桓遠的帶領下,王意之在一條迴廊的最末端找到楚玉人,雅致清簡的房屋中,兩條長椅並排擺放著,中間放一張方形矮几,屋內兩人就分別躺在左右長椅上,身下墊著柔軟的墊子,你一粒我一粒的拈起矮几上的碟中的果仁吃著玩兒,
見王意之來了,楚玉猛地坐起來,笑瞇瞇的招手道:「意之兄來啦?今天席上的事我聽人說了,還要多謝意之兄你在那時候為我美言。」
見容止看起來暫時安然無恙,王意之鬆了口氣,笑著轉向楚玉:「我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就算我什麼都不說,你喻子楚之名還是會傳遍建康。」
楚玉微微一笑,知道王意之不想居功,但心裡還是記下這份謝意,錦上添花,那也是花,假如不是王意之第一個站出來肯定,名流之中肯定會有不和諧音出現,他的那句話,壓住了所有微弱的反對源頭。
目光轉向王意之身旁的桓遠,楚玉朝他點了點頭,感激的道:「今日辛苦你了。」其實楚玉原本是打算自己親自上陣做秀,可是思量一番後,還是讓桓遠取代了她的工作,她則退隱到幕後,進行全盤的佈置與籌劃。
然後,才有了這麼個茶話會。
秘密的訓練了一個月,今日將成果展現出來,躲在暗處偷窺,楚玉才發現自己先前犯了什麼樣的嚴重錯誤。桓遠根本就是交際談辯的天才,昔日卻險些被她給埋葬在賬本裡,險些生生的毀掉自信,套用前世的說法就是——好好地一個文科天才。被她逼著去鑽研數理化。
茶話會上的桓遠,游刃有餘的與眾多不同的來客周旋著,最開始是一人兩人,最後是同時與七八個人談話,每個人說的話題都還不一樣,桓遠應對自如,條理絲毫不亂,風度翩翩的一個個加以辯駁,令對方心服口服。
而在談話的過程裡。他沒有冷落到與他交談的任何一人,每個人都覺得桓遠好像是在優先跟他說話的,沒有一人受到冷落。
這樣地本事,不僅需要強大的記憶,也需要極為圓融的待人接物,然而桓遠不過是練習了這麼一陣時間,就做得如此完美。這已經不是訓練的結果,而是天生的才能。
只是這才能缺乏自信支撐,一直沒有被發掘,直到今日才爆發出來。
是的,自信,一直以來,被軟禁著控制著。入府後又一直被容止壓制著,桓遠的才能得不到發揮,他看不到自己價值地實現,自尊太強,信心太弱,這矛盾的差異導致他的心中越來越低鬱痛苦,雖然痛苦是文人的精神財富,可是這種痛苦對一個人的心理建康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
這一個月來,楚玉做得最多的並不是什麼細節上的指導——說到古雅風儀,滿身書香味地桓遠比她強多了——而是不斷的對桓遠說:「你可以的,我相信你。」
雖然只是寥寥數語,卻是現今桓遠所最為缺乏的。
一遍一遍的,不斷的對他說,目光無比的堅定。語調無比的誠懇。就算原本是謊言。重複了一千遍後也成為了真話。
今日座上,幾乎脫胎換骨地桓遠是唯一的發光體。明亮卻不刺人,吸引所有人的視線,就連王意之也略有不及,因為他畢竟不是主角,也沒怎麼太過積極的參與。
此番之後,不僅喻子楚這個名字會傳開,喻子遠之名也將一併的口耳相傳。
此時桓遠面上依然殘留著溫潤明亮的笑意,雖然身體疲憊,可是他的心情卻飛揚著不能落下,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著方才與人相談地情形,胸口不斷滋長漫溢著欣悅,幸福得好像在夢裡一般。
桓遠對楚玉微一施禮,道:「公主言重,這是桓遠應該做地。」真要謝謝,應該是他來感謝楚玉才對,可是這份感激不論用什麼言辭來表示都顯得淺薄,桓遠只有默默的記在心底。
眼光才一抬起,桓遠便瞥見楚玉身旁地容止,他依舊懶洋洋的靠躺在長椅上,漆黑眼眸深不可測,微微翹起的嘴角似笑非笑,似是有些玩味和嘲弄,桓遠心中忽然一陣不舒服,好心情也給壓抑了不少
行禮便轉身離去。
容止微不可聞的低笑一聲。
不是沒覺察到桓遠與容止之間的異樣,但王意之依然有些介懷容止方才歌聲的停歇,畢竟那歌聲真不似自然停下來的,便講出自己的來意,問道:「你當真無事?」
容止微微一笑,道:「意之兄不必憂慮,在下方才歌聲停歇,說來有些丟人,卻是中氣不足,不能發聲,才勉強停下。」
盯著容止一會兒,王意之才緩緩露出笑容:「你這麼說,我便放心了。」他走到楚玉所在的長椅邊,就在楚玉身邊坐下,想起今日所見,不由得對她讚道:「你這園中是如何弄得如此清涼的?好像與外邊兩個時候。」他自家院子裡雖然有湖泊和樹木,可也做不到如此透徹純粹的清涼,便想向楚玉請教一二。
假如能在夏日裡時刻享受涼爽,那實在再好不過。
王意之不提還好,一提起來,便讓楚玉忍不住連連歎氣,道:「我如今才知道,所謂的高雅,都是阿堵物給堆起來的。」
正所謂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為了這一出做秀,楚玉雖然沒有花費十年苦工,可是一個月來也是殫精竭慮,煞費苦心。
除了訓練人辛苦外,楚玉體會更深的,則是如流水一般的花費,這些天來她都不忍心去看帳目,怕心臟受不住。山陰公主雖然有錢,可也不帶她這麼花的。
首先這宅子花錢自是不必說了,宅子買下後,因為買的是舊宅,又需要按照自己的要求裝修整理,這又是一大筆錢,這些還是小數目,最讓楚玉心疼的,卻是為了營造所謂的清涼氣息,楚玉使用了大量的冰塊,用來冰鎮瓜果的冰塊不過是一點點碎片零頭,絕大部分都用來白白的溶化了。
聽楚玉心疼的解說,王意之才知道,為了辦好今天這個茶話會,楚玉花了一大筆金錢,幾乎購買了建康城富貴人家中半數以上的儲藏冰塊,裝放在水車之中,藏在宅子的四處角落任其自由溶化。
楚玉隨便一指牆壁,道:「外面是不用說了,屋內也不少,不信意之兄你去旁邊的房屋裡瞧瞧,定然還有沒來得及收走的水車。」
冰溶化時需要吸收熱量,極大量的冰塊融化,便會整體降低周圍空氣的溫度,而富餘的水蒸氣也令許多天沒有下一點雨宅院變得濕潤清涼,如此一來,客人從炎熱的外部走入楚園中,感受到院內中的涼意,便彷彿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一般。
從酷熱到清涼,這樣極大的反差會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在外面越是炎熱,進門之後的清涼便越能令人震撼,選在這個炎夏的天氣開茶會,以及之前有人早到,楚玉不但不放人反而讓他們吃閉門羹,便是為了營造這樣的反差。
所謂風雅,是需要金錢基礎的。有了親身體驗,楚玉說起這話來,便不由得分外切齒,一字一字吐出來儘是心疼。
細節決定成敗,那些看起來不起眼不經意不引人注目的地方,才是她真正花費心思之處。
楚玉指著自己的微微苦笑的臉,一本正經的對王意之道:「你莫要看我現在在笑,其實我是在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