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玉性格果決堅定,片刻後微受影響的心情已經平復,她努力不去想容止剛才的話,道:「我只是看他才華難得,不忍心看明珠蒙塵罷了。」假如她猜測得不錯,這個江淹,應該就是歷史上那個寫「黯然銷魂者惟別而已矣」的江淹啊,雖然地球上少了他照樣能轉,但畢竟是太過可惜。
容止微微一笑,他神色雖有些不以為意,但是卻沒有說什麼來反駁。
在楚玉的授意引導和容止的配合下,很快的,六個將要放出公主府的男寵全部安排完畢,根據個人的情況,給於他們不一樣的未來,其中分屬帶頭的江淹與另外五人有一定的距離,等於被孤立了。
由於楚玉手上有傷,推薦信以及蓋印章等事宜皆由容止代勞。
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楚玉總覺得,容止的目光,似是有意無意的掃過她被白紗包裹的右手。
楚玉又一次在杏花林中開聚會,時間間隔不到兩日,不少人都以為公主只不過靜下來幾日,又恢復到了以前醉生夢死的狀態。
但江淹心頭卻有不祥的預感。
由於上次容止的告誡,桓遠也來了,他數日不見公主,也不知道公主有什麼變化,只有來親自一看,眼見為實。
席上,柳色與墨香都沒有能坐到楚玉身邊,他們兩人望著首席的楚玉乾瞪眼,卻不敢上前,因為楚玉身邊坐著一個容止。
楚玉右手不便活動,倒酒和一些煩瑣的小事都交給容止代勞了,容止坐在身邊,比起柳色墨香二人還有一個好處便是,他不會逮著機會就貼近拋媚眼色誘她,只會在適當時候領會她的意思給予幫助,這省了她不少心。
喝了幾杯酒,楚玉便以眼神示意容止可以開始了,後者微微一笑,從袖中取出六封封了火漆的信件:「江淹,你上來。」
江淹心頭一沉,他來此之前,便已經直覺不妙,看見容止坐在楚玉身邊,暗道難道容止不甘心受桓遠威脅,先發制人將他們所密謀的事告訴了公主?
步子幾乎有千鈞重,江淹慢慢的朝楚玉走過去,他只是一介書生,想要在這裡動武強行逃脫根本就是癡心妄想,更不要說逃脫之後淪為被追捕的罪犯。
不管將要發生什麼事,他都只能坦然處之,坦然受之。
不過三四丈的距離,江淹卻覺得自己宛如走了一生,來到楚玉席前,他緩緩跪下,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心頭卻沒有慷慨激昂之意,只是空落落的空得可怕。
臨到關頭,江淹忽然有些後悔參與了桓遠的計劃。覺察到自己心裡的變化,江淹又忍不住有些羞愧,可是慷慨赴死,並不是一件那麼容易能做到的事。
江淹的心理活動反映到臉上只是一片黯然,楚玉見他神情,也猜到了少許他心中所想,她仔細的端詳江淹的模樣,俊俏斯文的面容,濃黑如劍的雙眉增添了些許英氣,狹長的眼睛和緊抿的薄唇顯得有些抑鬱。楚玉看得專注,畢竟馬上就要放他離開,今後應該沒有機會再看到這個才子。
歷史名人難得一見,楚玉看得有點久,直到容止輕輕的在長几底下拉她的衣袖,楚玉才反應過來應該辦正事了,她微微一笑,左手從容止手中拿過一隻信封遞向江淹,神情溫和的道:「江淹,你來我這裡也已經有了一段時間,我決定讓你出府,這裡有一封舉薦信,你只要拿去求見建平王劉景素,便能夠得到他的任用。」
前一秒還以為將落入地獄,可下一秒睜開眼睛,卻瞧見身邊是天堂。
江淹聽著那一個字一個字的聲音,每個字他都知道,但是合在一起,那意思卻是那麼的令人不敢置信。他震驚得甚至連手掌也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他夢想了那麼久的,自由和前程,兩樣東西,同時呈在了他面前。
唾手可得。
伴隨著醒悟一起來的是欣喜若狂,江淹狹長的眼睛裡閃過熱烈的神采,他伸出雙手,就要接過楚玉手上的信封,他可以離開這個牢籠,他可以盡情的施展自己的才華……
江淹腦海一片空白,他深吸一口氣,就要鎮重的接下那封信,可是這時背後卻傳來一聲輕咳,那聲音他再熟悉不過了,曾經與他探討詩文,曾經與他密謀議事……心頭好像驀地打響一聲霹靂,江淹臉色刷白,他看著面前含笑的楚玉,忽然明白了她這封信的用意。
離間。
他不動,楚玉也不動,就那麼笑吟吟的手執信封,維持著遞給他的姿態。
她悠然微笑:你接還是不接?
這不是陰謀,這是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陽謀,就這麼坦然的擺在明面上給他看,可是江淹偏偏無法拒絕。
現在楚玉手上拿著的,是他夢寐以求的,只要接過來,他就不再需要冒險,能夠平安的離開,平安的奔赴前程……可是這麼做的前提是——
背叛桓遠。
桓遠的身份,他略微瞭解一二,假如按照正常的途徑,桓遠此生都不能脫離牢籠,因為這個理由,桓遠才會冒險考慮反叛的事,他這麼一走,等於在桓遠毫無防備的地方,給他血淋淋的一刀。
就算別人不知道,可是江淹自己卻明白,他與桓遠之間相知相惜心靈相通的情誼,雖然那日在公主面前是做戲,可戲是假,情是真,若不是兩年深厚的交往,又如何能做出那樣逼真的戲來?
看出江淹的動搖,楚玉溫聲的再加一把火:「你素來有才名,建平王應該會很喜歡,你曾經做過的詩文我已經派人給他送去了,只要你去,就能得到他的任用。」說著楚玉覺得有些好笑,覺得自己好像是拿著香甜的毒蘋果引誘人的巫婆,不過這毒蘋果對於江淹有益無害,所損害的,不過是另一個人的利益罷了。
她並不太擔心江淹最後會拒絕。
一面是安逸的仕途與可見的自由,一面是已經可以算是失敗的反叛,一面是無限風光,一面是崎嶇坎坷,一面是錦袍加身,一面是流血死亡。
利益得失是永恆的矛盾焦點。
人皆有趨利避害的本能。
想起早亡的父親,想起母親對自己的期望,臉色像是紙一樣的蒼白,江淹的手指微微顫抖,從楚玉手上接過了重逾千鈞的舉薦信,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容止不著痕跡的微微搖了搖頭,輕歎口氣。
楚玉滿意的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