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從幼藍口中旁敲側擊的問出一些,但是楚玉未免露出破綻令人起疑,還是控制住自己沒有問太多,更何況,從幼藍口中得知的,只不過是一個不解事的小姑娘眼中的世界,真正的情形究竟如何,楚玉還要自己來判斷。
席上諸人之中,有兩人讓楚玉較為留意,其中一個坐在左側最下首的位置,那青年看上去比容止年歲大些,大約二十一二的模樣,容顏瘦削清俊,但是這人自從進入庭院之後,神情鬱鬱,面上的孤澀之氣半刻都無有消散。
他的神情氣度,與這滿園春色格格不入,明朗的藍天白雲之下,只這麼一小片晦暗陰影,因而顯得分外的醒目。
從入席到楚玉說出罷免容止的權力的話之前,他甚至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連一個目光都吝嗇給予,好像看楚玉一眼,就會玷污了他的眼睛一般。
楚玉說出話後,便留神著他的態度,只見那神情鬱鬱的青年果然有了反應,他錯愕的掃了一眼楚玉,神情有些不屑,也有些不忿,但是他壓抑住了自己,什麼都沒說,眼中一道冷光閃過,便又扭過頭去。
但是所有人之中,最讓楚玉驚訝的,是容止。
楚玉說出要免除容止自由來去的權力時,容止正舉杯欲飲,聽見楚玉的話,他的神情絲毫沒有波動,動作也沒有停頓,只十分文雅的喝了一小口酒,輕柔的放下酒杯,神情安適的轉向楚玉,微微一笑:「好。」
有人在為他不平,有人在幸災樂禍,可是他卻好像全不知曉,不,他其實是知曉的,只是他並不在意,那種沉靜,是一種接近奢華的高雅,宛如和氏美玉,只可偶遇,不可強求。
好像一切紛亂的情緒,到了他那裡,都會被梳理被安撫。
很仔細的看完了席上個人的表現,楚玉微微一笑,道:「我說笑的,你們不要當真。」在沒有弄清楚容止的底細前,她並不打算著急做出太大的改動,方纔的話,不過是為了試探一二,眾人的反應沒有辜負楚玉的期待,只除了容止。
這少年眉間眼梢似有芬芳書卷,每翻一頁都能看到新的內容,楚玉直到現在,都沒看清這本書一共有多少頁。
聽見楚玉這麼說,柳色吊著的心才安下來,暗暗慶幸避過一劫,並在心底盤算著待會是否要前去向容止示好以免他記恨,相對的,墨香秀麗婉約的眉間悄悄的浮現失望之色。
容止則依舊溫和淡定,如天邊白雲漫卷,花樹之下,衣衫如雪的少年微笑著再應一聲:「是。」
這本該是一場聚餐,但是楚玉忙著觀察諸人,心中別有牽掛,幾乎沒吃什麼東西,就是吃進嘴裡了,也感覺不到味道。她在席上偶爾說一些話,並觀察眾人的反應,以此來做出相應的判斷。
楚玉吃得心不在焉,大部分男寵也不得心安,有的人在心中揣測這位公主又打算玩什麼花樣,吃得甚至比楚玉還少。
這些天不見,公主的變化實在太大了,相貌並無改變,關鍵在於她的神情,那坐在首座的少女,欺騙世人的優雅面容上,呈現的不再是往日半醉一般的迷離笑意,她笑得很少,很淺,但是也很果決,清澈如水的眼睛看著每個人的目光,好像要把他們看穿一樣。
簡直就像是,徹底變了另外一個人。
楚玉不是不知道眾人的疑惑,但是她並不在乎,自打從侍女幼藍口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後,她就開始放下心來。
只要平素小心一些,不要留下切實證據,有人懷疑她又怎麼樣?誰能拿出證據,說她不是真的劉楚玉?誰敢來質問她這麼一個地位尊榮的公主?她與過去不同又怎麼樣?她高興她樂意改變,誰有資格過問?
真要逼得沒辦法,她還有「失憶」這手最後絕招可以祭出去。
喪失記憶,這可是古今中外,附體穿越小說百分之九十的必殺法寶。但是對於楚玉來說,卻是萬不得已的最後手段。
用失憶來扮無辜,依靠他人來感知世界,被人牽著走,有什麼問題也不能掌控,這不是她楚玉的作風。
不過楚玉對山陰公主的淫威有一點信心,在這個王府之中,想必沒有人敢隨便對她發出質疑……除了容止。
這少年,是楚玉目前最為顧慮之人。
按照楚玉原來最先想的,是應該立即遣散所有男寵的,美少年固然賞心悅目,但她畢竟不是山陰公主,沒有那方面的需要,還是不要耽誤好男兒的前程為好。
通過觀察,楚玉發現容止在山陰公主心目中以及在所有男寵之中的地位都極為特殊,而容止的身份來歷竟是一個謎團,他看起來不像是被迫成為男寵的,可是對於楚玉的態度也絕不諂媚,他甚至擁有在府內完全自由的權力,但卻又從不妄尊自大,恐怕只有原來的正牌山陰公主,才知道容止是什麼人。
他看上去好像無所求,正因為如此,楚玉才覺得他深不可測。
聚會在半個時辰後便結束了,楚玉宣佈散席,但是她不動,又有誰敢當著公主的面走人,因此出現的尷尬境況便是大家都一個個默默的坐在座位上,互相的大眼瞪小眼。
楚玉道:「我還想在這裡多留片刻,你們都先走吧。」
她說了這話,還是無人動彈,楚玉初時不解,仔細想了一會兒,才恍然明白,這山陰公主只怕是有不良記錄,曾經用類似的辦法耍弄過人,所以這些人才會如此謹慎小心。
她正在思索應該如何勸解,忽然有人發出一聲輕笑,楚玉抬眼看去,卻是容止,他端起酒杯,對楚玉遙遙一舉後飲盡,隨即長身立起,洒然離去。
在容止之後,那不屑楚玉的清俊青年,也跟著走了。有人帶頭,便會有人跟隨,不一會兒,席上的人走了大半,可是楚玉身邊兩個美少年卻不肯走,一個楚楚可憐一個嬌媚艷麗,都眼巴巴的瞧著楚玉。
楚玉無奈又好笑,她如何不明白這兩個少年打的是爭寵的主意,可惜她不是山陰公主,解不來這麼多的風情。不得以只有再出聲趕人:「你們也先走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墨香柳色對視一眼,彼此交換一縷敵意,又各自小心對楚玉行了一禮,才磨磨蹭蹭的走了。
兩排坐席空落落的,雖說未必有多少感情,但是宴席過後那種曲終人散的寂寥,還是讓楚玉不由得一陣悵然。
公主府富貴繁華,讓初來乍到的楚玉狠狠腐敗了一把,但是那麼多的華服美食,卻無法填滿她胸懷之中的空曠。
來到這裡,她付出了失去前世的一切的代價,雖然身為公主,擁有奢華的享受,可是卻未必比在現代時更無拘無束更快活自在。
但是楚玉不抱怨,不自憐,不自傷。清醒過來後,她的目光堅定的投向前。
她骨子裡便有著一種充滿韌性的生機,在任何時候都那麼的鬱鬱蔥蔥,即便是在這蒙昧的一千多年之前,也能綻放出絢爛的花朵。
這是一種坦然,發自靈魂上的高貴,與物質無關,與身份無關,與世俗無關,更與時間無關。
楚玉一抹眉毛,朝杏林之外看去,目光穿過艷紅的花枝雪色的花瓣,藍天白雲遼遠澄明。
她總有一天能自在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