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寧唱完了,韓雪兒還有些沒回過神。她就覺得此時此刻的丁寧,她偷看了一眼的丁寧,比平時多了一份她不知道的光彩。
丁寧說道:「這是阿婆最愛唱的歌。」停頓裡了一下,丁寧又說道:「阿婆幾乎每天晚上都唱。」
韓雪兒的雙目又有些濕潤了,就覺得滿眼中的一草一木都寫滿了對愛人,對親人的思念與盼望。
「阿婆唱了六七十年了,村裡許多人都是聽著阿婆的歌聲長大。我在西村口住的頭一晚上,夜半三更的時候也聽到阿婆的《映山紅》。」
聽到這,韓雪兒耳邊又彷彿響起了那歌聲:夜半三更喲盼天明,寒冬臘月喲盼春風,若要盼得喲紅軍來,嶺上開遍喲映山紅……
韓雪兒有些知道丁寧為什麼這麼激動,為什麼內心這麼起伏了。
丁寧沒有望著韓雪兒,而是繼續望著慶村,繼續彷彿他一個人的自言自語:「阿婆的歌聲真的很奇特,它讓人感覺無比親切,無比熟悉,雪兒,你知道,我聽著聽著竟然睡著了。」
韓雪兒心中一動,原來丁寧這不睡怪神居然聽阿婆的歌聲睡著了,難怪他有這麼大感觸了,非得找自己單獨出來聊上一聊。
「這種感覺很奇怪。」
韓雪兒輕啟朱唇,道:「就像是外婆的搖籃曲。」
「對,就是這種感覺!」丁寧心道還是韓雪兒找感覺找得準,她這麼一說,的確是可能,這世界上可能再沒有比媽媽、外婆的搖籃曲更容易讓人入睡的了。
丁寧又說道:「本來我想。第二天起來問問是誰在唱。但是第二天。阿婆就過了。」說到這。丁寧歎了一口氣。道:「我想。阿婆是唱著歌過地。我聽到地。是阿婆地絕唱。」
丁寧這麼一說。韓雪兒忽然一下全面體會丁寧地內心世界。也感覺到那種巨大地情感起伏。
韓雪兒感覺與丁寧兩個是超導體。他地就是她地。而且迅速是她地。因而充分感覺到丁寧內心那種悲傷。一時間。韓雪兒也有些難以自已。
丁寧這種悲傷程度。若是別人。一定會有怪異感覺地。但是。韓雪兒卻不會這樣。
兩個人一時間都感覺很沉重。沉默了一會。丁寧忍不住。轉過頭對韓雪兒說道:「雪兒。你知道嗎?村裡人。特別是那些個長老們都說我長得像阿婆年輕時地丈夫。」
「啊!」韓雪兒半張了嘴。丁寧前面地話。前面地那些感觸都不足讓韓雪兒驚訝。因為她地生命過程有著太多奇奇怪怪地情感體驗與共鳴了。但是。丁寧現在地這一句話。卻終讓韓雪兒有些吃驚了。因為這就有些離奇了!
丁寧笑了笑,說道:「村人有更離奇的說法。我雖然不信,但是,如果一個很像阿婆年輕時丈夫的人就在阿婆逝世的當天晚上住進她隔壁,這說起來的確有些湊巧。」
韓雪兒的第一個感覺就是有些詭異,第二感覺就是離奇,第三感覺就覺得這世界上是否真的有冥冥之中地命運安排,她禁不住仔細打量起丁寧來。
丁寧心情一直處於淡淡的悲傷,卻被韓雪兒如此認真地打量搞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開口道:「我臉上有花嗎?」
「我想確認一下。」
丁寧輕笑一聲。大概韓雪兒又頑皮了,道:「阿婆的丈夫並沒有留下照片之類,你這樣看,怎麼確認?」
韓雪兒神情有些嚴肅,說道:「如果你穿上一身紅軍戰士軍裝,再戴上八角帽,還真是一個英氣勃發地紅軍戰士。」
韓雪兒這麼一說,丁寧卻沒感意外,語氣帶著淡淡的欣喜。道:「老人走的時候很安詳。很平靜,房東大嫂說的。我想,在生命流逝的最後剎那,她一定看到了她的丈夫。」
「也許是吧。」韓雪兒幽幽說道。
「一定是這樣的。」丁寧的聲音有些大了,「大德老和尚對我說過,人將要死的時刻,他這一生,無論是大事還是小情會像演電影一般在腦海重新過一遍,這樣是經歷過地,不過是否遺忘,都會一一歷歷在目。」
見丁寧有些激動,韓雪兒說道:「你打電話特意叫我過來,就是要說這些?!」
丁寧心中一動,韓雪兒還是那麼冰雪聰明,趕緊說道:「不是,不是,還有好多,許是阿婆的事受了很大刺激,就覺得心裡有很多很多話,就想找個人好好說上一說。」
「我成了聊天解悶的啦。」韓雪兒抿著嘴微微笑道。
「不是,只是覺得,現在我有些混亂,說話也可能有些沒了邏輯,可是不管我怎樣說話,我認為,雪兒是能夠懂我的。」
「是啊,我是懂你的,你一定在思索關於人生啊,世界啊,生死啊等重大深刻的命題吧。」
「對啊。」丁寧眼睛一亮。
韓雪兒微微一笑,然後說了一句讓丁寧吃驚的話,她說道:「其實,我是相信有轉世的。」
「啊?!」這回輪到丁寧半張大了嘴了。
韓雪兒白了丁寧一眼,道:「要不我怎麼會認識八桿子打不著的你呢?」
和韓雪兒聊一通之後,雖然事後丁寧也不大記得聊了什麼,但感覺心情恢復了以往地平靜。
丁寧與韓雪兒一樣,都有些趨向相信往世與來生的了,但這些還過於虛無飄渺,惟有當前,現在最為重要,也最為現實。
是夜,丁寧回到了退耕堂。他繼續在村西呆下去,村人不必要的議論為更甚。
回到退耕堂丁寧才知道安蔚已回上海去了,本來這一次拍攝全過程她都要參與,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公司又有急事,因此又急匆匆趕回去。據韓雪兒說是有一宗大併購。估計電影拍完也回不來了。
夜晚時分,丁寧上網,博客與論壇略看了一番。探班團回去後各自發帖,在論壇掀起了**。又有不少人想要來探班,這可真讓人煩心的,而這些不是丁寧操心的。有雪姐在那處理安排。
丁寧上了一會,就點開自己的博客。
有好長一段時間丁寧沒更新自己的博客了。
丁寧隨手寫了幾句,記錄一下心情,至於時間、地點、人物都沒有交代,這樣的記錄,只有自己看得懂的。
丁寧是這樣寫地:
最近發生地一件事,對自己觸動很大。有時候想,既然是故事,那麼就會有結尾。
這個世界上。每天都有一個人剛剛開始他地故事,也每天有人在這天結束他地故事。
這是很淺而容見的道理,只不過今天感覺更是深刻。不禁想,我和她的故事,究竟是怎樣一個結尾?
更新完自己其中一個博客,丁寧就下線了。關上電腦,丁寧躺在床上,他想,今天晚上,能不能又睡個囫圇覺呢?一想到這,丁寧有些興奮起來。
半個小時後。丁寧在床上翻來覆去,沒睡著。丁寧想,是不是要自己哼唱《映山紅》。丁寧想了想,若要這樣,自己豈不淪落成安蔚同學一樣?!
丁寧又躺了十來分鐘,還是進入從前那種打盹狀態,醒來時依然精神百倍。丁寧歎了一口氣,自己看來就是個勞碌命,昨天晚上的情景那是如曇花一現一般。丁寧再歎一口氣。對於自己,做一個普通人,咋就這麼難呢?
這打盹當睡覺的老朋友來了,丁寧之前多少有些靈魂附體地額外想法,這會子基本都沒有了。
這一夜,韓雪兒也是折騰了許久才睡著。
白天丁寧的神情歷歷在目,他的話也言猶在耳,關於人生,關於生命。關於愛情這些深刻的話題也在韓雪兒內心轉來轉去。
剛才在電腦裡。嘿,看了丁寧新發的博文。他在感歎,而且期待著他與她的故事,又是怎樣的一個結局?
是啊,自己和丁寧,以後到底會怎樣?
愛上了,然後呢?結婚了,然後呢?
那些瑣碎的,但同時對愛情與婚姻有巨大破壞力量的,每一個普通人都會遭遇地,她與丁寧也會遭遇嗎?
電影本質也就是一個故事,開頭難,結尾更難。
電影《馮村》有一個不錯的結尾,正當春生從艾風那找來可以治病的錢,醫院裡地馮雨卻偷偷地離開了那。
空蕩蕩的病床,讓整個醫院都變得空蕩蕩,同樣空蕩蕩的還有春生的心。
然後,春生尋找。
最後,最後一個鏡頭應該是什麼呢?
韓雪兒思索起來。
馮雨不想連累愛郎,留下一張紙條飄然而去,到一個她也不知道什麼地方的地方,然後一個人默默地等待死亡的到來。
春生瘋了一般的尋找,一年,兩年,最後一個鏡頭應該是在美麗如畫的地方,春生看到一個熟悉美麗的背景。
不是為了悲哀而去悲哀,希望總是無處不在地,韓雪兒忽然想到,這也是電影中需要表達的主題之一。
韓雪兒自然醒來的時候,鬧鐘還沒有開始鬧,這意味著韓雪兒這一覺睡得質量很高。
韓雪兒推開了窗了,長呼了一口氣,退耕堂近處山坡上有一抹耀眼殷紅晃眼,韓雪兒並沒在意。
上午十點時分,韓雪兒聽到爆竹聲聲,吹吹打打。韓雪兒心道,應是阿婆出殯。
韓雪兒心裡歎了一口氣,手頭的工作卻不停歇。
半個來小時過後,韓雪兒心頭忽起一陣莫名的躁動,不知為何,總是集中不了精力。
漸漸,韓雪兒感覺躁動其實不是發自內心,而是來自外面的,是村子的,乃至整個村子。待明白這點後,韓雪兒也同時分明感覺到這一點。
就在這時,丁寧冒出來,站在韓雪兒身旁,沒說話,卻是拿手指著慶村周圍。
韓雪兒有些不明就裡,這時耳朵裡分明聽清村人的呼喊:「映山紅!映山紅!」
韓雪兒雙肩一震,原來,這漫山遍野的鮮艷開地正是映山紅!
這個時節,怎麼會有映山紅?
韓雪兒轉過臉望到丁寧,見他一臉激動與詫異,心道自己所料不差,那山上開的正是映山紅,一瞬間,韓雪兒心頭只閃過一句話:天可憐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