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來蕩去(網絡版) 上卷 第十一章 可怕的夢
    快凌晨2點的時候,我有些疲倦,這幾天陪周公的時間太少,身體已再也負荷不了,想起今天是做為代總經理上班的第一天,如果遲到錢明又該打我小報告了。這小子總是像個幽靈樣盯著我的一舉一動,只要抓到一點小紕漏,馬上就跑到老頭子那用顯微鏡放大了,還要再添點油加點醋什麼的狠狠告我一狀,隨時想將我一棍子打死。幸好我有胡曉琳罩著,再加上老頭子也是個人精,知道沒了我公司又將一塌糊塗,所以只要不是什麼大事也就任我怎麼折騰都不予理會。

    錢明也就只配挑我點小毛病,大事如拿分廠回扣的事,他要掌握到證據的話,我想至少還得再長個腦袋一齊開動才行,當然,他褲襠裡的那個不算。不過老頭子對我想將錢明踢出公司的各種進言也全不採納,這就是最高的領導藝術了,手下分為兩派,然後讓兩派的矛盾永遠也不能調和,相互牽制監督,這樣自己才能穩坐釣魚台,不用擔心誰能做出危害公司的事情。

    我下了線,讓六大派的王八蛋繼續滿服務器找我去吧,沖沖抹了下身,一頭栽倒在床上,朦朦朧朧中見到周公的女兒在向我風騷地招著手。

    ………………………………………………………………

    又是那個夢!

    仍然是在那個看不清什麼地方的高處,仍然是那個掩面而哭著的女孩,暗白的月亮也一如以前的夢境,淡淡地撒了些光茫在她纖弱的身上。在夢裡,我對自己說,這次我一定要看清楚她是誰!然而那彷彿是亙古不消的濃霧還是如過去了的每個相同的夢一樣,將她的全身牢牢裹住,展現在我面前的,只是個隱隱約約的身影,風中輕揚的一襲長髮,和那夜空裡一聲聲悲慼的哭聲……

    女孩向前走了一步,仍然和過去的夢一樣,我知道那讓我心痛欲絕的時候即將來到,雖無數次的經歷了這個幻境,我還是放聲大叫:「不——要——!」伴著我絕望的叫聲,女孩終於還是飄入了腳下那彷彿無窮無盡的黑暗中……

    從夢中驚醒的一剎那,我聽到了自己從夢境帶過來殘留的哭泣聲,枕巾上全都濕透了,那如錐心刻骨般的傷痛讓我幾乎不願再生存下去!

    象傻瓜一樣不知道坐了多久,靈魂好像才慢慢歸竅,我看看窗外,天已亮了。

    ………………………………………………………………

    每個人都做過夢,在夢裡我們能輕易的修改自己的命運,實現一切現實中無法做到與不能去做的事情。還在大學時,老大他們就對夢的問題討論過,老大說他經常夢見與仰慕的女孩或崇拜的明星瘋狂地做愛。周陽說他總是夢見自己飛天遁地,無所不能。丁劍鴻說他常夢見自己流連在一個現實中無可比擬的秀麗風景裡。楊偉最後總結:「在夢中我們就是創世主,並且比上帝更要神通廣大,他用七天才創造的世界,而我們只需要一個晚上。」

    他們問我時我沒有回答。

    現在我更是極度害怕做夢,這使得我經常在許多個夜晚不敢入睡,只有上網,泡女人或是像個鬼魂一樣遊蕩在大街小巷,還有就是找一家酒吧枯坐一夜。但是我無法逃避睡眠,就像我永遠逃避不了那彷彿從前生就背負在身的苦痛記憶。

    從我懂事的時候起,對家的記憶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瓷器的破裂聲和碗碟碎片迸飛四射的鏡頭。媽媽是個優秀的小學教師,之所以說她優秀,是因為經常能看到她捧回大大小小的獎狀與證書。但我無論如何也無法將這位人類靈魂的工程師與那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跺腳大叫大罵彷彿罵街潑婦一樣的媽媽劃上等號。爸爸是個退伍軍人,退伍後在一家奄奄一息的工廠上班,基本上屬於大老粗一個。他們的結合完全可以套用一句上流社會才能用到的術語,政治婚姻。

    在那個恐怖的年代,媽媽的家成份不好,外公外婆被帶上高帽遊街批鬥是家常便飯,偶爾還能享受一兩次「坐飛機」,「背劍」之類的高級待遇。以至於後來若是哪次運動沒有照顧到他們,一家人就要偷偷的慶祝一番。爸爸與媽媽結婚後,老夫妻才徹底擺脫了這些惡夢,來了運動時就搬條長凳子坐在門前看被押著而過的黑五類們,我不知道那時候他們是不是心中也有一點點被遺忘的失落?有時迫不得已要去做做樣子,也是昂頭挺胸,就像一對前來視察的上級領導。

    爸爸家是正宗的革命家庭,根正苗紅,本人又是從革命隊伍中光榮歸來,再加上長得牛高馬大,在當時當地還算是一個吃得開的人物。再後來就是爸爸找人牽線給他們做了介紹,媽媽肯定心中是不願意的,但是為了一家的生存,媽媽最終的決定是犧牲自己,像文成公主一樣的和了番。這都是我在他們吵鬧中聽到的,在經過最初對他們吵鬧的恐懼後,我就常常坐在凳子上在碗碟的碎片中,有滋有味的聽他們細訴當年,因而比同齡人更多的瞭解那段歷史。

    我不知道的是,爸爸那時是真正的愛上了媽媽,還是僅為了找一個能解決生理需要而又長得不錯的雌性。但我堅信,成親那天媽媽是帶著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走進了爸爸家的。

    吵架歸吵架,繁衍後代的歷史重任卻並沒有因此耽誤,成活了的就有我們姐弟三個。記憶中我們姐弟的感情不好不壞,兩個姐姐很早就嫁了人,婚後也很少回家。我一直認為她們是受不了父母無休無止的吵鬧而早早的把自己給嫁了,眼不見為淨。我不知道父母是不是愛我,我能肯定的是他們更愛吵架。

    每次鬧完後,爸爸就給我幾元錢去買那些在我家怎麼也呆不了半個月的碗碟,後來賣碗筷的陳大媽一見我就問:「還是六個碗四個碟?」

    這些記憶我從不願想起,但它們卻化成了夢,在我的腦中一次一次固執的上演。

    我夢中幾乎沒有過快樂的鏡頭,除了父母在一遍遍重複昨天的故事外,就是一些變態噁心的鬼怪開心的追逐恐懼不已的我,一整晚樂此不疲。

    我總認為我是有特異功能的,到今天我都在堅信。有時候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那裡的景象卻讓我感到異常的熟悉,絞盡腦汁思來想去後才記得我在夢中曾經來過,往往這時候我就感到一種莫名的害怕,但是我說不清楚也不知道我在害怕什麼。

    總之,我不喜歡做夢,尤其是在我十三歲第一次遺精後。

    遺精後的第二天,我就做了個怪夢,醒來後已不記得夢見了什麼,卻還是能感到自己的悲痛欲絕,那是一種讓我不願再生存下去的悲哀。我只能肯定不是夢見了什麼鬼物,也不是夢見父母在摔碗砸碟,但是什麼能讓我這僅十三歲的少年如此傷感?

    那晚,我獨自坐在黑夜中沉思。

    幸好這個沒有面目的夢並不是時時來騷擾我,它再次出現時已是幾個月以後,我從床上爬起,發現自己滿臉的淚水,周圍空氣中的悲傷就像是實物一樣團團的圍住我。我不敢再睡,下床在黑暗中摸到外面房間,從爸爸煙盒裡摸出一支煙點燃,抽起了我的第一支煙。我將這個夢之所以出現歸咎給了我的父母,那一刻我也有了生命中的第一個理想,那就是一定要走出這個城市這個家。

    所以一九九四年考上一所三流大學後,我欣喜若狂,說什麼也不肯聽媽媽說的還復一年,再爭取考個好點的學校。我只想快點離開這個家!

    本來爸爸想送我入校,我卻執意不肯,在心中我對他們有股刻骨的怨恨,不想再與他們多呆哪怕是一分一秒。我幾乎將我所有的東西都塞在了箱子裡,滿滿的三大箱。清理東西時,媽媽說:「你帶這麼多東西去幹什麼?以後回家就不難拿嗎?搬來搬去的。」我沒有出聲,繼續向箱子裡塞我喜歡的各種物品,心中卻在冷笑:「走出去以後,我是再也不會回來的了。」

    當周圍的人還在依依惜別時,我已走上了火車,透過車窗,我看到爸爸一支一支的在抽著煙,媽媽的臉上滿是淚水。我心硬如鐵,漠然地看著他們,暗罵車怎麼還不開,在周圍傷感的人群中顯得那樣的沒心沒肺。

    當火車終於在一聲長鳴中啟動時,爸爸媽媽跟著車跑了起來,依稀聽到媽媽對著我的窗子在叫:「戈兒,在外面要當心啊。」我面無表情看著媽媽的臉被越拋越遠,心中感到一陣說不出的快意與輕鬆,這在我十九歲的生命裡是從沒有過的。

    這種心境一直保持到了我讀書所在的城市,當火車停住,大家正在收拾行囊準備下車時,我終於忍不住放聲唱了一句:「解放區的天,是晴朗的天。」

    一車人齊齊地轉頭看著我。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