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明 第六卷 東臨碣石 第二十九章 滿蒙營
    聽完徐以顯著一席話,高原突然冷汗淋漓。一直以來,中國的所謂政治鬥爭都顯得異常的殘酷。對於政爭的失敗者而言,一次失敗就意味著大量的人頭落地,和血淋淋的殺戮。在古代的中國,君權是一種近乎於憲法的存在,所有人的行為準則都圍繞著這一點。

    一直以來,高原並不知道自己將來做什麼,為什麼而做。徐以顯今天的話是將問題直接擺在他的目前,不但是他,整個陳留系的文武官員都通過徐以顯想高原發出一個強烈的疑問:君上今日所做的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麼,將來究竟要走到哪一步?

    這關係到為數眾多的官員的前途,還包括大量的河南和江南商人的利益,以及河南山東上幾百萬人口的命運。

    「難道真的要做皇帝才算修成正果嗎,用一個封建王朝替代另外一個封建王朝意義何在?這樣做對國家和民族有益還是有害?」高原想不明白這一點,以他的學識和眼界也沒辦法看清楚已經偏離軌道的歷史究竟要走向何方。或許,什麼也不想,僅僅只為實現個人的人生價值而奮鬥?

    「其實我也想多了,又何苦自己折磨自己呢?隨心所欲,但求心安,也是一種酣暢痛快的人生。」

    想到這裡,高原的心靜了下來。

    他一把將徐以顯扶住,歎息道:「老徐呀老徐,你還是不明白我的心。權利這種東西是裹著蜜糖的毒藥,一旦陷入其中,人性都被扭曲了。高原做事但求摔性而為,大道理我未必比你們這些讀書人懂得多,但我知道一點。有的事情是做不得的。你當我是忌你不經我的點頭就調兵攻打青縣。那麼多百姓因你而死,你地罪大了。換成往日的我,砍你百次都夠了。可是我不能呀,若處罰了你,將來誰人還敢用心做事。軍情瞬息萬變,若事事請示。還打什麼仗。所以,那事我不罰你。但驅使百姓作戰一事,卻也不能全怪你。山東百姓受金人荼毒多年。皆與後金強盜有血海深仇,人人都有報仇血恨之心,讓他們上戰場,也遂了他們的心願。這事就這麼過去了,以後不要再提。」

    高原不想追究徐以顯身上一鬆,心中大為歡喜。這個高原看起來雖然粗魯不文,頭腦簡單。但做起事來卻有自己的堅持。出兵山東的時候,荀宗文因為出言反對就被他送去了襄陽,到現在都還呆在濟,看樣子是被排除出了決策中樞。自己這回已經犯了大忌,居然沒被處罰,大概是大戰正酣,前線也離不開自己。於是,高原妥協了。

    要知道,以前的高原可是從來不妥協地。他今天能夠有這麼一個表示,是不是說明……高原好像有些變了?

    想到這裡。徐以顯心中突然一驚,感覺自己有些琢磨不透眼前這個主公了。

    徐以顯:「高將軍,我有種預感,天津明軍肯定不會出城阻擊渡河的後金大軍。而眼前的地敵人抵抗意志頑強,我軍戰線推進極慢。這麼拖下去,小心敵人逃走了。」

    聽他將話題轉移到戰事上面,高原悶悶不樂地說;「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我也是無可奈何,天津那邊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甘霖身上了。不過,我們這裡要抓緊時間卻是事實。再不能這麼打下去了。」

    「算了,不要想這些問題,我們去前線看看。實在不行,放棄塹壕戰,全軍押上,突他一下。」高原搖了搖已經有些發漲的腦袋。

    「全軍突擊。怕有些問題。敵人的修築的鹿砦、壕溝還沒清理乾淨。我們會付出極大死傷的。」徐以顯有些顧慮。

    同他說的一樣,眼前是一片密密麻麻的鹿砦和壕溝。對峙了這幾天,雙方都投入了大量民夫,將這一片大地挖得溝壑縱橫。沿著溝壑,雙方士兵以百人為單位來回拉鋸。這樣另人煩惱地戰爭模式對雙方來說都還是第一次,彼此都打得不順手。雙方的交換比居然是一比一,這麼打下去,陳留軍和後金都有些吃不消了。

    高原和徐以顯站在一座土山上放眼望去,寬約三十里的正面戰場上到處都是炮聲和槍聲。一瞬間,高原神識恍惚,不禁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來到了熱兵器的現代戰場上。

    一個陳留士兵沿著從壕溝裡翻出來,迎著金人的箭雨抱著炸藥包朝敵人的柵欄衝去。他身形異常靈活,居然沒被敵人雨點一樣的箭射中。

    眼看就要衝到柵欄前,敵人去突然一聲吶喊,十幾個人兇猛地衝出來,將那個戰士亂刀砍在地上。但也因此,後金的防線出先了致命的漏洞,一群陳留軍從壕溝裡翻出來,提著長矛排成整齊的隊列,將那對金兵刺了個乾淨。

    「轟!」一聲,柵欄被炸開了,哨聲中,無數地陳留軍蜂擁而入,同裡面的後金士兵戰做一團。

    等到戰鬥結束,這個小寨中的兩百後金士兵也被陳留軍殺了個精光。看了看懷表,整個過程花了將近一個小時。後金兩百人固然死了個精光,陳留軍也付出了五十多人的代價。

    好在青縣大戰之後,大量民夫和俘虜被徐以顯補充進了軍隊。在老徐看來,這些人都是用來消耗的。如此爛仗,用他們來做炮灰正好。大不了用老兵來帶就是了。

    高原無奈地搖搖頭,「太慢了,這麼一個寨子一個寨子地推下去,何時才是個頭呀?」

    徐以顯也是滿面愁容:「火炮太少,莫法度。」

    晚上的時候,甘霖陣亡的消息終於傳來。高原這才愕然發覺,整個戰役已經偏離他以前的設想,形勢也變得糟糕起來。

    「看來,單純的軍事行動已經無法解決問題了!」

    想到這裡,高原整理了一下思路。走到關押岳樂地房中。

    老實說,岳樂在陳留軍中很受優待。一日三餐地伙食都不錯,又有乾淨的衣服和熱水,出來被限制人身自由,不能隨意走動外,卻沒受到任何虐待。

    被軟禁了這幾天。岳樂已經從當初的害怕和恐懼轉為鬱悶和煩惱。雖然待遇不錯,可一直沒有人來提審他,好像當他不存在一樣。這讓他心中忐忑不安。見高原進來,他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一拱手:「可是高原將軍?」

    岳樂一身儒士長袍,氣度不凡,若不是那顆光頭實在滑稽,倒有些風度翩翩的佳公子氣質。

    「正是。」高原點點頭問岳樂:「岳樂,在這裡你還住得慣嗎?」

    岳樂淡淡一笑。「多謝高將軍,還好。不過,有一點不好。」

    「你說。」

    「能不能弄幾本書來,天天這麼坐著,沒滋味得緊。這種日子多過一天都是煎熬,還不如既刻死了來的痛快。」

    高原被岳樂給逗笑了,岳樂喜歡漢學是很有名地,像他這種書獃子,不讓他讀書地確是要了他的命:「你可是一個俘虜,還提這麼多條件。」

    聽高原這麼一說。岳樂神色一黯,「高將軍今日來是要拉岳樂出去砍頭嗎?」

    高原道:「以你地罪惡,本該公審之後砍頭地。」

    岳樂更是沮喪,「臨行之前能不能弄三尺白綾,岳樂沒什麼要求,只希望能留個全屍。」

    高原一笑:「看得出來,你是不願意死的了?」

    岳樂眼睛一亮,語調急促,「我不想死。高將軍。不如讓我帶個信給我阿瑪,讓他用金銀來換。我們後金大軍中有黃金千金,白銀三百萬兩。阿瑪一定會答應交換的。」

    高原微笑著搖頭:「首先,你說的那些金銀我自帶兵去取,打敗了你父親,還不都是我的。又何必弄那麼麻煩。再說了。你打這麼多敗仗。陷後金大軍於如此危險的境地。又殺了螯拜、覺善,回去之後還怎麼見人。只怕要被你父親執行軍法。所以,我看你就不用回去送死了吧。」

    岳樂頹喪地坐下,歎息道:「是啊,我殺了螯拜,殺了覺善,東北我是回去不得的。天下之大,卻沒有我岳樂安身立命之處。還不如索性死了乾淨。」

    「你地問題是眼高手低,自作聰明。自以為智慧過人,其實不過是誇誇其談。在我高原看來,你還真是百無一用。」

    岳樂神情悲苦,只搖頭不語。

    高原收起笑容,狠狠地盯著岳樂:「既然你哪裡都去不了,想死也沒那麼容易。那好,眼前有一個恕罪的機會,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做得好了,你的狗頭就算保住了。」

    「哈哈,我明白了。」椅子上沉默不語的岳樂突然笑了起來:「你一定是進攻不順,而我後金大軍的浮橋已經搭建完畢。時間緊迫,容不得耽擱。你想讓我去陣前喊話,瓦解後金的士氣。是不是這樣?」

    「你小子還真是聰明呀!」高原有些氣窒,這傢伙腦筋還真是靈活,自己的心思居然被他一猜就中。他有些氣急敗壞地說:「怎麼樣,幹不幹,若不答應,立即殺你的頭。」

    「你威脅不到我。」岳樂一歪嘴,「我岳樂從來不受人威脅。不過,這事倒也可以做。」

    「啊,你答應了……」

    「我有反對嗎?不過我有個請求。」

    「你說。」

    「事情做好,讓我加入你的大軍。」岳樂悠悠地說;「天下大亂,正是我輩成名立萬之時。大丈夫當縱橫天下,威風一世才是真正的人生。我要你在陳留軍中單領一營。」他地神色轉為瘋狂,大叫道:「天下如此之大,億兆生靈,真正能名垂青史的不過些許幾人,我岳樂也想在上面寫下光輝耀眼的一筆。」

    「你瘋了。」高原吃驚地看著個狀若瘋癲的傢伙,事情的發展出乎他的意料。他不禁有些感慨,野豬皮地子孫也只一個皇太極看起來正常一些,從老努開始,到阿巴泰到岳樂。還有多爾滾,一個個都是瘋子。難道他們是因為近親結婚和亂倫都弄成傻子了?

    「高將軍,你坐。」岳樂指了指身邊的椅子,得意地說:「這事情對你有莫大好處。我的意思是弄一個以滿人和蒙古人為主地部隊,將來對上後金偽政權,看他們如何應付。這事對他們的軍心和士氣的打擊是非常致命地。雖然皇太極一直以來就以建國和入主中原為最終目標。但整個建州上下層以至蒙古諸旗都不認為後金有入主中原的勢力和可能,大家依舊以中原朝廷為正溯,僅僅滿足於時不時關搶上一把。若年成好。倒沒有進中原找麻煩的想法。實際上,打了這麼多年,各旗各族地青壯死傷甚重,損失很大。若我滿蒙營一成立,無形之中,所謂地後金與明朝的國與國之間地戰爭就轉變為純粹的地域和民族之爭奪。如此,對各族百姓也算是一件好事情。如此正義之舉。岳樂當仁不讓。」

    「好!」高原猛地一拍大腿:「岳樂,你還真是個人才,就這麼辦。這樣,我將這次青縣俘虜的漢軍和蒙古人還給你。並在陳留各營抽調軍官充實進去……恩,你需要一個副手,我讓林小滿過來幫你。就是那個用兩百騎兵搶了你的那個……」

    聽他提起林小滿,岳樂滿面羞愧。

    說幹就幹,一天之內,陳留軍滿蒙營成立。依舊是岳樂守青縣地那三千人馬。不過,這支隊伍同以前卻大變了模樣。軍中士卒大多是漢軍。只少量的蒙古人和滿人。這些人在被俘虜之後,所有的軍官都已被徐以顯殺了個精光。剩下的大多是遼地的普通百姓,有的人還是以前的關寧軍,家人都在寧遠和錦州。對陳留軍倒沒有什麼牴觸情緒。再說,陳留軍軍法極嚴,就算要鬧事,也鬧不成。

    營中軍官全是陳留各營房抽來的,總數大約三百,十夫長以上的軍官全是高原自己人。岳樂的副手是林小滿。同時上任地還有平大路這個熟人。岳樂在青縣的時候還有一千匹軍馬,可惜一直沒用上。在成立滿蒙營之後,高原也挺大方,給了他三百匹戰馬,讓他在營中單獨成立一個騎兵隊。

    如此忙了一天,滿蒙營的架子倒是拉了起來。戰鬥力嘛……這個就不在高原的考慮範圍之內。成立這支新軍。政治優於軍事。反正高原對他們也沒什麼指望。只需要他們到時候在前線喊話就可以了。

    不過,岳樂卻另有打算。他走到高原面前建議讓他帶著部隊在前面給陳留軍開道。他說,後金大軍想必還不知道覺善和螯拜已死的消息,不如徑直賺了他們,長驅直入,攻擊後金大軍中樞。即便不能生擒阿巴泰,也能衝破後金的防線,將他們徹底攪亂。

    「勝利在望,將軍決斷吧!」

    「那可是你父親的軍隊呀?」高原突然抬頭看了岳樂一眼。

    「各為其主,忠孝不能兩全。」岳樂大義凜然,滿面鄭重:「我已經奉將軍為主君,在其位謀其政,本分爾。我說了,這是義舉。」

    好惡劣的人品,為了個人的野心,為了保全性命,祖宗都不要了。高原感歎,野蠻民族對親情果然看得淡薄啊!

    次日,在岳樂地率領下。新成立的滿蒙營詐稱是從青縣撤退下來的螯拜和覺善軍,喝令後金打開鹿砦,大搖大擺地向前衝去。見是岳樂,又見來的都是自己人。後金士兵也不疑有他,慌忙放他們進去。可剛等岳樂等人一衝進去,同行的莫清等人立即動手,將裡面的人生擒活捉。

    一日之內,岳樂地滿蒙營用同一種方法一槍未放,一箭未發,居然一口氣拿下五座寨子。大約有兩千滿蒙精銳和上萬民夫莫名其妙地做了陳留軍地俘虜。

    而密實的後金防線也被陳留軍打開了一道寬約五里大口子。

    形勢到了這一步,這次戰鬥已經沒有任何懸念,勝利地果實熟透了,只要伸手就會自動掉落下來。

    而城堡總是首先被人從內部被攻破的。

    很快,岳樂的滿蒙營就衝到了阿巴泰的大營之前,只要抓住他,一切都結束了。可惜,阿巴泰並不在,無奈之下,岳樂和上萬跟進的陳留大軍只得變偷襲為明攻擊,以中軍大營為圓心,四下燒殺。

    岳樂投降的消息極大地打擊了後金的士氣,一瞬間,後金大軍陷入了極大的混亂當中。幾十萬人馬,不是士兵還是俘虜都混亂地跑著,朝河邊的浮橋跑去。三十多萬人擠成一個寬四里,長六里的大餅,等待著陳留軍的大屠殺。

    所有人瘋狂地朝那十座浮橋擁去,可如此混亂的形勢下,一時間卻如何過得去那麼多人。

    後金大軍入寇史上最黑暗的一天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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