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明 第六卷 東臨碣石 第二十五章 乞降
    攻城戰從一開始就顯得無比的殘酷,徐以顯洋特夠狠,將平民以千人為編製,編成三十個千人隊。以兩個千人隊為一個梯次,每波攻勢為期兩小時。

    一聲呼嘯,兩千人抬著十多架雲梯朝南門衝去。城上的炮石弓箭密如雨點,將混亂中的平民一一射到在地,須臾,地上就累起了厚厚一層屍體。這些百姓在此刻之前不過是普通農民,被後金俘虜之後,一路缺吃少穿,身體本就虛弱。讓他們蟻附攻城,根本就是送死。他們當中很多人都空著手,中箭的人尖叫著摔倒在地,然後被同伴睬死。

    因為傷亡實在太大,第一波攻勢很快被城裡的金兵遏制。潰敗的百姓浪頭一樣後退,但他們背後全有著陳留軍明晃晃的刀子。看著哭爹喊娘的百姓,許多陳留兵都手腳亂顫,不知如何是好。

    但這個時候,莫清來了。他帶著戴白帽子的內衛,端著火槍不停射擊,將百姓們朝激烈的戰場驅趕。火槍射都槍管都發紅了,等這一陣排子槍射完,所有的內衛都抽出腰刀衝進人群一陣亂砍,直殺得渾身都是鮮血。

    一整夜,莫清他們換了兩次

    莫清這天晚上算是做盡了惡人,所有的壞事都被他和內衛們做盡了。

    長勝、無畏、鎮遠、飛虎四營一萬多人都默默地站在黑暗中,淚水不住流淌。可是,因為軍法的緣故,他們面對著大量死亡的百姓,卻只有無能為力地在一旁邊看著。

    攻勢一個接一個,海潮一樣洶湧而去。城牆上的後金士兵大概也感覺到末日的到來,更是徹底地瘋狂了。他們在南門集中了兩千人馬。提著長矛不停地對著雲梯上蜂擁而來的人潮戳刺,直到眼前再沒有人為止。

    在第三波攻勢到來地時候,後金的大炮徹底啞火,卻原來,經過這四天的血戰,彈藥已經全部耗盡。

    見此機會。徐以顯下令炮擊。這個時候,城牆上到處都是人,敵我雙方還糾纏在一起。每一炮扎進人群都爆出大團的血花。很多人被炮彈直接命中,被砸成肉醬,粘稠的血肉順著雲梯緩緩流淌,如同掛了一張血色的瀑布。

    這一通炮擊讓後金損失慘重,城樓上那一千士兵已經徹底被打得抬不起頭來。許多人都丟掉手中武器慌張地逃下城牆,可惜岳樂已經在城牆下準備了大量督戰隊,見士兵們退下來。也是一通亂殺,將他們趕了回去。

    見敵人混亂了,徐以顯手一揮,又押上了兩個千人隊:「勝利就在眼前,沖車上。督戰隊,去一個十人隊押陣,務必要衝到城門下一聲呼嘯,兩個千人隊出動,他們推著三根用原木做成地沖車神情麻木地朝前衝去。這個夜晚太多的死亡讓所有的百姓都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能下意識地聽著長官地命令向前。

    等沖車衝到城門前。一陣石雨落下,砸得下面的人腦漿迸裂,巨大的沖車一歪,沖見混亂的人群,一口氣壓倒了三條漢子太停了下來。

    就在這個時候,城樓上滾熱的沸油「嘩啦!」下瀉,淋得下面的人哀號連連,許多人都疼得在地上亂滾。可再這麼慘烈的戰場上,一倒在地上就在沒機會站起來了。加上先前沒撤退地兩個千人隊。此刻徐以顯已經在南門戰場上堆了四千人。

    他的手緊握成拳,正猶豫是不是再派兩千人過去,一口氣將南門拿下。異變就在這個時候發生,後金將火把從城上扔下,將下面已經被熱油淋透的沖車點著了。火炬一樣的沖車熊熊燃燒,火苗子衝上去約十米。當真是壯觀熱烈。青縣碩大的陰影在火光中亂晃。猶如地獄中爬出的惡鬼。

    火光中,渾身著火的百姓號叫著潰敗。可跑不了幾步就紛紛倒在地上,如同迸射的火星,密密麻麻數也數不清楚。

    徐以顯被這難得一見的情形駭住了,他張著嘴良久無語「我一定會進地獄的,我已經可以肯定這一點。可我不後悔!」指甲深深地刺進掌心。

    「太慘了,太慘了!」身邊地人紛紛低語。

    「住口!」徐以顯低聲咆哮,「不許動搖指揮員的決心,這是戰爭,總得有人犧牲。」

    三波攻勢耗費了六個小時時間,看了看懷表,時針指到兩點種位置。徐以顯有些著急了,這已經是第五天,若不能在天明之前拿下青縣,就再沒時間趕到天津。

    這是什麼爛仗呀!

    還有四個小時就天明,如果能在八點前解決戰鬥,或許還來得及趕到天津。

    時間不多了。

    轟隆一聲巨響,敵人的箭樓中了一炮,徹底崩塌了。

    這個變故讓低我雙方都是一楞,誰也沒想到這一炮的威力居然這麼大。

    後來,陳留軍才知道,原來敵人守了五天城,城中的滾石都用光了,索性拆起了箭樓。已經被拆得搖搖欲墜的箭樓在中炮之後再也承受不住,轟一聲倒塌下來,將箭樓裡三十個愚蠢的後金士兵壓住。

    藉著這個機會,最後一輛沖車終於被二十個民夫推到城門前。那根直徑一米,長六米的大原木狠狠地撞上包鐵的城門,鐵皮翻捲,木屑亂飛。沉悶地響聲震得大地一抖。音波擴散到整個戰場,將激烈的廝殺聲蓋住。

    戰場突然靜了一下,然後所有的士兵都發出一片吶喊。

    只不過,這喊聲各有不同,城外的陳留軍聲音裡充滿了驚喜,而後金士兵的聲音裡卻是深重的絕望。

    徐以顯大喜,暴喝:「再上去兩個千人隊加強一下,鎮遠營準備,該你們了。一但城破,你們第一個衝進缺口。殺向岳樂地指揮部。」

    黃大牛默默地點了點頭,嘴唇微微顫抖,一句話也沒說。

    岳樂手中地預備對已經全部放了出去,包括最精銳地那四百滿州旗丁。可四百人上去不兩個時辰,回來地不過區區六人。敵人實在太多了,一共有三萬人死命地朝南門湧來。幾乎每一個垛口都是向上攀沿的手。殺了一個,又來一個,殺之不盡。

    這些只拿著木棍和石頭的平民目光呆滯。不懼死亡。在被後金士兵大量殺傷後,岳樂的人馬也在逐漸減少。三萬人,就算十個換一個,也足夠將岳樂手頭的精銳一網打盡。

    面對敵人如此不要命,如此惡劣地人海戰術,就算是智計出眾的岳樂也無發可想。期間,他還打算開城門打反擊。可城牆下面全是人,洶湧澎湃,失去速度的騎兵一旦陷入其間,就是全軍覆滅地下場。

    可若從其他門出去,不但要繞一個大***,還得面對飛虎營兩千騎兵的攻擊。長勝、鎮遠、無畏三營也虎視眈眈地等了好幾天。此刻出擊無疑送死。

    現在的陳留軍已無所謂主力和輔兵的區別,所有的人都在兇猛地進攻,一點點消耗著後金士兵的鮮血。

    「報——岳樂將軍,南門快頂不住了,請求支援。請求支援!」傳令兵神情驚慌地跑過來。

    岳樂苦笑一聲,攤開骯髒的手掌,手心地血已經干結,一用力就沙沙地往下掉著血粒子:「我的預備隊都在這裡……」身邊只剩兩個衛兵,很渾身是傷。

    說完這句話,不理睬傳令兵,岳樂笑著朝屋裡走去。滿人已經全部打光,蒙古人也只剩兩百。現在堅守在城牆上的只剩漢軍,對這些人的他是太瞭解了。一連五天的血戰。漢軍早就混亂了。若不是陳留軍不要俘虜,只怕這些人全都投降了。

    不過,他們還能堅持多久,岳樂心中也沒有底子,或許……青縣,我再不能看到你的日出了。

    心中的悲涼化成兩行熱淚滴下。「阿瑪。大清,我岳樂堅持了這麼多天。作為兒子,作為臣民,我的責任已經儘夠了。我不是小孩子,我也是有擔待的。阿瑪,我是大人了。不要再對我厲聲呵斥,不要再用鞭子抽我……」

    屋子中的椅子上捆著一個渾身紗布地陳留軍官,正是重傷被俘的平大路。

    見岳樂進來,平大路一笑:「岳樂,我不是聾子,外面的情形我都聽在耳裡。怎麼,城要破了。來吧,快動手,麻利點。」說著話,他將眼睛閉上,伸長了脖。

    可等了半天,卻沒聽到任何動靜。平大路心中好奇,睜開眼睛不耐煩地說:「快動手,婆婆媽媽不是男人做的事……」

    岳樂呆呆地站在鏡子前,對著鏡中人喃喃道:「大好頭顱,誰人取之!完了,徹底完了。」他咬牙切齒地說:「可惡的高蠻子,居然驅使平民蟻附件攻城,不怕天打五雷劈嗎!嘿嘿……夠狠……」他突然笑了起來:「這一夜,至少有一萬平民死在城下。哈哈,高原,你比我們滿州人還狠。你的胸中是什麼,鐵石麼?哈哈,這樣的人倒也有趣。高原呀高原,原來我一直小瞧了你。」

    「放你媽的狗臭屁。」平大路破口大罵:「高將軍是菩薩轉世,一等一慈悲之人。怎麼可能做出這等事來?好你個建奴,居然污蔑高將軍,我就算是……就算是做了鬼也不放過你。」

    「做鬼……嘿嘿,沒那麼容易,我不要你死!」岳樂突然從懷裡掏出一把鋒利刀子,在平大路胸口比畫了幾下,「能不能幫我個忙?」

    「幫忙……」平大路一呆。

    還沒等他再問,岳樂手起刀落將他身上的繩子割斷,將刀子塞到平大路手裡,「幫我將頭上地辮子剔了,我投降。」

    平大路:「……」

    「後金的事情於我再沒任何關係,現在的我姓岳名樂。我岳樂從小飽讀詩書,自問天資過人。若身為漢人,沒準還能考個進士。可惜呀……身不由人。」岳樂一邊說一邊鎮靜地解著身上的鎧甲,露出裡面那一襲白色儒士袍:「現在我以一個普通讀書人的身份投降,我……」他狠狠地盯了平大路一眼,目光精亮,「我不是韃子。」

    平大路被他眼睛裡攝人的亮光給鎮住了。

    千創百空地城門發出牙酸地聲音緩緩打開,一聲文士打扮的岳樂衣袂飄飄地出城,高舉著寶劍跪在徐以顯地面前。

    一面面牛錄旗拋到驕傲的陳留軍面前,鎧甲兵器在地上堆積如山。

    三千後金士兵相互攙扶著走來,他們身上的衣服破爛如乞丐,狀若厲鬼。

    太陽升起,青縣城樓。

    小小一個青縣城在五天之內吞噬了一萬多條鮮活的生命,在燦爛的朝陽下,整座夯土城都沉浸在這一片血紅之中。只一面黑色飛虎起在破爛的城樓上獵獵迎風。

    天穹之上,一群禿鷲厲嘯著在春天的熱氣流中滑翔。

    青縣之戰落幕,陳留軍死四百七十一,輕重傷員八百五十四。對於這樣的一場空前慘烈的城市攻防戰而言,損失微乎其微。但超過六千平民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打掃戰場之後,陳留軍未做休整,當日便轉道北上,狂奔百里奔襲靜海。

    無心戀戰的後金棄城而去,靜海易手。

    最後時刻,陳留軍終於趕到了。

    PS:青縣攻防戰終於結束了。有讀者說作者有給建努開金手指的嫌疑,我是這麼理解的,對於城市攻堅戰,陳留軍還不熟悉,事情總得有一個過程。必要的學費還是要交的。六十年前,人人都看到解放軍打錦州、打天津時的八面威風。可又有誰知道血戰四平時的慘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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