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明 第五卷 河北 第六十一章 科爾沁蒙古和漢軍諸旗
    天已完全亮開。

    冷風吹拂,太陽從東面的山岡上升起。遠處傳來雪崩一樣的喧嘩,幾萬人都在鬧著。更遠的西面卻是陣陣綿密的槍炮聲。

    科爾沁蒙古卓禮克圖親王吳克善今年正當壯年。他有著一張寬扁的臉,一雙小眼間距極大,讓人擔心就在下一刻,這一雙有些發黃的眼珠子就要分道揚鑣了。

    作為科爾沁蒙古的親王,後金皇帝黃太極的舅子和侄子,吳克善也是這次入寇大軍的統領之一。今年的大雪災讓草原牛羊死了大半,為了度過這個難熬的冬春兩季,吳克善率領蒙八旗的大隊人馬,參加了這支遠征大軍。在他看來,這是肥差。對於大明朝的富庶他早有耳聞,而後金歷次入寇豐厚的回報也證明了這一點。而明軍的懦弱也使得寬廣的中原如同一個被剝光了衣服的少女,只要你願意,就能在他身上發洩男子漢的精力。

    如果這次能夠獲取大量的金銀、糧食和人口,這個冬天就能平安地過去了。

    事實證明,他只猜對了故事一半。明軍果然如他所料想的那樣不堪一擊,自衝進長城以來,後金大軍大小凡三十多戰,所向披靡,打得明軍還不了手。戰爭是打勝了,俘獲卻是極少。看著微薄的物資,吳克善就納悶了,這明朝自己也窮成這樣?

    「明朝已經被後金的狗東西們搶光了,老子這次也只能喝點湯了!」吳克善心中極其惱火,甚至有領軍去打北京的衝動。但他也知道,不要說蒙八旗這點人馬,就算舉滿蒙八旗再加上漢軍,未必也能將城牆堅固的北京啃下來。

    好在打下兗州之後,魯王府和兗州府庫的金銀多得幾乎耀花了他的眼睛。這才讓吳克善的心中好過了許多:搶劫如捕魚,要想釣到大魚,你就得將船往湖心劃去。既然京畿已經被搶光了。不妨深入明朝腹地。

    不過,更讓他惱火的事情發生了。阿巴泰和螯拜在拿下兗州之後,大軍南下時居然將他留在後方,根本不給他發財的機會。

    呆在城裡,吳克善焦躁得幾乎發狂。不可否認,留守兗州地主將岳樂不是一個好相處的傢伙。吳克善從他虛偽的笑容裡看到不耐煩和嚴重的鄙視,在同岳樂說話的時候。吳克善不止一次看見這個女人一樣愛乾淨的小孩子抽動的鼻翼,目光死死地盯著自己脖子上地污垢。

    蒙古人因為自然條件限制和對水的崇拜,不太愛洗澡,身上體味極重。這一點,吳克善也不例外。大家都是戰友,士兵嘛,髒點臭點也很正常。

    但自從見到岳樂將所有門窗都同時打開時,吳克善對這個小子就徹底失去了好感:咱怎麼說也是皇太極的舅子,小子,你腦袋上不過掛了一個愛新覺羅的姓氏而已,狂什麼狂?

    吳克善。博爾濟吉特氏,是科爾沁貝勒寨桑之子。大玉兒的侄子,小玉兒地哥哥。而大小玉兒都同時嫁給了後金皇帝皇太極。其中,小玉兒出嫁那一回還是他親自將妹妹送到瀋陽去的。說起來,他算得上是典型的皇親國戚了。但同岳樂這個正牌的愛新覺羅子孫比起來,底氣卻不是很足。

    對於進攻濟寧高原的軍事行動,吳克善非常不以為然。好好的的明軍不去打,偏偏去啃陳留軍這塊骨頭有什麼意思。這種毫無意義毫無收穫地盲動,也只有岳樂小子才幹得出來。

    可人家是兗州留守軍的主將,吳克善雖然拿大。卻也不敢違抗軍令。罵了幾聲,他只得無奈地帶著這次入寇的蒙八旗主力出城,摸黑進軍。

    這次軍事行動的部署很簡單:岳樂帶著所有騎兵在前面打前鋒,吳克善率步兵跟進。

    也因此,吳克善的蒙古騎兵全被岳樂帶走了。他現在雖然帶著一支總數達兩萬人的軍隊,但卻都是些家奴、包衣、奴隸和漢軍士卒。大家都邁著步子摸黑前進,速度也快不了。「天氣暖和起來了,再不回家,草原上的人都要餓死了!」吳克善沒有戴頭盔,一大叢亂糟糟的小辮子在風中飛舞。太陽已經升起。天上的白雲在風中變換著模樣,一會兒像奔馬,一會兒像羊群,一會兒又像巍峨的雪山。這讓他想起了遙遠地科爾沁故鄉,一絲淡淡的鄉愁從心中汩汩冒起。氣泡一樣在空中擴散開來。

    吳克善雖然在科爾沁蒙古地位尊貴。卻長得威猛異常,身板寬大。下頜粗短,滿面都是凶狠的肌肉。寬大的面皮給人一種皮笑肉不笑的感覺。

    可就在此刻,他卻一臉陰霾。

    在黑夜裡走了一夜,士卒都疲憊到極點。以這種狀態上戰場,前景不帶妙呀!

    而就在這個時候,前面傳來一陣又一陣槍炮聲,側耳細聽,那炮聲響了一個時辰,居然沒有停過,這種強度將他嚇住了。他想像不出有哪一支漢人的軍隊裝備了這麼多火器。

    他張大鼻孔猛力地嗅著,在春風中聞到一絲硝煙的味道。前方的消息遲遲沒有傳來,派出去同岳樂聯繫的斥候一去不回,隱約中他感到不安。

    按理,此刻他唯一需要做的是立即加快行軍速度,盡快趕到戰場,配合騎兵作戰。可是,內心中卻忐忑起來,遠方已經變成蒼青色地地平線彷彿魔鬼張開的大口,只要衝過去就再也回不來了。

    猶豫地放慢速度,吳克善看了看前方,始終沒有吭聲。身邊的剛阿泰大聲催促:「王爺,聽聲音岳樂將軍正同高蠻子打得熱鬧,素聞那高原驍勇善戰,自帶兵以來未嘗一敗。雖然陳留軍才七千多精銳,可岳樂將軍同他打了一夜也沒分出勝負,想來必是遇上了麻煩。否則,前面也不會沒半點消息傳來。我們是不是加快行軍速度?」

    這個叫剛阿泰的年輕人身材單薄,坐在馬上有些弱不禁風的樣子,身上地棉甲被風一吹,居然輕輕飄動。他是李永芳地第三子,現為漢軍鑲黃旗固山額真。

    「你的意思是馬上帶兵衝過去了,你看看這些傢伙……」吳克善指了指身邊已經跑得東倒西歪地漢軍和蒙古士兵,笑笑:「讓他們去送死嗎,岳樂的騎兵都解決不了的敵人,他們去了也不頂用。呵呵,依我看,還是讓他們早點埋鍋造飯正經。依我看,岳樂的騎兵大概也剛到戰場不久,以後金騎兵和我蒙八旗鐵騎,一個照面就能將敵人徹底打垮。你不用擔心。」

    雖然面上帶著笑容,吳克善語氣卻是異常地冷漠。心道:「剛阿泰小子是岳樂的侄子,一家人自然要維護一家人,同老子卻沒有任何關係。」

    李永方投降後金時雖然職位不高,卻是第一個投降後金偽政權的第一個明軍將領,居然標誌性作用。為了籠絡李永方,努爾哈赤命阿巴泰將女兒嫁給了他。這樣算起來,剛阿泰的確是岳樂貨真價實的侄子。

    剛阿泰身上雖然流著愛新覺羅一脈的血,可因為父親是漢人,在金人中頗受歧視,他見主將吳克善語氣不善,小心地說:「聽槍炮聲,這仗也打了一個多時辰。或許,更長……騎兵利在速決,若高原軍真的不堪一擊,早就分出勝負了。既然久戰不下,想來岳樂將軍定是遇到麻煩了。我們還是早點殺過去要緊。」

    「住口,你我誰是是主將?老子領兵打仗的時候,你還在吃奶呢?」吳克善突然爆發,一鞭子抽到剛阿泰的馬屁股上。

    「唏溜!」一聲,戰馬吃疼不過,長嘶一聲,一個虎撲,將剛阿泰顛下馬去。

    剛阿泰本就身子弱,如何經受得住。這一摔直摔得他嘴青面黑,坐在地上半天也沒回過氣來。

    吳克善哈哈大笑,不懷好意地看了看剛阿泰:「小子,你父親我見過,是一條壯實漢子,你老娘我也很熟悉,怎麼說血管裡也有我們蒙古人的血。可我就不明白了,你怎麼長成這個孬樣?哈哈,我們蒙古人給畜生配種,血統越雜,崽子長得越好。可人卻不是這樣,嘿嘿……」

    剛阿泰胸口劇烈起伏,眼睛裡閃過一絲怨毒,只恨不得立即抽刀將這個蒙古親王給砍了。可猶豫了半天,剛阿泰還是決定隱忍。畢竟自己小小的一個漢軍旗固山額真,在這個親王眼裡不過是一個小蝦米。

    他慢滿站起身來,恭敬地說:「王爺教訓得是,一切就依王爺的意思辦。」

    「哈哈,好,就這樣。」吳克善大聲下令:「大夥兒聽著,停止前進,弄點東西吃。」

    正在這個時候,斥候終於回來了,一邊跑一邊大聲喊:「王爺,王爺,岳樂將軍的騎兵同陳留軍鏖戰一整夜,已被全殲。敵人的大隊人馬正朝我軍殺來,好多人馬!」

    「什麼?」吳克善和剛阿泰同時大叫起來,渾身冷汗如漿沁出。

    良久,吳克善才從震驚中清醒過來。他一把搶過身邊衛兵身上的牛角號湊到嘴巴猛地吹起來。沉重而悠長的號聲在風中長長嘶鳴。

    「所有蒙古、漢軍諸旗丁勇聽著,列陣,列陣!」

    沒有騎兵,現在若轉身逃走,其結果是被陳留軍銜尾追殺,結局不言自明。還不如奮起一擊,沒準能將整個局勢板轉過來。

    「岳樂小兒真是一個廢物,嘿嘿,現在敵人打了一夜,想必死傷極重。正是全殲高原的良機,到時候得狠狠地羞辱岳樂一番才解我心頭之恨!」對與即將到來的大戰,吳克善信心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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