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明 第五卷 河北 第十八章 軍閥左良玉
    「父親!」左夢庚「撲通」一聲跪在左良玉面前,渾身都是泥水。隊伍被闖軍打散之後,他也差點被李巖的騎兵活捉,還好關鍵時刻有親兵死命掩殺,並搶得一條小船,這才連夜逃回襄陽。命是保住了,但兩萬人的部隊卻被徹底殲滅。

    實際上,整個襄樊戰役結束,陸續歸隊的士兵也只兩千不到,可謂慘敗。

    「哦,回來了。」左良語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兒子,搖了搖頭,「起來吧,你也辛苦了,快去更衣進食。不過是打了個敗仗,沒什麼了不起的。」

    父親壓根沒有責怪自己的意思,左夢庚心中一鬆,忙站起來,「兒子這就去了。」

    「等等。」左邊良玉用手摸了摸下頜那把漂亮的鬍子,沉吟片刻:「這次同闖賊交手,你感覺他們的戰鬥力如何?」

    左夢庚停下腳步:「回父親的話,闖賊騎兵的戰鬥力比之朱仙鎮時雖然人馬多了許多,但戰鬥力下滑得厲害,若非我部都是新兵,穩住陣腳,堅持到天黑沒什麼問題。不過……」

    左良玉說:「闖賊的騎兵在朱仙鎮時只有八百,但都是精銳健兒。現在雖然擴充到三千,卻未必比以往更強,騎兵不是那麼好練的。」

    「是啊。」左夢庚忙道:「不過,那個領軍大將李巖卻是非常厲害。他先以小股騎兵不斷衝擊騷擾我中軍大陣。父親你也知道,我軍都是新兵,幾次衝擊下來,軍心開始不穩定。正在這個時候,李巖精銳齊出,我軍勢已疲,頃刻之間,局面就不可收拾了。」

    「李巖,聽說過這個人。能夠做到李自成的騎兵營統領想來也不那麼簡單,對了。他同高原比如何?」

    「作戰風格不同。高原領軍的時候喜歡抓住敵人的漏洞死咬不放,多以力取勝。而李巖則不同,他用兵很有耐心。對戰場形勢的把握也是十分敏銳。如果高原是火,那麼,李巖就是風。」

    「明白了,下去休息吧,等下我平賊將軍行轅還有個軍議,你也來參加。」

    左夢庚嘴唇動了動,突然又跪在地上:「父帥,兒子給你丟臉了。兩萬大軍一朝喪盡,請你責罰。」

    「責罰?責什麼,罰什麼?」左良玉輕輕一笑:「不就是兩萬人嗎,荊襄最不缺的就是人,只要有錢有糧,有朝廷的大義,隨時都能拉起一支十萬人的隊伍。」他滿臉慈祥地看著兒子:「你能回來就好,能回來就好。就算我這支隊伍都打光,只要你能活著,就是對我最大的安慰。」

    左夢庚鼻子一酸,「父親……」看著兒子離去的背影,左良玉心中也是一顫。「如今這個局面,朱家王朝已經沒希望了,別人死活同我有什麼關係,只要我一家人都平安,哪怕這個世界洪水滔天。從現在起。我只為我地家人而活著。」

    屢次敗於李自成之手讓這個明末名將在沒有一絲心氣。他現在一是感到疲憊,二又深深地絕望。若再讓他同李自成來一場大戰。卻沒有半點興趣。

    等左夢庚換好衣服吃了點東西出來,平賊大將軍行轅已經開始第一次軍議,左軍駐在襄陽、樊城以及沿江各處地參將以上將領,除必須留在駐地的都趕過來了。闖、曹聯從汝寧出發到現在已經半月,眼看賊軍前鋒就要衝到襄陽城下,左大帥一直都沒有召開類似的軍事會議,也沒拿出一個章程,這讓眾將心中都是疑惑,思想也有些混亂。

    好在現在終於想起要統一思想了,是戰是留,今天應該有個最終結論。

    老實說,左軍諸將自從河南大敗之後,除了主將,手下地士卒都是新成烏合之眾,眾人都覺得這麼戰下去肯定是死路一條。若要走,需早做安排。可左帥一直沒吭聲,這一拖就拖到現在,大伙都有些著急了。

    眾人站在行轅大堂,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熱鬧得像菜市場樣。

    見左邊夢庚出來,所有人都圍上去,「左少帥,還好你平安回來了。」「少帥,闖賊的軍力如何?」,「少帥,我們什麼時候走呀?」,「少帥,要走就不能再拖延了,再遲,闖賊把路一封,我們就成了籠子裡的蝦米。」……

    左夢庚有些吃不住勁,他本就疲倦欲死,只得強笑道:「一切等父帥決定吧,反正我覺得這仗沒法子打下去了。」

    聽少帥萌生退意,眾人都是一聲歡呼,皆道:「如此就好,如此就好,走他娘的。」

    「鬧什麼,鬧什麼?」正熱鬧間,左邊良玉的聲音傳來。

    大堂裡立即安靜下來。

    左良玉快步走進來,雖然連連大敗讓他氣色有些黯淡,但今日他神色亢奮,一臉的威嚴。見大家都安靜下來,左良玉滿意地點點頭,「大家坐吧。」

    「謝大帥。」

    「嗯,想必大家已經知道我為什麼叫你們來。闖、曹聯軍的前鋒已經到襄陽城下了。先鋒官是李自成手下的制將軍李巖,有三千騎兵。騎兵部隊後面還跟著由劉宗敏、李過率領,大約八萬之眾地前鋒部隊,大概兩天後就到。對了,再後面還有十萬闖曹聯軍的主力,這一支部隊大約十天後到。」

    「哄!又鬧了起來,敵人的軍力已經強大到大家能夠容忍的底線,已經有人開始叫嚷;「左帥,還等什麼,撒丫子走吧!」

    左良語面孔一板,猛地一拍桌子:「安靜!襄陽控扼長江上游,為豫、楚、川、陝四省交通要衝,自古為兵家必爭之地。皇上連降嚴旨,責成我軍固守襄陽,不許放一賊入楚。兵部檄文如雪片飛來,都是望我軍固守襄陽,不使賊兵越襄江一步。本將受今上厚恩,不管怎麼危難,都不應該辜負朝廷的付託,使全楚淪於賊手。今日之事。必須固守。固守!再有言及撤退者,別怪本帥翻臉無情。」

    聽左良玉「固守」二字一說出口,眾人又想到李闖的大軍。都是面色灰敗。

    左良玉聲著鏗鏘,鬚髮皆張:「大家想想想,荊州的重要性且不去說他。承天是興獻皇陵所在,倘若失陷於賊人之手,只怕要重演當年鳳陽皇陵被焚慘劇。我等身為大明官吏,於心何安,敢不出力死戰?」

    見左良玉一臉死節忠臣狀,諸將都是面面相覷。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良久,大家才有氣無力地說道:「願為大帥效死。」

    左良玉打斷眾人的話,嚴肅地說:「不是為我左某人效死,是為國家盡節。大家各回崗位吧,到時候自有將令給你們。左夢庚心中疑惑,覺得今日地父親同往日大不相同,他本以為這次軍議會討論如何撤退,撤退到什麼地方去。卻不想父親卻說了一番要為朝廷盡忠的話。再聯繫到往日,左夢庚很是不解。

    他這次死裡逃生,本已累得懨懨欲睡,只想早點回屋休息。開完會,就在侍妾的攙扶下。正要躺下,左良玉又叫人來傳他過去說話。

    左夢庚只得又提起精神過去侍侯老父。

    父子二人自然沒有那麼多虛套,左良玉一見兒子也不廢話,他將所有的下人都趕了出去,逕直道:「時間緊迫。咱們就直說了。我問你,你覺得單靠一個襄陽能抵住闖賊的進攻嗎?」

    左夢庚白天被李巖打掉了精氣神。哪裡還有同闖軍一戰地勇氣。不過,既然父親這麼問,又想起剛才軍事會議上他地態度,只得說;「以襄陽城池之固,又有襄水天塹,應該能守住吧。」

    「胡說。」左良語微微一笑;「都是父子,說起話來就不用藏著掖著?依我看,襄樊二城都守不住。」

    左夢庚奇道;「父親剛才不是說要固守嗎?」

    「你還是頭腦簡單了些,我說固守,可守得住嗎?」左良玉示意讓兒子給自己將桌上的茶杯端過來,輕輕喝了一口,才道;做為一軍之帥,有的事情做得說不得,有地事情說得卻做不得。只要你理解了這一點,為父將來就可放心將這支軍隊交給你了。」

    左夢庚恍然大悟:「我明白了,父親準備撤到什麼地方去?」

    左良玉道;「前一段時間我已經在樊城水邊紮了個大營,建了十幾條運兵大船,你以為我想同闖賊水戰?」他冷笑一聲,「還不是方便大家往東南轉進。我看了一下,順襄水而下,是荊州。可那地方是戰略要地,闖賊肯定會去,也不安全。我們不妨繼續東去,開到武昌。武昌城市堅固,又有水陸交通便利,糧餉兵源充足,正是修養生息地好地方。我現在叫你過來,就是想讓你馬上去聯繫各營軍官,讓他們將家眷和輜重都運到船上去,等天一亮就陸續撤退。這事不能由我出面,你去正好……如此,軍中諸將都會感念你地恩義,也方便你將來統領這支二十萬人的大軍。」

    這話說得很急,左良玉喘了一口氣,心中微微發酸,「兒子呀,兒子,為父已經將路給你鋪好了。你可要好好幹呀。這帶兵可不是那麼簡單地。」

    「原來是這樣?」聽到不用再同闖軍作戰,左夢庚舒了一口大氣,也為父親的良苦用心而感動。但他還是有些顧慮:「可是,宋一鶴他們會怎麼說?」

    湖廣巡撫宋一鶴雖然現在坐鎮承天,卻時不時來襄樊二地監督軍事,這麼大動靜要想拋開他顯然不太現實。

    「宋一鳥,呵呵。只怕到時候他會哭著喊著求我帶他脫離湖北這個險地的,那傢伙還有什麼節操可言嗎?」左良玉哈哈大笑。

    聽父親這麼一說,左夢庚也笑了起來。

    這個宋一鶴其實就是一個草包,人品也是極差。能夠做到湖廣巡撫這個職位,靠得是溜鬚拍馬四面討好和人畜無害。想當初,楊嗣昌得勢的時候,為了討好這個兵部尚書,皇帝眼前地第一紅人。宋巡撫在上書時,為了避楊嗣昌父親楊鶴的名諱,居然將自己的名字中的那個鶴字改成鳥。於是,宋一鳥三個字在官場傳為笑談。

    就是這樣一個人物。左家父子也沒怎麼將他放在眼裡。

    正笑著。下人來報:「回大帥,湖廣巡撫宋一鶴大人來了。」

    「啊,說曹操。曹操就到。」小左將軍張大嘴巴,半天這才想起羅汝才的外號也叫「曹操」,吐了一口唾沫,「晦氣,晦氣!」

    「有請宋大人。」

    宋一鶴雖然名字中帶著一個鶴字,卻長相富態,也無半點鶴的仙氣。

    他一進大廳,也不同政大帥客套。徑直道:「左將軍,聽說你要走?」

    左良玉心中微微一驚:「誰說的?」

    宋一鶴冷笑一聲,「聽說將軍在襄水邊紮了一個大營,還集聚了十幾條大兵船,將大量的物資送去那裡。宋一鶴雖然不通軍事,可也能看出,那個大營毫無必要。若要固守襄陽,有城牆就夠了。還有什麼戰船,而你左良玉有是什麼時候訓練出這麼一支水師?」

    左良玉被宋一鶴說破,也不隱瞞,他笑道;「既然宋大人已經知道了,本帥也不隱瞞。對。我準備棄守襄樊二城,轉進武昌。這湖北戰局已經徹底惡化,再呆下去,也是一個死局。與其將這二十萬人馬都填在這裡,死守到底。城存與存。城亡與亡,我們自己地名節是保了。但朝廷將從此失去一支我這支最能剿賊地大軍。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宋大人,不若也隨本帥一同去武昌吧。御使那邊由他們說去,山高地遠,朝廷政令也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到達。再說,你在我軍中,他御使台和刑部的法令也管不到我這裡。」左良玉索性將一切都說開。

    「放屁!」宋一鶴一聲暴喝。

    這一聲「放屁!」當真是聲若洪鐘,直震得左家父子一陣耳鳴。

    左夢庚大為氣惱,怒喝道:「宋大人,我父子二人也是為你安危著想,卻又如何出語傷人?」

    宋一鶴鬚髮皆張,指著左良玉大叫:「左邊良玉,你深受皇恩,身為朝廷統軍大將。值此國家危難之際,不思報效國家,反擁兵自重,消極避戰,你那點心思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當天下人都是瞎子嗎?」

    左良玉也不生,只對左夢庚道;「別理他,宋大人想送死,我也不攔著。他自做他的忠臣,我左良玉卻想留下這有用之軀,為國為民做一番事業。」這個宋一鳥居然如此不上道,讓左大帥詫異之餘,又覺得無比惱火,說話也漸漸不客氣起來。

    「為國為民,我呸!」宋一鶴狠狠地吐了一口口水,「奸賊,奸賊!」

    左良玉手一揮,示意衛兵將他架出去。

    宋一鶴不住掙扎,「左良玉,本官將死守承天,於城同存亡。天日昭昭,我要用鮮血讓天下人看看你左大將軍究竟是一個什麼樣地人。」

    「腐儒,腐儒!」左良玉一臉鐵青,低聲對左夢庚道:「你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去組織撤退。」

    「是!」

    正在這個時候,一個衛兵衝進來,「大帥不好了,不好了。」

    「說,什麼不好了。」

    「回大帥地話,我軍襄水大營剛被李巖的騎兵襲擊,大營裡的糧草輜重、江邊大船盡數被焚燒。」

    「啊!」

    左家父子大驚,快步走出大廳,放眼西望。卻見西面的天空已經燒得通紅。

    左良玉大叫一聲:「好一個李巖!」

    「父親,我們現在怎麼辦?」

    左良玉轉過頭面色猙獰;「管不了那麼多了,這江上的船多得很。你馬上招集起兵馬,傳我將令,將所有漁船、商船都給我徵用了,若有阻攔,殺無赦。傳令三軍,立即收拾行裝,放棄襄、樊二城,即刻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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