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明 第三卷 積薪之城 第二十章 勇敢的心
    到副將這麼喊,梁雲龍大怒,抽出腰刀,一刀砍去,下。

    提起血淋淋的刀,他露出白森森的牙齒,怒嘯:「都給老子聽好了,再有亂我軍心者,殺無赦免。」

    眾山賊頭久聞梁雲龍嗜血好殺,又頗通兵法,這才推舉他做了頭領。現在見到他手裡的刀子,都是心中一寒冷,齊聲道:「願聽將軍號令!」

    「大家聽我說,敵人雖勇,可人卻不多。」梁雲龍大聲地鼓舞著士氣,「現在將主力都撤回來休整,把百姓都驅趕上去。嘿嘿,幾萬百姓,累也累死他們。等敵人消耗得差不多了,我親帶主力突襲。」他狠狠地揚起左拳,「高蠻子,到時候,老子要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可是,那可都是我們的家人呀……就這麼趕去送死?」一個山賊頭目大喊。山賊都以家庭為單位積聚在一起,大家都是親戚,就這麼送婦孺老人上去送死,於心何忍?

    「住口!再多言,我手中刀子不認人。」梁雲龍一拳打過去,正中那頭目的鼻子,直打得那人滿臉鮮血。

    眾頭目都是一陣沉默,皆敢怒而不敢言。

    這個時候,高原軍開始進攻了。梁雲龍眼皮子一跳,大聲下令,「前軍回收,把後面的婦孺都給我趕上去,快,快。督戰隊,抽刀,後退者殺!」

    一陣混亂,前面的青壯瘋狂往後跑,在一片哭喊聲中。幾萬老弱被驅趕著走向閃閃發光的高原軍陣。

    休息了片刻,等軍隊喘息已定,高原終於發出了進攻地命令。

    「旗給我」高原一把抓過「高」字大旗,迎風一展,「呼啦!」一聲,血紅的風飄揚在戰場上空。他大步向前,率先走出隊列,步伐堅定。

    腰鼓整齊有力地敲響,聲音不大。卻節奏分明,正是進行曲的調子。彷彿是條件反射,所有的人都踩著節拍輕盈地向前,腳步也變得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彈性。

    骨笛響起。淒厲高亢,其中還帶著死者胸中的不平之氣,在這尖銳的音樂聲中高高直上,然後對著這片巨大的戰場一個俯衝。

    血液沸騰起來了。

    吹笛子的是一個頭髮雪白地老兵。滿臉都是溝壑,雙手乾枯細長。整個人看起來老得不形,但身上卻穿著一件乾淨的薄棉甲,滿是汗水的面龐上閃著精光。

    曲調剛開始時悠長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繼而轉低,綿延地拖曳開去。配合著鼓點,讓人渾身發熱。

    這是高原教授他的《蘇格蘭勇士》。這是陳留軍永不言敗地靈魂。

    沒有吶喊。沒有喊殺聲。六百人就這樣機械前進,緩慢而不可阻擋。

    不管從哪一面看過去。這一道槍陣都像是一片整齊的長條豆腐塊。

    流民衝過來了,很多人都裡並沒有武器,只握著一塊被體溫燙熱的石塊,看著眼前這隊殺氣騰騰的敵人,都發出一聲絕望地吶喊,將手中的石頭狠狠地扔出去。

    空中一片密密麻麻,像是下了一場暴雨。

    領頭的高原瞬間被十幾個石頭砸中,頭盔上一陣「丁冬」亂響。後面的士兵也在一瞬間被矢石擊中,前排地士兵還後,後面的因為沒有頭盔,很快就有人被砸出血來。但卻沒有人擦。

    吹骨笛的老卒額上一片鮮紅,紅色地液體從白色地頭髮裡湧出,順著鼻尖滴下,一滴滴落進笛孔,然後又被他用盡全身力氣吹出去。

    但音樂沒停,前進地步伐沒有停。

    一個婦女慘叫一聲張開雙手朝高原抓來,目光中帶著無盡的悲哀。這目光刺得高原心中一陣哆嗦。

    這不過是一個普通地家庭婦女,如果沒有這該死的戰爭,沒有這該死的亂世,此刻的她大概正坐在園子裡的葡萄架下哼著搖籃曲,哄襁褓裡孩子入睡吧。

    可就在這個該死的時代,她被驅趕上了戰場。

    這是誰的錯?

    是我嗎?

    不是。

    該結束了,這個世界已經流了太多血,需要再來一場徹底的血流,將舊世界的堤壩沖塌。

    以干戈濟世。

    任何人都不能動搖我的決心。

    高原長嘯一聲,手一抖,紅旗猛地裹在旗桿上。他手一抬,兇猛平刺,旗尖的槍頭插進那女人的心窩。

    前刺,回收,麻利得如同燒紅的釬子刺進牛油。

    那女人張大嘴巴,深邃的目光看著高原,其中還帶著一絲溫柔。讓高原想起,就在那個溫柔的夏日,母親就那麼微笑著看著自己。

    「對不起!」眼角有一絲冰冷的

    下,高原抬起腳將這個女人踢翻在地,蒼涼地大叫一旗沖眼前無邊無際的人海走去。

    義無返顧。

    背後是他的軍隊。腰鼓不緊不慢,骨笛淒艷,騰起的黃塵鋪天蓋地,如同末世的來臨。

    但高原知道,只要前進,就能看到前方晴朗的天空。

    依舊是機械的殺戮,一排排平民倒在矛下。地面滿是屍體,血直沒腳背,走起路來一步三滑。

    呼吸聲逐漸沉重起來,因為長時間的戳刺,肩膀已經變得麻木,每刺一槍都要用盡全身的力氣。

    漸漸地,陳留軍有些急噪起來。有一個士兵因為沖得太快,直接陷入人海,被一群流民用木棍砸翻在地。等部隊開過去,那士兵已經看不出人形,頭盔都被砸扁了,眼珠子從眶裡跳出,悠悠地吊在臉上。

    殺戮還在繼續,腦子已經無法思考了,身體只隨著鼓點做出那些已經變成身體記憶一部分的刺殺動作。

    每一槍刺出去便倒下一大片人。

    終於,敵人承受不住這種壓力,大喊一聲,潮水一樣地朝後退去。

    「督戰隊,把人給我趕上去!」梁雲龍大吼,只要再堅持一刻,高原軍就要垮了。他已經能感覺到陳留軍的疲憊,只要再等一刻,就可以把主力派上去給高原沉重一擊。

    刀光閃動,一群流民倒下,又是一群人湧來,然後又是一刀。殺之不盡,驅之不絕。

    「不能再殺了,那可是我的鄉親呀!」督戰隊的士兵都在號哭。

    梁雲龍只一猶豫,還沒等他下令,督戰隊就被自己人被擠垮。眼前全是人,中軍的旗幟一片片倒下。

    耳邊還是那陣討厭的鼓點和骨笛,穿雲裂石,淒厲冰冷。

    「親衛隊,跟我上。」梁雲龍一咬牙,抽出腰刀。情勢已經到了最危急的關頭,若放任手下士兵這麼退下去,用不了多久,這支十萬人的軍隊就要被高原以八百人給擊潰了。

    本來,梁雲龍打的主意是先用老弱婦孺去消耗高原的力量,最後再用精銳給他狠狠一擊。可他沒想到陳留軍居然強悍到這等程度,能夠在幾萬人的海洋般的人肉攻勢面前屹立不倒。

    戰爭的天平在這一刻狠狠地倒向高原一方。

    梁雲龍並不是不懂戰陣,可這一回他錯得太離譜了。

    不但老弱之兵全線崩潰,連自己準備放在最後突擊所用的六千精兵也在瞬間被潰退的人海淹沒。現在,他所能指揮的也只有自己的兩百親衛。

    這兩百親衛裝備精良,大多身著鎧甲,手中提著正宗的雁翎刀,而且都是從朱仙鎮戰場上下來的老兵。一般情況下,梁雲龍輕易不使用這支軍隊。可眼前的情況由不得他多想,只要能夠扛住高原軍,阻擋住他們前進的腳步,才有收拾殘兵的時間。到那時候,沒準有反敗為勝的機會。

    一聲吶喊,梁雲龍騎著馬朝前衝去,手中腰刀四下揮舞,凡是擋在他前面的不問敵我,一律砍翻。

    親衛們也有樣學樣,手中大刀連砍,慘叫聲中硬是殺出一條血路,奔到陳留軍陣前。

    「吾乃梁雲龍是也,高原納命來!」

    梁雲龍跑得飛快,逕直朝槍陣撞去。

    敵陣最前端站著一個高大漢子,他手中擎著一面鮮紅大旗,見梁雲龍奔來,將旗桿猛地往地上一插,大吼,「某家陳留高原!」說罷,便從腰上抽出那把橫刀。

    「去死!」梁雲龍揮舞腰刀前斬。

    「鏗鏘!」一聲,梁雲龍的腰刀居然被高原砍成兩截,冰涼的刀鋒劃過他的肩膀,瞬間讓這個捍匪失去力氣。

    馬還在前衝,瞬間便撞在一排長矛上,只聽得一陣「劈啪!」亂響,槍桿斷了,但馬也長嘶一聲載倒在地。

    倒在地上梁雲龍看到自己的親衛一片片衝上,然後又一片片死在長矛下。從頭到尾,陳留軍居然沒死一個人。兩百親衛只一個照面便被高原殺了個精光。

    眼前是在驚慌中潰散的士兵,十萬人就這麼吶喊著瘋狂逃命,而高原軍則靜靜地呆在那裡,扯著喉嚨大吼:「梁雲龍已伏誅,梁雲龍已伏誅!」

    「十萬人就這麼完蛋了,天啦!」梁雲龍趴在地上,只感覺身上越來越冷,身下卻是一片滑膩膩的熱血,燙得人渾身發疼。

    鼓聲停了。在這一片吼叫聲中,那該死的骨笛還在悠悠地吹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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