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明 第二卷 烈風 第十三章 完勝
    軍已經連續攻擊了兩輪,如果沒猜錯,現在敵人的馬度也快不了。方國安心中得意,在河南的明軍中,他是少數幾個同北方遊牧民族戰鬥過的將領,至少在經驗上要比其他人強上許多。

    說起來,戰鬥一開始,他就開始計算這敵人的衝擊時間和速度,現在出擊正是時候。

    戰爭,其實不過是職業軍人的一個考場。而經驗正是決定考試成績的重要的砝碼,這一次,至少要吃掉敵人一百火槍兵,並且要在瞬間同敵人糾纏在一起,否則距離一旦拉開,自己這可憐的三十人被人家一個衝擊只怕就要全丟了。

    正當方國安在心中反覆推演著可能出現的任何一個突發事件時,敵人的身形突然在煙霧中出現了。

    「啊,這是什麼?」

    一看清敵人的模樣,方國安心中一片冰涼。敵人渾身都是厚實鐵甲,手中也不是那支已經發燙髮紅的火槍,而是亮閃閃的彎刀。同先前已經略顯疲倦的火槍兵不同,這隊人馬一個個精氣神十足,跨下的馬也興奮地咆哮著。

    四蹄翻動,大片泥土翻捲而起,灰塵比任何一次都嗆人。

    這……一定是敵人的總預備隊。

    可是,他們沒道理在這個時候投入預備隊呀!

    還沒等方國安做出任何指示,他這三十騎已完全被一片雪亮的刀光吞沒了。

    戰馬怒嘯,鮮血飛漸。斷肢亂舞。

    方國安全手下的這三十騎全是他地親兵,每一個人都有是十次以上的肉搏經驗。能夠在高死亡率的明末戰場活下來,已經足夠說明問題。這裡的每一個人若派出去,至少可以當一個小軍官,為了保持軍隊的戰鬥力,方國安一直沒捨得放出去。

    這隊人馬一同敵人接觸,就顯得悍勇無比。

    交戰雙方的戰鬥方式也極度相似,雙方剛一接觸。沒有人躲閃。沒有人格擋。沒有人吶喊,沒有人慘叫。只是同時揮出武器,「轟!」一聲,人馬交錯,生者繼續前進,死傷者撲地氣絕。

    也因此,這場戰鬥一開始就顯得特別的慘烈和沉悶。雙方的交換比是一比一。誰也沒吃虧。

    不過,敵人因為佔著數量地優勢,只一個衝鋒就將這一隊人馬乾淨徹底地吃掉了。

    滿地都是鮮血、屍體和無主地馬兒。

    方國安在同敵人騎隊對撞地一瞬間提刀一揮,狠狠堪在一個闖軍騎兵身上。敵人的衝擊速度是如此之快,身下的馬匹明顯比明軍高上一頭,渾身都是優美而結實的肌肉,緞子一樣的皮毛在奔跑中如同一條巨大的游魚。看得出來,這樣的馬匹需要大量糧食餵養。

    被這樣地馬匹衝擊。滋味絕對不好受。加上又被敵人身上的鐵甲阻擋,只聽得「啪嚓!」一聲,方國安手上的長柄眉尖刀齊柄斷裂。虎口一疼。低頭一看,滿手都是鮮血。手上只剩兩尺長的一截斷柄。

    「老了!」方國安歎息一聲,想當初在山西剿滅渡黃河的反賊時,他一口氣連殺十人,手都沒有軟過。先只一個照面,居然有些心跳氣喘。

    這個時候,又有一個闖軍騎士揮舞著馬刀衝來,刀快如風,藉著馬力朝他脖子削去。

    好個方國安,也不驚慌,將身體往後一仰,整個地躺在馬背上。

    刀風撲面,斷須飛揚。

    這一刀帶來的勁風居然將他下頜的鬍子割去了一縷。

    雙馬交錯而過,方國安猛地坐起,右手回刺,將那尖銳的刀柄深深插進敵人地後頸。

    後頸脊椎正是人體地中樞神經通路,那人立即失去力氣,米口袋一樣摔落在地。

    「老林!」一陣悲呼,兩個敵人大叫著拔馬衝來,一左一右將方國安夾在正中。

    敵人還是標準的劈砍動作,同時一個斜下大迴環,這一刀若被砍實,只怕立即就被人分成四大塊。單單依靠正常的躲閃和格擋根本沒有可能躲過這一劫。

    方國安也是武藝精熟之輩,從小就勤練馬術和刀法,在這危急關頭,他也雙腳同時同馬鐙裡抽出,手在鞍上一按,身體敏捷地一個後躍,直接落到馬屁股後面。

    敵人地這兩刀也同時砍在馬鞍上,陷進皮革和木料當中。

    巨大的撕扯力傳來,空氣中響起兩聲骨折的脆響。兩個闖軍騎士的手腕都同時折斷了。

    方國安抽出腰刀,輕鬆地將這兩個敵人砍下馬來,騎上一匹無主戰馬,這才將一口濁氣吐出。方才一連串動作花哨漂亮之極,看起來似乎如行雲流水般流利舒展,其實不過是他一身修為的集中體現,沒有個十年的苦功根本做不到這一點。但從一開始到最後斬殺兩個騎兵,他都憋著勁,惟恐那一口氣鬆了。

    現在總算解決戰鬥,他已經感覺肺中漲得快樣爆炸。待到這一口氣吐出,已是渾身熱汗,一雙腿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回頭一看,自己身邊已經空無一人,敵人的這一波浪攻勢已經結束。他正好衝到敵人循環攻擊的中心,前後左右都是奔突的烈馬,和敵人口中的歡呼。

    而他所帶的三十騎已經化著地上的屍體。這可是他所有的親兵,很多人都是他的子侄,就算在酷烈的遼東戰場也沒死幾個。現在居然在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丟了個精光。

    心中一酸,眼淚突然迸出。現在,敵人的新一輪攻勢又開始了,繼續對著鄉勇的陣形開始兇猛的攻擊。也許,這是最

    進攻了,脆弱的防線已再無法承受這鍾不間隙的轟炸

    自始至終,敵人壓根就沒想過要同自己帶來的兩千強兵做一場公平地較量。

    沒錯。敵人非常狡猾。只要鄉勇一亂,不需他們動手,保定軍就會被自己人踐踏致死。

    現在,有一條路可走,立即調頭殺回本陣。收攏隊伍,不在理會那群無用的鄉勇,將剩餘的兩千保定軍收攏成一團,且戰且退。雖然可能付出巨大代價。但只要能活著回去。保留下這支隊伍的種子,也不是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不過,這並不容易,敵人的隊伍組成一個大環,要突破他,至少要穿透三層敵騎。那麼,只有靠自己多年苦修的武藝了。

    方國安一咬牙。強忍著身上的疲倦,在馬背上一俯身,在高速運動中從地上撈起一把腰刀,雙刀揮舞,轉身朝本陣衝去,「闖賊,爺爺來得,也去得。青山不改。綠水長流。」

    這下,方國安歸心似箭,勇猛無比。一口氣殺死三個闖軍騎士,眼看著就要再次透陣而出。那邊,明軍已經開始為主將地武藝歡呼起來。

    正在這個時候,又是一標人馬衝來。當頭地居然是大大一個「高」字。

    果然是敵人地總預備隊,連主將都來了。一個頭戴尖頂鐵盔,身穿爛銀山文字鎧的高大武將坐在馬背上,在一大堆剽悍的騎士中鶴立雞群般顯眼。

    「高原,拿命來!」方國安立即來了精神,只要殺掉高原,敵人就垮了。他大喝一聲,舞動雙刀朝敵人一個衝刺。

    「大膽!」同時有兩個騎士擋在那個高大將軍的面前。

    「我不是高原!」那將軍突然一笑,指著旁邊一個身穿棉甲的讀書人大叫:「他才是高原!」

    「不是,我……我不是。」那個文士連連擺手,面色發青。

    不過,被他們這一打攪,方國安也有點腦筋混亂,速度不禁一慢。

    這個時候,一排黑洞洞的槍口舉起,如同林立的森林。

    「轟!」眼前是金光四射。

    雖然火繩槍準頭不好,可這麼多槍對著一個方向射擊,就算是一隻蒼蠅也要轟成碎片了。

    「敵這回總算碰到火槍騎兵了!」方國安全重重地從馬上摔下,只感覺全身力氣都在快速地流失。

    隨著槍聲地消失,整個戰場同時安靜下來。

    方國安在一瞬間身中二十多彈,胸口的盔甲也被密集的鐵丸扯得稀爛。

    他卻一時未死,掙扎著想站起來,可剛站起一半身體卻失去了力氣。可他也是個硬氣的漢子,自然不願在反賊面前失去朝廷官員的尊嚴,口一張,想說什麼,仰頭卻吐出一口粘稠的血塊。手臂張開,將腰刀狠狠插在地裡,支撐著身體跪在地上。

    ……

    「哈哈哈,傅山,看你嚇成那個模樣。」尖頂頭盔的將軍大笑。沒錯,他就是闖軍主將高原。剛才這一系列循環出擊的戰法是高原前一段時間地訓練成果。可剛才用中軍預備隊替換火槍騎兵地計策卻出自傅山之手。

    傅山吃準了敵人不肯就此束手受擒,在連續兩次進攻,馬力疲乏之時,悄悄讓高原用已經休息多時的預備隊代替火槍兵頂了上去。他雖然沒有什麼軍事經驗,可因為生長在太原,加上又有恩師那層關係,同山西各級別文武官員非常熟悉。沒吃過羊肉,也見過羊跑,對所謂的兵法自然是耳熟能詳。今日小試牛刀,居然大獲全勝。

    「這個,這個……」傅山面色蒼白,剛才方國安若真信了高原地話朝自己衝過來,那可大大不妙。

    「青主果然大才,高原服氣了,以後就安心做我的參謀吧。」高原一笑,「當然,戰場之上容不得婦人之仁,膽怯與懦弱都要不得。這方國安已經快要死了。你去取他的頭顱過來。」說著就解下腰刀遞了過去。

    傅山身體一顫,「不不不。」

    「沒用的傢伙!」高原嘿嘿一笑,將刀扔給王滔:「去,把敵將的首級給我取來。」

    「得令。」王滔也不多說,接過刀,一夾馬腹朝方國安衝去。

    「不勞你動手。」瀕臨死亡的方國安突然迴光返照,猛地抬起頭來,大喝,「吾怎能死於叛賊之手。」手一抬,腰刀在自己脖子上一抹。

    王滔見敵人已自殺身亡。從馬上跳下,就要去摘他的腦袋。

    高原大喝一聲:「停,念在他是一條漢子,留他全屍。」

    所有地人都沒說話,整個戰場都停滯下來。再無半點聲息。

    風呼呼吹過,旌旗獵獵。天已經有些發暗,晚春的天氣雖然很熱,但早晚卻極涼。夾雜著黃沙的風吹在身上又干有冷。餓了一天的士兵們都累了。

    甘霖坐在馬背上。突然一彎腰,吐出一口清水。然後歇斯底里地大叫:「武夫,武夫!撤退,都給我撤退!」嗓音又乾又啞。

    拔轉馬頭,瘋狂地向後狂奔。

    彷彿一顆水珠子落進沸油,安靜的戰場頓時騷動起來。所有的明軍都狂嚎一聲,丟掉手中武器朝後跑去。一萬多人滿山遍野亂跑,眼前全是黑壓壓的人影。

    「那麼,戰鬥應該結束了吧!」高原歎息地看著前方的潰兵,接過王滔還給他地腰刀,「現在,傳我將令,立即追擊,不給敵人重新集結地機會。咬住他們。吃掉他們。」

    「傳令兵,立即聯絡荀宗文隊,讓他們過來打掃戰場。

    「將軍。我們不能沖得太猛,要同他們保持一定距離,否則一但被亂軍裹進人潮就大大糟糕。」傅山滿臉喜色。這場大勝雖然在預料之中,可勝得如此漂亮卻同他有莫大關係。雖然不打算在高原軍中長期呆下去,說句實在話,他留在高原身邊不過是權宜之計策。開玩笑,一個大名士怎麼能做反賊。但為了保活命,還得同他們虛與委蛇。不過,骨子裡地表現慾望還是讓他忍不住出謀劃策。

    今天的勝利不但是高原軍強悍實力的體現,也是傅山的精心策劃。

    敵人傷亡慘重,已經完全崩潰,連主將方國安也陣亡了。而高原軍損失不過五十來人。可算是壓倒性的勝利。

    傅山得意無比。

    原點點頭,立即傳令,讓手下人同敵人潰兵保持距離,不需要殺太多人,只需在後面不停追擊,讓敵人就這麼亂下去好了。

    「將軍,如果你對我放心,這回就讓我來指揮吧。」傅山一拱手。

    高原哈哈一笑,「好有什麼好指揮的,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追殺過去就是……也行,反正敵人已經變成死老虎,讓你試試也好。」

    「得令。」傅山神采熠熠地挺直胸膛,「大軍分為前後兩路。王滔、黃鎮、黃大牛聽令。你三人為前隊,各帶本部銜尾追殺,不可同敵人做過多糾纏,你三人只許追四里地,然後停下來。其餘眾將,放慢馬速,慢慢跟上去。等前隊停下,這才加速衝去。前後兩路人馬交替出擊,不給敵人喘息和收攏潰兵的機會。」

    將令一下,所有地百夫長都靜靜地看著傅山,沒有人動。

    高原淡淡地掃視大家一眼,「青主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執行吧。」

    眾人這才轟然應道:「是!」

    戰鬥在夜幕降臨的時候結束,明軍的混亂在一開始就顯得倉促和混亂,也沒組織起任何有效的反抗。高原軍分為前後兩路,交替追殺。前軍剛殺得手軟,後軍已養足馬力。在如此不間歇的追擊下,就算是一塊鐵板也被拆成了一盤散沙。

    火把燃了起來,戰士們一手提刀,一手高擎松明,渾身鐵甲都被這紅色的光暈照亮,風吹來,強烈地松煙味甚至將血腥都掩蓋住了。是役,高原隊戰損五十有四,殺敵一千三百零一,虜獲六千四百二十六。敵主將保定總兵方國安陣亡,通許知縣甘霖也做了俘虜。

    甘霖此刻渾身津濕地站在高原面前,白胖地臉被冷風吹得鐵青。他也是倒霉,按說,那頭白馬也算神駿,又首先逃跑,怎麼也能逃出去。可剛跑沒幾步路,因為速度太快,馬術不精,居然被顛了下來。以他的是身體,平時多走幾步路都帶喘息,讓他同一群大頭兵一起逃跑,肯定跑不過。

    無奈之下,只得找地方躲藏。

    恰好路邊有一條不深的堰渠,知縣大人顧不得春水冰寒,一咬牙跳了下去,躲在水邊地草叢裡。

    本來,這地方也算隱蔽。可問題是,人實在太多了,但凡能藏人的地方都有一大群人擠在一起,只聽得耳邊「撲通」落水聲不斷,須臾,四米寬的水渠中便塞滿了人。

    結果可想而知,細皮嫩肉的甘霖擠在一群黝黑的農夫之中醒目得像一隻大餃子。

    「雨聲兄,你好毒辣的反間計,上次我可被你騙慘了。」看到被士兵押送過來的知縣大人,高原不壞好意地笑了笑。

    「的的的。」甘霖上下牙不停磕擊,「冷,真冷,能不能給件皮裘?」

    高原一笑:「你覺得我該給你良好的待遇嗎?」

    傅山瀟灑一揮手,「這等腐儒拿來何用,殺了!」

    應寶抽出腰刀走在甘霖背後比了比,雙手反握刀柄就要對著他的後心刺下去。無奈他身材不夠高,怎麼也拿不準位置,「跪下。」

    「太冷了,給件皮裘。」

    「哈哈!」所有人都被他氣得笑了起來。

    「笑什麼笑,君子死而不免冠。同你們這些粗人真沒什麼好說的,哎!」知縣甘霖搖著頭,好像不害怕的樣子。

    甘願不禁有些佩服他的膽氣,這傢伙當初在自己面前膽小成那個樣子,又聯想起他先前的罵陣,骨子裡卻原來是一個頗為傲氣的傢伙。

    高原朝應寶搖了搖頭,示意他且不忙下手,笑吟吟地看著甘霖,「雨聲兄,按說我不該殺你,畢竟當初你也救過我一命。」

    「不需要吧。」甘霖渾身冷得發抖,氣色灰敗,「反正通許也要丟了,我也沒地方可去,死在你手裡,也不丟人。要不,你來個痛快的。「

    高原淡淡道:「我改主意了,不殺你。你放過我一次,我也放你一次,大家扯平。」

    「真的。」甘霖眼睛一亮,依舊執著地問高原要衣服,並說,如果不給干衣服穿,冷也要冷死了,還不如一刀被高原殺了痛快。

    所有人都被甘霖的狂妄激怒了,都怒視著這個狗官,只恨不得立即動手將他砍成肉醬。高原也不以為意,讓人給了他一件棉祅,又親自牽了一匹馬過去,笑道:「我高原也是個知恩圖報的人,你放我一次,我也放你一次。至於被你陰了一道,我會找回來的。」

    甘霖一拱手,自騎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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