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歲,完全中學。
由於輻射的緣故,廢土世界居民的發育能力遠遠強於舊時代人類。李自翔的中學時代,同樣不再以“初中”和“高中”進行劃分。小學四年,必須接受舊時代相當於六年加上初中一年紀,總共七年時間所學全部科目。至於已經更名為“中級教育”的階段,則必須在兩年內接受包括高中在內所有科目培訓。
其中,音樂、美術等文藝類型科目全部取消,體育課程被高強度軍事訓練取代,歷史、地理、語文三門課程,合並成為“政治道德素養與偉大領袖誡訓”。其中,與地理有關的部分,按照廢土世界現有輻射情況作為依據,對紅色共和軍周邊區域進行整理、解說。歷史,只有戰爭之後重建與國家社會黨時期的部分。至於語文……除了所有人都必須當作比生命還重要牢牢熟記的《領袖語錄》,其余的內容,不是領袖各個時期的大小故事,就是共和軍人在戰場奮勇殺敵,藐視對手,以己人之力對抗千百萬“資本主義魔鬼”的神話事例。
元首,是神。
按照教科書上記載的內容,早在舊時代共和國時期,他就已經以深遠目光預見到,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必將不甘心失敗,千方百計想要發動對紅色國家的全面戰爭。因此,他以大無畏的革命犧牲精神,早早將自己的妻子與兒女分別送到當時的加拿大、美國和澳大利亞。元首花費巨資,為他們在當地購買豪宅,想盡一切方法使自己的親人接近、打入資本主義國家社會上層,以便取得敵對勢力的絕密文件,提前預知對方的戰爭意圖。遺憾的是,這種利國利民的偉大壯舉沒有獲得成功。因為元首妻兒多次在公共場合表明自己的身份,並且怒斥資本主義國家的種種弊端,被當時居住國以“不受歡迎的人”驅逐出境……
到這裡,李自翔鄙夷地搖了搖頭,不無譏諷地嘲笑道:“這種明目張膽的謊話,也只能騙騙對現實沒有任何判斷能力的小孩子。其實,共和軍高層很多人都知道這段歷史那個時候,元首只是一名剛剛進入中央核心圈外圍的部長級領導,名下擁有的個人資產數量,卻已經超過四千八百二十六億美元。他把妻兒送到國外,主要是為了留條後路。如果貪污受賄罪名成立,他完全能夠以“政治避難”之類的借口逃亡西方國家。至於妻兒被遣返……哼哼哼!怎麼說呢?他的家人在國內已經習慣囂張跋扈,雖然擁有數量驚人的巨額金錢,卻再也無法感受到國內統治民眾高高在上的種種特權。我查閱過軍記載的絕密文件,當時,元首的兒子在溫哥華強奸了一名十二歲的幼女,如果不是他以五億美元的代價買通當地司法系統,並且對受害者家人作出高達一億八千萬美元的巨額賠償,那小子早就被關進監獄。也正因為如此,其家人被驅逐出境的同時,元首本人也被當時共和國紀檢機構納入監控視線。但是……就在那個時候,戰爭爆發……”
“對於元首,你會做出什麼樣的評價?”
林翔已經徹底放棄讓對方相信自己真實身份的意圖。與其讓對方像血石城戰俘那樣沉默不語,不如索性就將合成生命體的偽裝繼續扮演下去。以審訊的方式進行這場談話,總比什麼也不知道好得多。
雖然,這種所謂的扮演並不嚴格,談話對象也許會因為潛意識當中久已存在的恐懼和慣性思維吐露一些信息,卻不可能源源不斷說出每一處細節能夠從遙遠新疆一路逃到蘇卡卡巴拉契亞的人,自然不可能是什麼沒有頭腦的廢物。緊張氣氛一旦淡化,繃直的神經一旦松弛下來,他很快就會感受到林翔與冷酷生命合成體之間的差別。說與不說……已經不是單純威逼利誘或者其它輔助手段所能得到的結果。
“關於這個問題,我得按照不同時期的不同概念來回答。”
頓了頓,李自翔伸出右手,在半空中虛晃了晃:“可以給我一枝煙嗎?”
林翔沉默著,從口袋裡摸出開過封的煙盒,抽出一枝“Marlboro”遞了過去。
接住香煙的一剎那,李自翔銳利的目光從煙卷表面漂亮的英文字母上飛快掠過,略顯迷惘的眼睛裡,隱隱流露出一絲震驚,一絲詫異。
從打火機噴口冒出來的火苗,將煙卷前端燃燒出一個紅亮滾燙的圓點。輕吸了一口,李自翔充斥著太多污垢血跡,以及一道道輕微劃傷的臉上,浮現出徹底放松身體之後產生的疲憊。他用復雜的目光久久盯著林翔,夾住煙頭的手指卻忍不住在微微顫抖,過了近兩分鍾,才張開干燥硬裂的嘴唇,端起擺在旁邊桌上的闊口玻璃杯,也不管自己目前身體狀況是否能夠被酒精麻醉,將裡面殘剩的,本該屬於林翔的酒液一飲而盡……
紅色共和軍的人口組成,可以按照具體出生時間,劃分為“戰前”與“戰後”兩大部分。
李自翔屬於戰後在新京出生的普通人。跟隨遷移群體一同來到新疆的父母,無法在生活與前途方面給他更多的優待。接受系統的中等教育之後,他以優異成績考上紅色共和軍中屈指可數的高等院校之一,畢業之後,已經成為肩膀上佩有少尉銜章的正規軍人。
孩子,都崇拜英雄。
無論是早期建國時代特代被無數青少年崇拜的董存瑞、黃繼光,還是舊時代影視作品中為萬千兒童喜歡的的變形金剛、奧特曼,或者是廢土世界被普通人仰望、羨慕、嫉妒的高等級進化人,都會被冠加以“英雄”的稱號。
紅色共和軍也有英雄。
與所有時代一樣,被共和軍政府承認的英雄,同樣分為三等。其中,最高級別,最神聖,最偉大,也是被抬高到與世界和宇宙齊平的英雄之首,就是“獨一無二的領袖”。
幼兒園O、小學、中學,在這三個時期,李自翔都把高高在上的元首看作自己終生奮斗、效忠的目標。那個時候,他和班上同學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在居住區指定的活動范圍內,用懷疑和警惕的目光打量從身邊走過的每一個人。
白發蒼蒼的老太太、隔壁鄰居的阿姨、住在對面的叔叔……所有人都是值得懷疑的對象。就如同電視和廣播裡語氣鏗鏘,富有革命朝氣的主持人所說那樣:“必須用批判的目光看待每一件事,每一個人,從雪亮無比的眼睛,從人民群眾當中抓出隱藏在角落裡的敵特分”
根紅苗壯,沒有任何歷史問題,政審合格,身體健康,政治面貌積極向上,學習成績優異,本人也強烈要求進步……這就是中級教育結束後,李自翔成績單上的綜合評語。最下方,還簽有黨代表工整的名字,蓋有鮮紅耀目的五角星圖章。
順利成章進入新京軍事大學,成為被無數目光羨慕關注的焦點。但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李自翔對所謂“領袖光輝”與“革命”,產生了一絲淡淡的疑惑。
開學第一天,所有新生集合在學院廣場,排成整齊的隊伍,萬分激動地等待接受著臨時來到學院視察,被各大媒體贊譽為“副統帥”的元首之子檢閱。
領袖的偉大,不僅僅在於擁有普通人無法比及的遠見卓識,某種程度上,還可能是因為他強壯的身體,以及令人驚訝的超強能力。當然,這裡所指的,是在性功能方面。
領袖共有六名夫人,她們都是分別在不同時期給予領袖極大幫助的紅顏知己。這僅僅只是對外公開的部分,至於私下究竟還有多少女人每天晚上脫光衣服爬上床,張開雙腿任由偉大領袖肆意耕耘,恐怕只有其身邊最親信的心腹才能知曉。不過,在子嗣方面,偉大領袖的確擁有常人難以想象的強悍力量他有一百九十七個女兒,一百二十四個兒子,這些被稱之為“擁有人類最優秀基因”的男女,分別占據著紅色共和軍所有重要部門的最關鍵位置。軍權、政權、財權……所有一切盡歸於領袖,而這些與他擁有相同姓氏的子女,均在媒體報道中以“副統帥”名義出現。
光臨軍事大學新生開學典禮的,是偉大領袖釋放出無數精子當中,成功超越其它競爭者,獲得第一百零六個長跑冠軍的男性家族成員。盡管這家伙體重已經超過一百五十九公斤,直立狀態下,根本不可能從正常俯視角度看見自己的小弟弟,可他仍然不辭辛苦,顫抖著渾身上下油滑肥實的脂肪,艱難地站在看台上。
典禮只是一個過場,被要求目光“必須緊緊跟隨副統帥”的李自翔,也在這種能夠近距離觀察對方細節的位置,敏銳察覺到台上這個滿面莊重,神情嚴肅的胖子,目光焦點似乎並不像宣傳中所說那樣,充滿親和力與“太陽般的溫暖”。毫不誇張地說,那根本就是一個急色餓鬼赤裸裸的垂涎他死死盯著隊伍中間那幾個長相最漂亮的新生女孩,不時舔著舌頭,肥大軍褲下方,短粗如棍的生殖器早已頂撐出一個顯而易見的墨綠色三角。
典禮很快結束,總共有五名新生女孩幸運地成為院方安排的“接待人員”。從此以後,李自翔再也沒有見過她們,那幾張引人注目的漂亮面孔,也沒有出現在學院任何角落。
懷疑,像一條沒有實際形體的毒蛇,拼命吞噬著李自翔心目當中存在已久的信念。深植於腦海中的意識與固定思維,仿佛已經變成懷疑毒苗最佳的滋養補料,拼命催生著這株完全存在於心底,不被任何人窺見的變異種子瘋生狂長,越來越粗,越來越大,直到膨脹、擴張,成為無法遏制的參天巨木。
畢業,參軍。
由於學習成績突出,按照相關政策與專業,李自翔被分配到新京第四軍事醫院。數年後,醫術精湛的他再次躍升為主治醫師,肩膀上的軍制銜章,也更換成為更高的少校階級。
一個長得非常漂亮的護士愛上了他,雙方家長彼此也很滿意。按照規定,所有軍事人員必須向上級申請,經過同意,才能順利領取結婚登記表。就在拿到表格當天,兩個人興致勃勃趕到醫院政治委員會辦理相關手續的時候,卻被負責審核的駐院黨代表告知張小華護士因為表現出色,被臨時調入第二十七軍事基地擔任特殊任務。時限,半年。
張小華,是李自翔的未婚妻。
軍令如山,誰也不可能對抗。
調令順利成章,誰也沒有懷疑其中有什麼古怪的成分。半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是在嚴酷冰冷的政治制度面前,誰也不敢多說半個字。
無奈,只有等待。
個月,李自翔幾乎是扳著指頭數著日子渡過每一天。
未婚妻並沒有在預定時間返回。
一天、兩天、一周、半個月……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往院長辦公室和政治委員會跑了多少趟,得到的結果總是千篇一律沒有收到過有關張小華的返回命令。
這種事情在軍隊內部很常見。執行緊急任務,時間不可能完全依照預定標准。尤其是在關於某個重點國防工程或者關鍵性科研項目的時候,委派人員更不可能與家人聯系或者外出探親。所有這些內幕因果李自翔都很清楚,但他只是覺得奇怪未婚妻只是一名普通護士,技術算不上精湛,家庭成份也屬一般,實在沒有理由成為那些永遠不能外洩秘密工程中的一員。
他開始經常對著照片發呆。
望著像片上笑扉如花的美貌少女,李自翔莫名其妙聯想起大學時代,那些僅僅只在開學典禮上露過面,之後便再也沒有出現過的漂亮同學。
想到這裡,他不寒而栗。
請假、批准、外出……利用自己同樣軍職的醫官身份,李自翔終於以“收集生物樣本”的名義,住進二十七基地外圍的招待所。雖然無法進入基地內部仔細查探,但他覺得,通過大量訪問與調查,應該多少能夠知道一點點與未婚妻有關的消息。
封閉,比他想象中要嚴格得多。
如果不是能夠拿出醫院開出的相關證明,並且擁有合法軍官身份,他早就被當作可疑分子當場格殺。盡管如此,李自翔仍然在二十七基地附近來回調查,詢問每一個能夠回答自己問題的對象,上至軍官,下至普通百姓,問題只有一個“有沒有看到過照片上這個叫做張小華的女人?”
很偶然的機會,招待所一名四十來對的中年服務員,不慎從樓梯上滾落下來。基地醫院診斷為尾椎骨脫落,造成下身徹底癱瘓。醫術精湛的李自翔卻用一個小創口手術使脫落的骨節復位。出於感激,傷愈後的服務員在一天深夜敲開他的房間,確定周圍沒有任何人竊聽之後,悄悄吐露了自己知道的消息。
服務員的確見過張小華。
不過,並不是活生生的真人,而是四個月前,基地運輸車裝在貨廂當中,被抬進高爐焚燒的一具屍體。
同車裝運的,還有另外三具女屍。當時,服務員正好來到殯儀館給負責調度的丈夫送飯,在停屍間入口處看到了這些死去的年輕女孩。
她們都很漂亮。雖然,死亡後的面孔,被僵硬和扭曲的肌肉將表情凝固,卻仍然能夠看出曾經令人羨慕的美貌。在舊時代,這是足以抬高身價成為萬千男人矚目的絕佳資本。現在……卻是導致死亡的最根本原因。
“二十七基地的司令官,是偉大領袖的第六十一個兒子。他喜歡自然誕下的處女。與我妻子同批進入基地的,還有另外八個女孩。她們在兩個月內被活活玩死。雖然不知道具體原因和過程,也沒有親眼看過屍體。但我完全能夠從那名女服務員充滿恐懼的描述中,想象出那是一種何等可怕、殘忍的場面。”
李自翔夾住香煙的手指不受控制般劇烈顫抖,嘴唇和眼角都在抽搐,至於說話的聲音,則沙啞中帶有幾分抽泣,仿佛是從意識最深處爆發出來的嘶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