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老的少年 第十九部 第八章 戰亂
    聖歷2110年4月8日,阿裡亞城。

    “特裡托將軍,根據最新消息,東部盟軍將於今天下午5點左右到達。”通信營的營長昆可簡略地匯報道。

    阿裡亞城的最高領袖特裡托將軍有著稜角分明的臉孔,富有光澤的白色皮膚、寬厚結實的巨大身軀,又粗又壯的臂膀、和藹的深藍色眼睛,以及堅毅的下巴。年約40歲的他至少參加過35次戰役,這些戰役令他從一個士兵成長為一個獨擋一面的將軍。

    “知道了。”特裡托濃密的眉毛往上翹了翹。

    昆可知道上司的脾性,默默地准備退出。

    “等一下,昆可。”特裡托卻又出聲喚道。

    昆可一愣,回過頭來,“有什麼吩咐嗎?將軍。”

    “我想知道神聖之城的援軍確切抵達時間。”特裡托眼神透露出一絲倦怠。

    “明天,將軍。”

    “幾點?”

    “具體時間未明。”昆可鞠了一躬,說道。

    特裡托再次陷入沉默,雙眉緊鎖,東部盟軍節節敗退,死傷嚴重,即使是傻子也都知道這一次絕對不是那麼容易撐過去的……

    “沒有什麼事了吧?將軍。”昆可試探地問了一句。

    特裡托抬起頭了,有點疑惑地望著昆可,仿佛他是一個陌生人一樣,然後,他好像回過神來,微微地點了點頭。

    特裡托將軍與平時明顯不同。昆可轉身而去,同時心裡暗自想到,難道魔族的壓力已使他不勝負荷了嗎?不過馬上他又否定了這個想法,不論如何,自己應該信任經驗豐富的上司啊。

    東部盟軍和神聖之城的軍隊抵達時間相差僅僅一日,恐怕,到時候,東部盟軍還沒有安頓好,另一支軍隊又來了,這樣肯定會造成混亂。而這些混亂必然會使城中的百姓受到騷擾,更有可能使這兩支軍隊,還有城裡的駐軍,三支軍隊之間產生不必要的摩擦……

    特裡托坐在凳子上,用手捶了捶自己的脖子。作為一個將軍,這實在是個不得不考慮的問題。

    ……似乎有點過慮了,也許,大家一心對付魔族的進攻,根本就沒有時間去內訌。現在魔族軍隊攻勢如潮,東部盟軍能不能順利進城還是一個問題呢,要怎樣才可以使東部盟軍進城,又可以不讓魔族士兵尾隨而入呢?

    特裡托閉上眼睛,腦海裡浮現出東部聯軍狼狽不堪、衣衫襤褸的樣子,此外,還有漫山遍野的平民百姓和士兵的屍體。然後,他仿佛被自己想象中的慘況震驚了,倏地睜開眼睛,向門外望了過去。

    如果魔族士兵戰斗力真的是那樣驚人的話,就算那兩支軍隊都來到這裡,恐怕……恐怕也還不是他們的對手。現在城裡的一切還很完整,然而,再過幾天,或者再過幾個小時後,這一切還會存在嗎?

    倒不是特裡托悲觀,只不過他知道戰爭絕對不可以僥幸,長年的征戰生涯使他懂得凡事都習慣於做好最壞的打算。部下們從一個月前就試圖建議他帶兵前去支援東部聯軍,不過,軍事直覺十分敏銳的他明白輕易出擊有百害而無一利,果斷地采取了閉城不出的策略。

    “我不是一個別人可以輕易改變的人,我是這裡的領軍人物。”特裡托吐出的這句話成功地使得部下們全都閉了嘴。

    在發出固守命令後的第一個晚上,特裡托獨自一人騎著馬站在城門外,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好像在等待著什麼。由於常年安定而生長得高而茂盛的野草隨風搖擺著,伴隨著夜鳥淒厲的叫聲,特裡托胯下的馬低著頭,發出均勻的鼻息,半閉著眼睛,仿佛就連它也被這靜謐的氣氛感染了。

    特裡托突然想起自己來到這裡也已經足足有10年的時間了,10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在這10年裡,他已經將阿裡亞城連同城裡的士兵、居民都當成了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為了保護這裡,即使奉獻出自己的生命,他也在所不惜……

    當晚零點,城門“嘎”的一聲打開,隨之,從城裡映出來的光亮鋪在護城河的水面上,水流仿佛被鍍上了一層金黃色的光芒。光線也撒在草地上,映射出空中亂舞著的蚊蚋。一大隊人馬擁了出來,旗幟在風中飄揚著。吊橋輕微地晃蕩著,馬蹄聲細微得幾不可聞,如果不是凝神靜聽,可以說根本就聽不到。

    特裡托太了解這支軍隊了,他知道士兵們此刻所騎的馬的蹄子肯定都包了布,他輕輕地歎了歎氣,驅馬向著那支隊伍走過去。

    通過了吊橋,正准備全力奔跑的軍隊立刻停住了,士兵們一個個臉上都寫滿了難以置信和愕然的神色。

    “今晚的夜色的確很好,你們也有閒情出來散步啊?”特裡托微笑著,注視著這支准備擅自出戰支援東部聯軍的軍隊,說道。

    領頭的軍官奧沙哭笑不得,拉了拉韁繩,過了幾秒鍾後,才生澀地說道:“特裡托將軍,此事跟其他人無關,如果將軍要治罪,就請處罰我一個人吧!不過,東部盟軍岌岌可危,百姓流離失所,而我們卻在這裡安享太平,見死不救,這實在有違軍人的職責和道德。”說著,奧沙的語氣變得激動起來,眼睛裡閃現著熾熱的光芒。

    特裡托沉默了一陣,大概是在等待著奧沙繼續說下去,一會過後,他抬起了頭,依舊是一臉的微笑,這微笑令人想起一頭善良的公牛,“說完了嗎?說完就趕快回去。露重風寒,要是你們生了病,我這個做將軍的可就麻煩了。”

    “特裡托將軍,請允許我們帶兵前去支援,盡一個士兵的責任!”奧沙滾鞍下馬,跪地叩頭道。

    “戰犯是沒有資格提要求的。”特裡托徐徐說道,“你懂得那麼多的軍人道德,為什麼就不知道違背軍令的後果呢?”

    “請將軍允許我們前去支援!”所有士兵也紛紛下馬,跪在地上,大聲嚷道。

    “回去吧!夜深了,你們這樣會吵醒城裡的居民的。”特裡托慢聲細語地說道。

    士兵們跪地不起,周圍變得一片寂靜,幾萬人的軍隊,竟然可以如此了無聲息,簡直讓人難以置信。

    “給我回去,這是命令!”特裡托大聲吼道,脖子上的青筋一凸一現,善良的公牛一旦發起怒來簡直就如同一頭咆哮的獅子,那副姿態好像要把每個人都吞下去一樣。

    奧沙挺了挺身體,直盯著特裡托的眼睛,但終於,他收回視線,垂下了頭,,慢慢地站起身來,牽著馬,掉頭向城門走去。士兵們在猶豫了一陣後,也都遵循了奧沙的做法。剛才還斗志昂揚的隊伍立刻便都如同一群斗敗了的大公雞。

    城門翕然關上,光線隱而不見,剩下護城河的河水在黑暗中喧囂不停,而岸上被風吹動的草也在呼應著。

    第二天,奧沙被處決,處決之前幾乎全城的軍官都為他求情,不過,特裡托絲毫不為所動。軍令如山,一次的破例,以後再要做到禁行令止就會難如登天,特裡托深深地明白這一點。

    軍官們總算領略了軍法無情的殘酷,他們對特裡托憑空又產生了一些敬畏之情,同時,他們也知道,在處決了手下第一猛將奧沙後,特裡托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整整12個小時。出來之後,他卻又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只是重申了禁止出城援救東部聯軍的命令。自此之後,再沒有一個人敢違規。

    奧沙事件過後的第10天,阿裡亞城收到了東部盟軍的來信,耶律齊在信中以盟主的身份命令他們要固守,等待盟軍前來。信在軍官們的手中傳閱了一次,然後,當軍官們還在驚歎特裡托竟然與東部盟軍的首領們不謀而合的時候,信已被特裡托扔進火堆裡,軍官們在信紙燃燒時散出的一縷黑煙中似乎看到了特裡托堅定不移的信念。

    ※※※

    當天下午四點半,先是傳來一陣陣喊殺聲,接著,轟隆隆像雷一樣炸響的馬蹄聲傳入阿裡亞城裡每一個人的耳中。街道上空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就連調皮而好動的小孩子們也統統被大人們抓回家裡。

    面無表情的特裡托站在高高的城牆上,有些心慌意亂的士兵們看著他,霎時之間便感到心平氣和,無所畏懼。看來,在他們眼中,一位將軍不動聲色就足以證明接下來的事情沒什麼大不了的。

    遠遠地,灰塵升了起來,飄向半空,越來越濃,也越來越近。特裡托忽然覺得心底深處有一股熱血在往上湧,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那是一種瀕臨大戰的人才可能感受到的心情。

    城頭上的士兵們全神貫注地望向遠方,期待已久的東部聯軍馬上要出現在他們的眼前了。

    “特裡托將軍……”昆可輕輕地喚了一聲,手指在城牆上不安地劃著。

    特裡托望了昆可一眼,“放松點,別那麼緊張。”

    昆可有點難為情地低下了頭,為什麼從不怕死的自己在要面對魔族敵人時會忍不住感到恐懼呢?我到底是怎麼了?

    夕陽映紅了半邊天空,視野中,一面東部聯軍的大旗出現了,如同波浪一樣翻卷著,然而它的殘破不堪使阿裡亞城上每一個人心裡都“咯登”一下。

    “特裡托將軍,城門……城門打開嗎?”昆可竟然有點結結巴巴的。

    特裡托搖了搖頭,眼睛瞇成一條縫,在沒有弄清楚形勢的時候,他絕對不會打開城門,那太冒險了,他不是一個沒有頭腦的人,絕對不會拿差不多近千萬人的性命去冒險。

    “將軍,那是我們的軍隊啊!那的確是我們的軍隊啊!”昆可抹了抹額頭的汗水,將手放在眼睛上方,遮住了太陽光線,顫聲說道。

    出現在阿裡亞城人眼前的這支聯軍簡直不知用什麼詞來形容。衣衫襤褸,瘦骨嶙峋,頭盔不知去向,頭發凌亂,披散在臉龐上……阿裡亞城人只感到一陣陣的心寒,這一路不知他們是怎樣捱過來的。

    “別急,看清楚再說。”特裡托的聲音冷冰冰的。

    昆可緊張地搓著雙手,他覺得自己甚至已經透過隱約飄來的血腥味,聞到了東部聯軍身上散發出的絕望般的氣息,“將軍,我們不能再等了,我們要救他們,他們是我們的兄弟啊!”

    特裡托瞥了昆可一眼,昆可馬上閉上了嘴巴,喉結在上下頻繁地抽動著,汗水涔涔而下。

    “開門!開門!”東部聯軍邊跑邊喊道,他們那嘶啞的聲音讓人仿佛也嗅到了地獄的氣味。

    頂多只有一千米了,一千米了。昆可估量著東部聯軍與阿裡亞城之間的距離,時不時地瞥了瞥特裡托,他已隨時准備聆聽特裡托的命令,然而,特裡托看起來卻似乎沒有絲毫打開城門、放下吊橋的意思。

    聯軍後部一片混亂,倒下去的人越來越多,魔族士兵如同蠶吃著桑葉一樣蠶食著他們。面黃肌瘦、早已膽戰心驚的東部聯軍的士兵們眼睛裡充滿希冀地望著阿裡亞城雄偉而堅固的城牆,那是希望的所在,那就是將可以獲得再生的地方!

    城頭一片死寂,特裡托像大理石像般站立著,他的眼睛裡只是執著和冷靜,我一定不能讓城裡的人受到絲毫的傷害,無論如何都不能!

    500米!昆可知道東部聯軍一定已經清楚地看到城門並沒有為他們而打開,吊橋也絲毫沒有松動的跡象。但是,那些被魔族士兵逼入窮途末路的人們仍然執著地往這邊沖過來,聲嘶力竭地重復著兩個字:“開門!”

    “將軍?!”昆可鼓起了勇氣,挺了挺腰桿,叫道。

    特裡托揮了揮手,一句話也沒有說,他的下巴仍如以往一樣堅毅,像是由最純粹的鋼鐵鑄造而成的。

    “將軍!我們必須打開城門!”說到最後,就連昆可也覺得自己的聲音在不經意地顫抖著,心頭的熱血隨之直往上冒。

    “可我們不能打開城門。”特裡托說話事兩排牙齒在劇烈地摩擦著,發出輕微的“卡卡”聲,“寧可犧牲所有的東部聯軍,也不能讓城裡的人損傷分毫。他們死比所有的人都死好。”

    昆可默默地低下了頭,他也明白一旦打開城門,像蝗蟲一樣密密麻麻,而且速度奇快的魔族士兵便會趁勢沖進來,而余下將發生的事情即使是最沒有想象力的人也可以想象得到。

    等待著東部聯軍的只有滔滔不絕的河水,在沖到河岸的那一剎那,他們愣住了,呆呆地往城牆上方望了一眼,那是一種絕望到無法形容的眼神。

    當所有的士兵都明白了發生什麼事情時,開始有人大聲咒罵起來,禁閉的城門使他們僅存的希望被徹底地滅絕了。

    耶律齊明白到特裡托的用意後,只感到一種無奈的悲哀。他狠狠地朝城上瞪了一眼,然後揮舞著大砍刀轉身和魔族士兵廝殺。

    葉天卻像沒事般地笑了幾笑——雖然他的笑容有點神經質,“沒關系,天無絕人之路嘛!搞不好,我們在走投無路的時候還能爆發出驚人的戰斗力,反而把魔族士兵打得落花流水呢。”

    其他聯軍首領早就怒不可遏了,紛紛誓言著要是進了城一定要將特裡托的人頭拿下來,要把他千刀萬剮。

    另一邊,魔族士兵呲牙咧嘴“吱吱”地怪笑著,更加肆無忌憚地屠戮著四周的人類。

    茂密的草木通通趴在地上,把它們死死地壓下去的自然是還保留著溫度的屍體,還有洶湧越過如潮水般的雙方士兵。特裡托連眼睛也沒有眨一下,仿佛是要將此刻在城下發生的一切都牢牢地記載在自己腦袋裡。

    “開門吧!”昆可帶著哭腔低聲哀求道。他的眼睛呈現出一片赤紅,忽然,他雙手死死地遮蓋住了眼睛,接著,又將雙手移向耳朵,緊緊地壓擠著,揉捏著,眼睛也用力地閉著,“開門吧!”他聲嘶力竭地嚷道。

    “你不是一個堅強的戰士。”特裡托的嘴巴動了動,眼神堅定地往下俯視著。

    “開門吧!我求求你,開門吧!”昆可抱著自己的頭顱,猛地,縱身跳了下去,很快,翻滾的河水便將他吞沒,卷向某個不知名的地方——也許,在那個遠離喧囂的地方,昆可可以找到真正屬於自己的地方。

    阿裡亞城的士兵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特裡托的眼角動了一動,但隨即,又恢復了正常。

    “懦弱的人,死不足惜。”衛士們聽到他們的將軍低聲地呢喃著。

    城頭處隨之出現了一陣騷亂,特裡托閉上眼睛,用手輕輕地揉捏了一會,接著,朗聲說道:“如果你們覺得受不了,你們就學昆可吧。那也不失為一種勇敢的行為,雖然根源在於逃避、在於懦弱。”

    士兵們被這句話震驚了,他們眼神裡充滿了疑惑和驚惶,他們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在反復地折騰著:冷血、冷血。騷亂也在不知不覺之中停止了。

    黑夜漸漸將白晝的光線吞並下去,特裡托命令士兵們點起火把,繼續觀看著這一場殺戮和反殺戮的“游戲”。草地已經再也無法吸收那些血了,血水漫入河水之中,如果是白天,一定可以看到河水變得一片濁紅。

    逼入絕境的東部聯軍在求生意志的作用下,奮力地和魔族士兵進行搏殺,然而,竭力的拼殺,似乎只是作困獸之斗、苟延殘喘罷了。

    ※※※

    次日,東部聯軍的劣勢沒有得到絲毫改善,特裡托已經連續站在城牆上15個小時了,他的眉毛已被濃重的露水浸透了。在此期間,軍官們不止多少次地強烈要求特裡托打開城門,但特裡托總是用冷峻的眼神注視著發出請求的人,緊緊地抿住嘴唇,身體僵直,搖了搖頭。

    下午4點,神聖之城的軍隊從阿裡亞城的另一面進城,收到消息後的特裡托甚至沒有請示天行的意見,便立刻下令打開迅速城門。緊接著,士兵們便都沖了出去,其中,有幻嵐部隊,也有埃南羅等國的軍隊,當然,也有阿裡亞城原來的士兵。

    “我們的援軍來了,大家沖啊!把魔族趕回老家!”本已絕望的東部聯軍見到援軍精神全都為之一振,他們高聲地嚷著,肆無忌憚地發洩著自己胸中的塊壘。

    魔族在一瞬間便由攻勢變為守勢,接著,再經過短暫的抵抗後,他們醒悟到數目上的絕對弱勢和戰斗力的巨大消耗,已經使己方無法獲得勝利,於是,便立刻全軍撤退。

    聯軍並沒有乘勝追擊,而是選擇立刻退回阿裡亞城。因為,他們都心知肚明,以他們的行動速度,要想追到魔族,簡直就連理論上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

    在軍隊縮回阿裡亞城的時候,幾個不知好歹的魔族士兵懵頭懵腦地跟了進來,他們幾乎沒有任何抵抗,便馬上被群情洶湧的士兵們剁成肉醬。看著他們黑色的血液噴射,骨髓也四處亂舞,盡管已經極度虛脫,士兵們還是發出一陣陣洩憤後的笑聲。

    當聽到吊橋“嘎拉拉”地吊上來,城門轟然關上的時候,東部聯軍的成員們卻紛紛萎倒在地,好久也不願意站起來。

    ※※※

    “為什麼?為什麼?”和源怒吼著,氣勢洶洶地抓住特裡托的軍服衣領,“為什麼不放我們進來?為什麼眼睜睜地看著我們受到魔族的追殺也毫不動容?”

    特裡托絲毫不為所動,只是定定地望著和源,他知道跟一個因憤怒而失去理智的人講道理是沒有用的。

    “放開他!”耶律齊的面部肌肉輕微地抽動著,看得出來,他也是在竭力地抑制著自己的憤怒。

    和源重重地將特裡托扔下,緊接著,又狠狠地向特裡托打去一拳。

    特裡托並沒有躲閃,在“砰”的一聲後,一縷血絲從他的口角滲出,他甚至徹著嘴角笑了笑。見狀,和源暴跳如雷,將特裡托撲倒在地,雙手狠狠地扼住了特裡托的喉嚨,而特裡托竟然沒有絲毫的反抗,只不過,他眼睛裡那縷笑意仍然那麼明顯。

    耶律齊望了葉天一眼,兩個人一左一右地將和源扯開,和源不甘心地奮力掙扎著,口裡發出一陣陣野獸般的吼叫,但在接觸到耶律齊凌厲的眼神之後,他終於送開了雙手,同時,朝躺在地上的特裡托吐了一口唾沫。

    被放開的特裡托,臉色漲紅,劇烈地咳嗽著,喘了喘氣,用右手肘抵住地面,徐徐地站起身來,從容地抹去臉上的唾沫,然後,拍了拍自己的衣衫,將剛才在地上沾上的灰塵撣去,一邊自言自語地說道:“這是軍裝,我要盡量地讓它嶄新如故,要保持它的光澤和亮度。”

    葉天偏著頭,奇怪地盯著特裡托,猜不透眼前的這個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這樣做,豈非是在對其他人進行挑釁嗎?

    “住口!你這個鄶子手!”和源再次被特裡托的態度激怒了,向著他撲了過去,但是,這一次,他沒有成功,因為在他的身體剛剛沖出距離特裡托三分之一距離時,他便被一雙鐵鉗般的手臂抓住了。

    和源疑惑而怒忿地望著阻擋他的人:一張陌生的面孔,滿是友善的微笑。和源用力地想擺脫他的雙手,但無濟於事。

    “你是誰?放開我!”在意識到來者決非平常人物後,和源抑住怒火,問道。

    “我叫若炎。”來者微笑地說道,松開一只手,向和源伸去,“我們可以交個朋友嗎?”

    “放開我!你這個渾蛋!”和源見不慣他那過分平和的笑容,大聲喊道。

    “哎呀!”若炎忙不迭地松開另一只手,搔了搔頭,“不好意思,我忘記了,是我一時大意。”

    “哼!”和源別過頭去,放棄了揍特裡托的想法。

    “你是天行總司令的徒弟?”耶律齊眼睛眨了幾眨,問道。

    若炎微笑著點了點頭,“你是東部聯軍的首領耶律齊吧!”

    耶律齊點了點頭,正待說話,門口卻傳來一聲叫喚,“各位將軍好啊!”

    伴隨著凌亂但有力的腳步聲,若炎走過去,介紹道:“各位,這是我的師傅。”

    “總司令好!”耶律齊、葉天等國王紛紛向天行問好。在現在這種情況下,這些所謂的國王當然要尊重天行這個將東、西部的兵力統統抓在手裡的總司令了。

    “各位好!”天行很和藹地微笑著。旗開得勝,雖然勝利微小了點,但總是值得開心的。

    在經過一輪介紹之後,耶律齊請天行作壁上觀,因為,他們和特裡托之間的事情是他們的家事。天行雖然皺了皺眉頭,但最後還是答應了。

    “特裡托,我希望你給我們一個理由,同時,也給千千萬萬不幸戰死的士兵一個交代。”耶律齊緩了一口氣,問道,“為什麼你要這樣做?”

    “因為我是一個軍人。”說到“軍人”的時候,特裡托的眼睛裡閃出一絲堅定的神采。

    “什麼?”和源大聲吼道,“看著你的戰友們赴難,你居然還好意思說自己是一個軍人?簡直恬不知恥。”不過,幾乎沒有人理會暴怒的他。

    耶律齊低著頭,想了一會兒,重又望著特裡托的眼睛,希望從他的眼神裡讀出點什麼來,“僅僅是如此嗎?”

    特裡托嘴角動了動,打算說點什麼,但終究,在望了憤怒的和源一眼後,還是緊緊地合上了嘴巴。

    “說!”和源拼命地擂打著桌面,響起一陣陣震耳欲聾的“砰砰”聲。

    “冷靜點!”耶律齊用力地抓住了和源的雙臂,搖了搖,“就算你再憤怒,死去的士兵們也不可能復活,現在,我們需要的是把整件事情弄清楚,明白嗎?”

    “還需要問嗎?他是殺人凶手!”和源情緒依然很激動,“如果你們不判他死罪,那麼,我就會選擇跟他決斗!”但特裡托對他的挑戰,只是冷漠地搖了搖頭,完全不當這是一回事。

    耶律齊壓低聲線對和源說道,“我十分明白你的心情,因為我和你一樣。”

    和源竭盡全力地閉上了眼睛,然後狠狠地點了點頭,暫時壓住心中的憤怒。

    耶律齊轉過頭來,望著特裡托,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特裡托歎息了一聲,輕輕地呼出一口氣,肩膀也松了下來,仿佛是卸下了千斤的重擔,“也因為你們是軍人。”

    耶律齊、葉天、和源等人當場呆住了。他們不得不承認特裡托說的對,作為軍人的他們,有為保護百姓性命而犧牲自己性命的義務;而同樣,特裡托也是軍人,為了保護百姓,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他犧牲另一群軍人,這難道可以說他錯了嗎?

    “你做對了。”葉天第一個啟口道,“不過,換成我是你,我做不到。”說完,葉天徐徐地坐在一張凳子上,雙手托住下巴,疲倦地閉上了眼睛。很明顯,他已經打定主意不想再管這件事情了。

    “啊?!”和源痛苦地叫了一聲,跪在地上,雙手掩面,血色的淚水從他的指縫中滲透出來。

    就連天行也驚異地望著特裡托,“這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難道他沒有絲毫的感情,只遵照意志去做事?

    耶律齊表情復雜地笑了一笑,“你沒有做錯,我理解你。”

    “謝謝!”特裡托盯著耶律齊,他在等待著他的下一句話。

    “但是,我無法原諒你!”耶律齊用手抵住了額頭,近乎痛苦地叫道。

    “是?我和你一樣,也無法原諒我自己。”特裡托慘然一笑。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的手已經多了一把尖刀,而當眾人反應過來時,那把刀已經赫然插進了他的胸膛。

    大廳裡所有的人都被震驚了,若炎沖上前去,用力地壓住傷口,但是鮮血仍然無可制止地從傷口處流了出來。“不!不!”若炎嚷道,善良的他,目睹特裡托的死亡,不禁想起自己哥哥千赫的死。

    “很高興認識你,我們交個朋友吧!”特裡托對若炎笑了笑,向他伸出了自己的左手,若炎趕緊握住了它。接著,特裡托微笑地閉上了眼睛,吐出了最後一口氣。

    ※※※

    不知道隔了多久,剛剛擊退魔族的追殺,接著又經歷了這場巨變的耶律齊才清醒過來,“作為一個軍人,特裡托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葉天下意識地扯了扯嘴角,不過,他實在無法讓自己笑出聲來,最終,只是徒然地歎了一口氣。

    “而我們的使命還沒有完成,將士們,團結起來,把魔族趕回他們的老窩。”天行竭力地裝出一副笑容,不過,就連他也覺得在這種情況下微笑是世界上最難的事情。

    “他死了,是我害死他的。”和源喃喃地說道,他的雙肩在顫抖著,音量逐漸加大,“特裡托死了,是我害死他的,是我,都是我!”

    “這是他自己選擇的路,與任何人都無關。”達修將和源拉起來,用力地抱著他的肩膀,和源慢慢地安靜下來,不過,從他空洞的雙眼之中,可以看出這件事情會對他的心理會造成多大的負面影響。

    “好了,我們該振作起來!”天行捏緊雙拳,在空氣中舞動著,他的胡須也隨之翹動,“死者已矣!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選擇,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我們要活下來,我們要使城裡的人民活下來,要使全人類全部存活下來,我們就必須奮盡全力,與魔族決一死戰。”

    但是,除了天行自己,沒有一個人有興奮的跡象,耶律齊、葉天、甚至若炎等等一個個耷拉著腦袋,一動也不動。

    “魔族暫時不會來犯,都……都回去休息吧!”天行無奈地搖著頭,說道。

    但依然,沒有一個人離開,幾乎所有的人,不是頹然地坐在凳子上,就是干脆蹲在地上,用雙手掩住了臉面。此刻,在他們的腦海裡都只有這樣一個問題:“如果我處在特裡托那種環境下,我該怎麼做?”

    但似乎,這不是一道一加一等於二的數學題,有著標准的答案。在場每一個人的智慧即使不能說是很高,至少也不低,然而在這個問題的答案,卻是毫無頭緒。在戰爭中,人究竟該處於一種什麼樣的狀態,而面對進退兩難的抉擇,又要用一種什麼樣的態度去面對呢?

    史載:聖歷2110年4月8日到9日,魔族血洗阿裡亞城城郊,戰爭最終以魔族的戰略性後撤而暫時告一段落,不過,傷亡慘重的卻是東部聯軍。雖然東部聯軍最終成功地撤進阿裡亞城,保得一時的平安,然而,從人魔大戰開始打響到現在,他們的人數已經由400多萬銳減為80多萬。

    大戰後的阿裡亞城,集中了東、西兩個大陸的精英,總數約為500萬,其中有3萬是戰斗力上佳的幻嵐部隊。不過,魔族卻具有210萬普通士兵,600余個魔族精英,5萬余魔族斗士,1個大天使,9個天使級高手。因此,魔族軍隊仍然在軍事力量的對比上占據絕對上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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