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歷2109年6月8日,八點零一分,埃南羅邊境城市卡西特。
守城的將軍蒙特拉此刻正在吃飯,他吃得很仔細,一絲不苟,聚精會神。今天的主菜是魚,他喜歡吃魚,不過曾經有一次,他被一根魚刺梗住喉嚨,折騰了好幾天。從那以後,他每次吃飯都很小心,很小心。
但他依然喜歡吃魚,每個星期,他至少有四天是要吃魚的。誰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對魚抱有這麼深厚的感情,他自己也難以解釋。只記得自己第一次吃魚過後,那種快樂和幸福的感覺簡直無法形容。
他並不是一個出生於海岸邊的人,事實上,他出生的地方並沒有魚,離水源很遠。但他覺得自己這一生就是為了吃魚而生的。當上卡西特守城將軍是他十分得意的事情之一,不過比起魚,他覺得一切都不那麼重要。
蒙特拉是個非常認真的人,無論做什麼事情都是有頭有尾,而且經常也能適時做出正確的判斷。所以,儘管佛都早就知道他愛魚如命,而且很多大臣也勸佛都不要任命蒙特拉為守城的將軍,怕他因為魚而誤事。因為過分熱愛一樣與事業無關的東西,通常會對一個人的事業造成妨害。
但,佛都最終還是讓他當了卡西特城的守城將軍,因為佛都知道蒙特拉不會讓自己失望。這個決定相當冒險,不過佛都更加知道,這個地方地處邊境,如果不讓蒙特拉來就任,而讓別的將領來上任的話,將會更冒險。兩相衡量之下,佛都選擇了蒙特拉。而蒙特拉也沒有讓他失望,一直兢兢業業,從來不會因為暫時沒有戰爭而懈怠下來,也從來不曾被敵人擊敗過。在他的掌管之下,卡西特城一直都很穩固。
許久以來,蒙特拉已經習慣了一個人吃飯。吃完飯之後便到城牆上溜上一圈,看看天氣如何,和城頭站崗的士兵聊幾句天,然後又回來研究地圖,看看戰略書。書讀百遍,其義自見,他就是這麼認為的。此外,他還一直堅持認為,學海無涯苦作舟也是一條明智的格言。
蒙特拉一向做事很有規律,有條不紊。不過,今天,看來他的慣常生活就要被打破了。當他吃完了一條魚,想再夾起第二條魚的時候,一個士兵匆匆跑了進來,對著他的耳朵悄聲說了幾句話。蒙特拉放下筷子,皺了皺眉頭。
「有一隊身穿黑色衣服的軍隊殺氣騰騰地向這邊衝過來?」蒙特拉蠕動著嘴巴,說道。他嘴裡面的飯還沒有完全被咬碎,更沒有吞下去。通常,這樣的動作都會讓人感到很厭惡,但是蒙特拉卻是個例外。他嘴巴磨動的樣子,只讓人感覺優雅而有節奏感,使人想像到他吃的東西一定非常好吃、非常美味。
但其實蒙特拉吃的東西很平常,跟士兵們平時吃的東西都是一個樣。他並非是一個奢侈的人,而且,他也知道要讓士兵真正為自己賣命,就要盡量讓自己的一切和士兵們一模一樣,包括吃的、住的、穿的。當然,作為守城的將軍,有些額外的優待他即使不想享受也是不行的。
「是的,蒙特拉將軍。」那士兵狠狠地吞了一口唾沫,他也不明白為什麼蒙特拉的東西看起來就是那麼吸引人。
「人數大概有多少?」蒙特拉終於吞下了嘴裡的食物,拿起早已準備好的餐巾,擦了擦嘴。
「不多,不多,小股部隊,屬下估計只有幾千人吧,但是行動速度飛快,快得讓人難以置信。」那士兵瞪大著驚訝的眼睛,同時望了望桌上的食物。
「既然是小股部隊,行軍的速度自然也會比平常的部隊快很多,不奇怪啊!」蒙特拉說道。
「蒙特拉將軍,那可不是一般的快啊!根據我個人的觀察,他們至少是以每小時三十里的速度推進的。」那士兵舔了舔舌頭。
「這麼快?」蒙特拉略顯愕然,需知道普通的軍隊的行軍速度每小時要是能達到十里就已經非常驚人了,「黑衣人?到底來自何方?」
「好像是從邊境一下子就冒出來的,毫無預兆的。」那士兵答道。
「喔!」蒙特拉隱隱覺得事情比自己開始想像的要嚴重得多,士兵的消息像一股陰雲般籠罩著他的心,「馬上傳令下去,全體士兵即刻進入一級戰備狀態,不得有誤!」
「是!」那士兵望了望桌上的食物,感覺到自己的胃「咕嚕」了一大聲,準備轉身而去。
蒙特拉顯然注意到了士兵的反應,「等一等,桌上的食物打完仗之後,你就可以來拿去吃,我叫廚房幫你保存。」
士兵表情十分激動,卻不知道如何才能最好地表達自己的感受,「謝謝蒙特拉將軍。」
會是誰呢?誰這麼大膽,敢帶著幾千名士兵就來攻打卡西特?如果是別的國家的軍隊,我應該一早就接到消息的,難道他們真是從石頭裡冒出來的?但他們既然敢這樣來進攻,必然有他們的道理。蒙特拉心想,同時揮了揮手,「去吧!」
「他們不會是先頭部隊吧?不可能!因為速度太快了,人數又太少了,如果是先頭部隊跑這麼快的話,後面的怎麼可能接續得上呢?那到時他們就會首尾不能兼顧,無功而返。世界上大概沒有一個決策者會傻成這樣,所以,絕對不可能是先頭部隊。」蒙特拉自問自答地道。
「那到底是誰的部隊呢?士兵又沒有看清楚,看來這場仗可真是要打得莫名其妙了。」蒙特拉繼續想道,「難道是我們國家自己的軍隊?不會吧,要是這樣我也應該接到通知啊!」
「我想這麼多幹什麼?」想到這裡,蒙特拉猛醒道,「去城頭認真準備應戰才是正事。」
※※※
六月,地面被烈日烤得火熱,出現了很多裂口。禾苗在乾旱中無聲地呼喊著,彷彿就要燃燒起來。幾頭牛緩緩地走著,鼻子裡不斷噴出白沫,喘著粗氣。
黑色,是最能吸收熱量的顏色。而在這樣炎熱的氣候之下,還穿著黑色衣服在路上走,這樣的人很難讓人說不是已經瘋了。
但是,當這種不正常的衣著出現在一群人的身上的時候,那就讓人禁不住心生恐懼了。一個人瘋狂是傻氣,但一群人瘋狂,可就有點令人發怵了。
這群人雖然都在急速行走之中,但是卻發出一股股刺骨的冷氣。身上也沒有一丁點汗水,他們都在悄無聲息地行走著,如同在地上飄動著一樣。他們的刀都還藏在刀鞘中,沒有反射出太陽光,而槍尖則偶爾閃出一道道光芒,同樣是那樣的幽冷,彷彿連日光也被他們的鬼魅之氣軟化了。
要是在夜裡,有人撞見了他們,第一個感覺恐怕是以為是自己撞到了鬼,第二個感覺則是但願馬上死掉。
領頭的人物,身上穿著比其他人更黑的衣服,甚至連臉孔也是黑色的,彷彿由黑炭製造出來的。身上散發出一種刀鋒般銳利的殺氣。他的坐騎在他這種殺氣的驅策之下,也顯得信心十足,穩穩當當地馱著他前行。
本來,路上還有幾個零星的行人,但當他們遠遠望見那群黑色的移動物體時,一股冰冷的涼氣瞬間湧上他們的心頭,使他們都忍不住拔腿而逃。而一直在慢慢走動的水牛也屏住呼吸,站在路邊,一動也不動,彷彿也被那殺氣震懾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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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歷2109年上午9點零三分,這群人終於來到了卡西特城城下。守城的士兵早已恭候多時,一切都準備就緒了。準備就緒的意思當然就是說,照以往對付敵人的方法那樣準備好了。但是,那些方法用來對付今天的敵人是否有用,則有待事實來證明了。
蒙特拉站在大旗之下,向城下望了望,不禁有點心旌神搖。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在對陣時居然感覺到心裡有一種害怕的念頭在滋生,他從來就不是一個懦夫,他是勇士。但他現在居然感到有點驚恐,這讓他自己也覺得很奇怪。
「這群人來自哪裡?到底是什麼人?」蒙特拉望了望對方的大旗,只見上面寫著「魔武」兩個字,他在腦海裡拚命搜索著這個名字,不過無濟於事,他根本就沒有聽說過魔武這個名字,「魔武?魔武是誰?」
他的士兵們也不能給他一個答案。
但城下那群人就站在那裡,平視著地面,沒有一個人往上面望一眼,四周是一片死寂,令人心寒膽戰的死寂。殺氣像被石頭激起的水波一樣延展開來,城上的士兵們都感覺到自己的手腳十分拘束,關節冷硬,好像不大受大腦的控制。
「來者何人?報上名來!」蒙特拉終於忍不住大聲嚷道。他也感到一種涼意漫遍自己的全身,剛才還燥熱非常的天氣似乎也變得涼爽起來,但這種涼爽讓人感覺很不舒服。
城下的人依舊靜靜地站著,沒有發出哪怕一點聲音,魔武兩眼微閉,一動也不動,對蒙特拉的話置若罔聞。
「城下來的是誰?報上名來,免得誤殺。」蒙特拉再次大聲嚷道。剛才喊出的話沒有得到一聲回音,使他感覺有如在萬丈深淵上一腳踏空一樣,有點兒倉皇失措。不過,他畢竟也是一名身經百戰的將軍,很快又定下神來。
但是,蒙特拉的士兵們可就沒他那樣鎮定自若了,有些人甚至已經開始打起冷顫。在六月天,打冷顫的確是一種難得一見的事。
還是沒有一絲迴響,城下的人好像故意要以沉默來對抗對方的喧鬧,來表示出自己的輕蔑一樣,一直保持著同樣的姿勢。
「蒙特拉將軍說話,你們聾了嗎?」一個士兵放聲罵道。他不是由於要替自己的將軍出口氣或者因為勇氣而罵的,而是因為害怕,害怕使他忍不住要說話。
魔武冷冷地抬了抬頭,用冰冷的眼光向城上瞥了一瞥,沒有人看見他做出任何其他的動作。城上那個剛剛大嚷大叫的士兵突然無緣無故地倒了下去,身體從城上直摔下去,沒有人聽見那士兵發出哪怕一聲的驚叫,人們只知道一個事實:那士兵已經死了。
那士兵眼眶迸裂,無盡的驚訝和恐懼佈滿了他的雙眼。如果生命可以重來一次,他一定不會讓自己開口說話,或者,乾脆寧願自己生來就是個啞巴。
「魔武閣下,埃南羅與貴軍團向來並無摩擦,借問一句,為何帶兵來到這裡?」蒙特拉見狀,心頭大驚,用一種比剛才客氣一萬倍的語氣說道。暗自想道:如果剛才他想殺的是自己,自己恐怕也早就一命嗚呼了。一股寒流直湧上他的腦門。
「我們希望從這裡借過!」魔武輕描淡寫地說道,那語氣彷彿可以讓整個世界結冰,讓人想起了冬天的地獄,如果地獄也分季節的話。
「借過?」蒙特拉詫異萬分,他聽到了自出生以來最奇怪最狂妄的一句話,城下這個人說這句話彷彿是把卡西特當成自家的後院一樣,可以自由出入,「斷無此理,卡西特是埃南羅的邊境城市,豈是毫不相關的人可以隨便出入的?要是這樣的話,還要設置這個城市幹什麼?要我來幹什麼?」
「好。我給你一分鐘考慮清楚。」魔武淡淡地說道。
「黑暗鬥士王,看來對方不會答應哦!」軍務官格裡高爾忍不住插嘴說了一句。
「不就是借過一下嗎?何必鬧得雙方都不愉快呢?」魔武冷冷一哂,「我相信他會答應的。」
「哦?」格裡高爾目瞪口呆,他實在想不到一個這麼厲害的人,想法竟可以簡單到這種地步。不過,格裡高爾卻不知道魔武一輩子潛心武學,對於世事人情本來就不大瞭解,說出這樣的話其實並不奇怪。
「更何況這種不愉快會要了很多人的命呢!」魔武又說了一句。
「誰的命?」格裡高爾側頭對著魔武。
「自然是城上的那些人的了。」對這個問題,魔武不值一哂。
「我考慮好了!」蒙特拉表情十分激動,「你到底是誰?是誰讓你來消遣我的?」
「這個世界上本來有一個人是可以讓我為他去做一切事情的,可惜……」魔武有點激動地說道,「現在沒有人再能派遣我,沒有人!我還是勸你考慮清楚一點。」
「不,不用再考慮了!斷無讓路之理。」蒙特拉臉色恢復了平靜。
「好!」魔武冷冷地說道,「你們自找的。」
蒙特拉和城上的士兵們幾乎同時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刺進自己的肌膚。
※※※
「去吧!至純的暗黑力量。」魔武默念著咒語,盡量地催發自己全身所積蓄的魔法力量,一直到了最大的限度。
實際上,他覺得自己已經到了那種不用唸咒語就可以將自己的魔法力量完全發揮的境界了,但出於習慣,他還是念了念。
這樣一招,魔武是第三次用了。在發功的時候,他想起了依維斯,那個在藍達雅,因為自己的心慈手軟而幾乎死在利格手下的依維斯,那樣蒼白而充滿憐憫的依維斯。當年,魔武正是用這一招救了他。這一刻,想起這些,魔武突然感到很是興奮。
後來,他又用了一次,那是為了對付落日傭兵團,不過後面的這一次並沒有在他腦海裡留下太深刻的印象。
前兩次,無疑都是成功的,那麼,這一次呢?魔武的功力在進步了這麼多之後,又會具有怎樣的殺傷力呢?
「依維斯。」魔武突然喃喃對自己說道,「那我就再給他們一次機會吧!」依維斯能在最冷漠和暴躁的莫問心裡留下仁慈的種子,自然也能在魔武心上留下同樣的東西。意念既動,魔武便把功力降低了不少。
但是,即使是降低了不少之後,聲勢依然浩大而嚇人。九條黑暗的狂龍向著城頭捲去,天空慢慢灰暗下去,彷彿那些黑暗的狂龍正在一口一口地吞食著光明、消滅著光明。一陣陣陰風四起,本來炎熱的天氣,霎時冰冷下來。
城頭的士兵一個個呆若木雞,他們哪曾見過這樣的陣勢,已經完全被震住了,甚至忘記了呼吸,忘記了自己還有生命。
「別裝神弄鬼的。」蒙特拉大喝一聲。他也被嚇到了,不過,畢竟他是個將軍,他知道如果他再不嚷一句,打破這可怕的沉寂,他的士兵將會就這樣束手就擒。他要把他的士兵們驚醒。
黑暗的狂龍一旋而過,天空又恢復了明朗。城頭的士兵們也都一下子醒了過來,紛紛左顧右盼,一時竟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情。
「快,快向佛都王子示警。」蒙特拉吩咐身邊的一個士兵。
「遵命。」那士兵恨不得立刻離開這個鬼地方,一聽到這話,就樂顛顛地跑向通信營,找信鴿去了。
「要殺你們易如反掌。」魔武說道,「我再給你們一次機會,讓我們過去還是不讓我們過去?」
特拉憋了很久才蹦出了一個字。他知道說出這句話的後果會是怎樣,但他更加知道作為一個將軍的責任是什麼。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好!」魔武冷冷地說道,「這一次我絕對不會再留情。」
黑色的狂龍再度降臨卡西特城,只見閃電四起,雷聲轟隆作響,驚天動地,路上的沙土無風自動,一大層一大層地掀起來捲向城頭。整個戰場再無一絲的光明,所有的人都感覺到自己好像是被蒙上臉,然後再包進了一個黑色的布袋裡。
痛覺慢慢甦醒,城頭的士兵們發出一聲聲撕心裂肺般的慘叫。
執迷不悟的人應該得到最痛苦的懲罰,執迷不悟的人應該死得最慘烈,應該死無葬身之地。
一大股強烈而絕望的怨氣滲入到每一個人的內心深處,城頭的士兵們的痛叫漸漸低沉、漸漸消失。那股怨氣大得使空氣中每個分子都靜止,連空氣都凝固起來,士兵們的聲音因此而無法傳送出來。
經受黑色的狂龍蹂躪過的士兵們,已經不見蹤影。惟一可以證明他們曾經存在的便是他們的衣服,至於他們的血肉,早已被融化成為一攤血水了。
「魔鬼,魔鬼!」蒙特拉面色大變,不過,作為一個平常人,能夠在這樣的情況之下仍然保持冷靜的思維已經算是非常不容易了。
不過,卡西特守城士兵的噩夢還沒有消除,仍然在繼續之中。顯然,魔武不想再浪費口舌,也不打算再浪費時間。對他來說,有些事情越快完成就越好。殺人,殺這樣的人,根本就不是一件令人為難的事情。
說實話,魔武並不喜歡殺人,他只是不喜歡被人阻擋著罷了。可惜,蒙特拉就是無法明白這個道理。作為一個將軍,他當然有責任保衛城池,但是,當他感覺到自己已經無力再保護城池的時候,難道就不應該略為變通一下嗎?比如說,讓魔武他們通過。這樣的話,很多事情便不會發生,很多人也便不用去死。
魔武和他的士兵們都不是一般的人,所以,用一般的方法去對付他們,無疑是自尋死路。
但是,如果變通了,蒙特拉便不會再是蒙特拉,不會是那個每個星期都好吃好幾次魚的蒙特拉。每個人做每一件事情,都是有理由的,都不會是無緣無故的。性格決定了蒙特拉選擇了一條萬劫不復的道路。
在死亡之中,卡西特守城士兵甚至沒有絲毫的想法,他們的腦袋正如此刻的天際一樣,被黑暗完全淹沒了。
他們甚至沒有想到要逃,他們已經記不起自己還有四肢了,只感覺自己如同一尊石像,不會動,等著別人來攻擊。
倒下去,死掉,一個人的一生就此終結。死去,是一件多麼輕而易舉的事情!生命,本來就是如此的脆弱。
蒙特拉呆呆地站在城頭,他並非像士兵們一樣無法移動,他只是不想移動,他告訴自己絕對不能當逃兵。而且,即使想逃,他逃得了嗎?
「寧可站著死,不可跪著生。」這是蒙特拉終生的信條。他一直恪守著,毫不違背,多少次戎馬生涯中碰到的刀山火海,他憑著這股信念,都跨越過去了。不過,這一次,上天還會再一次眷顧他嗎?
蒙特拉不是不害怕死,其實,他很害怕,但他知道自己是將軍,即使害怕也只能忍住,即使去死,也要死得轟轟烈烈。不然,怎麼對得起佛都的栽培,怎麼對得起他的祖國埃南羅?
一條陰冷而極度黑暗的龍狀物纏繞住蒙特拉,捆綁住他的全身,死死地勒逼他的身體。他的身體越來越小,越來越小,骨骼輕輕地脆響著,聲音就像樹葉落在地上一樣。
蒙特拉死的時候,嘴巴一直緊緊地閉著,作為一個將軍,他不能讓自己哼出來。反正都是一死,何必死得那樣毫無「風度」呢?雖然就算是哼出來,聲音也無法被傳出,不會有任何人聽見。但蒙特拉想維持一個死者的尊嚴,他不能讓自己有絲毫痛哼的跡象,這樣才可以在內心永遠當自己是一個真正的英雄。
沒有人看清楚蒙特拉死時的表情,包括魔武。人們只知道,他死得很慘,很慘,但他至死都是個將軍,一個勇敢的將軍。
黑暗的狂龍終於慢慢飄遠,如同一縷煙霧一樣。天空又恢復了原來的色彩,一條淺紅的彩虹,朦朦朧朧懸掛在遙遠的天際。使人懷疑僅僅是雨過天晴,周圍並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沒有任何人死掉,沒有一點血流出來過。世界一片和平,人們無比幸福。
「衝進去。」魔武滿意地看著本來排滿城頭的士兵們化為烏有,感受著自己功力狂增之後的快感,體驗著一陣陣勝利的愉悅。
這場戰爭,一開始便已經注定了是魔武的個人表演。魔武突然有種感覺:殺人絕對是世界上最刺激最適合發洩情緒的事情。
但緊接著,一種莫名其妙的沮喪感和失落感又把魔武包圍住,依維斯又浮現在他的眼前。魔武忽而又想到,不論自己怎麼做,殺再多的人,依維斯都無法回來。
「莫問,莫問,你真的能把依維斯救活嗎?」魔武苦笑著對自己說道。他實在不願意放棄這一絲殘存的希望,不管這種希望看起來是多麼渺茫而不可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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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門「轟」的一聲,被狠狠地撞開了。三千個黑暗鬥士衝了進去,從開始到現在,他們都沒有動過手,一直默默地站著,一直在默默地看著,充當旁觀者的身份。
從這個時候開始,這場戰爭才真正與他們有關。
「快跑,快跑,他們不是人,不是人。」城裡殘餘的士兵們高聲呼叫,四處亂竄,只恨爹娘少生了幾條腿,只恨自己不能跑得像馬一樣快。蒙特拉都已經死了,他們還有什麼鬥志可言呢?更何況,即使有鬥志,結果也仍然是一樣的,他們根本就不可能是黑暗鬥士的對手。
一把把刀無情地劈向城裡的士兵,在死的時候,他們感覺自己從未像此刻一樣軟弱,一樣無力。以前,在接受訓練的時候,軍官教給他們的一切應急和對敵的方法都已經完全沒用。軍官能教給他們的僅僅是對付普通士兵的方法罷了。
「不用追了,我們的目標是穿過這座城罷了。」看著眼前這一片血肉模糊的樣子,魔武高聲叫道。心想:也許,少造一些殺孽,依維斯便會多一點被救活的希望。
但是,已被鮮血挑動神經的黑暗鬥士,哪裡還能停止住自己的殺人慾望呢?他們照樣追擊著對手,他們並非是想把魔武的話當耳邊風,魔武的厲害他們都已經見識過了,又怎麼敢去違抗他呢?可是,他們控制不住自己的殺氣,那股殺氣一旦冒了出來,就會不可收拾,直至他們戰死或者戰場上所有的敵人都消滅殆盡為止。
這也是黑暗鬥士所向無敵的原因之一。
魔武看著這一切,也已經並不想出手去阻止他們。
城裡的屍體堆積如山,血流成河。路上的石頭浸滿了鮮血,在陽光下,發出奪目而鮮艷的紅色,彷彿是鮮血已經侵入了石頭的內部一樣。
痛鳴聲、哀叫聲、慘叫聲,聲聲入耳。黑暗鬥士對這些聲音卻早已習以為常,對鮮血也早已如同家常便飯般熟悉。他們只是順從自己內心的要求,舉起武器,插入對方的心臟,殺人,殺人!殺人像他們的脈搏一樣,不可停止。
「殺啊!」作為黑暗鬥士,他們從不會去考慮自己殺人是為了什麼,會不會有報應之類的問題。他們只知道,不殺人,他們就會壓抑至死,就好像這個世界失去了活命的氧氣,所有的人便都會悶死一樣。
有些人的生命彷彿生來就是為了別人的。幼時的聰明是父母向別人炫耀的資本,大了之後,上了戰場,是為了讓別人得到殺人的快感。
不管如何,再殘酷的屠殺也有終止的時候。傍晚時分,城裡原來的老老小小,男男女女全都化為了一具具屍體。這座曾經活著的城市,現在已經完全失去了生命。
夕陽西下,黃昏的光芒照臨這座城市。許多屍體上的鮮血仍然在汨汨地流著。
朽臭的味道籠罩著整座城市,越來越濃。但黑暗鬥士們的精神卻依然抖擻,在城裡面搜劫了一些東西填飽了肚子之後。魔武大手一揮,他們又繼續默默地向前走著,彷彿他們並沒有殺過人,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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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載:聖歷2109年6月8日,在魔武的帶領下,黑暗鬥士在幾乎不傷一人的情況下,屠殺了卡西特城,雞犬不留,慘絕人寰,臭味經久不散。史稱卡西特屠城之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