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老的少年 第九部 第三章 絞肉機之戰
    在隨後的三天之中,不出風楊所料,巴蒂和雷克納果然在離羅絲維特城五十里之外紮營之後,一直停在原地,沒有再度來犯。

    但是,雙方將士,無論是誰,心中都非常清楚,這只是大戰前的沉寂,一場可能是決定性的會戰即將來臨。而這麼多天以來的浴血爭戰,也將很可能將在這一次交手中見個分曉。

    雷克納和巴蒂也對自己的軍隊進行了重新編排和整頓,盡量將自己的士兵調節到最佳狀態。

    而在暫時停戰後的第四天上午,也即是聖歷2109年3月14日,雷克納和巴蒂按照兩個國家之間的禮節,接待了依維斯派出來下戰書的使者。約定在3月15日決戰於羅絲維特城近郊的格米爾大草原上,最後,還派出使者到羅絲維特城回禮。

    一切都是那麼的按部就班,交戰雙方對戰前禮節的重視,完全超出了其他戰役。這些,當然主要是由於依維斯、西龍、風楊與巴蒂和埃南羅的士兵具備的微妙關係。同時,這也使人相信,就算接下來的戰鬥將是血腥的,將會更加的令人不忍目睹,但至少,這會是一場非常具備「紳士風度」的鬥爭。

    格米爾大草原,也就是風楊與埃南羅和雷克納聯軍第一次進行會戰的地點。地勢出人想像的平坦,正是交戰的好地點。

    這個時候陽光明媚燦爛而又不顯得過於強烈霸道,照射在草原上。雖然已經經歷過了人和馬的雙重蹂躪,草原上的草苗卻依然在茁壯的成長起來。草原上的屍體早已經被清理乾淨了,他們留下的鮮血也被草地當成營養吸收進去。放眼望過去,一望無際的草原如同嫩綠色的大海,在輕柔的微風中一起一伏。一直延伸到天邊,見不到一棵樹,中間也沒有一處較為突出的山丘。

    那草原遼闊、坦蕩,使人聯想起堅忍不拔、豁達平凡、美麗的生命。即使是殘酷的戰爭也改變不了它的本質,它默默地包含著一切,承受著一切,又孕育著一切。

    聖歷2109年3月15日早晨八點,當依維斯帶著軍隊置身於格米爾大草原上,不禁為之心神蕩漾,陶醉不已。

    「好優美的景色,好潔白的天空。」西龍感歎道,「在它上面作戰,使我覺得是一種類似於焚琴煮鶴般大煞風景的粗暴行為,是對它的一種嚴重傷害。」

    「不就是幾根草和幾朵雲嗎?有什麼好看的。」索特聞言嘟嘟囔囔地說道。

    「呵呵。」依維斯忍不住嘴角往上拉了一拉,笑了起來。索特就是索特,感受神經好像比其他人較為粗壯、較為粗糙,內心永遠難以有類似西龍一樣細膩的悸動。

    「總教練好!」埃南羅和雷克納的聯軍一站穩陣腳,就大聲喊道。這一次比上一次在攻城時顯得更為整齊劃一,聲音極端洪亮,遠遠地傳出去,又回傳過來,使人會產生一種在「前進軍」背後也有士兵在喊類似的話。

    「大家好!」依維斯微微點了一下頭,聲音雖然不大,但卻讓草原上所有的士兵都清晰地聽到。

    「怎麼回事,又來了。」雷克納抱怨道。

    「沒辦法,也只好隨他們的便了。」巴蒂說道。

    「我真怕等一下依維斯如果下令,他們會不會倒戈把我們幹掉…」雷克納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

    「那倒不會,士兵們還知道敵我之分,這些只是禮節性的東西罷了。不用擔心。」巴蒂皺著眉頭說道。

    「媽的,我覺得我們這樣簡直不像是在打仗,而是在這裡看士兵和依維斯對山歌。」雷克納說道。

    蒂臉色異常凝重。

    此時,草原上的空氣開始越來越濃重了,雙方士兵發出的騰騰殺氣,使剛才還非常明朗的天空彷彿被遮蔽了。所有的士兵都保持沉默,戰馬也沒有嘶叫,喘息聲此起彼伏。

    「士兵們,報效祖國的時候到了,弓箭手,準備,放箭。」雷克納雙手一揮,大嚷道。

    士兵們的陣型動了動,但立刻又靜止下來,雖然大戰難以避免,不過沒有人希望自己率先動手。因為,他們突然覺得,那會是一種很沒風度的行為。

    「讓對方先放箭吧!」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在雷克納身旁響起。

    雷克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人馬上低下了頭,說話的人竟然是雷克納的親信之一。

    「讓對方先放箭吧!」其他士兵也一同喊道,他們的表情都彷彿在透露出這樣一個信息:依維斯曾經是我們的總教練,雖然我們現在是戰場上的敵人,但至少應該保持一點敬意、保持一點禮貌。

    雷克納無奈地望了望巴蒂,巴蒂向著他雙肩一聳,攤開雙手,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他的坐騎安順地站立在他胯下,彷彿也對此刻戰場上發生的事情表示認同了。

    自然,依維斯這邊的軍隊也不肯先發動攻勢,這群本來裡面許多是農民出身的士兵,他們的自尊心在這個時候被激起來了。

    「哼,埃南羅帝國士官學院畢業的又如何?知識分子又怎樣?你們可以做到的,我們同樣可以。」大部分人心裡都這樣想道,「你們不動,我們也不動。」

    而且,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他們也還沒有聽到自己的主帥發出前進的命令。

    「總統領,下令吧。」風楊看著依維斯的臉孔,請求道。

    「是啊,你不下令,雙方士兵看來很難開始火拚。」西龍看到依維斯嘴唇動了動,但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便說道。

    「大家……。」依維斯抿了抿嘴唇,好不容易才吐出那幾個字,「準備放箭!」他感覺自己好像是在下令讓兩個自己的親密朋友開始他們之間的生死決鬥一樣,心頭豈是「沉重」兩字可以形容的?

    如果可以選擇,依維斯一定不會選擇發出這條命令,不會選擇戰鬥,不會選擇讓戰場上的任何一個人去死。但,這個世界上又有幾件事情是可以讓人選擇的呢?

    有一句話說得好,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如果可以選擇,依維斯一定會娶了阿雅;如果可以選擇,依維斯一定不離開阿爾斯山、不離開阿雅;如果可以選擇,依維斯希望所有的人都緊緊擁抱在一起,相親相愛,而並非是各懷鬼胎、甚至像現在一樣刀戎相對;如果可以讓他選擇,世界將會變得很美好,每個受苦的人都會變得幸福得多。

    依維斯突然感到一絲莫名的倦怠和厭惡,戰場上散發出的殺氣讓他感到倦怠,自己口中發出的命令讓自己也感到厭惡。

    「依維斯,你這個殺人兇手。」在心裡,依維斯狠狠地對自己說道。

    矢箭劃破了空氣,發出了「嗖嗖嗖」的響聲,漫天遮日,在空中飛舞著,向兩個相反的方向流星般急速飛過去。

    在聽到依維斯的命令之後,雙方士兵幾乎同時開始射箭。剛才的謙讓不代表著他們出手之後也會謙讓,畢竟,戰爭一開始之後,就會使投身於其中的士兵們都像被激怒的獅子一樣,不受自身的控制。

    箭中帶著濃重的殺氣,似乎連箭也有了靈魂,會用頭腦思維,都抱著刺進對方盔甲,暢飲對方熱血的念頭。

    一大堆的箭在途中猛烈相撞之後,被卸掉了強加在它們身上的力氣,輕輕地掉落在兩支軍隊之間中間的無人地帶。看起來竟然像是一些花瓣在秋風中慢慢凋零,葬身於泥土。

    當然,也有很多矢箭,繼續朝著它們的目標飛去。

    一輪,二輪,三輪,……十五輪過後。格米爾平原上的嫩草被矢箭覆蓋了不少,從雙方士兵身上流出來的鮮血越來越多,浸潤著草原,草原一如既往地加以吸收。草原是一個看不見的無底之洞,廣闊的草原使人的生命看起來是多麼地脆弱和無足輕重哦!

    「啊!」一個士兵在探頭出去準備射箭的時候,竟然被射中了喉結。他張大著嘴巴,向後面躺了下去,他覺得好舒服,背一貼到草地他就覺得好舒服,他覺得自己一輩子似乎也未曾如此舒服,如此幸福過。

    天空好白,好亮,天空好美麗,他越來越泛散的目光顯示出,對塵世生活的戀戀不捨。

    「原來我一直沒有好好利用自己的雙眼。」他彷彿是想這樣說。

    據說人在臨死的一瞬間,腦裡會浮現起往昔的所有往事。不知道那士兵在那個時刻是不是會想起他在田畔抽旱煙的父親,老態龍鍾的母親,或者是他的妻子,送他參軍時,倚在門後,臉上流露出依依不捨的表情的那些情景。

    「奇怪!」索特坐在馬背上揮動大刀,左抵右擋四處飛來的亂紛紛的箭,盔甲凌亂,樣子十分狼狽。他又不好意思跳下馬背,因為那樣顯得很沒「氣魄」,很不像是個大將,「怎麼那些矢箭一到了依維斯總統領身前就自動掉了下去,彷彿是見到熟人停下來打招呼一樣。」

    索特可並不知道當功力高到一定程度之後,渾身就會自動產生一種防護氣體,普通三、四流位的高手也不可能刺破依維斯的氣體,更何況是這些很平平常常的箭呢?

    「嘿嘿!」看到索特那副模樣,西龍一臉的壞笑,他早就很識相地策馬躲在依維斯背後了,要不是環境不允許,恐怕他早就放聲唱起歌來,「大樹底下好乘涼,這就是智商高的好處了。」

    而風楊也跟隨著西龍躲在了依維斯的背後,雖然他一向是個很有原則很認真的人,但是,有些時候,原則和認真都可以拋在一邊。風楊做這件事情的時候,想起了以前在帝國士官學院給他上過課的老師告訴他,做人要知道活學活用,不能拘泥於某些定理、原則。用這個理由,風楊輕易地給自己開脫了「罪責」。

    二十五輪,雙方的箭居然在同一個時候用盡了。索特這時剛剛醒悟,正想繞到依維斯背後,誰知道箭雨卻又剛好停了,不禁用足狠狠地蹬了蹬馬蹬,心中暗罵:「媽的!」

    草原上又恢復了平靜,若把中箭的士兵和馬匹發出的哀鳴排除在外,簡直就可以說是萬籟無聲。但是,當然,誰也不可能對這些聲音充耳不聞,這是戰爭獨有的旋律,不悅耳,但是很能打動人。即使是最鐵石心腸的人,聽到這些聲音,恐怕也會像冰塊放在陽光下一樣被融化。這麼循規蹈矩而又傷亡慘重的輪番射箭對攻百年難得一聞,更加難得一見。

    所有的人臉色都十分難看,渾濁的帶著血腥味的空氣使他們呼吸緊張。士兵們不由自主地緊緊握住手中的武器,好像要把自己的雙手鑲嵌到武器的柄上,使身體和武器連成一體一樣。馬匹的喘息聲也越來越粗重。

    此時,根據一位隨軍氣象學家後來的測量報告。由於在這裡士兵和馬匹非常之多,還有他們身上散發出的騰騰殺氣可能也有點關係,格米爾草原的氣溫急劇升高,比平時的氣溫整整高出五攝氏度。而且,這些氣體形成了一個形狀類似圓形的容器,聚而不散,把雙方的士兵都密密實實地包含在一起。假如站在某個位置,剛好在容器之外,會感覺氣溫很宜人,但若在這個位置再進一步,置身於熱氣之中的話,一定一時之間會有點適應不過來,體質差一點的人甚至可能即時口吐白沫、暈倒在地上。

    站在裡面的士兵倒是沒有感到非常難以忍受的酷熱,因為他們是一直在裡面,一步一步適應過來的。而且,他們都是軍人,也已經習慣了在惡劣的環境下生存了。

    他們只是感覺到一種強烈地想殺人的意念,在自己的身體內越竄越高。甚至,這種意念使他們感覺到有點疼,不是某一個部位的疼,而是全身的肌肉都好像在發疼的那種疼,這種感覺就好像是長智慧牙時牙周的那種疼一樣。

    「殺!」不等主帥發出命令,雙方的士兵就不約而同的爆發出雷鳴般的響聲,這種聲音匯合在一起,撞向熱容器的外壁,又轉了回來,震得每個人的耳朵都「嗡嗡」直響。

    戰場上有不少匹馬在這一嚷的震撼中,頓時趴在地上,再也爬不上來,腦袋一歪,抽了幾抽,死掉了。

    終於開始動起來,殺氣終於化成行動了。盔甲、刀、槍在陽光和一層莫可名狀的氣體的包裹之下閃閃發亮,士兵們揮動武器狂衝的動作最初的原因並非是為了殺敵,而是因為那股折磨人的「疼」使他們不得不這樣做。

    馬蹄聲、腳步聲、人的喊聲如狂風驟雨般響起,雙方士兵如同一群眼睛泛著陰森森綠光的野狼,瘋狂地纏咬在一起。很多士兵根本來不及發出最後的呻吟,便被殺死或被踐踏成肉醬。

    但是,即使是前面是死亡的威脅,也沒有一個人會後退。他們都被這股瘟疫般至強的氣流撩撥得熱血沸騰,滿臉通紅,綠豆一樣大的汗珠從他們的額頭流下去。

    「為了我們的榮譽,我們必須打敗他們。」雷克納捏緊拳頭,振動雙臂,大聲疾呼道。事實上,即使他不說,他的士兵也一定會傾盡全力而戰。也許,他的喊聲也只不過為了讓自己胸口的悶氣得到釋放,顯得更為舒服一點。

    「是…蒂也緊咬下唇,一字一頓地說道。即使是對於身經百戰的他來說,他也還未遇到過這樣的場面,從未試過如此的緊張,他的腿在馬背上不自禁地顫動了起來。

    頭頂上偶爾飛過的一隻黑色雄鷹在這一片慘烈的喊聲和殺氣的熏染之下,翅膀劃了劃,一不小心,幾乎跌了下來,「這會是一場慘絕人寰的戰爭。」風楊雙腿緊緊夾住了馬背,暗自想道。確實,當士兵們都變成了一群比野獸還更野獸的失去理智的動物之後,又有什麼事情不會發生呢?

    「好像大家都失去控制了。」西龍臉色十分凝重地說道。

    「這樣豈不痛快?」索特想這樣嚷道,但他突然發現自己喊不出聲來,喉嚨空蕩蕩的,好像失去了聲帶一樣,又好像被什麼東西噎住了一樣。兩種不同的感受竟然如此不可思議地同時出現在他的身體上。

    這是戰爭,但又比戰爭更為嚴酷。

    這是血淋淋的互相屠殺,你砍下我的手,我砍掉你的腳,任憑鮮血染紅、染黑了格米爾草原。投身在戰鬥之中的士兵們好像已經沒有了感覺神經,被砍和砍人一樣使他們覺得更加好受了一點。

    只要一息尚存,他們便不會忘記把手中的武器向對方舞動過去,他們似乎不知道自己即將可能會死去,以往出於死亡的威脅而會產生的恐懼現在已經幾乎等於零了。

    一個輕騎兵在衝鋒的時候被人齊腰砍掉,他的坐騎帶著他的下半截向前衝去。下半截的鮮血如火山爆發般噴湧而出,而上半截的鮮血則像灑水機器般揮灑下去,有一些肚腸在下面拖來拖去。他的右手依舊揮動著大刀,接著強大的慣性力量,飛身把一個敵人的半邊腦袋劈了開來,然後如隕石般重重的掉在草地上,「呵呵」地怪笑了幾聲,便跟這個世界永別了。嘴角卻居然還保留著笑意,那笑意包含著極度刻毒和解脫,令人見了不寒而慄。

    「殺!」雷克納又嚷道。他覺得自己如果再不嚷出來的話,很可能也會像那些士兵一樣失去理智。

    一排又一排的士兵倒了下去,這時已經遠遠不能用充滿血腥味來形容週遭的氣氛了,可以說已經沒有空氣了,血氣即是空氣,空氣即是血氣。

    鮮血映紅了整個格米爾草原,格米爾大草原的無底洞被鮮血和屍體填住了,格米爾大草原再不能吸收哪怕一絲一毫的血了,它已經達到了飽和狀態,已經喝飽了。

    夜色開始暗淡了下去,太陽用力地迸射出它最後的光芒,照射在這個血紅的容器上。遠遠望過去,像是一個鮮紅的晶體。太陽頓了一頓,彷彿是想探頭看多一眼這個容器,然後終於無可挽回地沉沒於天邊。

    月亮出來了,用它獨有的幽清而冰涼的光亮撫摸著大地,撫摸著那一群捨生忘死的士兵們。但,依然沒有使他們緊繃的神經稍微放鬆,更不用說消解這莫大的殺氣了。

    奮戰中的士兵們嘴唇都乾裂了,血珠從裂縫裡滲出,如同六月陽光暴曬之下皸裂的農田。但他們依然沒有停止前進的步伐,壓制不了自己想殺人的衝動。

    「我受不了了!」索特嘶啞著喉嚨,大喝一聲。他奮力擺脫了剛才那種發不出聲音的狀態,用刀在馬背上狠狠地砍了一下,嘴裡不知道還在亂七八糟地吆喝著些什麼,義無返顧地加入了戰團。

    而他騎著的這匹馬,很可能是在這個世界上他最在意的東西。在平時,他不知道有多麼小心的呵護著它。每天餵他吃三次上好的草料,仔仔細細地刷洗它的全身皮毛,有時在馬的身上發現蚊子叮咬的痕跡,也會心疼得不得了。

    但,現在就是現在,並非是平時,索特已經可以殘忍地對待一切東西了,殘忍地對待他的寶貝馬,甚至也包括他自己的生命。

    草原上的晚風發出的聲音彷彿是在悲泣,是在控訴著戰爭的罪惡,是在哀悼著這些失去生命的人們,是在痛惜、是在慟哭著這些即將失去生命的人們。

    聖歷2109年3月16日中午,這場戰爭還在格米爾草原上繼續進行著,彷彿永遠不會有停下來的時候。烈日照射著那個已經由鮮紅奪目變成暗紅色的球狀物,烈日如果有感情,一定會哭下淚水來。

    風楊、西龍和雷克納、巴蒂也都先後投入了戰鬥。他們大得怕人的瞳孔預示著他們也已經控制不住自己了,鮮血給他們的戰袍都塗上了一層濃厚的膜。

    「第七十八個。哈哈!」索特發出一陣陣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舉起自己的刀又砍了下去。他的刀早就殘破得不成樣子了,現在他砍人是用原先的刀背,而不是用刀刃,因為刀刃早已經捲曲起來了。

    而巴蒂的戰馬在被人刺中喉嚨之後,仍然高舉兩隻前腳踢了過去,把那個刺傷它的「前進軍」士兵死死地踩在馬蹄下面。那士兵嘴裡狂吐出幾大口鮮血,腸流滿地,一命嗚呼。馬匹也軟綿綿地躺了下去,連馬匹似乎也被這股濃重的殺氣所感染,臨死也要找個人來墊背。

    巴蒂正殺得性起,一時不覺,幾乎跌倒在地上。只見他用刀在地上一撐,硬生生地支撐起自己的身體,然後把自己的身體倒立起來,以免雙腳被馬壓住,接著放下雙腳站立在地上,把手中的大刀向一個士兵狠狠地拋射過去,那士兵應聲身亡。巴蒂用雙臂舉起了自己死去的坐騎,用盡全力砸了過去,幾個近旁的士兵都被他的馬死死的壓在下面,雙腳伸了伸,頓時斃命。

    這個時候,在這個戰場上,只有一個人沒有加入戰團之中,只有他還保存著理智。不用說,這個人自然就是「前進軍」總統領,前埃南羅帝國士官學院的武技總教練兼青年近衛軍總指揮官依維斯無疑了。

    只不過,他同時也是這個戰場上最痛苦、最撕心裂肺的人。一個人在過度刺激之下表面上看來反而顯得很冷靜,依維斯面無表情地望著從昨天到現在發生的一切,他幾乎記下了每一個場景。一個又一個的人在他的眼前倒下去,在血泊中掙扎,然後他又在自己的腦海裡把這些場景從頭到尾演示了一遍。

    沒有人能理解依維斯內心所受的折磨。血紅的淚水開始從他的眼睛流下,他那本來很漂亮的臉龐漸漸地扭曲了起來,頭髮比平時也顯得更紅更直了。

    依維斯突然想起了小叮噹,他那張充滿稚氣的小臉蛋,一笑起來就會露出兩個可愛的小虎牙。依維斯突然覺得他的死主要要怪自己,甚至以前被他在盛怒之下肢解的一千多個鐵血傭兵也要怪自己,雖然他們是罪有應得,這許多許多本來很無謂的戰爭無謂的傷亡都要怪自己。

    「別再這樣下去了,住手吧,你們都住手吧!」依維斯長嘯道。那聲音無比淒涼,冰冷,尖銳。

    暗紅色的氣體竟然被他的嘯聲刺破,沉積了整整一個多晝夜的殺氣「騰」地一聲向四周飄散,片刻之間,便只剩下淡淡的煙霧,原先的殺氣已經消弭無形。

    這團氣體在眾多士兵的吶喊之中沒有被刺破,反而越積越厚;在索特、風楊、雷克納、巴蒂先後加入戰爭之後,仍然沒有消散的跡象。然而,現在,僅憑依維斯一嘯就煙消霧散了,依維斯就是依維斯,這個世界上除了依維斯恐怕沒有別的人能夠如此作為了。

    酣戰中的人們先是感覺到自己的周圍急速變冷,理智重新甦醒,思維開始活躍。接著,他們看見自己滿身的鮮血,看見身邊的人們都眼珠深陷,面目全非,一時之間好像記不起自己都幹了些什麼事情。

    一陣陣疲倦向他們襲過去,一天一夜的戰爭使他們已經渾身無力。加上氣溫變得非常宜人,他們紛紛不自覺地放下了自己手中的武器,軟綿綿地癱倒在地上,「呼呼」地睡起覺來。而馬匹也側躺在草地上,合上了雙眼。

    沒有一個人再會去想這是在戰場,不是在自家的床上;也沒有一個人會想到,躺在他們旁邊的人很可能是他們的敵人,剛才還在拼得你死我活的敵人。

    夕陽又再度降臨格米爾大草原,斜斜地把它的溫暖鋪展在這些熟睡的人們和馬匹的身體上,像一群慈母用雙手撫摸著各自的孩子,輕拍著他們的額頭,草原上柔柔吹著的微風則成了他們的安魂曲。片刻之前,還在沸騰的大草原突然變得如同無風的湖面,世界顯得如此之和諧、平靜。

    大草原上只剩下一匹站立著的馬,只剩下依維斯煢煢孓立的身影,他那雙眼睛,因為受了過度刺激而呈現出迷離、痛苦、彷徨的神色。

    聖歷2109年3月17日上午8點,巴蒂第一個醒來,他用力睜開了朦朧的睡眼,望了望四周,頭腦裡一片空白、一片茫然,要不是看到周圍的鮮血,他簡直回憶不起發生過什麼事情了。他用雙手用力擦了擦眼睛,除了依維斯還靜靜地呆立在那裡,其他人都躺倒在那裡,鼾聲四起,那呼吸讓他想起風吹過草叢發出的聲音。他突然覺得很痛苦,一陣失去重心般的痛苦,依維斯孤寂的身影,更讓他增添了這種痛苦。

    他拾起自己的刀,看著鈍化了的刀刃,不禁露出了惶惑的表情,接著又連連苦笑。他蹣跚著腳步,感到自己正在經受一次從未有過的折磨和摧殘。

    過了一會,這群人終於陸續醒了過來,醒過來之後他們彷彿已經達成了默契,並沒有重新開始戰鬥,而是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兵器,挖坑埋葬好同伴的屍體。然後,「前進軍」回到了羅絲維特城,雷克納率領著自己的殘餘部隊撤回自己原先盤踞的地點,巴蒂則神情落寞率兵離開「永久中立之地」的邊境,回到埃南羅。

    至此,這場戰爭真正地拉下了帷幕。從結局來看,似乎是「前進軍」贏了這場仗,但事實上,就過程看來,這場戰爭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勝利者,雙方都蒙受了重大的損失。

    一個戰術分析家這樣分析這次戰爭:埃南羅和雷克納聯軍這場戰役中沒能實現自己的目標,主要是由於「前進軍」戰術運用得當,充分利用地勢拖慢了埃南羅和雷克納聯軍的進攻節奏。

    因此,埃南羅和雷克納聯軍雖然在進入開始階段時取得了一定的進展,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依維斯的援軍的到來,埃南羅和雷克納在兵力方面的優勢已經很不明顯了,最後竟然無力再進行進攻。

    這,也從另一方面反映出埃南羅指揮部過高地估計了自己的力量。同時,「前進軍」北部兵團團長風楊在這次守城戰中展示了非同一般的指揮能力,而他的士兵們也顯示了他們超人一等的作戰能力。

    史載:聖歷2109年3月17日,「前進軍」在總統領依維斯的領導下,結束了從聖歷2109年2月26日開始的埃南羅和雷克納聯軍的侵略活動。這次戰役令雙方軍隊元氣大傷,「前進軍」傷亡共30萬,約占總數的一半;埃南羅和雷克納的聯軍傷亡人數則高達80萬,占總數的三分之二。這一仗,因為狀況之慘烈,特別是由於戰役最後兩天的空前慘況,而被稱為「絞肉機之戰」

    「絞肉機之戰」過後,埃南羅軍隊因遭到無法彌補的人力和物力的巨大損失,士氣也從此大為低落,戰鬥力有所下降。在此戰過後,埃南羅國內人民掀起了反對戰爭的浪潮。而巴蒂在回到了埃南羅之後,也差一點被趕下台,幸虧佛都力挽狂瀾,才使他倖免於難,但地位卻是大不如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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