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突突……」一蓬迫炮密集覆蓋後壓制中,負隅頑抗,悍不畏死的敵人;在通通致命炮火侵襲中,槍聲,反衝鋒;雖然持續傷亡,代價高昂,但卻絲毫沒有沒有分毫的畏懼和停息。四面皆敵,迎著一通通不過百米外沖天而起的土坯駭浪,一組組散了開1、20米的我們在四面八方零落亂竄的致命子彈中,一組組交替掩護,迅猛衝擊。不論左中右翼,一組組稀疏成兩排散兵線;成疊浪之勢,前後輪轉迅猛攻擊前進的我們在稍稍數落,延伸過去持續壓制的迫炮轟鳴中。
迅速撞進了盤踞在清水河南岸,深陷通通炮火壓制敵群的更深處。到處都是敵人,到處都是槍聲。我們的速度足夠快,但窮途末路的敵人,反撲也足夠凶。一片槍火簇簇陡然急奏的慘烈焦灼的混沌之間,迎著昏黃黑暗中四面八方渙散亂竄的流彈,誰也不知道下一秒自己是死是活;是扼腕歎息還是心有餘悸。在那段每一秒都必然會自己或者敵人生命的孤注一擲中;每一刻,每一秒都是悲愴,暴怒,絕望,希望,桎梏到令人崩潰的六道輪迴。
沒有工事,沒有掩體,不論自己的炮,還是敵人的炮;不論自己的槍;到處都是一撮撮嗥叫著從沖天土坯中連滾帶爬衝到或者抵近的敵人;到處是縱逸肆虐的致命威脅,到處是生命不可承受之痛。沒有退,只有進,更不能有分毫的遲疑和不自信,我們就像捲進了毀滅一切的血色激流回漩中,最後的生命,最後的鮮血,乃至心靈與信念,都在生與死的高速交替間,悲與憤的碰撞中,吞沒殆盡;將人世間最刻骨銘心的憤懣,不甘與痛楚,深深烙印在每個僥倖者靈魂的最深處,終其一生。
混戰,亂戰,血戰……要我怎樣去形容那以死相拼的慘烈,絕望,壯麗與自豪呢?我親愛的兄弟們……生命成就了忠魂,碧血書就膽心。沒有人希望把本該屬於自己的東西,建築在他人或者自己生命之上。氣節?忠義?呵呵……
如果說盤山路火場激戰是肉體的煉獄,那麼清水河南北兩岸之戰就是心靈的煉獄。殘酷的戰爭誕生了一些最值得珍藏的回憶和人世間最真摯的感情,但也同樣會毀滅一切。
這不是什麼忠貞正義,然而不論哪個人活著,都會有一些比個人生命還重要,值得用自己生命的珍視的東西。於我不外乎『情』與『義』,兩個字而已:我可以死,但我的戰友必須活著!
這世界上還有什麼比刎頸之交更珍重的友情?沒有!然而當我面對這最慘烈的殺戮,最殘酷的戰爭;我這才猛然間發現自己值得用生命捍衛的矜持,多麼的幼稚,愚蠢,孩子氣……
錯了?錯了!連長早已用他一以貫之近乎冷漠的無情告訴了我們,除了拋不下的戰友情還有那無情戰場深藏在心底的魂牽夢縈,作為一名軍人;乃至於從敵人和自己兄弟屍體裡,爬出來的老兵,需要我們擔負的東西有多麼的沉,多麼的重;肩頭哪裡僅僅只壓著屬於一名軍人職責、榮譽種種之類的凜然大義?我們拚命的價值在哪裡?兄弟們犧牲的價值在哪裡?因為歷史從來是勝利者書就的;所以戰場之上,再壯絕勇烈的失敗也不會比再諾諾膽怯勝利的分毫有意義。
本該屬於我們東西,已容不得分毫瑕疵的玷污。為了早已失去還有注定失去的戰友,讓一切的犧牲與付出都能變得有意義,我們只能像茹毛飲血的禽獸,哭嚎咆哮著,無情毀滅著敵人的同時也不甘絕望著,滅絕人性的毀滅著自己乃至於同自己生死與共的戰友!事實無情,當我們必須親手自己曾認為可以用生命執守的東西,不甘,悲愴與絕望……人世間最心碎的悲痛欲絕,莫過於此。因為暴怒激憤與痛不欲生,所以挺起胸膛無視即將不期而至的必然死亡。這根本就不是什麼高尚的覺悟和大無畏的勇氣;懦夫,我們只是沉湎於無情戰爭賦予我們不甘與絕望中的懦夫而已!我們沒有勇氣去面對那比個體死亡還可怕的東西,所以我們只能視榮譽如生命,為了勝利不惜一切手段,一切代價!戰爭就是不分敵我毀滅,就是赤裸裸,毫不做作的殺戮……連長,我懂了,但我不想懂!拋開一切偽善的面具,付諸於血肉橫飛的鮮血淋漓;人世間最高尚的覺悟,最凜然的大義,在這悲慘的世界裡,都注定是蒼白的無力。
我們都很渺小,注定不是那恆久高懸明淨夜空,熠熠生輝的繁星;但人活著,總得有意義。什麼是有意義?價值,人生的價值就存乎在尋常生活中每一點,每一滴。在那生死交集的戰場,其實我們就真正只明白了一個道理:一個人的人生價值,遠遠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光光生生的來,光光生生的去,渺小的我們除了刻骨銘心的記憶,什麼也留不下;什麼也帶不走……但每個人再是渺小,不值一提,終歸自己的屬性:我們是什麼?我們做過什麼?我們一切的拚搏,消逝者一切的付出,只是為了自己和已經成為自己不可磨滅的記憶,早已深深烙每個人根子裡「軍人」兩個字證明!
僅此而已,當這每個人都懂了,這就是鋼鐵硬六連為什麼能夠獲得軍委老首長們第二次授予六連榮譽稱號的根本原因。和六連並肩作戰的戰友們,其實同六連一樣優秀。而作為你們令人羨慕的「榮譽軍團」一員,你們見到我們這些老不死的,只是作為一名已經無愧於共和國軍人良心,挑著你們這舉步維艱的擔子,沒有那樣幸運填下去的未亡人。連長和兄弟們把這擔子,交到了我們手裡;在不久的將來,我們也將這沉沉的擔子交到你們的手裡。沒有在那屍山血海,人間煉獄爬了出來的你們;能將這沉沉的擔子擔得起,抗得住麼?我不知道。
因為連長與彼此的陳諾,今天的麻栗坡,依山而建,恍若雄峻的山嶽一般一層層,重重壓疊著戰友們的遺陵。不會存在這樣一片墓區。如果有,統一規建,統一編號的墓陵前,會這樣幾乎雷同的鐫刻著這樣墓誌銘:
一等功臣劉仲火830XX部隊六連戰士南溪漢族高中
一等功臣李成群830XX部隊六連戰士嘉興漢族團員高中
一等功臣譚彥秋830XX部隊六連戰士富川壯族初中
一等功臣王洪威830XX部隊六連戰士略陽漢族初中
一等功臣馬福順830XX部隊六連戰士中衛回族黨員初中
一等功臣羅東昇830XX部隊六連戰士寶興漢族團員初中
一等功臣黃忠虎830XX部隊六連班長銅陵漢族黨員高中
………………
幾乎同樣的人生,幾乎同樣的履歷,幾乎同樣長眠在20歲風華正茂的人生裡!他們不再是在沖天炮火中,埋首在塹壕裡,慄慄畏懼,嚇尿了褲子的小娘皮;也不是被絢麗炮火蠱惑,英雄義氣激發,妄趁著一時血性的孤膽英雄。軍人的胸膛,就是敵人不可逾越的屏障,軍人的刺刀,就是折不彎的民族脊樑。每一個士兵,站起來都是頂天立地的英雄;每一個士兵,倒下去都是永不消逝的豐碑!
劉仲火,還暗戀著那課桌前排那從未表白過的目光清澈女孩;李成群,還想念著那呱呱大叫著在河塘裡自由暢泳,怎麼也喚家的鴨群;譚彥秋,怎麼也忘了離家日死死咬著自己背包不放的狼毫青(土狗);王洪威,不可忘懷的是18歲生日,昏黃的燭光下,母親手手相傳,捧在手裡熱騰騰的長壽麵;馬福順,老念叨著的還是那到處闖蕩,總是不學好的自家兄弟……兄弟們,你們不是數字!一行短短不過25字,怎麼就能這樣概括你們一生不世殊勳?我活著……我能給你們證明!我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