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石平靜地坐在被告席的位置上,身邊是辯護律師方雨若。與之相對的,是肖海平母子和律政佳人周海敏。儘管不是作為職業辯護人,但肖石一生中的第一案終於要開始了。
這一次,他要為自己辯護,也為自己的未來辯護,他要告訴自己,我能行。
出乎肖石的意料,這場小小的民事官司,旁聽席幾乎坐滿了人,肖凌、常妹、楊洛也在其中,常妹居中,肖凌和楊洛分在左右。三個女人,三雙目光,都齊齊地望著他,很熱切。
肖石很詫異,他本以為肖凌會居中把常妹和楊洛分開。
肖石四處看了一圈,最後把目光投向對面的卑鄙女人,不想周海敏也正望向他。二人目光一觸,周大律師立時把目光一轉,不屑地投向窗外,從鼻子中冷哼一聲。
這女人,什麼毛病,該不會是內分泌失調吧!肖石心中暗罵。
「小若,怎麼這麼多人旁聽?」肖石小聲問。方雨若向對面掃了一眼,道:「都是法律系大學生和各事務所的實習生,專門沖周海敏來的,她每次出庭都這樣。」
石沒再說話,再度把眼光投向對面。的確夠牛B,這小子有些嫉妒了。
時間不長,審判人員魚貫而入。審判長鍾偉祥仍是那付懶洋洋的樣子,剛進來的一刻,甚至打了一個巨大的哈欠。肖石向這位老熟人點頭微笑,他彷彿沒看見,但入坐的一瞬間,還是向肖石眨了下右眼。
作為民二庭的庭長,鍾偉祥親自主審這樣一個小案子,完全是因為肖石。他和肖石相交多年,雖非至深,但很真誠,他也很喜歡這個能幹的小伙子。對肖凌的事情,他也知道一些,再加上周海敏來勢洶洶。他想在法律允許範圍內,盡量地幫一幫這個小老弟。
審判開始了,鍾偉祥審判長以他特有的公鴨嗓慢吞吞地宣佈了案由、法庭紀律、審判人員、書記人員名單等等。肖石心中暗笑不止,他覺得這身莊嚴的法官制服穿在鍾大法官身上有點兒白瞎了。
「咳!」鍾偉祥用力地咳嗽一聲,向原告席一瞥,舔了舔嘴唇道:「原告方陳述。」
象每次出庭一樣,周海敏昂然而穩重地站起身,迅速環視了一下法庭。冷靜地道:「審判長,八年前,被告以職務之便,非法收養了我當事人的孫女肖凌。鑒於被告現處於失業狀態,無固定經濟來源,且男女關係極度混亂,人品值得懷疑,已不適合繼續監護。我當事人提請收回孫女的監護權。請法庭尊重法律,維護親情,做出公正、公平、合理的裁定。」
周海敏的陳述言簡意駭,把肖海平當年放棄收養的責任原因完全迴避了。
法庭內傳來一片低低的討論聲,眼光齊刷刷地都投向了肖石。在中國人眼中,男女關係混亂,實在是個敏感的話題。肖老太太則遠遠地盯著自己的孫女。
肖石回了一下頭,妹妹正微笑地望著自己。顯然,周海敏的陳述她沒有入耳,也沒在意肖老太太的目光。
「肅靜!被告方陳述。」鍾偉祥眼珠動都沒動。
方雨若站起身,將身後的長髮一甩,鞠了一躬,微笑道:「首先介紹一下,我叫方雨若,我和我的當事人將在不久後成立一家玉麟律師事務所,我的當事人肖石將出任事務所主任,請法律界的同仁們記住這個名字。多多,也歡迎法律系的高材生們前去實習。謝謝!」
話音剛落,法庭內一片嘩然,所有人的眼光都投向了肖石,肖凌、楊洛、常妹三女又驚又喜,均露出興奮的神色;旁聽席諸人則是驚訝,誰也沒想到一個「男女關係極為混亂」的被告是即將成立的律師事務所主任。大家都對肖石在本次法庭中的表現寄與了極大的好奇和希望。周海敏更是意外,這個流氓想當律師?!真是律師的恥辱!她莫名其妙地氣憤起來。
肖石目瞪口呆,他哪想到自小對他惟命是從的小妹妹,在法庭上突然演了這麼一出!
他深吸一口氣,面含笑意,深深地望著小若妹妹,嚴重充滿了感激和二十多年的兄妹情義。他很清楚,方雨若短短的幾句話,已經包含對他毫無保留的新人。肖石抓住她的小手,緊緊一握,千言萬語,都在這牽手的一握之間。這一刻,他們已經注定成為一生的夥伴。
方雨若輕咬著嘴唇,微笑望著石頭哥。這麼多年了,她覺得自己第一次為石頭哥真正做了一件事情。她願意陪著他,讓他綻放,一直到永遠。
整個法庭唯一保持清醒的人是鍾偉祥大法官,他恰當的任眾人抒發了對小兄弟的注視,才不緊不慢地咳嗽了一聲:「方律師,這裡是法庭,不是廣告公司和人才市場,請不要陳述與本案無關的內容。」
方雨若與肖石微笑對視,緩緩收回目光,平靜地道:「對不起,審判長,下面開始正式陳述。首先,我對我當事人當年的收養做簡要說明。沒錯,我們不否認非法收養,但請各位注意,他當時只有十八歲,他是怎樣收養了一個九歲的小女孩兒,又是怎樣手把手地把她拉扯成人。八年過去了,這對兄妹的深深感情難道是一句非法收養所能一語概之的嗎?
法律是什麼,法律是為了維護人情,而不是漠視人類的感情。
八年前,我的當事人是一名剛剛走入工作崗位的人民警察,在他負責的第一樁人命案中,他遇到了一個父母雙亡的私生女,請注意,是私生女,因為她父母都擁有自己體面的家庭,體面的孩子。這個私生女孩兒親眼目睹了自己親愛的父母、這世上唯有的兩個親人被謀殺,她對這個世界失去了希望。她的眼睛失去了光芒,她的心靈失去了神志,她甚至喪失了說話的能力。是我的當事人,為這個孩子報了仇,捍衛了法律,又親手把這個孩子從黑暗中解救出來,讓她說出甜美的聲音,重新擁有了光明和希望!現在,請大家睜開自己良知的雙眼,回頭看看這個被我的當事人撫養了八年,已經十七歲的女孩兒吧!」
眾人都被方雨若感人至深的陳述所感染、動容,聞言齊齊回頭。
肖凌早已淚流滿面,泣不成聲。她抹了一把淚,昂身而起,遠遠地望著自己的哥哥,向法庭上的觀眾深深一躬。
人們的心靈被震撼了,他們無聲地望著這個流著眼淚的女孩兒,久久……
肖石沒有看自己一手養大的妹妹,甚至沒有回頭。他閉著眼,彷彿在回味著兄妹兩人八年來一起走過的幸福和辛酸。
另一個沒有回頭的人是周大律師,她心內也微泛波瀾,但仍在冷眼旁觀著這一場面。從事法律多年。她見過了太多虛偽的淚水、煽動的人情。她不否認法律是對人情的維護,但她更清楚,一個感人肺腑的故事,可以贏得人們的感情,卻不可以褻瀆神聖的法律,如同電視裡每天播放的日劇韓劇。
常妹抹著眼淚,扶著肖凌輕輕坐下,眾人心境仍在澎湃。方雨若一指,厲聲道:「現在,請大家摸著你們沸騰的心口,再看看原告席上的那對母子吧。從血緣上講,他們一個是孩子的親奶奶,一個是親叔叔。八年前,正是他們,瓜分了這個可憐女孩兒父母所有的二十幾萬財產,遺棄了這個父母雙亡、正處於失神狀態、喪失說話能力的女孩兒。」
方雨若目光凌厲,再度頓住。
在眾目睽睽的譴責之下,肖海平母子慚愧地低下頭。旁觀席指手畫腳,發出了陣陣議論聲。鍾偉祥審判長仍是一付懶洋洋的狀態,彷彿對眼前的一切視而不見。左右兩位審判員不約而同地向他望去,似乎是想提醒他。
鍾法官明顯忘了,現在應該主持法庭紀律了。
方雨若趁熱打鐵,以她清脆的聲音,進一步道:「我的當事人是一名孤兒,從未滿月就生活在孤兒院,我的父親是孤兒院院長,我們從小一起長大,都深知孤兒院是一個什麼地方,那裡的百分之八十的孩子是智障、殘疾、腦癱、白癡。沒錯,孤兒院是福利機構,但更是一個權宜之所,對正常的孩子來說,那裡不是天堂,是地獄啊!
當他聽說孩子被親人放棄的時候,他不忍了,不想再讓自己曾經的悲劇在一個九歲女孩兒的身上重演了,他毅然收養了這個女孩兒。就是這樣,就是憑著這份愛心,他,一個十八歲的大男孩兒,收養了這個九歲的女孩兒,她現在的妹妹,這就是所謂的非法收養。
但我要說,這不是違法,這是偉大的愛心超越了法律!如果一定要說非法收養,我想說,他們才是非法收養的罪魁禍首!」
方雨若再度把手指向原告席!人群中再度傳來議論聲,甚至罵聲。
這次方雨若沒有停頓,一口氣道:「他們這對所謂的親人,謀取了本應屬於女孩兒的財富,八年後,他們利用這筆財富發家了,想收回這個孩子,我想請問在座的各位,他們配嗎!」
「不配!」、「禽獸!」、「沒人性!」儘管旁聽席大多是年輕的法律專業人士,但仍有人不平地呼喊起來。肖氏母子雙雙垂著頭,汗流浹背,無地自容。周海敏微歎一聲,附身悄悄提醒了什麼,兩人才重新抬起了頭。
中國不是陪審團制度,法庭不是總統競選,這種所謂的真情演說,除了能打動觀眾,意義實在不大。周海敏心內固然不平,但從根本上講,她毫不在乎。
「肅靜!」鍾大法官雙目一睜,終於發話了。
法庭地威嚴是神聖不可侵犯的,眾人迅速安靜了。
方雨若甩了甩頭後的長髮,接著道:「至於原告律師質疑我當事人的品格,我覺得很可笑,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很瞭解他,剛剛的收養陳述也足以讓大家看到一顆偉大的心。另外,我這裡還有一份證詞,是我當事人從孤兒院、各級學校到公安局所以領導的最新簽名,他們都證明了我當事人品格的優秀、平凡和高尚。審判長,我陳述完畢。」
言罷,方雨若瞥了周大律師一眼,攏了攏鬢邊的長髮,微微一笑,從容而自信地坐下。肖石悄悄地豎起了大拇指,兩人微笑對視。周海敏也不自覺地望向這個年輕的女孩兒。
法警接過證詞交給鍾審判長,三名審判員傳閱核實後,由一名審判員當眾宣讀了。鍾偉祥法官翻了翻眼皮,道:「原告對被告方陳述有無不同意見?」
周海敏平靜地站起身,一瞬間,法庭的目光再度被吸引,眾人都想看看周大律師如何對方雨若近乎完美的陳述進行反擊。
「第一,提醒法庭一個事實,非法收養是一個具體的法律程序,而不是收養背後的種種原因,這一點,《收養法》有明確的規定。這裡還有一個很敏感的環節,關於錢。」周海敏稍一停頓,淡然一笑道,「作為法律專業人士,原告不能同意被告方平常方式的陳述,我的當事人是合法繼承財產,而不是『瓜分』。被告方沒有得到這筆財產,是因為一旦窺視這筆財產,非法收養的罪行當年就會敗露,而不是因為其所謂人格的偉大。
第二,關於被告的證詞。我想大家都明白一個人情道理,一個人離開所屬環境,沒有誰會說他壞話,就像小流氓中學畢業了,老師也會在檔案裡塞一份共青團表格,這是一個常識道理,請法庭理性參考這份證詞。至於被告以往在職業上所取得的成就,與人品是兩個問題。我所提出的男女關係,被告方完全迴避了,這一點,原告方則有足夠的證人證明這一點,請法庭允許一號證人出庭。」
周海敏的反駁簡明深刻,立時博得了旁聽席中專業人士的頻頻點頭。
如果說關於非法收養的陳述,周海敏迴避了肖氏母子的責任,方雨若則加重了人情,迴避了具體的非法操作程序。至於品格一項,她迴避了男女關係的字眼,沒有深入陳述,是因為這一部分,是肖石要做的。
初生之犢不怕虎,第一回合,方雨若可以說和周大律師打了個平手。只是在法庭上,人情分的重量和法律不可同日而語,其價值作用依然很低。
「法庭批准,傳原告一號證人出庭!」
此言一出,座中三女及方雨若都把目光投向了肖石,他表演的時機到了。
(中國法庭是控訴式審判,西方國家是辯論式。本書為了加強情節起伏和衝突,採用了辯論式,請大家不必較真。)
李興宇是個老實人,作為一個盡職盡責的外科醫生,沒有任何可以挑剔之處,但在現在社會,僅有這些是不夠的。區二院實在不是理想的容身之處,前後進醫院的同僚,全都跳槽到了條件更好的醫院,他不是不想離開,是不懂如何操作。他不想出庭作證,也不在乎那幾百塊出庭費,但對方承諾會幫他換一家更好的醫院,他無法拒絕。
「作證又不是編瞎話,只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站在證人席上,李興宇如此安慰自己。
見這個老實巴交的醫生迅速平復了緊張狀態,周海敏暗暗點頭,開始了盤問:「李醫生,上月十五號晚你當值期間,十點鐘左右,是否為一位女子做過一例闌尾炎切除手術?」
「是。」
「你還記得當時的情況嗎?」
「記得。」李興宇在頭上抹了一把,平靜地道:「當時,我正在值班室,一個男人急沖沖地送一個女人到醫院,經確診是急性闌尾炎,情況很嚴重,我立刻實施了手術。」
「你認識被告嗎?」周海敏向肖石瞥了一眼。
李興宇轉頭望去,肖石微笑頷首,他忙轉回道:「認識,他就是那天那個男人。」周海敏嘴角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又回頭向三女所在處瞥了一眼,淡淡道:「李醫生,麻煩你從法庭中找出那名女子。」
李醫生回頭掃視一番,很快找到了楊洛,將手一指:「是她。」
整個法庭齊刷刷地回頭,楊洛臉一紅,忙把頭低下。常妹在身旁,狠狠地夾視她一眼,又向前面地愛人瞪去。肖石沒有回頭,正悠閒地望著窗外,滿不在乎。
「你認為他們是什麼關係?」周海敏問。李興宇頓了一下,道:「我想是夫妻,或者是很親密地戀人。」
「被告未婚。有一位警察女友,這位女患者卻是一位教師,你是怎麼做出這個判斷的?」周海敏撫了撫鬢邊,不動聲色地把肖石和楊洛二人的情況道出。
「手術責任單,是他親筆簽的字。」
「李醫生,剛剛你也說了,患者情況緊急,為了手術,總要有一個人簽字。簽字並不一定代表就是夫妻或者很親密的戀人,我想這種情況應該並不少見吧。」
「這倒是,不過……不過……」
李興宇兩個「不過」,立刻吸引了全法庭的注視,大家都急切地想知道「不過」後的內容。肖石心裡也「咯登」一下,他知道這位醫生要說什麼了,這是他始料不及的,
李醫生沉吟了一下,抬起頭道:「患者送來的時候,除了外面裹著的大衣。裡面只有一件睡衣,我想,只有很親密的關係,又很緊急,才能穿著睡衣送到醫院。」
法庭傳來一陣短暫的議論聲,楊老師的頭,垂得更低了。
周海敏看著證人席,平靜地問:「現在氣溫很高,當時是晚上,在家穿睡衣難道有什麼不正常嗎?麻煩李醫生具體解釋一下。裡面『只穿著一件睡衣』是什麼意思!」
法庭低轟一聲,大家都等著醫生的回答,儘管眾人都已經猜到了其中的含義。楊洛臉蛋通紅,頭已經快垂到膝蓋了。常妹雖然知道怎麼回事兒,但還是又嫉又惱,一會兒瞪前面的愛人。一會兒瞪身邊的楊老師,一雙眼睛忙得不亦樂乎。
李醫生暗歎一聲。解釋道:「就是……就是裡面什麼都沒穿,而且……而且……」
好事的眾人終於等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更令他們驚喜的是,後面居然還有「而且」!這個「而且」是什麼內容?大家意興昂然,每個人臉上都閃著興奮的光芒。
醫生環顧四周,似乎也覺得直接說不是太妥,決定具體地說一下:「誰都知道,我們#215;#215;區二院條件和效益都不太好,當時醫院裡除了我以外,只有一名值班護士,患者情況又非常緊急,護士要準備手術器械,而我不僅要手術,還要兼麻醉,所以……我想他們既然是夫妻,就讓男的動手給患者備皮了,兩個人誰都沒拒絕,所以我才認定他們是夫妻。」
「哇……!備皮!」法庭上傳來一陣驚呼聲。
男女不是夫妻,也不是戀人,男的卻給女的備皮,就是刮陰毛,這太香艷!太曖昧!太有趣!太……那個了!眾人刷地一下,再次回過頭,把眼光投向我們可愛地楊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