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好月圓 正文 第六十章 往事不落葉(下)
    肖石敬了她一杯酒,凌月如笑笑喝了。「不過好景不長,那個被我砍掉手指的傢伙,他哥從部隊復員了。他堵住了我,我根本打不過他,菜刀被踢飛了,臉腫了,嘴裡也流血了。」

    凌月如望著他,會心一笑,「這時候他出現了,就是你說的鄰家男孩兒。他家原來是賣把式的,他也會功夫,但沒你那麼厲害。那時候他也不大,不過挺壯實,他和那傢伙他哥打了起來,但很快也撐不住了。我撿回菜刀,衝上去對他哥的後背就砍了一刀,他哥大叫了一聲,就跑了。就這樣,他救了我。」

    肖石面帶微笑,給姐姐倒了一杯酒。

    凌月如轉回頭,眼光無限懷戀。「他把我領家去了,我們一起上藥,我還在他家吃了晚飯,我媽死後,我第一次吃得那麼舒服,吃了好多。他爸媽看我挺可憐,商量了一下,就讓我住下了。他比我大兩歲,我管他叫哥。我們一起上學、放學,我再沒打過架,因為他幫我打。」說到這兒,凌月如瞄著他,調皮一笑。「上次幫你砍人,是這麼多年我僅有的一次打架呢。」

    「他和我很像嗎?」肖石笑了笑,問了一句。

    「不像,他不帥,也不很高,就是結實,我很依賴他,真把他當哥了。」凌月如深望著他,攏了一下頭髮,溫柔地道,「聽了你妹妹的事兒,我有點兒明白了,可能是你對你妹妹和他對我很像,再加上你們都會功夫,氣質也有相似之處,我才會有相同的感覺。我說我是半個孤兒,又很容易理解你,可能也與此有關。」

    肖石點了點頭,又問道:「後來呢?」

    「後來我爸回來了,呆了兩天,給人家扔了點錢,又走了,我就一直住他家。」凌月如端起酒杯,呷了一口,又道,「初二的時候,我爸把家裡的房子賣了,在市郊開了家磚廠,我這才從他家搬走,不過我每年寒暑假都回他家過,一直到上大學。這樣一來二去的,兩家人自然就談婚論嫁了,雙方老人都沒什麼意見,就決定我畢業後結婚。可沒想到,就在我畢業之前,他死了。」

    「死了?!」海南的海風並不冷,但肖石還是打了個寒戰。「怎麼死的。」

    凌月如別過頭,臉上顯出既痛苦又無奈的表情。「他媽得了癌症,需要一大筆手術費,他是個工人,沒有錢,不知誰介紹的,就幫人打黑拳去了,結果有一次打輸了,重傷死了。」

    肖石眉頭大皺,他當警察這麼多年,當然清楚賭黑拳的內幕,老大們為了賺錢,常常會指示自己的拳手故意輸拳,或者千方百計在對方的拳手身上做手腳,功夫再厲害,也難免非死即傷,弄不好還會被輸紅眼的老大追殺,最後仍難逃一死。

    肖石望著她,忍不住道:「你們都定婚了,他們家沒錢你們家還沒錢嗎!幹嘛非要去打黑拳?」

    「要不說你們男人都***缺心眼!」凌月如嘴唇顫抖,激憤異常,星光映得她剎白的臉。「他這一死,她媽立馬病死了,他爸也倒下,不到半年,也病死了,就為了那點兒所謂的男人自尊,一家三口就這麼沒了!」

    凌月如說完別過頭,大口喘著氣。海風吹乾了她的頭髮,遠處傳來潮起潮落的聲音。肖石望著這個命運多舛的姐姐,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良久,凌月如情緒有所平復。肖石望著面容悲慼,卻仍苦澀微笑的姐姐,感到很奇怪,一般人談到悲愴往事,難免忍不住淚流,凌月如卻絲毫沒有哭的意思。他輕輕問了一句:「凌姐,你怎麼沒哭?」

    凌月如微微搖了搖頭,望著黑暗中蒼遠的海面,似很感慨,也很無奈。「我從小就很少哭,記事後,媽死了我哭一回,被人扒褲子哭了一回,他死的時候,我很想哭,卻沒哭出來。其實哭不出來也挺難受的,自己的滋味不說了,別人還要說三道四。」

    凌月如暗歎一聲,轉頭望著他,笑笑道:「弟弟,你要是死了,我想我能哭,希望你別給姐姐這個機會。」肖石雙眼含笑,伸手攏了攏她的鬢邊的亂髮。「我還是給你吧,一個女人連哭的權力都喪失了,也沒什麼值得驕傲的。」

    凌月如怔怔望著面前的弟弟,頭一低,抵在他的肩頭,閉眼靜默。

    肖石沒動,在她肩頭輕拍了兩下。凌月如摔開他的手,似嗔似怒,沒好氣道:「討厭!你要是想看我哭,我現在就可以哭給你看!」

    兩人微笑對視,離得很近,夜色下,凌月如的美靨帶著酒後的紅暈。椰樹婆娑,海浪,捲起,又落下。

    肖石伸手幫她抬了一下眼鏡,平靜地道:「凌姐,不管你比我大還是小,你畢竟是女人,是女人,就有讓人呵護的時候,哭不哭無所謂,看你自己想不想。」

    凌月如深望著這個弟弟,心裡真的有一種想哭的感覺,但她沒有,只是別過頭淺淺一笑。「其實吧,男人女人不重要,哭不哭也不重要,只要往事能帶著當時的感覺,一直記著、不褪色,能想就想,想說就說,未必一定要眼淚配合,你說是不?」

    肖石把杯中酒喝下,平視著遠方,海天的相接處,黑黑的一片,極不分明。他凝神想了一下,回道:「可能是吧。」他想到自己也曾偶爾想哭,但卻不會流淚。

    凌月如抱過他的手臂,貼過身體,眼光柔柔。「不過你有一句話說對了,我有時候也挺想人呵護的,你以後多呵護呵護姐姐吧。」

    肖石沒動,瞥了她一眼,問道:「你很愛他?」凌月如苦笑了一下,盯著他問:「你妹妹愛你嗎?」

    肖石愣了一下,沒說話。凌月如歎了一口氣,又道:「坦白說吧,他不愛我,就當我是個妹妹,雖然定親時也沒說什麼,但我看出他不願意了。不過女孩子不同,像我對他就是崇拜和依賴,談不上愛不愛,但如果真能跟他過一輩子,我會很樂意很樂意,我想你妹妹對你也是這樣。」

    肖石微笑搖搖頭,忽然又問道:「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幹嘛把我留住?」

    「不知道。」凌月如望著他,很乾脆地回答。

    肖石無語。

    凌月如拍著他的臉頰,輕歎了一聲:「可能是懷念,也可能是重新找到了過去不想放手,又或者是我太想當年那份感覺了。」

    肖石不知說什麼好,

    凌月如忽然「噗哧」一笑,仰頭看著他道:「其實我還真想再有個哥,不過你比我還小兩歲,我挺失望的,沒想到你主動叫我姐。我一想,罷了,沒哥有個弟弟也不錯。」言罷背過身,靠在肖石肩頭,還翹著二郎腳,晃起了小腳丫,那綢質小睡衣倏地滑到腰際,露出了雪白渾圓的大腿和藍色的小內褲。

    肖石忙轉過頭,順口問了一句:「後來呢?」

    「他都死了,還什麼後來?」

    肖石咳了一聲,道:「我的意思是說,為什麼這麼多年你沒結婚。」

    「哦,你說這個。」凌月如端起酒杯,捏在手裡轉動。「也不是不結,他死後,有個大學同學跑來追我,我一想自己也到年齡了,嫁就嫁了吧,就答應了,還讓他在公司當了主管。他家在外地,我提早買了房子,讓他先住著。半年後,他介紹來一個跟我們同校的小學妹,我也沒說什麼。再後來我們準備結婚,馬上就要結婚了,我閒著沒事就去了趟新房,你猜我看到什麼了?」凌月如轉頭看著他。

    肖石暗暗歎息,苦笑道:「不用猜了,你接著說吧。」

    凌月如呼地坐起身,不平地道:「可不是!他居然和那個小學妹搞到一起去了。我當時氣壞了,他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我對他那麼信任,他居然背叛我!我都想拿菜刀劈了這對狗男女,不過就想想吧,我把他們攆跑了。兩個人回到他家鄉結婚了,聽說過得還不錯,都有兒子了。」

    肖石轉身對著她,笑笑道:「我估計你根本就不愛他,從心眼裡就沒在乎過,要不有你這樣的大美女,還沒結婚,誰能上外邊瞎扯去。」

    「那倒也是,要不我那麼生氣,也不會輕易原諒他了。」凌月如無力地歎了一口氣,又抱住他的手臂,「好啦,姐姐的故事都講完了,這可是我第一次跟人說呢。現在該你了,說說你那個刻骨銘心的故事吧!」

    肖石微笑掙脫,站起身道:「除了肖凌,我那故事也沒跟人說過,不過今天太晚了,先睡覺吧,改天跟你說。」言罷轉身向房內走去。

    凌月如愣了一下,坐起身大喊道:「喂,大熱天放著美女姐姐不陪,睡覺你急什麼?」

    「我定力不夠,陪不起了!」肖石回頭一笑,「光」地一聲關上了陽台的門。

    「你……嗯——!」凌月如又氣又惱,風撩動著她的頭髮,還有睡裙。昏暗中,她的大腿白的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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