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若,肖石都要結婚了,你咋不緊著點兒,還等啥呀?」劉媽一邊收拾餐桌,一邊擔心地嘮叨。方雨若正在幫忙撿盤子,聞言臉一紅,急道:「劉媽,你……你說什麼呢?他結婚……我有什麼可緊的呀!」
「咋的?你不中意他?」劉媽一愣,手裡的活也停下了。
「劉媽,你想哪去了,我就……當他是哥哥的。」方雨若低著頭,撥著剩菜。
劉媽歎了一口氣,走上前扶著她的手臂,關心地道:「若若,你別嫌劉媽多嘴,這小伙多好,你倆又是打小一起長大的,多登對!咋就能便宜給別人家女孩兒?」
方雨若淒然一笑,道:「劉媽,你別說了,人家都已經有女朋友了!」
「其實這事兒呀,都怨你爸,早早給你們定下來不就得了,拖拖拖,拖到最後,人家找別人了!」劉媽憤憤不平,又開始了手裡的活。「也不知你爸咋想的,這肥水在自家院裡養了二十來年,要用的時候倒放到別人家地裡了!」
劉媽嘮嘮叨叨,方雨若受不了,抱著一堆盤子,悶頭向廚房走去,恍恍惚惚間,一下撞在了門框上,手裡的東西「嘩啦」掉在地上摔個粉碎。方雨若「啊」地叫了一聲。
「怎麼了,怎麼了?」劉媽忙過來,見方雨若低頭看著右手食指,上面正滋滋冒血。「讓劉媽看看,疼不疼!」劉媽一把搶過,放在手裡吮了一下。還好,只是一個小口。
劉媽長出了一口氣,關愛地道:「沒事沒事,自己吹吹,一會兒就好了。」
雨若輕輕點了一下頭,「劉媽,那我先回房了。」
「去吧去吧,我收拾。」
方雨若應了一聲,轉身默默走了。劉媽對著丫頭的背影,無奈搖了搖頭,佈滿皺紋的臉上,掛著慈愛的憂慮。
方雨若坐在窗前,窗外是靜謐的夜空,天幕被清風撩起飄逸的裙擺,星星柔柔地眨著眼睛。方雨若注視著仍在沁著血的新傷,一旁是當年淺淺的疤痕。劉媽說的沒錯,新傷很快就會痊癒,但舊痕卻一輩子都沒法磨滅了。
這一天經歷了太多親情舊情的撞擊,看著這道舊痕,這個堅強到倔強的女孩兒忽然很想哭。她既覺得委屈,又覺得心疼,很疼,很疼。方雨若呆坐了一會兒,起身輕輕拉開牆角的一隻衣櫥,一件小小的紅皮夾克映入眼簾。
十七年過去了,它還是那般紅得鮮艷,紅得燦爛,紅得耀眼……
時光飛回十七年前的一個冬日。那天,冬陽暖暖,寒風習習,孤兒院新蓋的倉庫終於竣工了,方思誠陪工程隊的同志喝酒,把五歲的女兒托給了兩個稍大的小女孩兒照顧。
「一、二、三、四……」兩個姐姐在踢口袋,方雨若穿著爸爸為她新買的小紅皮夾克,在一旁幫著數數,那小臉蛋,被冷風吹得紅撲撲的。
「我不要數了!」方雨若不幹了,小孩子總是缺乏耐性,何況眼巴巴地看著別人玩。
「那你自己玩吧,姐姐在這兒踢口袋。」一個女孩兒道。
「若若,有事兒喊姐姐,別走遠,知道嗎?」另一個女孩兒道。
雨若怯怯地應了一聲,轉身向前瞎走而去。
小女孩兒一個人轉轉摸摸,就看到了不遠處新蓋的倉庫,新事物對小孩子總是有強大的吸引力。她回頭對兩位身負重任的姐姐看了一眼,確定沒人注意後,她興奮地向那裡跑去,兩隻小辮在頭後甩來甩去,鮮紅的小皮夾克在冬陽裡異常燦爛……
孤兒院失火蓋新房,最高興的人是肖石。這個九歲的小傢伙不是幸災樂禍,他只是愛看小人書。院裡的那些破書早被他翻濫了,於是他跑到院外的書攤看,一分錢一本。可上小學的孤兒每月只有兩毛錢零花,只能看二十本,哪夠他用。
院裡蓋新房,這小子有了來錢道,他撿一些破角鐵、鋼筋頭,拿到舊物收購站去賣,每次都能獲得塊八毛的。廢鐵撿沒了,他又有了新發現,撿一些電工剪斷的電線頭,再燒掉外皮,銅是銅,鋁是鋁,居然比鐵還值錢。這小子嘗到了甜頭,有事沒事就跑去撿點兒。他都有六塊多錢了,絕對是院裡的首富,可人都貪心不足,小孩子更是新鮮和興奮。
這不,方院長和工程隊在食堂喝酒,他心又癢癢了。轉了幾圈,肖石收穫頗豐,兩隻上衣兜裝得滿滿的。「現在至少能賣五毛錢了!」小傢伙估算了一下,一顆心興奮得亂跳。
「石頭哥,你在撿什麼呢?」
「哦,若若妹妹。」肖石回頭,小小的紅皮夾克在他眼前閃亮。「我撿電線,你怎麼跑這兒來了?」
「撿電線幹嘛呀?」小孩子更關心自己的問題,她仰著脖,好奇地問。
「撿電線賣錢。」
「賣錢幹嘛呀?」
「賣錢……給你買糖球吃唄!」肖石彎著腰,逗著這個小妹妹。
「那好啊,我幫你撿!」
少年肖石笑了笑:「不用撿了,石頭哥有錢,現在就帶你買糖去,好不好?」
「好啊!好啊!」小女孩兒興奮得直蹦高。
一前一後,方雨若跟在肖石的屁股後邊,兩個小傢伙在瓦礫廢料堆中往外走。
「咦!石頭哥,那裡有大電線!我幫你撿!」小女孩兒眼尖,忽然向一旁的草叢跑去。
肖石回頭一看,一顆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前段時間工程隊進料的時候,料車把一根油乎乎的木頭電線桿撞歪了,電線也斷了,長長的電線拖在地上。方思誠報了電業局,可好幾天了,也沒來人維修。為了避免孩子們觸電,方院長一再地告誡了孩子們,還用麻繩在電線桿四周圍了個圈。
「不要碰!」肖石大喊一聲。
「我要撿!」小女孩娃正在興奮中,哪理會他喊什麼。肖石兩步追上前,一把向若若後衣領抓去。就在他堪堪抓住的一瞬,小女孩兒一貓腰,從麻繩下鑽了進去,肖石抓了個空。
小女孩兒象發現了珍寶,拈起兩根手指向地上的電線抓去。
「若若別撿!」
小孩子的心眼總是很單純,也很執著。除了眼前「大電線」,幼小的方雨若心中再無他物,她滿懷欣喜地把電線抓起。
「啊!」一聲短促的尖叫,若若象被彈簧彈了一下,又重重地摔在地上,小小的身體不停地抽動。
肖石嚇了一跳,不自覺地退了一步,旋即發瘋般地衝進繩內,對著方雨若的小紅皮夾克一把抓去。
相比同年齡段的孩子,肖石知識頗豐,甚至遠遠超過比他年長兩歲的宋大明。他知道電會過死人,但對於絕緣、導電、人體這些初級物理知識,他還不明白。他的想法很簡單,就是要把若若救出來。
萬幸!皮革是絕緣體,他成功了。
若若口吐白沫,雙眼不住翻白,右手嚴重受傷,拇指和食指被燒得焦黑。肖石嚇壞了,把女孩兒往肩上一扛,撒丫子就向食堂跑去。
小女孩兒醒來的時候,看到肖石燦爛的臉,和手裡的一捧花花綠綠的糖球。小丫頭忘記了手上的疼痛,雙眼立刻發亮,肖石剝了一顆,輕輕遞到她嘴裡。小女孩兒含著糖球,笑咪咪地望著眼前的小哥哥。糖球在嘴裡融化,好甜,好甜。
「石頭哥,你真好!」若若說。
方雨若抱著當年的紅色夾克,癡癡地坐在床邊。秋風吹打著窗欞,她臉上掛著甜甜的微笑,比當年的糖球,還要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