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妹走後,肖石接到秦劍鋒的電話,讓他到XX酒店某包房吃飯。剛剛梅開二度,老上司又請喝酒,肖石心情爽極。生活真不錯,他套上衣服就出門了。到了酒店,推開包房門,肖石驚住了,滿滿一桌子美味佳餚,還立著兩瓶五糧液。
這個秦隊,今天怎麼這麼大方?
秦劍鋒正在抽煙,看到肖石,沒好氣地道:「臭小子,爽完了?還不快進來!」肖石嚥了嚥口水,笑笑道:「隊長,我又不是外人,弄這麼大場面幹嘛!」
「哼!場面小了,怎麼能請得回你這個大功臣!」一人從窗邊背手踱至。
肖石驚道:「蕭局!」
當年,蕭遠山到警校選人,一眼就看中了虎頭虎腦的帥小伙肖石,並親自擔任入門師傅,他那時已經是副局長,工作很忙,師傅的職責更多地落到了秦劍鋒身上。蕭遠山原配病喪多年,膝下無子女,肖石又是孤兒,多年來,他對肖石無微不至,如同親生兒子。現在肖石說不干就不幹了,他焉有不痛心之理。
「怎麼,見到我很失望?」蕭遠山坐下,不無責備地望著肖石。秦劍鋒微皺了下眉,插嘴道:「肖石,還不快進來,這頓飯是蕭局特意為你安排的。」
肖石歎了一口氣,昂起頭道:「局長,對不起,我讓你失望了,不過你要是還想勸我回去,這頓飯不吃也罷。」蕭遠山和孤兒院院長方思誠是肖石一生中最尊敬的人,蕭局不僅對他有知遇之恩,更對他兄妹兩人的家庭有大恩,但這並不意味著他能因此改變主意。
秦劍鋒苦笑著看了看局裡的老大。蕭遠山笑了笑,沒好氣地道:「進來吧,你架子大,知道請不回來,這頓飯是給你送行的。」
「那我就不客氣了。」肖石很感動,笑嘻嘻地走進,想要找個溜邊的地方坐下。
「坐我這兒!」蕭遠山向身旁一指。
肖石猶豫了一下,那個位置正夾在蕭秦二人中間,他少不了要被兩位老領導炮轟,但蕭遠山的目光不容拒絕,他只得硬著頭皮坐了過去。
「局長,周主任還好吧?」肖石說的是周童,市委辦公室副主任,三年前離異,兩年前與蕭遠山結合,平時對肖石也相當不錯。
「還沒給你氣死!」蕭遠山瞪了肖石一眼,舉起了酒杯,提了第一杯酒。放下杯子後,蕭遠山看著肖石,關心地問:「常妹現在怎麼樣,你們的關係還正常嗎?」
「正常,完全正常,今天下午兩人還爽了一把呢。」沒等肖石說話,秦劍鋒笑呵呵插了一句。肖石嘿嘿一笑,沒說話。
「你們這些年輕人啊!」蕭遠山感慨了一句,從隨身的公文包裡拿出一份文件丟在肖石面前。
「這是……」肖石問。
「自己看看吧。」
肖石打開一看,是秦劍鋒推薦自己任刑警隊副隊長的報告。肖石苦笑了一下,慢慢推回蕭遠山面前:「局長,你不是給我送行嗎,還給我看這個幹嘛?」
「送行歸送行,但還想再勸你兩句。」蕭遠山撫著肖石的肩頭,親自給他倒了一杯酒,「這份報告是你們隊長在我走前交上來的,我本想回來再批。開會的時候,你們隊長給我打電話,說你又立了大功,我還高興呢,心想這下不用怕別人說我偏心了,我回去可以理直氣壯地批了,誰知下一句話又說你不幹了。小肖啊,從警校把你選來到如今,已經快八年了,我,還有你們隊長,手把手地栽培你,現在你成長起來了,甩甩屁股走人了,我們兩個老的什麼心情,你考慮過嗎?」
「是啊,肖石,這麼多年了,局長把你當親生兒子一樣,現在屁大點兒事,你說不干就不幹了,至於嗎?你摸摸心口,對得起蕭局嗎?」秦劍鋒也在一旁幫腔。
肖石頭又大了,這一個月來,這些話他已經聽了無數遍了。他很感激兩位領導,也知道自己辭職很對不起他們,但他是真不想當警察了。
肖石悶頭不語,蕭遠山拍著他的肩頭,語重心長地道:「小肖,我們警察雖不能說是什麼吃香的職業,但尚算體面,收入也還過得去,更重要的它是個純職能部門,與其他政府部門相比,它更看重能力,單靠溜鬚拍馬拉關係那套是不行的,我們需要能扛得起事兒的人,以你的能力,別說是副隊長,就是我這個局長的位置,也並不遙遠,警察又是你一直是你的志向,你真的不能再考慮一下?」
作為一個公安局長,對一個執意辭職的下屬說到這個份上,可以說是仁至義盡,絕無僅有了。但肖石就是肖石,這個表面上嘻嘻哈哈的小伙子,從來都有自己的想法,他決定的事情從不會改變,不是因為制氣,更重要的是,他從來不為明天的事兒發愁。
「局長,你錯了,我喜歡當警察不假,但這並不是我的志向,我沒什麼志向,幹什麼我都喜歡,只要能吃飽飯,養家餬口,我都會樂樂呵呵地活著。」肖石看著蕭遠山,平靜地道,「當隊長當局長,這些事兒我壓根沒想過,當警察也不是不行,但八年來我目睹和製造了太多的生與死。對不起,局長,我不能不為肖凌考慮,現在既然有這個契機,您還是別勸我了,讓我走了吧。」
蕭秦二人對視了一眼,雙方均一驚。蕭遠山歎道:「我明白了,人各有志,我不多說了,可現在工作不好找,再過一年多,肖凌也該上大學了,大學的學費可不是小數目,你有什麼打算嗎?」蕭遠山很關切地看著肖石。
「嗯,目前還沒想好,我先給人修自行車,想好了之後再做進一步決定。」肖石拽了一支蕭遠山的中華,毫不客氣地點上。
「修……修自行車!?!」蕭遠山和秦劍鋒二人齊齊愣住。
秦劍鋒先回過神,望著蕭遠山急切道:「局長……」
蕭遠山揮了一下手,眉頭深鎖:「小肖,修自行車怕是很難支撐你們兩兄妹的生活,況且肖凌還要上學,要不要我幫你先想想什麼辦法?」
肖石吃了一口菜,笑笑道:「局長,你不用為我擔心,我剛剛接了一個保鏢的活,三天就可以賺四千,抵得上我兩個月工資了!再說修車只是暫時的,我會考慮其他的生路的。」
「保鏢豈不是一樣面臨生死,我說肖石,你就聽局長一句,回來吧!」秦劍峰看了看蕭遠山,又忍不住勸上了。
「算了,既然這小子有自己的打算,就隨他去吧!」蕭遠山徹底死心了,當他聽說肖石要辭職,就知道勸不回來了,現在肖石又一次提到生與死,他再無語了。肖石進入警隊負責的第一樁案件,就一手製造了兩條人命,那時肖石十九歲,肖凌才九歲,兩個人都是孩子,但肖石所表現出的冷靜、深刻和無情,讓他這個幾十年的老公安,都不寒而慄。
肖石看著蕭遠山,淡淡道:「局長,謝謝你能理解。」
蕭遠山深吸了一口氣,舉起酒杯道:「那今天我和你們隊長就正式為你送行,來!我先敬你一杯!希望你今後的路越走越寬!」言罷蕭遠山先乾為敬,向他露著杯底。
肖石端起面前的酒杯,看著杯中微微泛黃的美酒,慢慢挪至嘴邊,他的手微微有些顫抖。蕭秦二人無言地望著他。肖石猛一仰脖,一飲而盡,酒從他喉嚨順流而下,直入胃中。陳年五糧液不愧是酒中極品,那感覺就像一條火龍躥入胃中熊熊燃起。
肖石重重地把酒杯放下,抹了一把嘴。跟往事幹杯,痛快!
此後,三人你敬我一杯,我回你一盞,喝得很多,說得很少,無須談往事,也無須祝福。數十回合後,窗外天色已黑,三人酒意微醺,為了告別的聚會,情義卻比陳年的老酒更濃烈。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酒喝得差不多的時候,秦劍鋒拿出一個信封,扔到肖石面前:「你的!」肖石一看,裡面厚厚都是錢,差不多有一萬幾千塊:「秦隊,這是……」
「按規定,辭職可以領三個月工資,再加上你擊斃張軍,局裡獎勵你八千塊,總共一萬五,都是你應得的。」秦劍鋒解釋了一下,又望著肖石道,「不過,肖石,我提醒你一下……」
「隊長,你不用說了,我明白,這個錢,我收下。」肖石打斷了秦劍鋒,把錢貼身收好,沒再說話。他知道,收了這筆錢,就意味著他徹底同警徽告別,不再是一個警察,真正成了一名無業人員。從此以後,他不再有固定收入,要靠雙手掙飯和養活妹妹了。
氣氛驟然變得凝重,秦劍鋒望了望蕭局。蕭遠山別過頭歎了一口氣,咳了一聲道:「小肖,局裡蓋房子的事兒,你應該已經聽常妹說了吧?」
石點了一下頭。
蕭遠山點了一支煙,慢慢道:「現在無論在哪工作,房子對你們年輕人都是頭等大事兒,養活一兩口人容易,想掙個房子很難,你在局裡干了快八年了,抗戰也不過八年,這個房子,你應該有份。」
「局長,你……」肖石吃驚地望著自己的老領導。
「錢你不用操心,什麼時候有了再還我,房子我會給你留下,到時候把鑰匙給你。」蕭遠山平靜地道。
「局長,我……」肖石呼地站起身。
「小肖!」蕭遠山揮斷,起身看著肖石,「你當我是局長也好,老大哥也好,作為你的師傅,或是長輩,我能幫你的,就這麼多了。」
肖石心頭湧動著一種激動的情緒,卻一時無語。蕭遠山在他肩頭捏了一把,夾起公事包轉身出了門。秦劍鋒上前拉了肖石一把,歎道:「走吧。」
回去的路上,秦劍鋒開著車,肖石和蕭遠山坐在後座,三人一路無語。肖石望著窗外,很熟悉,依稀舊模樣。辭職不是離別,是告別。告別昔日生死與共的戰友另奔他途,卻比離別的感覺,更加空蕩。
最後的時間過得很快,車子到了肖石家樓外。肖石下了車,望著對自己恩重如山的兩位老領導,車子在他身邊不時掠過,身後萬家***,三雙眼睛在黑暗中炯炯閃亮。
「走吧。」蕭遠山道。
肖石嘴唇動了動,想說點什麼,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他咬了咬牙,呼地鞠了一躬,轉身向家裡快步走去。
「肖石!」秦劍鋒還是忍不住叫了一聲。
肖石停住,回身,秦劍鋒又無語了。肖石笑了笑:「隊長,我的車攤就準備擺在咱們隊後邊,麻煩你告訴兄弟們,要修車,到我那去。」
秦劍鋒笑了,蕭遠山也笑了,肖石留下一個燦爛的笑容,絕然走了,直到看不見。
「多好的小伙子!」
「的確很好。」
秦劍鋒長歎了一聲,發動了車子,他很感傷,肖石年輕燦爛的笑容仍在他心頭蕩漾。他默默開著車,蕭遠山坐在後座閉目養神。他終於忍不住道:「蕭局,好好一個警察,年輕輕的,跑去修自行車,這叫什麼事呀!你還是給他托托關係,找份什麼工作吧?」
「少年壯志不言愁,肖石畢竟是肖石,他豈會是個修車的。」蕭遠山睜開眼,意味深長,「每個人都有選擇生活方式的權利,如果倒退三十年,我也很想這麼做。」
「話是這麼說,可是……」
「他走了也好,殺人,是件很累的事。」蕭遠山習慣性地揮了一下手,又闔上了雙眼,彷彿很疲憊。秦劍鋒不說話了,只是專心開車。路兩旁的街燈明明滅滅,車子拐了個彎,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