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吳桐被安頓在客房,一夜輾轉難眠,她向來睡眠輕淺,好不容易有了睏意,又被開門聲驚醒。
吳桐愕然坐起看向門口,門扉緩慢開啟,走廊的燈光流溢進來,藉著可憐的光線,吳桐看清了,一雙小手正攀在門沿三分之一處。
一顆小腦袋很快探進門縫,吳桐戒備鬆懈下來,扭開檯燈:「童童?」
就聽到孩子嘿嘿笑。
童童大大方方走進來,一手環抱本厚厚的故事書,另一手揉了揉眼睛:「我睡不著。」
童童爬上床來,挨著吳桐側躺下。
吳桐接過他手中的故事書,翻看幾頁。
也不知道厲仲謀是怎麼想的,給童童買英文的原版。
孩子看不懂,跑來向她求救。
吳桐一手環著孩子,另一手墊著故事書,徐徐敘述。
故事被她翻譯地些許不對,幸而童童也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窩在她懷中,小身體暖烘烘的,眨眨眼睛,就累了。
吳桐聲音漸低,看著孩子柔順的睡相,捨不得移開目光。卻驀地聽見孩子哼哼唧唧:「媽咪,我錯了,我明天就去向他道歉,媽咪不要生我的氣……」
吳桐摀住嘴,吞回了哽咽聲,眼中泛起的氤氳也生生忍住。
慶幸這裡昏暗,童童看不見自己的狼狽。
平復了聲音,斷斷續續講完這個故事。
厲仲謀忙到將近凌晨,行政秘書把文件帶回了公司,他得空去童童房間看看。
太平山頂環境清幽,他並不常回,平日裡都住在銅鑼灣的公寓,處理事務也方便。厲仲謀推開臥室門,見床上晾著被單,卻沒有人,神經一緊,轉而才想到另一種可能性。
他揉著吃疼的太陽穴,逕直下樓去。
……
推開房門,安靜的室內徐徐響著一個女人輕柔的誦讀聲,清新的尾音,飄然落入厲仲謀耳中。
「海格坐在長椅上等候,哈利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彷彿來到了一家管理嚴格的圖書館……」
這個女人斜倚在床頭,不時垂眼看看懷中的孩子,偶爾柔和而寵溺地撥一撥孩子的額,孩子親密的倚靠著,窩在她的臂彎中,將睡未睡。
正對房門的落地鏡,將房內的這一幕映進他眼中。
燈光溫潤,柔和的繾綣,令人癡迷地忘了時間。
厲仲謀恍然意識到自己在門外駐足太久,卻在恍惚間,失去了進門的勇氣。
他退出來,帶上門。
本該回臥室,卻不知不覺又來到書房,厲仲謀倚著桌沿,點了支煙,一下子周圍變得異常地空。
突然之間,厲仲謀將紙煙咬在齒間,快步走到書桌後,拉開抽屜。
依稀記得很久之前的某日,傭人洗車時現了後座的剪貼盒,問過他要怎麼處置。
當時他隨口一說:放到書房——此刻找起來卻是萬分的麻煩,抽屜沒有,組合櫃裡也沒有,厲仲謀頓覺煩躁。
一切思緒,無從解釋。
厲仲謀在煙灰缸中用力摁熄了煙,一抬頭,便看見書架上的棕色盒子。
費了心思,找到了它,可這時候,卻為什麼猶豫了?
猶豫著伸手,取下剪貼盒。
盒裡的東西多到有些雜亂,厲仲謀把它們全部倒在桌上。
原本壓在盒底的那本書,此刻映入眼簾。
確切的說不是書,是一本懷孕日記。
……
空間似乎也隨著思緒的扭曲而扭曲,厲仲謀彷彿回到了那個女人的臥室,那樣靜謐得揪心的房間。
當時當刻,他正要翻開這本日記,卻被驀然而起的開門聲打斷。
此時此刻,厲仲謀翻開書頁,指尖便不受控地停住……
每一頁,每一段,都是一個女人娟秀的字體。
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她對孩子的淺淺低吟。
「寶寶你看,這張B圖裡就是你,這裡是心臟,還有,這裡是手,醫生說你很健康,媽咪很放心。」
「寶寶是不是很討厭吃西芹還有香菜?每次吃這個,你都讓媽咪吐得很厲害。好孩子是不能挑食的,知不知道?」
「媽咪明天有證券分析師考試,你在媽咪肚子裡,要乖一點,不要踢,好不好?」
「今天是媽咪的生日,我給自己做了一大碗長壽麵來吃,寶寶你是不是很喜歡吃麵?我沒有再吐哦。」
「寶寶原來是男孩子啊,那叫什麼名字好呢?長得像爹地多一點,還是媽咪多一點?還是像爹地比較好,那樣你會堅強。」
「今天是情人節,但是媽咪卻忍不住哭了,很沒用是不是?我答應寶寶,以後再也不會哭了。」
「這是護士小姐幫我們拍的合照,你看你那時候這麼小。」
照片上那個憔悴但是微笑的女人——
厲仲謀的思緒墜入一片空白。
再往後翻,日記也是只剩下大頁大頁的空白。
可翻到最後,卻還有一行字。下筆太過用力,因而字跡穿透了好幾張紙背:
厲仲謀,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