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野店來了一位老尼和一位妙齡少女,好像給店裡帶來了一股叫人不寒而慄的冷風,店裡所有的人,似乎給這一股冷風凍僵了,空氣也冷得凝結起來。
店裡原先坐著四五個眉粗眼大,一臉橫肉,或者神態傲慢、不可一世的江湖漢子,一見老尼和少女進來,一個個幾乎都傻了眼,心頭大震,愕然相視,一齊都啞了口,沒有再敢粗聲大氣高談闊論了。一時間野店裡全都靜了下來,彷彿見到一個極為可怕的惡魔似的。
這位神態冷漠、毫無表情的老尼,正是梵淨山中白雲庵的主持冷面神尼,縱橫在川、黔、湘三地之間的一個可怕的人物,以武林人士的目光看,這位神尼是屬於正邪之間的人物,既不是黑道上殺人如麻的大魔頭,也不是白道上的俠義中人;她武功莫測,出手就取人性命,尤其是她飛針取穴的絕技,當今武林中更是少有。
傳說她一身的絕技,是繼承梵淨山殺星觀音—脈的武功(詳情見拙作《江湖傳奇》)。殺星觀音從梵淨山莊裡出來,入白雲庵削髮為尼。傳到冷面神尼,已是第五代了。
殺星觀音是當時武林中的一位怪人,年紀已五六十歲,仍年年自稱十八歲,不許人說她年老。在她前面,容不得別人說一個「老」字,只能稱她為三小姐。
冷面神尼盡得殺星觀音一脈的真傳,她也像梵淨山莊的眾姑娘一樣,極少在江湖上走動,不與武林中的任何一個門派來往,更不會捲入江湖中的恩怨仇殺中去。但她一在江湖上出現,就是一個血腥訊號,至少會有人慘死。
名門正派的人,就連中原武林九大名門正派的掌門人,不敢不願也不想去招惹她,只求得個相安無事。
以往七煞劍門在河南中原稱雄一時,不敢走進梵淨山半步,更不敢侵犯梵淨山白雲庵的冷面神尼。其他黑道上的人物,別說見到冷面神尼,就連她的弟子——這位面目嬌美的少女一出現,也嚇得遠遠避開。她的弟子在江湖上有個可怕的綽號——毒手觀音。一些不知道死活的魯莽粗人和好色之徒,想打這位毒手觀音的主意,往往就慘死在她的纖纖素手之下。她在輕聲笑語中殺人,沒有任何預兆,有的人到死時還不知是怎麼回事;就連死者身邊的人也莫名其妙。
幾個漢子一見這兩個可怕的人物進來,一時間全都驚震了,暗想:她們師徒兩人來到這裡,莫非也是為了神女和那位世外高人而來?可她們一向是不問江湖上的事呵!難道這位世外高人與神女,與她們有什麼淵源?使得她們也從梵淨山趕來了?她們絕不可能是為好奇而來。總之,神尼和毒手觀音的出現,不是什麼好事情,還是想辦法早一點避開才是。
元武這時已是酒店的掌櫃,正坐在櫃檯後面。他見老尼和少女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逼人的殺氣,心中暗暗驚震。回頭看見店中幾位江湖中人,一個個噤若寒蟬,面露驚恐之色,更知道進來的絕非一般的泛泛之輩,而是極為可怕的人物。的確,能在這個深山古道上出現的老尼和少女,一定有其過人的武功,不然是不敢來的。元武雖然聽過神尼之名,但從來沒有見過。要是他知道進來的就是白雲庵的神尼和毒手觀音,看來也會像那幾個江湖中人一樣,嚇得不敢出聲了。但他卻馬上預感到酒店隨後將會有可怕的事情發生。
元武並不為自己擔心,也不為酒店擔心,他擔心的是小少爺鳳翔。鳳翔這時正在和村中的一些孩子,在酒店前面山巖下的一條溪水中,戽水在捉魚蝦玩。萬一店裡有人交鋒起來,就會驚了小少爺和孩子們。
店小二早已迎了上去問老尼和少女:「師太和小姐是住宿還是用飯?」
老尼「唔」了一聲,掃了那幾個漢子一眼,便和少女逕自走到店中一處不顯眼的牆角的一張桌子旁坐下來。毒手觀音笑著說:「小二哥,你別問,只管端些素酒素菜來!」
「是!是!」店小二應聲而去。店小二也看出這師徒兩人,是不好惹的人物。其實這個店小二,原先也是七煞劍門的一個武士,一直跟隨著閔子祥。現在,他一直以店小二面目出現,在店裡工作了幾年,知道什麼樣的人好說話,什麼樣的人惹不得。
那四五個江湖漢子相視一眼,一個個想馬上會帳離開酒店。神尼面無表情地說:「你們幾位施主,想活命的,最好給貧尼老老實實呆在店中,哪兒也不要去。不然你們一出店門,就是一具屍體。」
這幾條漢子頓時面色大變,一個個驚呆了。半晌,其中一條漢子問:「神尼師太,在下等人沒有得罪你老,你老……」
神尼平靜地說:「你們要是得罪了貧尼,試問還能坐在這裡飲酒麼?你們早巳一個個躺在那裡不會動了。記住!坐在那裡,繼續飲你們的酒,說你們的話,就是不准離開!」
又一個漢子問:「師太,你老的意思……」
毒手觀音笑著說:「放心,我師父不會要你們的命,安心坐下來飲酒說話吧!最好別驚慌,裝著不認識我們,懂嗎?」
「那在下等人幾時可以離開?」
「我師父在這裡等一個人,那個人來了,你們要去哪裡,我們也不管。在那個人沒有到來之前,你們誰也不能離開。」
眾人一聽,更愕異茫然。為了等一個人,就不准我們離開,這是哪一門的道理?要是那個人十天半月不來,我們就在這裡呆十天半月?這像話嗎?但沒一個人敢再問,害怕一句話不慎,就招來殺身之禍。神尼和毒手觀音殺人從來沒有道理可言。他們只好說:「既然師太你老這麼吩咐,在下等人就從命了!」
這幾條漢子只好仍舊坐下來,他們唯一放心的是,神尼和毒手觀音並不為他們而來,也不想殺了他們,只是等一個人到來而已。這個人是什麼人?值得神尼從梵淨山趕了來?不會是人們要打聽的世外高人和神女吧?要是這樣,自己真的要在這野店呆上十天半月了,說不定會是一年半載呢。誰知道神秘出沒的神女幾時會來這裡?這裡也不錯,野店裡有吃有喝有住,只要不死,住上一年半載也行,勝過踏上了不歸之路。他們不相信神尼和毒手觀音能在這野店裡等上十天半月而不離開。
他們細想一下,又感到神尼和毒手觀音等的不可能是那位世外高人和神女。一個多月來,武林人士在這一帶的山山嶺嶺、各處小鎮山寨打聽,追蹤過神女的下落,除了摩天嶺那恐怖的死亡地帶沒有人去過之外,所有山山嶺嶺都有人去過了,全無神女的半點蹤影,也沒聽說有人看見過神女。有關神女的行蹤,都是在水口鎮發生事件以前的情形和行蹤,之後,再沒有人看見過神女了。大多數人是乘興而來,失望敗興而去。神尼和毒手觀音怎會在這野店中等候神女到來?除非神尼與神女見過面,相約在這間野店中相會,才會在這裡等候。要是這樣,也沒有理由不讓其他人離開的。將其他人全打發離開不更好?看來神尼在這裡等的不是神女和那位世外高人,一定是別的有名人物,而且是神尼必然要殺掉的人,才不讓離開,怕走漏了風聲。
這個人是誰呢?值得神尼在這裡等候?人們又驚疑和思索了。元武也不例外。他更擔心鳳翔他們幾個孩子的安全。他對店小二吩咐說:「你去溪邊看看那幾個孩子,看他們捉到了什麼魚蝦沒有?有,就全部收購回來。」
元武的吩咐,是示意店小二叫鳳翔等人迅速離開,回到村子裡去。店小二哪有不會意的?應了一聲,便朝溪邊走去。老尼和毒手觀音對店小二的行動卻不問不睬,任由他離開,只是不准那幾位江湖中人離開,對酒店中的人不加阻止。元武看在眼裡,略略放心了。
鳳翔正在和村子裡一般大小的夥伴在山溪中玩得高興,也捉到了一些山斑、鮒魚及小魚小蝦,其中一隻甲魚,有碟子那麼大。店小二走過來,先揚聲問:「你們捉到了多少魚?」跟著壓低嗓子說,「翔少爺,你們快離開這裡,店裡有事發生了。快!快回到村裡去。」
鳳翔愕然:「有什麼事發生了?」
「少爺,別問,說不定這裡也有危險。你快帶人離開,捉到的魚交給我好了!快!」
鳳翔見店小二神色緊張,也不敢多問,將魚簍子交給了他,揚手說:「我們快回村去,不玩了。」
孩子們也知道事情嚴重。近兩個月來,酒店就發生了一些武林中人打鬥的事,有的還打到山溪邊來,以一方受傷逃走而告終。孩子們三三兩兩回村了。
店小二提著魚簍回到店中,向元武說:「收購了二斤多重的魚蝦,其中還有一隻甲魚。」
元武說:「好!你拿到廚房裡去,看看哪一位客官要吃新鮮的燉甲魚和辣椒炒鮮蝦。」
那幾位江湖漢子說:「店家,甲魚和鮮蝦,你都給我們端上來,同時再給我們添上一罈好酒!」
「是!客官。」店小二提著魚簍進廚房去了。當他轉出來時,店裡又來了一位步履輕盈、身材瘦削的中年客人,一身商人打扮。他選了靠窗口的一張桌子坐下,喊道:「店小二,快給我打半斤茅台,拿一碟滷牛肉來,老子吃飽了好趕路。」
毒手觀音向神尼看了一眼,神尼點點頭。毒手觀音嬌笑一聲:「飛猴子,我看你別趕路了,留在這酒家裡好了!」
叫飛猴的商人怔了怔,盯著毒手觀音問:「你說什麼?叫老子留下?」
「是呀!你不想留下麼?」跟著毒手觀音對那幾位江湖漢子說:「現在,你們可以離開了!你們要是想吃甲魚的,留下來也可以,但千萬別插手過來。」
幾位江湖客驚訝起來,難道神尼和毒手觀音要等候的人,就是這麼一個瘦削的商人?這個商人是什麼人?叫飛猴子?他值得神尼和毒手觀音這麼重視,專程從梵淨山趕來?不但這幾位江湖客,連元武也驚訝起來。飛猴子?這在江湖上並不怎麼出名呵,更沒聽人說起有這麼一個人物的。不錯,從他進店時身手敏捷,彷彿似遊魂般飄進來看,輕功起碼是屬於上乘的。元武感到,一場交鋒,勢必難免了,但願店中不要損壞太多的東西。
叫飛猴的商人盯著毒手觀音問:「你是什麼人?」
「人稱毒手觀音。」
飛猴睜大了眼:「什麼?你就是毒手觀音?梵淨山白雲庵的毒手觀音?」
「是呀!你知道我為什麼在這裡等候你吧?」
神尼這時緩緩轉過身來,淡淡毫無表情地說:「飛猴子,貧尼不能不佩服你的輕功極好,盜竊的本事一流。現在只要你乖乖地把我庵的金座玉觀音交出來,貧尼可賜你全身而死,不致屍體碎裂,身葬眾雀口。」
那幾位江湖客和元武一聽,不禁面面相覷。這個飛猴也太過膽大包天了,什麼人家不偷,偏偏去偷白雲庵的傳山之寶金座玉觀音?聽說這尊金座玉觀音,是當時武林一代可怕的女煞星——殺星觀音親手雕琢而成,鑲了一座金子打成的蓮花寶座,成為了白雲庵的鎮庵之寶。更有人傳說,金座之下,刻有殺星觀音的一套上乘武功秘訣——飛針奪命之功。單是這一絕技,便可放眼江湖、縱橫武林了。這門武功被名門正派人士視為邪門中最可怕的武功。一根小小的繡花針,直取一個人的性命、刺盲人的一雙眼更是常事。
這個飛猴,偷白雲庵別的東西不好,卻要去偷這尊金座玉觀音?那真是壽星公吊頸——嫌命長了。怪不得冷面神尼和毒手觀音專程趕來這裡了!看來這個飛猴子想不死也不行了。
飛猴似乎對毒手觀音並不怎麼驚畏,但對這位老尼冰冷的話,心頭驚震了,半晌才問:「你是冷面神尼?」
「正是貧尼。」
「你們不見了金座玉觀音?」
「唔!」
毒手觀音說:「飛猴子,你別給我們裝聾扮啞的,玉觀音不是你這飛猴子偷去了,又是誰偷去了?我看誰也沒有你這麼大膽!」
飛猴叫起苦來:「這可是天大的冤枉,我就是有天大的膽,也不敢去動你神尼老人家的東西。我根本沒見過什麼金座玉觀音,銀座石羅漢的。」
毒手觀音說:「你以為這樣我們就相信了嗎?玉觀音失落的那夜,剛好是你路過白雲庵的那夜,你以為我們不知道?」
「這也不能證明是我偷的呀!」
「還有,在庵堂的橫樑上,留下你少有的右手六指印,這又怎麼解釋?」
飛猴愕住了:「真的有這回事?」
「要不,你隨我們回白雲庵,印證一下你這狗爪子?」
「對不起,在下有急事要趕路。」
「你有什麼急事了?是不是趕去紫竹山莊慕容家中又想偷什麼武功秘笈了?」
「你別亂說,哪裡有這回事。」
「你起碼想偷慕容家的武林奇藥——能解萬毒的玉女黑珠丹,好夜探魔天嶺對不對?」
「你說得我越來越糊塗了!」
「你半點也不糊塗,而是有計劃而行事。我再問你,你口中所說的黑風教主是什麼人?」
「黑風教主?」
「你不會說你不知道吧?」
冷面神尼不耐煩地說:「妮子,別跟他多說,江湖上的事,我們懶得去理。問他交不交出那尊金座玉觀音出來?」
毒手觀音問:「我師父問,你交不交出玉觀音?」
「我沒有偷,怎麼交出來?」
「看來你不想全屍而死了!」
「你們就這麼胡亂殺人?」
「別說你偷了我們的玉觀音,就是沒偷,你夜闖白雲庵,起碼也要砍斷你的雙腿,以儆傚尤。殺你這麼一個飛賊,又算得了什麼?」
驀然,神尼一聲輕喝:「妮子!小心!」
話音剛落,窗外竄入了一個勁裝蒙面的黑衣漢子,一支利劍如閃電般迅速直向毒手觀音刺來。毒手觀音身形一閃,避開了這黑衣殺手突然偷襲的一劍。也在同時,冷面神尼僧袖一拂,一股無形的袖力,將這黑衣蒙面殺手擊得橫飛了出去,只聽得半空中一聲慘叫,摔下來時已是一具不會說話的屍體。
冷面神尼在舉手投足之間,便立取人的性命,嚇得店中那幾位江湖客目瞪口呆。這等的武功,他們何嘗見過?
可是飛猴在這霎時之間破窗逃走了。神尼說:「妮子!你還不快追?」
「是!師父!」
毒手觀音也身如電閃,破窗而出,去追趕飛猴。冷面神尼丟下了一塊約五兩重的銀子,對元武說:「這是貧尼師徒的飯錢和賠償你兩處窗口損壞的銀兩,也麻煩你叫人埋葬了那賊子吧!」
元武慌忙說:「多謝師太,這五兩銀子已有多了!」
「有多的就賞給你店的人好了!」神尼說完,飄然出門,也去追趕飛猴了。
冷面神尼在江湖上人們的傳說中,是邪派中的高手,為人介乎於正邪之間。但吃飯付賬的行為,又是正派人物的做法。不像有的人酒醉飯飽後恃藝凌人,蠻不講理,一走了之。
半晌,那幾位江湖漢子轉過神來,其中一個說:「我們來這裡是要找世外高人和神女。看來我們不用找了,神尼就是一位世外高人,毒手觀音就是神女。」
另一個漢子譏諷地說:「那你就去拜神尼為師好了。不過聽說,神尼從不收男弟子,你最好閹了去,或許會收下你的。」
「那老子豈不絕子絕孫了?」
另一個人說:「你們少說兩句吧,小心讓神尼聽到了,會要了你們的命。」
再說毒手觀音去追殺飛猴,這飛猴的輕功實在有他的過人之處。毒手觀音拚命追趕,仍與他相距一段距離。眼看著飛猴就要逃人蜈蚣林了,一旦讓飛猴逃人樹林,就難以殺掉他了,弄得不好,反會遭到暗算。毒手觀音叫道:「飛猴子!你別跑!」飛猴仗著自己的輕功,一邊飛奔一邊回頭笑著說:「你有本事,就來追老子呀!」
「你以為你跑入樹林,我就不敢追嗎?哪怕你逃到天涯海角,本姑娘也要追到你,殺了你解我心頭之恨。」
「好好!我等著你來好了!」
飛猴逃入樹林不遠處時,驀然一股凌厲的勁風吹來,吹得他仰後翻倒,在地上打了幾個滾,才能爬起來。他睜眼定神一看,登時傻了眼。在他前面,站著的不是冷面神尼又是何人?他再回頭一看,毒手觀音也追來了,握劍立在自己身後不遠的地方,面帶微笑說:「跑呀!你這猴子怎麼不跑了?」
飛猴大恐:「你們想怎麼樣?」
冷面神尼說:「將玉觀音交出來!」
「我交出來,你們會不會免我一死?」
神尼搖搖頭:「當你的手一接觸這尊玉觀音時,已注定是一個死人。但貧尼可以令你無痛苦而死,保證你是一具全屍。」
毒手觀音說:「我們還可以把你葬了,免得你身葬獸腹之中。」
「老子橫直是死,死了什麼也不知道,管它全不全屍、埋葬不埋葬的。」
「那你是打算不交出玉觀音了?」
「老子願與這尊玉觀音同歸於盡,將它打碎了,也決不交出來!」
神尼冷冷地問:「你能辦得到嗎?」
「老子為什麼辦不到?」飛猴將金座玉觀音從懷中掏了出來,揚揚玉觀音說:「是你們逼我碎了它。」
神尼左袖一拂,右掌一出,飛猴頓時感到心口給一股無形之力一擊,心血翻滾,一股血幾乎要衝口而出,同時拿著的玉觀音也有一股無形之力,掙扎脫手飛起,而且還飛到了神尼的手中。這就是梵淨山的一門絕技:攝物掌,可以凌空、隔空將物件攝取過來,就是空中的飛鳥、水中的游魚,神尼的攝物掌力也可以將它們吸到自己的手中。
飛猴駭然,想不到世上竟然有這種不可思議的武功。這時,毒手觀音一劍刺出,挑斷了飛猴的腳筋,他慘叫一聲,倒在地上,一時間爬不起來。毒手觀音說:「跑呀!這下你不會跑了吧?」
「你,你,你怎麼這般的狠毒?」
「要不,我怎麼稱為毒手觀音?」
飛猴完全絕望了,他喊道:「你們快殺死我好了!」
「你以為我不敢殺你?害怕你的什麼黑風、白風教主的到來?」
神尼說:「別叫他這麼快死!」她又冷冷地對飛猴說,「貧尼本想叫你無痛而死,保留全屍。但你太可惡了!居然想碎了我庵的鎮庵之寶。貧尼就要你清醒地知道,你是怎麼痛苦死去的!」說時,一掌拍出,這一股陰柔之掌力,震亂了飛猴全身的經脈。這時的飛猴不但不能爬起來,只能在地上蠕蠕爬動,而且全身痛苦異常,只有等著野獸出來時身葬獸腹之中。
這種做法,又不是名門正派人物的行為了,對敵人是十分的冷酷、殘忍,不像俠義人士一劍了結敵人的性命了事。她一掌震亂了飛猴全身的經脈之後,不屑一顧,與毒手觀音冉冉而去。
蜈蚣林,是一座可怕的森林,林中陰森潮濕,蜈蚣、毒蚊等毒物極多,一般當地人也極少到來,過往的行人更不會經過了。飛猴逃來這裡,以為毒手觀音不敢追來,誰知競走上一條絕路。他這時是痛苦異常,呼天不應、叫地不靈,連自殺的氣力也沒有,只能在地上掙扎著慢慢蠕動。一個時辰了,他還不能移動出三尺遠的地方,只好眼光光地等著死。
飛猴,在黑道上,可以說是一個以輕功稱絕的人物,沒人能追得上,是江南、魯直一帶神出鬼沒的飛賊,成了暗中崛起的黑風教的一名使者。他奉了教主之命,專門偷取各門各派武功絕學的秘本。他先後偷取了江南公孫世家的不傳外人的劍法、少林寺的《易筋經》、武當派的太極兩儀劍法。這一次他從少林寺南下,路經梵淨山,順手盜取了白雲庵的金座玉觀音,又打算去孟英山紫竹山莊盜取慕容家的武功絕學,然後直取雲南大理點蒼山,盜取點蒼派的劍法和異寶——刀槍不入的鐵甲鱗蟒蛇皮寶衣。
黑風教主自己武功已達上乘,仍雄心勃勃,要集中原武功的大成,成為古今中外第一武林絕頂高手。他不但想學會、熟悉各門各派的上乘武功,更想憑自己個人的聰明才智,學武的奇才,破解各門各派的武功。他總結了以往稱霸武林的各種梟雄的成功與失敗的經驗和教訓,看到了神風教、陰掌門、七煞劍門以及天魔神劍的太極陰陽門興起和覆滅的過程。所以他事先便不動聲色,所有的活動都在暗中秘密進行,不讓江湖人注意。目前,黑風教之名,武林中仍沒有任何人知道,更不為江湖注意。要不是毒手觀音暗中聽到了飛猴與他的暗中保護者、那位蒙面黑衣殺手之間的簡短對話,還不知道這世上有這麼一個不為人知的黑風教。可惜神尼不想過問江湖上的事,沒讓毒手觀音追問黑風教的事,不知道黑風教的教主是誰。從而忽略過去,沒在江湖上透露出來。
飛猴也好像注定自己將慘死在湘、桂、黔三地交界的蜈蚣林之中。他盜取了金座玉觀音這一寶物之後,以為自己幹得神不知、鬼不覺,聽聞這裡有什麼世外高人和神女,一時好奇,竟也來這一帶打聽、窺探,不料碰上了神尼和毒手觀音不動聲色暗中追了來……
夜幕降臨,蜈蚣林更是模糊一片看不清楚了。有一些磷火綠陰陰地在樹林中流動,更增加了娛蚣林的恐怖和神秘。飛猴自問今夜必死,就是有人將自己救了出去,也是一個渾身痛苦不能動的廢人,他已沒任何希望,只求速死。
驀然間,他聽到自己身邊有輕微的響動聲,兩隻明亮的小星星在盯視著自己。他以為是什麼野獸走了過來,長歎一聲說:「你要吃我,求你一口咬死我好了,別先吃我的肉。」
兩隻小星星一下說起話來:「咦!你還沒有死嗎?我還以為你死了呢!」
這是一個稚氣清脆的小女孩的聲音。這麼一座恐怖可怕的黑黝黝的森林,怎麼會跑來了一個小姑娘?飛猴真是驚恐萬分了:「你,你,你,你是人是鬼還是妖?」
的確,除了鬼或妖,人是不會在這個時候出現的,何況還是一個小姑娘?小姑娘甜甜的聲音問:「你看呢?我是人是鬼還是妖呢?」
飛猴感到自己已是一個快死的人了,是人是鬼是妖,已沒有什麼可怕的了!他說:「我不知道,你大概是妖吧?」
飛猴感到人不可能跑來這裡,鬼應該有一陣陣的陰風,而且是無形的。只有妖才會這樣,有形有氣,跑到這可怕的樹林中來。
小姑娘咯咯地笑著說:「你說對了!我的確是妖!」
「什麼,你真的是妖?人們所傳說的山妖?不,不!是神女?」
「是呀!你不是在打聽我嗎?」
飛猴又是感到意外。多少武林中人,在這一帶四處打聽這個神秘神女的行蹤和下落,近兩個月來都打聽不到,更不要說能看見了,一個個都失望離去。想不到自己在臨死之前,居然看見了山妖,還和山妖說話。他帶著一線希望,問:「你是來救我嗎?」
「你想不想我救你?」
飛猴歎了一聲:「就是你救我出去,我也是一個不能動的痛苦的廢人。我求你快殺死我,使我早點解除痛苦。」
「你很痛苦嗎?」
飛猴心中暗想:哪知道這個山妖並不是人們傳說中的山妖那麼無所不曉、法力無邊的神女,完全是一個不懂事的小姑娘。難道她是人而不是妖?我一身經脈給那老尼姑震亂了,還能不痛嗎?這不是廢話?便說:「痛!痛得我不想活了!」
小姑娘又問:「你幹嗎去偷人家的那一尊觀音菩薩?」
「這——!」飛猴暗想,這怎麼能說得清楚的?說清楚了,那不暴露了黑風教和教主的秘密?讓教主知道後,那會比現在更痛苦,同時還將親眼見到自己的親人,一個個在自己眼前痛苦地慘死。便說:「你別問了!我求你快點殺了我,我送一件武林至寶的禮物給你。」
「哦?你送什麼寶物給我了?」
「少林寺的《易筋經》。」
「《易筋經》?這是什麼寶物?」
飛猴又愕異了!神女不是一位世外高人的弟子麼?怎麼連武林至高無上的武林絕學《易筋經》也不認識?也沒聽人說過?少林寺的和尚們,會易筋經的人沒有一個,不知是這部《易筋經》太過深奧了看不懂,還是沒人認識經上的梵文,所以一直將它收藏在藏經閣中。自己千辛萬苦,才盜出了這部《易筋經》,它何止是一件寶物,簡直是武林人士心目中的奇珍異寶。眼前的這位小姑娘,到底是不是人們傳說的神女?若說不是,她一個人夜裡敢來這可怕的森林又怎麼解釋?便說:「它是一本武功絕學,聽說有人要是學會了,可以易筋洗髓,身輕似燕,神力無窮,要學任何上乘武功,簡直是輕而易舉,只在反手之間。」
小姑娘驚喜了:「是真的嗎?」
「真的,不信,你可以拿出來看看,它就放在我懷中貼身一件衣服的口袋裡。」
「你不能自己拿出來給我看嗎?」
「我不但手腳無力,全身也不能動了,動一動就異常痛苦。」
「好吧!我自己來掏啦!」
小姑娘果然從飛猴懷中掏了一本薄薄的書來,點燃了火熠子一看,書上寫的全是古里古怪的字,自己一個也不懂,不知寫的是什麼,愕然地問:「這是一本什麼書的?」
「它就是佛門中的《易筋經》了!」
飛猴在火光之中,一下看清楚了小姑娘的面孔,她真是一個六七歲左右的女孩子,紅蘋果似的面孔,晶瑩的大眼睛,神態十分的天真可愛,聰明趣致。飛猴真的不敢相信人間有這麼一個伶俐、大膽的小女孩,她不是天上的小仙女,就是山林中的小精靈了!人間一般的小女孩,夜裡敢來這可怕的森林?嚇也將她嚇壞了。
小姑娘驚訝地問:「它寫的是什麼字呀?」
「梵文。」
「梵文?你看得懂嗎?」
「看不懂。」
「看不懂,你偷來幹嗎?」
飛猴不敢說黑風教教主可能看得懂,就是看不懂,他也會將一些會梵文的和尚捉了來,將梵文翻譯成漢字,然後將那些和尚殺了滅口。只好說:「我想,它會有人看得懂的。」
「它寫的武功真的那麼好?」
「這不會假。」
「好吧!我將它拿給我爺爺看。」
「你爺爺?」
「是呀!我爺爺會看好多不同的書哩!有的像蝌蚪似的,有的像蚯蚓一般。」
「神女小仙子……」
「你怎麼啦?」
「你還沒有殺死我呢,就這麼走了?」
「哎!我叫我爺爺來看看你,看看我爺爺能不能醫好你。」
飛猴眼裡露出了一線求生的希望,激動地說:「小仙子,我多謝你了。你爺爺在哪裡?離這裡遠不遠?」
「不遠,我和我爺爺一會兒便來。」
小姑娘說完,火熠子一滅,閃身而去,樹林裡又恢復了寧靜和黑暗。飛猴暗想:我真的大難不死,有神仙打救?小姑娘要是一個神女,她爺爺就是一個老山神了!世上真的有鬼神妖魔的事?太不可思議了!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小神女的聲音又在黑夜中響起來:「喂!我來了呀!你沒有死吧?」
飛猴有氣無力地說:「我沒有死。」
「你沒有死就好了,我爺爺來啦!」
飛猴極力睜大了眼睛,想看看這個人們傳說的山神或山妖是什麼樣兒。可是他怎麼也看不清楚,只看見兩團黑影子,一高一矮,立在自己的身邊。飛猴說:「仙人,恕我不能行動,不能起身叩拜。」
一個蒼老有勁的聲音說:「不必了!」這是從高高的一團黑影吐出。
矮黑影的聲音問:「爺爺,他能救得好嗎?」這是小神女的聲音了。
半晌,蒼老的聲音說:「他全身的經脈已亂,有的已斷了,不出三天,就會氣散經脈盡斷而死,死時是非常的痛苦,就是大羅神仙到來,也救不了。」
「爺爺,那我們怎麼辦?」
爺爺不出聲,問飛猴:「你怎麼招惹了那個老尼姑的?就是連老夫,也得讓她三分,更不敢去梵淨山招惹了她。她這一掌,是梵淨山的絕學之一,名為斷魂掌。」
飛猴原先的一線希望也破滅了。他絕望地說:「老神仙,我不想求生,只求速死,減少我死時的痛苦。請老神仙高抬貴手,早一點打發我上西歸之路。」
「看來只有如此,才能早點解除痛苦。」
小姑娘問:「爺爺,我們真的打死他嗎?」
「丫頭!他已是非藥石之力能救得活來,就是用真氣輸入他的體內也無用,只能延長他幾天的性命,同時也延長了他難以熬受的痛苦,你想聽他慘死的慘叫麼?」
飛猴忙說:「老神仙,千萬別這樣,請你快點賜我死,我在黃泉路上,也感激你的恩德。」
「唔!那你還有什麼遺言留下?」
「沒有了。要是有人來尋找我,就說我為黑風教而死,請他們看顧我的家小。」
「有人尋來,老夫代你轉告一聲。你現在安心去吧!」老人一指擊出,飛猴一聲不響,便魂歸西方。
老人對小姑娘說:「我們將他埋葬了吧,以免他葬在野獸的口中。」
「爺爺,他已經死了嗎?」
「死了,這是解除他痛苦的唯一辦法。」
「爺爺,那個老尼姑做得太過分了!」
「這很難說,也說不定神尼是為武林中人幹了一件好事呢。」
「殺人也是好事嗎?」
「丫頭,你殺了黃老財的兒子,是好事還是壞事?」
「爺爺,這不同,黃老財父子太可惡了,他們不知害死了多少人。這個飛猴不過是偷了一尊觀音菩薩像罷了。」
「丫頭,江湖上的事,你現在還不明白。我們快埋葬了他,離開這裡。」
「好的,爺爺。」
他們祖孫兩人,很快將飛猴埋葬了,便悄然離開蜈蚣林。路上,小姑娘好奇地問:「爺爺,黑風教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飛猴願為他而死的?」
「丫頭,黑風教不是一個人,是江湖上一個會幫門派,就像點蒼派、九龍門、峨嵋派等一樣。」
「黑風派是好的嗎?」
「不知道,看來是個新起的門派,好不好,就看他們今後的行為了。丫頭,你今後可別捲入他們的恩怨仇殺之中。他們之間的恩恩怨怨,外人一時是弄不明白的。你捲了進去,說不定相助了惡人,傷害了好人,會鑄成大錯的。」
「爺爺,我知道了。」
「今後,你就潛心學會《易筋經》中的武功,什麼也別去想,什麼地方也別去了。」
「爺爺,《易筋經》的武功真的那麼厲害嗎?」
「飛猴沒有說錯,練成了,的確是令人身輕似燕,內力無窮,舉手投足皆成凌厲的招式,再學任何上乘武功,都不是難事了!」
「像那個老尼姑一樣的厲害嗎?」
「甚至比老尼姑更高。」
小姑娘驚喜了:「爺爺,是真的嗎?」
「丫頭,你好好用心練吧!看來這也是你的奇緣,令這門正宗的佛門絕技落到了你的手中,而沒有落到黑風教人的手中。」
「要是落到黑風教人手中會怎樣?」「有兩種結果,一是造福武林,二是危害江湖。從飛猴的行為來看,他專門去盜取別人的武功秘笈,看來也不是一個好的門派,首先就居心不良。丫頭,以後你若是碰上了黑風教的人,要認真小心了!」
跟著,他們便消失在茫茫的夜空裡。誰也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他們在人們心目中,仍然是一個謎,只有山神和神女的傳說,依然如故。
是夜,元武也向閔子祥和元鳳報告了今天在酒店發生的事。閔子祥和元鳳一聽到冷面神尼和毒手觀音出現,驚愕相視。這是武林中一個十分可怕的人物,不但自己的師父,就是一時天下無敵的天魔神劍等人,也不敢踏入梵淨山半步,去招惹冷面神尼和梵淨山莊那一夥姑娘們。梵淨山那群姑娘們的武功太過邪門了,一旦惹惱了她們,她們一個個會像發了瘋的狂人,將不畏任何生死,什麼手段都可以使出來,比任何邪派都邪。何況她們從不過問江湖上的事,任由江湖上鬧翻了天也不管不問,只要不去招惹她們就行了。既然這樣,又何必去招惹她們,跟自己過不去?所以七煞劍門的熊夢飛和天魔神劍,都不願去梵淨山惹是生非。
更有一個主要的原因,梵淨山莊現任的莊主掌門人,就是曾經大鬧太湖的水中仙子的嫡傳弟子七姑娘。七姑娘心靈手巧,盡得了水中仙子的真傳絕技。武林中少人能敵。她與慕容家和點蒼派有深厚的關係和親密的來往。莫紋女俠便是從梵淨山莊出來,是七姑娘的三師姐。一旦侵犯了梵淨山,單是梵淨山莊的姑娘們已是不好惹了,加上慕容家和點蒼派的人,那真是雞蛋碰石頭——自取滅亡。
所以江湖上處處有恩怨仇殺,梵淨山卻是江湖中的一方淨土,是武林中的一塊禁地,誰也不敢也不願在梵淨山生事。
閔子祥和元鳳不禁暗想:這飛猴子真是不知「死」字是怎麼寫的,什麼人不去招惹,什麼東西不偷,竟然敢去梵淨山白雲庵偷冷面神尼的那座玉觀音?想不死就難了!看來飛猴早已給神尼和毒手觀音殺掉解恨。幸而沒有在酒店中交鋒,不然,整間酒店會給神尼、毒手觀音全部摧毀的。
閔子祥問元鳳:「黑風教是什麼樣的門派?一直以來,可沒有人說起過黑風教這一門派的事情。」
元鳳說:「我也感到納悶,幾時有了這麼個黑風教了!以前可沒有聽說過的。」
「看來這是一個新成立的門派,不知道他們是些什麼人。江湖上平靜了幾年,恐怕又有風浪掀起了!」
「哦?你怎麼有這樣的預感?」
「你試想一下,過去武林中誰也不敢去招惹的冷面神尼,黑風教的人竟然去招惹了,這不是預兆又是什麼了?」
「唔!不錯,這是一個不祥的預兆,就像幾十年前,陰掌門的人去盜取慕容家的武功秘笈一樣,後來席捲的整個武林。黑風教人,其中要是沒有過人武功的,敢去招惹冷面神尼?」
「八妹,你看我們今後怎麼辦?」
「六哥,你不是又想重出江湖了?」
「哎!我哪有這樣的打算?就是有,也沒有這樣的本事。我是問,我們怎麼應付這一場風暴的到來?」
「這關我們什麼事?」
「八妹,事情是黑風教飛猴和他的那個同伴與冷面神尼的衝突,是在我們店中發生,那蒙面黑衣人也死在我們的店門口。黑風教有人來查問,元武他們怎麼回答?」
「這好辦,我們像應付其他客人打聽山神和神女的事情一樣,來一個一問三不知。要是他們追問急了,叫元武他們只說是一個老尼姑和少女所為。至於老尼姑和少女是什麼人,從何處來,以及什麼黑風、白風之事,一概不知道。因為自己當時嚇壞了,什麼也聽不清楚,不就完了?」
「好!我去對元武元芬他們說去。」
「六哥!你千萬叮囑他們別說出黑風教三個字來,當不知道有這麼一個教好了。」
「哦?為什麼?」
「黑風教,我們至今仍沒聽人說過,看來又是一個神秘的門派。他們不向外人說,恐怕更不想人知道。要是知道了,他們極有可能會殺人滅口。」
「這麼嚴重?」
「六哥,我們還是作最壞的打算好!」
「那元武、元芬他們不危險?」
「為了防意外,我們只好化裝成外人,暗中保衛他們了。我希望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不發生就最好了。」
事隔三四天,元盛從廣西三江鎮趕集回來,向閔子祥、元鳳報告了一個令人驚震的消息,說那天在店中飲酒吃飯的那幾位江湖客,一夜之間,全部橫死在三江鎮的郊野中。
閔子祥一下驚震了:「是誰殺害了他們?」
「不清楚,沒人知道。」
元鳳一下敏感到這幾個江湖客之死,極有可能與那天在店中發生的事情有關係。是冷面神尼殺了他們,還是黑風教的人殺了他們?或者事情是那麼巧合,他們為仇家殺了?
冷面神尼和毒手觀音,雖然為人面冷心狠,手段殘忍,但絕不會濫殺無辜。她們要是想殺那幾個人,那天就不會讓他們離開了,當天殺了不更方便?何必等到他們去了三江鎮才殺害?看來只有兩種可能,一是為他們的仇家所殺,二是為秘密的黑風教人所殺。因為那天,這幾個江湖客也從毒手觀音的口中,知道了飛猴是黑風教的人,也知道飛猴準備去慕容家盜取武功秘笈,因而殺了他們滅口,不讓他們亂說出去。或者是他們在三江鎮胡言亂語,不慎說出那天酒店中的事,引起了黑風教人的猜忌。要是後者,那元武他們可危險了,說不定殃及了整個古榕村。這真是樹欲靜而風不止。閔子祥極想在古榕村安靜地居住下來,不過問江湖上的事。可是發生了飛猴這一事件,不由他們不捲進去了。
兩天之後,古道野店,先是來了一對年近五六十歲的老年夫婦,老頭兒一臉笑嘻嘻的,一進野店,便東嗅西聞。他的老伴卻一臉嚴肅,不滿老頭兒古里古怪的行動,瞪著眼問:「你又怎麼啦?不怕人笑你?」
「沒,沒什麼!」
「那你幹嗎四處胡嗅亂聞的?」
「我,我好像嗅出了這酒家有一種不祥的氣味。」
「你又在胡說八道了!」
「好,好,我不說,我不說。」
元武和店小二一聽,不禁相視一眼,感到這一對年老夫婦行為古怪。不是一般的人,要認真小心伺候了。店小二慌忙過來:「老爺、老夫人,你倆飲酒還是用飯?」一邊給他們抹桌拂凳
老頭兒說:「我們酒也飲,飯也吃,說不定還在你店裡住上兩夜。」
老太婆瞪了瞪眼:「你要住上兩夜?」
「不住麼?那我們怎能遇上那位神仙和神女了?聽人說,神仙和神女經常在這一帶山林中出現哩!」
「你這糊塗的老頭子,別異想天開了!」老太婆轉對店小二說:「小二,你先給我們打一壺上好的酒,炒兩碟下酒的好菜來,我們飲過酒後再叫。」
「是!是!兩位請等一下。」店小二應聲退下。
元武聽他們說是來尋找神仙和神女,不是為了飛猴的事情來,略為放心了。不久,古道上又來三位客人,一個是老道,一個是身材高大的壯士,一個卻是文雅的秀士,他們是結伴而來的。老道一是副高深莫測的神態,壯士是一臉的凶悍之色,秀士卻從容瀟灑,面帶微笑。他們一踏進酒店,便環視一眼,見店裡沒有什麼客人,除了那一對年老夫婦低頭在飲酒外,再無其他人了,便選了靠近店門口的桌子坐下。
元武一見這三個人的打扮、神態,便知道不是好惹的武林中人了。店小二上前問他們是否飲酒用飯?凶漢一瞪眼:「少噦嗦!有酒有菜,你給我們端上來就是。不會少了你的銀兩!」老道說:「你先給我端上四乾果、四鮮果來吧!」
店小二茫然:「四乾果?四鮮果?」
凶漢一輪眼:「四乾果、四鮮果你也不懂?你這酒店是怎麼開的?」
老道說:「四乾果就是花生、棗子、核桃和黃豆;四鮮果是蟠桃、柑子等四樣不同的新鮮水果。」
店小二嚅囁說:「道爺!花生、黃豆小店是有,可是其他……」
秀士一笑說:「道長,胡兄,這麼一處深山野店,哪有什麼乾果和鮮果了?它不同州府中的酒家,樣樣都有。店小二,你就給我們先炒四味下酒的菜來吧,然後你們有什麼好菜,一一都給我端來就是。」
「是!是!小人馬上叫人去準備。」店小二不敢再多問了。
當炒花生、炒黃豆、炒雞蛋和滷水豬頭肉四樣下酒的小菜送上來以後,道士、秀士和凶漢一邊飲酒,一邊問店小二:「聽說你這裡在七八天之前,發生了一件殺人命案,有沒有這回事。」
店小二怔了怔:「是,是有!」
老道問:「死者是什麼人?」
「是一個蒙面黑衣人。」
凶漢一拍桌:「我們問的不是什麼黑衣、白衣人,我們問這蒙面黑衣人是什麼人?」
「小,小人不知道。」
「什麼?你不知道?他沒說自己是什麼人?」
「小人當時只見一條黑影從窗外飛進來,用劍去刺一位小姐,跟著他又莫名其妙地飛出去了,摔死在店門外。小人怎知道他是什麼人了?」
老道問:「店小二,殺他的是什麼人?」
「好像沒人殺他呵!」
「什麼?沒人殺他,那他怎麼死了?」
「小人也不知道是什麼回事,他突然飛進來,又突然飛了出去,就這麼摔死了!」
老道等三人互相望了望。秀士含笑問店小二:「那個蒙面黑衣人怎麼向那位小姐下手了?」
「小人不明白他怎麼向這位小姐下手。當時小人給這事嚇呆了!」
「唔!當時那位小姐在幹什麼?」
「好像在跟一位剛進店的客人爭吵。」
「他們爭吵什麼!?」
「小人忙著招呼其他客人,不知道他們爭吵什麼,好像是這位客人偷了小姐的什麼東西,要他交出來,客人說沒有偷,就這麼爭吵起來。」
秀士含笑問:「以後呢?」
「以後,以後,那位蒙面黑衣人就從窗口外飛了進來。」
「那位客人呢?」
「那位客人也從窗口逃走了。小姐和她同來的老尼姑跟著便追了出去,一轉眼,全不見啦!」
凶漢問:「那位老尼和那位小妞兒是什麼人?」
「小人不知道她們是什麼人!」
「她們來你這店飲酒用飯,你不知道她們是什麼人?不知道她們從何處而來?」
「小人怎麼知道?小人更不敢隨便問客人是什麼人。就像三位大爺們,小人也不知道你們是什麼人,從何處而來一樣。」
「啪」的一聲,凶漢突然給了店小二一個耳光,打得店小二一邊面孔紅腫起來,牙血也流出來。店小二捂著臉說:「你,你怎麼打人?」
「誰叫你頂撞了老子?老子打你是小事,還可以殺了你!說!老尼姑和小妞兒是什麼人?」
這位店小二原先也是七煞劍門中的一位武士,要是以往,他早已拔刀與這凶漢拼了。這時卻只能極力忍耐著,裝著害怕的神態說:「小,小人真的不知道。」
「好!老子就先殺了你。」
秀士說:「胡兄,先別急。」他轉問店小二,「老尼和小姐你不知道,與小姐爭吵的那位客人,你知道他是什麼人了吧?」
「小人更不知道他是什麼人了!」
「你沒聽小姐說他是什麼人麼?」
「小人當時給嚇壞了,擔心他們打起來,會毀壞了小店的桌凳、碗碟,他們說什麼,小人也無心去聽,更沒注意去聽。小人只聽到那位小姐罵他是一個飛賊,將偷去的東西快點交出來。此外,什麼也沒聽到。」
秀士含笑問元武:「掌櫃,店小二沒聽到,你大概是聽到了吧?」
元武更裝成膽小害怕的樣子:「我,我,我也什麼也沒聽到。當時,我也給嚇壞了!」
凶漢吼了一聲:「當時在你店中的幾位客人都聽到了,你們沒聽到?」
店小二說:「沒聽到就沒聽到,聽到了我們還不說出來麼?」
「好!老子說先殺了你,看你們說不說!」凶漢說完,伸出葵扇般的手掌,想將店小二抓起來扔了出去。突然間,他感到人影一晃,「啪」的一聲,凶漢捱了一個十分響亮的耳光,不但打得他牙齒帶血掉了下來,人也踉蹌著後退了幾步。凶漢愕著眼一看,站在自己面前的是那位低頭喝酒不出聲的老頭子,這時他嘻嘻地笑著問:「打得痛不痛?」
「剛才是你打老子?」
「是呀!你剛才打店小二,我怎麼打不得你了?你是老子嗎?我老頭兒才是真正的老子,是老子打兒子,你千萬別說錯了!應該說是打兒子!」
在那邊的老婦人說話了:「糊塗的老東西!他怎麼是我們的兒子了?我老太婆可沒有這麼樣的兒子!要是有這樣的兒子,我早已將他丟到尿桶裡淹死了,能讓他活到現在麼?」
這樣突然的事,不但老道、秀土、凶漢一時驚呆了,元武和店小二也同樣感到驚愕。這一對老夫婦是哪一條道上的人物?從老頭兒奇快的身法和老婦人的話中聽出,他們顯然是一對武林高手。幸而有他們出來打抱不平,才令自己不會暴露了。元武和店小二用感激的目光,望著這兩位老人。
老道望著老頭兒問:「你是什麼人?」
老頭兒眨眨眼皮:「你看我是什麼人了?」
凶漢一下將刀拔出來,驟然向老頭兒沒頭沒腦地劈下去:「老子不管你這老東西是什麼人,先劈了你再說。」
老頭兒輕靈的身子一閃,避開了凶漢的這一刀,一邊說:「慢著,慢著!別性急,你們不想知道我是什麼人嗎?就是不想知道我是什麼人,想不想知道那位老尼姑那小妞兒是什麼人了?」
凶漢又是一刀惡狠狠地劈來。老頭兒這一次不避開,身形一轉,一出手,就將凶漢手中的刀奪了過來,暗運內力一震,一口刀頓時斷成幾截,散落地上,還故作大驚小怪地說:「這是一把什麼刀?它能殺人嗎?險些將我老頭兒嚇壞,了!我還以為真是一把殺人的刀哩!」說時,將剩下的的刀柄往地下一擲,刀柄直人地下,不見了刀柄。這一份深厚的內力,將凶漢等人嚇傻了眼。秀士向老道、凶漢使了一個眼色,向老頭兒一揖:「原來是老前輩,在下等人失敬了!」
「哦?你們認識我老頭兒?」
「在下正想請教前輩尊姓大名,仙山何處?」
「原來你們不認識我,我姓老,名妖怪。」
「什麼?老妖怪?」秀士等人又驚愕了。
「這姓名沒有將你們嚇壞了吧?不過,我還有個好聽的外號,叫世外高人。」
「你老就是在這一帶神出鬼沒,人們傳說的老山神?」
這一下,元武和店小二也驚訝起來,就是伏在暗處的元鳳和閔子祥也驚愕了:難道這個老頭兒就是神女的爺爺,他是特意來這裡解救我們的?
老頭兒卻連忙擺擺手說:「不不!你們別弄錯了,我是遠處來這裡的老妖怪,而且是第一次。與這裡神出鬼沒、人們傳說的什麼山神、神女是兩碼事,別混為一個人了,我更不想沾這個山神的光。而且我也是特意來這裡會會這個山神和神女的。」
閔子祥、元鳳等人又驚疑了,不知道這個自稱老妖怪說的話,是真還是假,他不是神女山姑娘的爺爺?
秀土又問:「那前輩是什麼人?」
「哦?我不是告訴你們我是老妖怪嗎?你們不是想知道老尼姑小妞兒是什麼人嗎?其實你們早已知道老尼姑和小妞兒是什麼人,不過是特意來為難店小二和店掌櫃罷了。並且你們更知道盜取老尼姑寶物的飛猴是什麼人。你們在三江小鎮殺了五個人還不夠嗎?還想來這裡殺人滅口?凡是知道『黑風教』這三字的人,你們都想殺了滅口。你們殺得了嗎?」
一支帶毒的袖箭驟然從秀士袖中激射而出,射中了老頭兒的心口。這麼近的距離,又這麼突然,迅若電光石火,是人都閃避不了。老頭兒怔了怔,愕然問:「你怎麼暗算我老妖怪了?」
秀士含笑問:「你看我們殺不殺得了?我勸你最好別運氣,這是一支有毒的袖箭,運氣就死得更快,不運氣,還可以多活半個時辰。」
老頭兒說:「那我老妖怪死定了?」
「這是你多管閒事的結果。」
「恐怕我老妖怪不管,你們也不會放過我們吧?」
「你說對了!在這店裡的人,一個個都得死!」
凶漢說:「道長,殷老弟,我們快動手,將這裡所有的人都殺了,然後上梵淨山去。」
這時老婦人出聲了:「那麼說,你們連我這個老婆子也不放過啦?」似乎她對自己老伴中箭的事半點也不擔心。
老道說:「對不起,女居士,誰叫你們別的地方不去,偏偏跑來了這裡?何況你的老頭子還多管閒事。」說時,他的寶劍也出鞘了。
老婦人一下縱了過來,老道舉劍相迎。老婦人原本手中沒有任何一件兵器,突然間,一支鋒利的寶劍,從一個似賣貨郎的撥浪鼓中彈出,這是武林中一把少見的神兵利器——蟠龍劍,人到劍出,「噹」的一聲,一下就將老道手中的劍像削泥似的削去了一大截,劍尖更劃傷了老道的右肩,鮮血迸射而出。
老道驚駭得急急後躍出酒店門外,問:「你這是什麼劍的?」
老婦人怒罵:「殺人之劍!你們想殺人滅口,我老婆子就首先殺了你們!」
老道說:「你憑著一把寶劍,算什麼真實本領?」
老婦人說:「我就是不用寶劍,也可以殺了你們,叫你們死而無怨。」說時,她一按劍柄上的機鈕,鋒利的寶劍「嗖」的一聲,收回到撥浪鼓似的劍柄中去了。這時,她才問老伴:「你這不正經的老東西,怎麼樣了?」
老頭兒苦著臉說:「我,我,我好像不行了!」
「你不是鬧真的了?」
老頭兒眨眨眼:「我又好像一時死不了!」
「老東西,你給我正經點,別嘻嘻哈哈的鬧著玩。」
「好好!我不鬧!我不鬧!」老頭兒一下將插在自己心口衣服上的毒袖箭拔了出來,自言自語說:「這支袖箭真的有毒麼?不像呵!」說著,隨手將袖箭一扔,不偏不倚,正扔中秀士的大腿上。這一行動,更是出人意外。秀士怎麼也沒有想到,更沒防備,自己中了自己的毒袖箭。他神色大變,急掏出解藥解毒。老頭兒似輕靈的猿猴縱了過去,一出手,就奪去了他的解藥:「哎!你別急著服藥,你不是說,只要不運氣,還可以活半個時辰麼?我老妖怪想看看這袖箭的毒發作起來,是怎麼樣的情形。」
秀士哀求道:「快!快!快將解藥給我,不然毒發起來,就沒有救了!」「那我身上的毒怎麼辦?」
秀士又一下驚奇起來:「你,你,你好像沒中毒似的?」
「是嗎?大概我是一個老妖怪,袖箭上的毒,對我不起作用。」
「我求求你,快將解藥給我。」
這時,老婦人在店外一邊與老道交鋒,一邊說:「老東,西!別將解藥給他,他太陰險歹毒了,讓他毒發身亡,這是他自作自受。」
老頭兒對秀士說:「你聽到我老伴的話啦!我本想將解藥給你,但我一向不敢違背我老伴的話,她說東我不敢向西,說北我不敢向南,不然,我就有苦受了!你死好過我受苦。」
秀士絕望了,像一隻發了狂的瘋狗,向老頭兒撲了過來。凶漢先是驚愕著,同時也像一座鐵塔似的撲到,要奪回解藥去救中毒的秀士。
「篷」的一聲,秀士和凶漢竟然互相碰撞,老頭兒卻像幽靈似的從他們之間閃了出來,嘻嘻笑道:「有趣!有趣!你們怎麼自己撲自己了?我老妖怪在這裡哩!你們別撲錯了!」
秀士一下猛然醒過來,知道自己碰上武林中一個最令人啼笑皆非的一等一的上乘高手之一,忙問:「你,你,你,你就是幾十年前江湖上人稱為小怪物的萬里飛,現在點蒼派的掌門人萬里大俠?」
「咦!你這小子怎麼認出我來了?我過去是小怪物,現在不是老妖怪了嗎?」
「那麼說,那位就是武林人稱小狐狸的芹女俠了?」
「不錯!不錯!要不我老妖怪怎麼那麼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