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那麼溫柔,可是等穆小文定睛去看時,他又恢復那種若有若無矜持的笑意,站起身朝掌櫃處走去。德公公吃了一驚,迅跟上。穆小文望著他背影,回想起方才空氣裡隱隱的暖意,有片刻的失神。
收回目光時,與崔宇明的目光碰上。他坐在旁邊,正對著窗,聲音輕漫:「方纔那人是誰?」
「以前一個酒肉朋友。」
「你與方墨結束了?」
「嗯。」
「那你是要與皇上在一起了?」
穆小文拿起杯子,抿一口茶放下:「你想太多了。」手指敲著桌子,似笑非笑:「崔兄,你這樣子,很難讓人不往那方面聯想呢。簡直像是在吃醋。難道你真的暗戀皇上,可是內心深處又不肯承認,所以才這樣彆扭?」
崔宇明沒再接話。穆小文再看他時,他已是平常那番慵懶模樣。只是,週身多了股令人說不出的寒意。穆小文識時務地再次住嘴。
李雲尚回來,酒菜也上來。酒清淡宜口,菜也是她愛吃的。穆小文詫異地看了李雲尚一眼,他淡淡道:「怎麼,不喜歡麼?」
「不是,喜歡喜歡。」穆小文忙答。皇帝大人點的菜,怎敢不喜歡。只是,怪怪的。好像被他照顧了。特別是兩人同時伸出手去時,戒指就湊在了一塊,感覺頗不自在。無名指上,玉戒的存在感很是強烈,幾乎火燙般,讓穆小文的臉也跟著燒。
伸手出去夾菜,不知怎地心裡緊張,來回掉了好幾次。下一次好不容易夾了回來,卻在送入嘴邊的時候前功盡棄,啪的一聲掉在了身上。看著身上的油污,穆小文欲哭無淚。
「啊,小姐,得換身衣裳了。」翼兒說道。
於是,又回府去。回去時比來時更招搖,因為穆小文一副邋遢樣,更加襯托出旁邊李雲尚的風姿。好吧,其實只一塊小小的油污而已,只要不是刻意去注意的話,倒也算不了什麼。可問題是,身邊站的是李雲尚啊。他已經夠光彩奪目了,她這裡晦暗一點點,對比就會被無限放大。
偏偏他還要走在身旁。穆小文幾次想躲開去,可這隊列就是自動地不知不覺讓她跟他緊挨著。鬱悶。
回到府裡,管家迎上來,將兩件東西遞上:「小姐,信物。」一個來自李雲落,說是要履行皇宮之約。
翼兒奇道:「落勳王爺怎知小姐最近得閒?」
穆小文汗顏:「我什麼時候不得閒?」
翼兒意味深長:「這不一樣,之前小姐就算得閒,那閒時也是屬於方公子。」
「又胡說。」
身旁的李雲尚眼眸驀地加深:「好久不見王兄,倒是可以一同前去拜訪。」
穆小文詫異看他一眼,沒接話,看另一樣東西。這樣東西是方墨送過來的,一張錦帛,打開來看,卻一個字都沒有。穆小文捏緊錦帛,朝另一方向走去。翼兒吩咐下人準備好沐浴的水,便緊緊跟上。李雲尚想跟過去看,又沒得到邀請,只得看著她離去。
「小姐,怎麼辦?」
穆小文默然。怎麼回呢?他送一張空空如也的錦帛過來,是希望她能主動說些什麼嗎?她又能說什麼呢。
「翼兒,將此物原物送還。」
「是。」
宰相府與方府不遠,此時送還,快一些的話馬上就能到。穆小文真希望能夠慢一些。這樣就不必面對他接下來的無聲質問。
坐了一陣,大木桶裡放好水,翼兒又灑了一些不認識的花瓣,滿屋都是令人心情舒暢的花香。說起來,宰相府真的夠節儉,別的有錢些的府邸一般都弄個白玉浴池什麼的,單單宰相府還是跟尋常百姓一樣,弄個原生態的大木桶。而且,府裡從上至下,很少見有奢華之舉。倒也不是迂腐,該大方的地方還是會大方。
總之,宰相為廢之後重新為相,簡直是情理之中的。身居高位卻從不以權謀私,學識滿腹一心為民,這樣的宰相哪裡找?
穆小文脫得光光,泡在桶裡,在氤氳的霧氣裡,看著面前的花瓣逕自出神。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間歇夾著焦急的阻攔聲。「……不行,方公子,你不能進去!」
方……方墨?
穆小文陡地緊張,想站起來離開,腳步聲卻近在門外。穆小文深吸一口氣,扎進水裡去。與此同時,門馬上要被推開。
「方公子!」翼兒一個箭步走上前,生氣地將方墨拉了回去,攔在門前。「方公子,小姐在沐浴!你怎能隨隨便便往裡闖?!」
方墨嘶啞著低聲說了些什麼,穆小文沒聽清。倒是一陣嘈雜中,好像又來了幾個人。穆小文趕緊趁此機會穿戴好,拉開門,走了出去。
方墨,李雲尚,崔宇明……爭執聲戛然而止,每個人都轉過頭來看向她,打量她還滴著水的頭。穆小文略微頭疼。轉向方墨,一時又不知怎麼開口。
方墨一身華服,卻比前幾日更瘦了些,眼裡還有點血紅。嘴唇有些乾澀,一出口聲音就嘶啞得可怕:「小文……」看見她手上的玉戒,不由得目光在上面停了一停,微微有些疑惑。
電光火石間,穆小文想到什麼,大驚失色。可已經來不及了,方墨似乎是本能地轉頭向李雲尚看去,玉戒戴在垂著的那隻手上,在燭光下泛著光潤的色澤。方墨只掃了一眼,目光便凝滯。死一般的寂靜裡,他再抬頭時已帶了慘笑。無聲卻絕望無比。
「……方」穆小文甚至都沒有叫完他的名字,伸手想抓住什麼,他卻退後一步,一瞬間裡蒼老許多似的,垂下絕望的眼,轉身離去。
穆小文的手在空氣裡保持著要抓住他的姿勢。她又一次傷害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