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尚沒作聲。他當然是沒看到。這幾日,穆小文總是在避開他。他也只能配合。
既然整個宰相府都已經搜得差不多,那只剩小花園了。天色已暗,走近花園時,細細的嗚咽聲傳來。翼兒剛想衝過去叫「小姐」,李雲尚已開了口:「你們都退下。」——
晚風輕拂之下,穆小文抱著酒壺,趴在石桌上泣不成聲。李雲尚心疼地走近,在石桌對面坐了下來。很想伸手將她攬進懷裡,可是還是怕她拒絕。儘管依照經驗,這種時候她的意識不會太清醒,可是機會愈是唾手可得,心裡就愈情怯。
酒壺被她雙手緊緊摟著,臉直接貼在石桌上,也不管是不是硌得慌。像是做了個噩夢般,肆無忌憚地哭得像個小孩子。李雲尚一時又不知道是該心疼還是好笑。他的記憶裡,無論是誰,受了委屈都隱忍不作聲,私下卻尋著機會報仇。年復一年日復一日裡,這種行為慢慢轉變成執念。也只有她,才適合這種不作偽的放聲大哭。
也不知道是什麼事這麼傷心。
穆小文抬眼紅腫的雙眼,依稀認得這是李雲尚,眼淚更是一下子湧了出來:「小李子……」
李雲尚不知道該不該受寵若驚,原來私底下,她叫自己叫得這樣親熱?臉驀地又罩上一層紅暈,猶猶疑疑伸出手去,讓她握住。穆小文一抓住那手就不鬆開,將那手拉得更近些,將臉頰湊過去,貼在他手心,哭得更是大聲。不知道說什麼,只知道一遍又一遍地重複「小李子」。此時醉醺醺的意識裡,這個人的眼神最溫柔。
人都需要有個伴的,這樣脆弱無助的時候才有依靠。可是,誰會只做她一個人的依靠呢。
李雲尚也不作聲,只靜靜地看著她洩。但是,臉上的紅暈愈明顯。那麼久的疏離,如今卻能這麼親密地靠近她,他有些壓抑不住自己的激動。他需要很好的自控力,才能忍耐著不將她抱進懷裡。她現在意識應該不算清醒吧,到底要不要……
沒等他想明白,穆小文抓著那隻手,抬起紅腫的雙眼,嘶啞地指控:「都怪你,要是你對我好,就不會有那麼多事了。你要是不那麼對我,我怎麼可能會和方墨……你真過份,沐筱文只不過太愛你,你憑什麼要厭惡她?還要連累我受罪。你為什麼要那麼冷漠?長得漂亮又怎麼樣,長得漂亮了不起啊?一個大男人長得漂亮有什麼好驕傲的?」
「……我真是傻,當時為什麼要喜歡你呢?你這種人一點都不討人喜歡……」
李雲尚的手顫了一下,緊緊回握住她。她喜歡過他麼?想起那種可能性,他抑制不住地激動。
「……怕死你了,動不動就是冷眼。別人傷害了你,可是也彌補過了,你憑什麼還是記恨別人?」
李雲尚低低柔聲道:「我沒記恨,我都知道。」
「……方墨也是三妻四妾,你也是三妻四妾。誰怕誰,我大不了做單身貴族!我一個人走遍天下,我逍遙自在!」
李雲尚聲音雖然還是柔,可是透露著嚴重的不同意:「不許。」
饒是穆小文在深重的醉意中,也不由得怔了一下。可是滔天的醉意又襲上來,迅忘掉,扁扁嘴又哭起來。將臉埋在李雲尚掌心裡,邊哭邊出悶悶的埋怨。「你壞蛋!」
抬起頭大聲哭訴:「你壞蛋!你最壞!」
對方倒也配合,柔聲道:「我是很壞。」
穆小文滿意了,拎起酒壺繼續灌。誰知酒壺剛提起,就被人搶過去。穆小文醉眼朦朧地不滿:「還給我!」
「酒喝多了傷身。」
「你是皇上,做事怎麼這麼婆婆媽媽!」穆小文重重地擰起眉毛。
「你是怎麼了?」
「怎麼了?」穆小文皺起眉毛想了一下,突然又哭起來:「我跟方墨分手了。」
「分手?」
「我們結束了,我們不會在一起了!」
李雲尚驀地激動起來,難以置信:「你……你說什麼?」可是穆小文將臉埋在他手心裡不肯說話了。李雲尚只得湊近一些,用手抬起她的臉,制止住焦灼,盡量耐心地問:「上次見你們,不是還好好的麼?」
穆小文閉著眼睛嘿嘿笑了笑,迷濛著眼去戳他的眉心:「女人善變。」說完這句話,又哭了。
李雲尚將她的手指握在手心裡,問道:「為什麼?」
「因為笙兒啊。」
李雲尚瞭然。看來這件事還是德公公說的對。上次見到的只是表面現象,實際上任何一個女子都不能容忍這種事。這幾天,他上完朝就趕過來,天天看著她與方墨在一起,表面看似無事,實際上焦灼得不得了。生怕方墨把她帶走,或者出別的什麼意外。現在,終於鬆了一口氣。也好,他以後不用客氣了,用盡手段將她追過來便是。
低頭再三打量她一番,確信她不清醒之後,將她抱在了懷裡。這一抱,就不想再放下。石桌邊頗有不便,就將她橫抱起來,在樹蔭下尋一處柔嫩草坪,在一片花草叢中,靠著大樹坐下,再讓她舒舒服服靠在懷裡。
夜正長,這種機會不容錯過。李雲尚將她摟住,邊聽她哭訴,邊耐心地安慰。心情好的很,臉上不覺就帶了笑容。
穆小文揪住他胸前的衣襟,於朦朧中抬起頭,看到他的笑容,不由得又是指控:「事情變成這樣,都是你害的,你還笑!」
「是,我害的。」她每指責一句,李雲尚就柔聲回應一句。他一直很羨慕她與方墨之間的那些不經意的賭氣指責,只是當初只當她是男子。如今,他也能得到了。這些可憐可愛的醉語,是他的。今後都是他的——
穆小文醒來時吃了一驚,因為自己居然趴在李雲尚的胸口上睡著了。幸好地點不是屋子裡,要不然還不得尷尬成什麼樣。
手掌之下,能感受他的心的跳動。頭頂上方,是他均勻的呼吸。穆小文忍住驚駭,盡量輕手輕腳地從他身上起來。然後躡手躡腳地站開幾步。四下一望,見不遠處的酒壺,也就明白了怎麼回事。
只不過,他什麼時候來的?
驚惶間,李雲尚醒了過來。清亮的眼有些迷糊地看著她,單純得令人有些心動。只不過,那眼眸馬上恢復清明。
穆小文想說什麼,動了動嘴,卻說不出來。事情沒弄清楚之前,她不知道該是道歉還是質問。
李雲尚淡淡道:「昨日我偶然路過此地,你正逢心情不好,所以拉我過來傾訴。後來我想叫人送你回房,但你不回去。就陪你在此過了一夜。」
穆小文瞭然。道謝的話語裡也充滿了歉意:「我酒品不好,難為你照顧了我一夜。」
「沒關係。」
「我……有沒有說什麼不該說的話?」
李雲尚看了她一眼,慢吞吞道:「你說你與方墨結束了,還說……喜歡我。」
「不可能!」穆小文想也不想地反駁。她怎麼可能說這種話?臉漲得通紅,看到的卻只是人家雲淡風清的臉。他不是說謊的人。穆小文突然有些語無倫次:「就……就算有,那也是以前。你也知道,知道那個……」
「我我,我告辭了。」說完,穆小文轉身走開。
身後的李雲尚露出滿意的笑容。他當然也能像以往一樣,瞞住她,不讓她知道。可是,那畢竟是以前。
穆小文回到房內,還在頭疼剛剛的事,翼兒已經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