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小文在屋子裡踱來踱去很久了,始終沒能靠近那扇門。
方墨就在門外。再怎麼說,她不會用這種讓人淋雨的低劣手段來洩心中不滿。更何況,她也不忍。因此,早在翼兒告訴她之時,她只略微滯了一下,就讓人請方墨進來。
只是,沒能讓他進到堂內。一門之隔,一人在內,一人在外,時間就這樣靜靜過去。
爹娘大概早已知情,只是沒有點破。方墨進來時,他們即刻避開。翼兒退下。崔宇明見她那副猶豫焦慮的神情,似乎動了怒,桃花眼裡隱隱泛起了冰冷,最終也冷哼一聲離開。穆小文只剩一個人,幾次想抖抖索索拉開門,結果還是退了開來。
「……小文。」方墨的聲音嘶啞,一開口便是濃重的絕望:「是不是從此以後你都不願意見到我了?」
沒有回音。
等了許久,方墨再次開口:「……笙兒……笙兒他……」
門外的方墨停了下來,似乎因為這個詞的出現而難過得很,連呼吸也粗重不穩起來。許久,終於放棄這個詞,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靜。
「小文,你記不記得當時的情形?」
什麼情形?穆小文略抬起頭,卻並未開口。
「……當時你的眼裡只有二殿下,我卻已經深深喜歡上你,不可自拔。不敢承認自己也有鍾情於某女子的一天,更加不敢承認喜歡的那名女子是你,所以……那段日子,既開心又痛苦。開心的是,可以時時陪在你身邊,可以被你信賴,可以隨時裝作玩世不恭地將你攬在懷裡,可以在你被欺負的時候保護你……痛苦的是,我做得再好,你也只當我是好友。那個冷漠不將你放在眼裡的二殿下,你卻時時為他心痛。你永遠不會明白,我看著你的時候,心裡有多複雜,有多痛苦……」
方墨不管穆小文是不是能聽見,低低傾訴著,似已沉浸在過往那段甜蜜又心酸的過往之中。
「……我真想回到那段歲月中去……再在涼亭之中撫琴,然後靜靜地看你的睡顏……」方墨的聲音有些飄忽起來。
穆小文的心揪了起來。
「……就是這段恍恍惚惚的日子裡,一日回府來,膳食裡下了合歡散,於是我和石姚……」
沉默。有什麼戛然而止。
許久,門內傳來一聲輕笑,之後穆小文說道:「原來之前的回憶都是鋪墊,你最終只是為了說出這句話。好吧,我原諒你了。你走吧。」
方墨卻似乎根本沒聽到,聲音仍然那般飄忽。話語中也仍然帶著對往昔的沉醉。好像癡了一般,只管低喃,隨著回憶一時傷感一時開心。
「……在靈渡的那段日子,我聽到了最令我得意的事。目不能視,口不能言,廢人一般的我,竟然被一位方夫人苦苦等候。三次微笑,原來小文你一直記著……」
「……已成為皇上的二殿下終於查覺到你的好,追到天洛城去,卻被你逃開。後來再次追到靈渡來,卻親眼見到你替我擋了一劍。你為我下廚,你整日看著我傻笑,你輕輕吻我……」方墨輕笑起來,「皇上是我朋友也罷,誰讓他之前如此待你呢?見到他那番魂不守舍的模樣,見到你癡癡看我的模樣,我當真很得意,很幸福……」
「別說了。」穆小文忍不住出聲阻止。
「……我以為我贏了,誰知天意弄人。笙兒……」方墨苦笑。
「……若是就此攜你走遍天下該多好。我但願從來沒有回來過……」
是啊,如果沒有回來,大概此時兩人正逍遙自在吧。穆小文順著他的話,一時也出了神。古代通信不達,他們又居無定所,如果他們不回來,就永遠不會知道有笙兒的存在。可是,這終究只是如果。
「……想解決完所有事,再從宮中將你接回來。誰知,事情愈困難。我也愈不敢見你。我本來就惶惶然,若是被你知道此事,我難以想像你會以多快的度離我而去。」
「小文,」方墨的聲音裡忽然多了絲鄭重,「既然你已知道,我便聽憑你處置。我帶了劍,你若是恨我,你一劍刺死我就好。」
聽了此話,穆小文終於生出一絲惱怒:「你這算什麼?苦肉計麼?你明知道我不可能這麼做。你說這種幼稚的話算什麼!」
「那好,你不刺死我,但為了讓你不生氣,你多刺我幾劍,洩洩憤也好。」
「你!」穆小文忍無可忍。方墨啊方墨,你是不是太幼稚?你當我是三歲小孩麼?穆小文將怒氣壓下去,道:「方墨,還是換個說辭吧。你什麼都瞭解,你知道我沒那麼恨你。」
方墨笑了,輕輕說道:「是,你沒那麼恨我,因為你不夠愛我。小文,可我愛你。我捨不得你受傷,我捨不得你難過,所以只要你能夠不再難過,我怎樣都好。你若是覺得我礙眼,我就此消失都是可以的。」
他明明在笑,可是話裡蘊含了巨大的絕望,穆小文一時呆住,怒氣也煙消雲散,心裡又瀰漫起奇怪的酸楚。這說到底,是誰的錯?方墨的不自信,到底衍生了怎生一筆爛帳?
屋內屋外,好長一片寂靜。
穆小文最終起身拉開了門。
方墨站在門外,全身飄進來的雨淋得濕透。燈籠昏黃的燈下,唯有一雙漆黑的眼睛格外亮閃動人。
「小文。」他的神情無比認真,隱隱透出的倔強又似乎像個孩童。「我愛你,我離不開你。大不了我帶你走到天涯海角,任誰都找不到。」
穆小文太陽穴突突直跳:「你不要家了?」
「你不要我的話,我連命都不想要了,還要什麼家!」
「你亂來!」
「我一直都很亂來。」
穆小文忽然有種在跟小孩子過家家的無奈感覺。「方墨……」
方墨卻伸手將她輕輕擁在懷裡,耳旁是他的低喃。「小文,我想與你一生一世,永遠都不分開。我犯了錯,是我不對,你不要就此放棄我好不好?」
雨好大。可是耳朵裡心裡,方墨的淺淺哀痛氣息那麼清晰。曾經那麼跋扈的一個人,曾經那麼飛揚的眉眼,如今就好像被主人拋棄的小狗。
方墨啊方墨,教她情何以堪。
穆小文伸出手來,回擁住他。淚滴落在他的肩上,與雨水混雜在一起。曾經給過她安全感的人,如今仍讓她心安。也好,先就這樣抱住他不放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