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小文醒轉過來,睜眼見是華麗的床頂,支撐著想起來,卻牽扯得額頭痛,呻吟一聲叫了出來。
「你醒了?」是青衣。
青衣站離床邊一米左右,青色衣衫飄然,面容卻冷峻料峭,連秀麗的黑瞳也依然波瀾不驚,居高臨下盯著穆小文,冷淡得看不出半絲歉疚。
穆小文不禁好笑,青衣不愧是青衣,總是一副冰山面孔。只怕能讓他有情緒波動的,就只有那種不合淑女風範的舉動了吧。
穆小文左手捂額叫痛,右手故意伸出去:「青衣,麻煩你扶我起來。」
青衣微微躊躇,但還是走近,伸出手臂,讓穆小文扶住。
穆小文抓住,將他拉得近了些,冷不防地湊過去:「青衣,我傷口好些了嗎?」剛靠近,只覺得面前那張英俊的面孔驟然變色,再接著雙肩一陣力道襲來,未來得及反應身子已被重重推倒在床,即使是舒軟的被褥,不小的衝力也弄得頭有些暈。
這就叫調戲美男,後果自負!
能預料到青衣會有反應,可是沒想到反應這麼劇烈,穆小文愕然一下,忍不住笑起來。笑了一陣,現青衣臉有些晦暗,才忙停住。
嘿嘿笑一陣,說道:「你別生氣,我再也不戲弄你了。」
青衣抿抿嘴,臉色倒像是更沉,想說什麼,終究還是沒說,轉身走了出去。
穆小文要下床,翼兒一臉急色走了進來扶住她:「小姐!」
「翼兒?」
「是。」知道穆小文想問什麼,翼兒解釋道:「宮裡來人讓我進宮,說是小姐受傷,還是青衣公子下的手。小姐,青衣公子為何要這樣做?」翼兒差不多是有些憤慨了。
「沒事,不過是手誤罷了。」
再聊一陣,得知這次事件果真驚動了皇上,不日便會被調往御書房輔佐君王。皇上還有口諭,說是怠慢方墨夫人許久,這次又累得方墨夫人受傷,本該親自過來探望,可惜如今在宴請賓客,沒辦法前來,還望方墨夫人見諒。
好仁慈的君王,好有禮的答覆!還把她幫著追人的行為冠之以堂皇辭藻,說是輔佐君王!這哪算得上是輔佐君王,這些日子的冷藏,倒是讓她切切實實認識到,那番自以為是的好意,倒更像是民間小把戲,吊梁小丑罷了。
穆小文舒一口氣,又問:「方墨知道嗎?」
「方公子不知道小姐受傷的事。」
穆小文點點頭,「嗯,別讓他知道,如今他也有事煩心。」
「小姐,皇上……當真對小姐很是冷情嗎?」
穆小文笑笑:「也說不上冷情,只是人之常情罷了。」
「可對皇上來說,對小姐好才是正常的呀。」
穆小文再笑:「翼兒,知道鏡中花,水中月嗎?以前的生活就是鏡花水月,如今回到現實中來,就已經觸摸不到了。」
全部的全部,已成了追憶。
第二日,果真有聖旨到,穆才人即刻入住沐雪殿,侍候於皇上跟前。穆小文領了旨,經由宮人帶領,與翼兒一同入住。傍晚時分,與方墨一同赴宴。
進了宮,還沒見過皇上。這次倒托方墨的福,終於可以面聖了。一大早,翼兒便忙著替穆小文打理宮裝。雖然未成親,但成了方墨夫人,已是既定的事實,因此宮裝打理成婦人模樣。翼兒一邊靈巧動作,一邊細細叮囑禮態儀容。
穆小文一一記下。想起什麼:「翼兒,本朝才人難道可以隨意封號的嗎?」
翼兒也有些微的疑惑:「聽宮人說,小姐您這才人封號是特封,因小姐您得在宮中久留,為免去民間的閒言碎語,才有此一說。」
還挺麻煩。果真這才是生活。
裝扮好後,穆小文站起來模枋步態,翼兒打量一陣,不覺眼睛亮:「原來小姐也可以儀容大方雍容華貴的!」
穆小文得意揚頭:「那是當然。一半女人,一半女孩,我可是嚴格遵循的。」
正說笑間,沐雪殿宮女通報,方墨公子到。
方墨進來,見她如此裝扮,也是眼前一亮,等翼兒退下,便將穆小文輕輕擁在懷,在她頸間呢喃:「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
穆小文輕聲回應:「嗯」。
方墨執了她的手,共同站在祈年殿外,等候通報。
作為皇宮內待客處的祈年殿裡,此時大概輕風和李雲落都在。過去一個是寵溺她的輕兄,一個是溫厚待她的大皇子。
經過那些陰謀與傷痛,清冷絕倫的二皇子已成為過去,輕兄和大皇子能否一如以前?
穆小文突然覺得呼吸困難。
「方墨與方墨夫人覲見!」公公尖聲傳喚。
穆小文身子一凜,隨即覺得手被方墨牢牢握住,溫暖傳遍週身。顫抖的身子也稍稍平靜下來,深吸一口氣,昂挺胸走進殿去。
等她走進來時,不知怎地,原本輕鬆的氛圍似乎突然凝滯住似的,平靜裡似乎有什麼裂口,歡聲笑語突然就沉寂下來。
穆小文微微抬眼,只一瞬便掃到那個紫色身影。
那紫色明亮得讓人眩暈,高貴得似乎週身都有淡淡的光暈,讓人不忍直視。先是衣擺,往上是華麗的紋理,胸前有一縷絲滑的墨,再往上是純然清麗的臉龐。等到落進那雙泛著水氣,單純得近乎得妖媚的眼裡時,穆小文腦子裡轟然一聲炸開。
往昔帶了凌厲的滄桑撲面而來,穆小文呼吸都要窒息。
抬手撫摸她的單純男子,為讓她開心贈她禮物的男子,粉紅花樹下石桌邊遞給她書簡的男子,以及懸崖邊夜色裡看不清表情的男子。
其實最初給了她無盡溫暖的,就是這個像兄長一樣疼愛著她的輕兄。
可是這種疼愛太過脆弱,無心的欺騙便造成永遠無法彌補的裂痕。而自己也選擇了逃避,以為永不會相見,誰知又這麼輕易的相見。
穆小文遙遙望著他,看不清他眼中的表情。
「拜見皇上。」正恍惚著,方墨牽了她微微行禮,打破了這靜謐的氣氛,也讓穆小文回過神來。
「方墨你為何總是如此多禮?」李雲尚聲音溫和不失清麗,對方墨友好至及。「你不必拘禮,入座就是。」
「是。」方墨仍不忘禮節,攜了穆小文入座。等穆小文跪坐於長長案台之後,稍微不那麼緊張時,打量一下四周,才現不僅有輕風,青衣,李雲落,崔宇明,還有那位水心公主,甚至月姬和石蘭也坐於李雲尚兩側。
這麼多的故人,就這樣輕易的重逢了。
那水心公主就坐於她對面,一身嬌俏的少女打扮,將穆小文趁得更像是婦人。兩手舉盅飲酒的姿態甚是可人,還不時偷望穆小文兩眼。
再往右就是輕風,方纔的對望彷彿是幻覺般,此時連看也不看穆小文一眼。再往右就是李雲落,面容也是溫厚平和,只是也不曾看過穆小文一眼。
方墨坐於她身旁,往右是青衣,再往右是崔宇明。
李雲尚身旁坐著的石蘭與月姬倒是時不時地看她。石蘭是肆無忌憚輕蔑地看,毫不掩飾她的敵意,而月姬優雅的眼神也依然高貴,打量人的目光有種居高臨下的優越地位。這兩人與從前無異的眼神,反倒讓穆小文生出幾分親切感來,倒是沒那麼拘束了。
只是未免有些好笑,就算她們要有敵意,也應該是對那水心公主吧。難道敵意也是有慣性的?再或者是水心公主魅力大無窮,讓她們棄械投降了?
觥籌交錯,酒過三旬間,李雲尚開口:「聽聞方夫人與滄國皇上有過深厚情誼,為何不敬上兩杯?」
穆小文被三個女子打量得開始頭皮有些麻,突然又被點名,只得往酒盅裡倒了點酒,起座走到輕風跟前,看著有些微醉的輕風,不知說什麼好。
她要是也有些醉就好了,只可惜這酒淡而無味,無半絲酒味,自然也沒醉意。
輕風白晰的臉上有些微紅,眼底泛霧,被紫色一趁,更顯妖嬈。穆小文突然沒了言語。該叫他什麼呢?
輕兄恐怕是難以叫出口,當然也不好直呼他的姓名,叫皇上當然也不行。
略一躊躇,穆小文道:「輕風公子,上次懸崖……懸崖一別,就再未見過面,此次見面,實在歡喜得很。在此敬輕風公子一杯。」說著,執盅一飲而盡。
這種話既官方又客套,彆扭得很。可是大概也最無懈可擊。
輕風微微一笑,單純的眼裡滿是誠摯:「是,我們又見面了。」
是啊,又見面了,只可惜不再是輕兄與穆弟。
「穆弟。」輕風開口。
穆小文微微一怔。
「穆弟。」輕風又重複一聲。
輕輕的聲音,呢喃般,直達穆小文的心底。最深處的心弦被觸動,穆小文眼眶濕潤,聲音帶了些嘶啞:「輕兄。」
滄海桑田後,我們還是輕兄與穆弟?
穆小文低下身子,替他斟上一杯,再替自己斟上,正要舉杯,輕風抬手覆於她頭上,一如以往那個單純的孩子般微微笑。
穆小文不覺流下了淚,舉杯:「輕兄,我敬你一杯。」
輕風點頭,收回手來,卻不小心碰翻了穆小文的酒盅,酒撒在穆小文的身上,穆小文不覺微微一愣。隨即又笑開,與輕兄的相遇,大概總是這般波波瀾起伏吧。
微笑著重新斟上一杯,將他的那杯遞過去:「輕兄。」
輕風微笑著伸手去接,卻因手不穩,沒能接住,全部酒又盡數潑於穆小文身上。
「對不住,你衣衫上全是酒,可怎麼是好。」輕風忙道歉,這種謙恭有禮的樣子,倒是從未在他身上見過。穆小文微微詫異,不過又馬上釋然,見注視著這一切的眾人也有些疑惑,方墨更是面色有些暗沉,忙衝他笑上一笑,打消他的疑慮。
「無妨,等我再替輕兄斟上一杯,幹了這酒,再換衣服也不遲。」穆小文又替他斟上一杯替過去,可是又因為他沒接過潑了回來。
再斟,再潑。
空氣慢慢變得凝滯,穆小文心有些緊,機械地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斟著酒。遞過去,等他接過時放了手,誰知那杯子猛地一偏,酒潑得有些猛,這下全倒於穆小文臉上。
穆小文慌忙之間閉了眼,只覺得臉上濕淋淋,又聽得輕風驚呼:「唉呀,方夫人你怎麼這麼不小心?我還未接住你怎麼就能離手,虧得我手快,否則不是全潑在我身上了?」
這是羞辱。
穆小文難以置信。
身後的方墨早已握了拳站起來,此時大踏步走過來將穆小文攬在懷裡,聲音冷得讓人如墜冰窖:「輕風公子,你這是何意?!」
輕風潔淨的臉上滿是高貴的茫然:「方公子你又是什麼意思?」
方墨還想說什麼,穆小文只在他懷裡輕扯他衣袖:「方墨,我們走。」滿臉是酒,衣服也濕透,在眾人面前這般狼狽,也不想反駁報仇什麼的,只想快快回去。
眼前閃過以前的一幕幕,只覺得惶惶然再也抓不住了。埋在方墨的懷裡不去看眾人的表情,摀住耳朵不去聽那些聲音,只等方墨帶她走。
方墨拿下她摀住耳朵的手,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小文,我們走。」
說著身子便被方墨攔腰抱了起來,牢牢抱緊方墨的脖子,使勁埋在他懷裡,隨他出去。
想同輕兄和好,想同落勳王爺聊些體己話,可惜漫長的宴會剛剛開始,就匆匆結束。
怎會料到是這樣的重逢?——
呵呵,好久沒上網了,看著評論也挺著急,總算在一周的最後一天趕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