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磨蹭半天,終於不甘不願地叫出這兩個字後,張之含面容紅得更為徹底。
「……」
穆小文訝然地看著他,直到門外傳來壓抑的笑聲,她才知道准又是菲茗的主意。
張之含此時也明白受騙了,紅著臉倔強地站在一旁。
穆小文笑起來,離他近一點打趣道:「姐姐?既然你叫了就不准反悔哦。」
「你……不生我氣了?」
「生你什麼氣?」
張之含這幾日一直在懊悔說錯話,穆小文卻絲毫沒放在心上,怎麼說他都有幾分不忿:「前幾日你惱我知道太多,不肯跟我說話……」
穆小文做思考狀:「對哦,怎麼忘記這點了?」
張之含又急起來:「當我沒說……」
「可你說都說了,我也已經想起來了啊。」
「你……」
穆小文忍不住捂著肚子笑起來,這小孩,真是太好玩了。笑了一陣又認真道:「那天是我不好,不知道怎麼地又起了脾氣,我向你道歉,並向你保證下不為例好不好?」
張之含囁嚅道:「你不必如此。」
穆小文則微笑著安撫似的拍拍他手臂,又眨眨眼睛說了句「別忘了要叫姐姐哦」,才轉身離開。一段距離後回過頭來看時,張之含似乎有些氣悶。少年清秀的面容微微不忿,直看得人忍俊不禁。
明知是菲茗故意逗弄好讓她開心,聽到「姐姐」二字時,還是不由得心裡一震。方墨知道這些應該會很開心吧?有師父、有天香、有菲茗,若再多個弟弟,豈不更像一家人?他為她放棄了整個家,如今她可以還他一個家了。
家人是他的,底下的人是他的,所有產業也是他的。她只不過是替他代管,等著這個空缺的男主人回來罷了。不知他是否滿意?如果不滿意的話就多生幾個孩子……
穆小文不由自主地笑出聲來,想到張之含,眉頭皺了一會又舒展開。都說了要活得灑脫的,就當真不能再讓過去影響現在了。
一年的光景,無論身體還是心靈,都經歷了太多難以忍受的苦痛。一度以為自己撐不過的時候,傷口已經不知不覺間慢慢被時間治癒。待到新生時,只覺得能離開那個鬼地方真是太好了,以後便是充滿憧憬的人生。
新皇做的很好,天下儘是歌功頌德之貌。大皇子已被封為落勳王爺,財富權勢一應俱全。崔公子是敢對皇帝不敬的寵臣,有著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季籽輕皇子已是滄國的君主,手段能力皆一流。連青衣也是飛黃騰達,前途不可限量。
總之,天下一派欣欣向榮,雨雪過後的豐收之貌。而犧牲於暴風雨中的文娘娘與方墨,已經被人遺忘,消失得一乾二淨,似乎就從來沒有出現過。
不是沒有怨言的。她能理解李雲尚當初的苦痛,但加諸於她和方墨身上的苦痛呢?或者說還要比一比誰的苦痛更大,你受的苦多,所以我應該原諒你這種行為?
百般糾結之後,選擇以現代人的方式,歎一口氣釋然,繼續前行。
所謂過去種種好比昨日黃花死,我將那些狠心的利用拋諸腦後,選擇以忘卻的方式假裝原諒諸君的所作所為,今後就再也不相干了。
對著院內一片凋零的植物感慨許久,現腳又要呈凍僵之貌。穆小文自嘲地笑了笑,跺跺腳,想著又是一年過去,去年的春節是與師父冷清度過,今年卻是怎麼都要熱鬧一番的。
冬日寒冷,隱約又有雪意。要是菲茗知道自己不披襖子就跑出來,準得大驚小怪。想了想,還是往「三次微笑」的偏閣走去,菲茗暫時不在,可先偷偷穿上衣服,免得被責怪。
偏閣是她們日常起居的地方,偶爾也見客,名曰「微笑堂」。走了幾步,管家走過來,上前道:「公子,綢緞莊老闆求見。」
那老闆姓古名燁,是位儒雅的中年男子,也是天洛城最大綢緞莊的老闆。當初「三次微笑」剛剛開起來的時候,得知古老闆的綢緞莊衣料最好,所以想與他合作。可惜他並不看好,客氣拒絕。後來「三次微笑」日見壯大,並與其他綢緞莊合作,提供些新鮮的服飾樣式,一個個將其名氣打響,古燁才真正慌起來。
他的綢緞莊料子是一流的,但論服裝樣式卻略遜了一籌。憑得長久的聲譽和過硬的質量,勉強維持只不被淘汰的局面達幾月之久,又親眼目睹幾家綢緞莊倒閉之後,得知微笑堂有活動,便拉下儒雅生意人的面子,來向墨夫人討合作。
以如今的被動局面,倒可以看作是來送贊助了。
穆小文抿嘴笑了笑,示意不可為難他,而且一切禮儀要充分,接著自己好整以暇地坐在內室等著他到來。
………………
踏進那通往微笑堂的拱門之前,古燁有些緊張地整了整衣領。他曾對墨夫人的使者那般不留情地拒絕過,如今巴巴求上門來,還不知道會受到何種羞辱。不過墨夫人聞名天洛城,雖然未曾有人見過她面,但料想也不會失了大家風範。而且為了家族的百年基業,就算要低下頭道歉,他也是願意的。
下人來領,態度倒是很恭敬。古燁略一遲疑,便隨著進了微笑堂。穿過兩旁有著鏤空圖案以及不名文字的長廊,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旁邊一棵被修剪成塔狀並掛著襪子等多種不知名小物件的綠樹,心內已經在暗歎墨夫人果然行事與眾不同。待終於走到待客堂,瞥見不起眼之處掛著的小木牌上有「△mi1eΛˍΛ」這樣不明所以的圖案時,心內的驚懼更甚幾分。
△mi1e?這是哪種外邦文字?
ΛˍΛ?這……這又是什麼?
掏出手帕往額上擦了擦,以見多識廣著稱的他,生平第一次被生活真相的無邊無際震撼到。正忐忑間,下人傳墨夫人有請。
下人臉上的微笑不卑不亢,掀起簾子讓心內波瀾壯闊的古燁進去。被從不輕易見人的墨夫人接見,既有榮幸又有不安。
「墨夫人有禮。」未敢直視,先彎下腰來行了個大禮。
聲音的主人似乎年紀不大:「古老闆不必多禮。來人,看座。」
抖抖索索坐下,還是不敢抬頭,不知如何開口。
「古老闆專程來拜訪,實在是微笑堂的榮幸。如今又是一年一度的花魁舞蹈大賽,正想著怎樣向古老闆討些上好的料子,沒想到古老闆就親自來了,倒是讓微笑堂喜出望外啊。」
墨夫人先行開口,句句有禮體貼,免去他丟面子的尷尬,且未有半絲嘲諷,完全真情實意,聽得古燁一驚,感激之意浮上來,便抬起了頭。
只見墨夫人位於白色紗簾之後,隱隱約約見墨色華服和溫和笑意。墨夫人原來這般好相處,放下了心,古燁的臉上也不自覺輕鬆下來。
「墨夫人真是寬宏大量,若能給古某這個機會,古某定會鞠躬盡瘁,盡心盡力。」
「古老闆言重了,天洛城古燁的綢緞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微笑堂能得古老闆重新垂青,才真是幸運呢。」
古燁更是放鬆,能得墨夫人如此誇獎,即使是客套話,也不禁讓人飄飄然。
接下去的事好說得多。墨夫人不計前嫌,寬宏大量,一切以大局為重,等等詞都不足以形容古燁的溢美之情。且她聲音婉轉,有時候摀住嘴的樣子甚至嬌俏可人,氣氛甚是美好。幾盞茶的功夫,擔憂達數月之久的事便得到解決。
古氏綢緞莊今後會為微笑堂提供最好的綢緞,而微笑堂也會為他提供最新的服裝樣式。
因為大賽在即,即刻就要去挑選布料了。而挑選布料的當然是那位花花公子。暗暗遺憾不能見到墨夫人的真面目,又不能不應付那位行事詭異的花花公子,實在有些頭疼。
頭疼歸頭疼,斷然是不敢怠慢的。
一邊暗暗搖頭怎會有人直接將「花花公子」如此惡俗的名字當作稱號,一邊恭敬地在前領路。
穆小文跟在後面,此時終於忍不住偷笑出聲來。擺了那麼長時間的譜,終於可以歇息了。方墨啊方墨,你可要快點好起來啊,符合你性格的好玩事多著呢,如今你娘子正在幫你探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