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澤花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愛我(三)
    芊澤閉眼,沒有一絲懼怕。

    身體被烈風鼓動,輕的仿若一片羽毛。城牆上的火光從她雙頰移走,喧囂在她耳畔被風捲了去,她的表情安詳而恬淡。

    她直線下落。

    地上的明夏大驚失色,從馬上躍起,騰空邁步衝向芊澤落下的方向。可距離仍是太遠,他無法觸及,只能眼睜睜的見芊澤隕落。而就在此時,城樓上又有一道刺眼的明黃飛身而下,宛如一根離弦的利箭,直刺那抹岑夜裡的白色身影。

    半空中,女子纖細的腰身被狠狠一摟。

    急促,用力,捨命的一摟。

    她緩緩睜開眼,祁燁陰鷙絕恨的目光赫然眼前,他瞪著她,又愛又恨。

    芊澤卻目光溫淡,眸底清澄一片。

    幾個旋身後,兩人鄭重落地。

    「皇上!!」

    王易驚駭一吼,退了回來。皇帝卻沒有應他,而是低著頭,用一隻手緊緊禁錮著女子的腰身。他用力甚重,像是隨時隨地能把她捏碎了一般,芊澤感覺到椎骨處傳來陣陣刺痛,但她卻不吭聲。

    「芊澤!!」

    祁明夏奔了一步,卻猝然停止。原是低著頭的祁燁在他喊聲之時,揮袖甩出一道厲風,在明夏腳下的地上割出一道半月圓弧。

    出招之後,祁燁才徐徐抬頭,像是沉眠了千年的修羅,在這一刻甦醒。他沒有去看明夏,而是直勾勾的凝視芊澤。那黑目如千尺寒潭,深不見底。

    殺氣,在節節瘋長。

    「放了她!」

    明復知道祁燁怒了,他拔出腰間的長劍,微微躬身,擺出了搏戰之勢。

    「為什麼……為什麼……」祁燁危險的逼近芊澤。「為什麼要和我作對?芊澤,為什麼……?」

    芊澤不為所動,眸底冽然生寒。

    「你這是逼我,你在逼我……」他大手勒的愈用力,芊澤幾欲聽見自己骨骼碎裂的聲音。她疼的咬唇,卻仍眨也不眨的回視祁燁。而與此同時,祁明夏已按捺不住,他唯恐祁燁對芊澤不利,便拖著負傷的身子舉劍刺了過來。

    長劍烏青,在火光下猶如烈龍騰飛。他度驚人,霎時便移至了祁燁身旁。祁燁一手抱著芊澤,本是泰然不動,卻在劍端逼近之時,驀地一閃。

    明夏撲了個空,黑眸一怔。而下一刻,更有一股劇痛從背身襲來。原是祁燁已移至他身後,當空狠狠劈下一掌。但聞『啪呲』一聲,明夏受傷的右臂整個脫臼,幾欲殘廢。他四肢無力,痛的大汗淋漓,欲要無力的跪倒。

    但他卻以劍支撐,硬是沒有跪下去。

    「噗——」

    許久,他忽的又湧出一口鮮血。

    祁燁見此,陰森的俊龐又猙獰幾分。他衝著芊澤說:「怎麼樣,芊澤?你覺得你能救誰?你越是對他們好,越是在乎他們,朕就要讓他們死的更慘!」他說罷,一揚手吼道:「把那兩人帶下城樓來!!」

    「是!!」

    侍衛們領命上前,不出一會兒,被五花大綁的劉欽與夕岄便被拎了過來。

    「把他們統統綁起來。」

    又是一聲吩咐,十數名侍衛一擁而上,霎時便把明夏和劉欽等人捆綁一起,推搡到祁燁跟前。

    祁燁鬆開抱著芊澤的手,上前從一侍衛的腰間,拔出佩劍。他晃著明亮的劍身,遊走在夕岄與劉欽以及明夏之間。他說:「等朕一個一個的把他們殺了,芊澤,你就會知道,和朕作對的結局。」

    他側過臉,邪佞的挑眉。

    「沒有人,能忤逆朕……」

    「你是我的,所有你惦念的人,朕都要一一殺光!!」

    祁燁已近癲狂的殺意,令人不寒而慄。他一聳劍身,抵住明夏的下顎,他只消稍稍一偏劍鋒,便能輕而易舉的奪他性命。西營的騎兵隊中已傳來騷動聲,他們見自己的將軍命在旦夕,一個個撲戰過來。然而王易的軍隊過於龐大,早已把一切控制妥當。那騎兵隊勢單力薄,根本無法抗禦,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將軍,任人宰割。

    祁燁一瞇眼,劍身微微一轉。他剛欲下手,卻不料身後一直一語不的芊澤,竟忽的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

    她笑的太過突兀,所有人均是錯愕不堪。祁燁身子一頓,側轉過視線「你笑什麼?」

    「我自是笑你……」

    芊澤立刻回答,祁燁移了一步又問:「你笑我什麼?」

    「我笑你,不敢……」她翹眉,嘴角卻含著一抹譏誚的淺笑,那神色彷彿已看透了一切。

    「我笑你不敢殺他們!」

    她一舉皓腕,指著祁燁身後的三人。她聲勢震人,卻令祁燁大惑不解。他把整個身子都轉了過來,一雙幽深的潭目直勾勾的盯著她。驀地,他也笑了起來。他慢條斯理的放下劍,向芊澤逼近。

    「我怎麼就不敢殺他們了?」他想他們死很久了,雖然不是最痛快的瞭解方式,但至少仍能解恨。

    「別過來!」

    芊澤後退了數步,怒吼出聲。而緊接著她右手一舉,竟從那素白的袖間帶出了一柄白亮的刀匕。她毫不猶豫的把刀鋒直指自己,讓那冰涼的劍端抵在自己頸下。

    此舉一處,周圍皆驚。祁燁更是大駭,眸底閃過一絲錯亂。

    「如果你敢殺了他們,我就死在你面前!!」

    芊澤以死相逼,祁燁頓了半晌,卻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嗤笑道:「你以為這便能威脅朕?」

    他擺出往日意興闌珊的模樣,仿似面前女子的生死,他根本不會在意。但是芊澤卻不甘不弱,她把刀鋒又逼近一分,讓尖端陷入自己皙白柔嫩的皮膚裡。

    「放了他們!!」

    芊澤又要求到,她瞪大雙眼,微微咬牙切齒。

    祁燁的眼睛緊盯著她顫抖得厲害的手,他瞇起眼想出其不意的奪下那刀。但她與他之間的距離並不短,如果她當真自縊,他並沒有把握能阻止的了。

    芊澤像是看穿了他的企圖,她又退了一步,說到:「不要妄想了,我的手絕不比你的招式慢。」

    祁燁眉宇間烏雲密佈,他攝人的眸子,危險的瞇起。他說:「芊澤你別天真了,你的生死朕根本不在乎,你死了亦救不了他們,你不過枉死。」他決然的說到,竟把雙手背到身後。

    「是麼?」

    芊澤淡淡的勾起唇角,又把那刀鋒刺的更近。而這一刺竟當真刺出了鮮血,那殷紅的血液如同溪水一般蜿蜒而下,洋洋灑灑的墜了滿肩,染得她素白的衣領血漬斑斑。

    「你……」

    祁燁已是怒極,俊龐上已有殺氣。他問道:「你憑什麼這麼自信,以為朕會為了你放過他們。朕從不允許人忤逆自己,更不會允許有人威脅朕!」

    「為什麼……?」芊澤挑眉,赤紅的雙目已有淚水翻湧。

    「你問我為什麼?」

    她並不眨眼,瞳仁微顫的盯著祁燁。驀地,她咯咯笑了起來,一聲比一聲笑的用力。彷彿有什麼從她胸間迸裂開,帶著錐心刺骨的痛楚。

    她笑了許久,笑的人肝腸寸斷。爾後她忽然收攏笑聲,頓了一拍。

    她喊道:

    「因為你愛我!!」

    ——你愛我!!——

    這絕望的咆哮,響徹夜空。這一刻,天地都被這清冽的聲音所震動。

    有沒有一種愛,是爭鋒相對的嘲弄,是走投無路時的吶喊?

    有沒有一種愛,是生在心坎裡的尖刀,只能刺得自己體無完膚?

    為什麼明明是最感人的字眼,卻要以這樣的方式,傾瀉而出?

    這絕望的愛,該怎麼辦?

    芊澤緊緊攥著手中的匕,那小手上青筋凸出,根根分明。她不可遏止的戰抖,劃的頸脖傷痕纍纍,那鮮血汩汩而出,像極了一口愈漸澎湃的泉眼。

    祁燁黑眸圓瞠,神情絕痛。他從來沒像現在一般痛過,仿似全身都在一瞬間被碾成了齏粉,碎的支離破碎,再也無法拼湊回來。

    兩人的視線,撞在一起。

    許久,許久,許久……

    烈烈寒風在這一刻呼嘯而起,像要把一切都吹散殆盡。終於祁燁眸光一黯,神色蒼寂而空茫,他嘴角微沉,有一抹輕嗤的笑意一閃而過。他撇開了目光,頹然的丟下手中的長劍,用最低沉的聲音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

    他蹙著眉笑,無力的笑。

    那聲音極盡淒冷,荒涼的像是什麼也無法把它溫暖。

    天地間頓時靜謐的,就只剩下他悲慼的笑聲。

    驀地他收攏笑意,垂道:

    「你走吧……」

    走吧……

    那三字彷彿從牙縫裡擠出般,弱又強。

    滾滾風沙如刀,張牙舞爪的聳弄他的長。他說完後,抬眼看了一眼芊澤,那眸底灰蒙一片。只是一瞬的目光糾結,他便決然的側轉過臉。在芊澤眼裡,那側去的俊龐突然變得異常蒼白,極其模糊,令人看不真實。

    祁燁說罷,決然回身,向城門處走去。而周圍的人卻還沉溺在先前的震撼中,怔忡半晌。

    王易見勢勒了勒馬繩,揮手領軍回城。岑寂的夜裡響起一片窸窸窣窣的雜沓步聲,不出半會兒,城外的左翼軍已全數退進,只有明夏的那只騎兵。他們蜂擁而至的圍了上來。

    「將軍!!」

    人群悲慟高呼。

    那明夏身旁的將士雙眼赤紅,忙不迭下馬。他揮刀割破明夏與夕岄等人的繩索,攙扶他們起身。而明夏一起身,沒有理會自己的傷勢,竟拖著幾欲殘廢的右臂,兀自走向芊澤。

    她還站在原地,只是失了表情。

    那毫無光彩的眸子裡,還蓄滿了淚水。那淚像是自行擁有生命一般,不止的下落。

    明夏神情複雜的注視她,眸底哀慟四溢。他伸手拂了拂她的淚珠,輕喃:「芊澤……」

    而她依是頹然的站著,仿若雕塑。

    此時,乳白的晨光已在天際蠢蠢欲出,它想把這漆黑的夜照亮,然而這黑暗卻扎根在人心,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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