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澤花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柔和
    「你害我,害我!!」

    床上的人瞳仁縮起,抓著芊澤持刀的手,一個勁的推搡。芊澤驚呼,忙道:「不是的,你別激動,你……」

    「我殺了你個狗奴才!!」她坐起身,撲到芊澤身上,把刀鋒反推回去。全屋子裡的婢女嚇的面無血色,雲翹亦是大駭,忙不迭上前抵住那女子的手腕。然,那女子像瘋了一般,瞠著一對猩紅的眸子,直勾勾的瞪著芊澤。

    「你還我孩子命來,還我孩子!!」她不知是憶起了什麼,竟哭嘯出來:「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不會放過你!!」她呲牙咧嘴,面容猙獰。鋒刃直逼芊澤,芊澤躲閃不及,臉上被劃了一痕。雲翹這才從腰間抽出長鞭,一圈女子的頸脖,把她扯得後退數步,怒道:

    「你個不知死活的奴才,本郡主好心救你,你竟恩將仇報。」

    那女子被勒住脖子,瞬間便洩了氣,癱倒在地翻起白眼。雲翹沒工夫理會她,倒是奔向芊澤:「你怎麼樣了,沒事吧!」芊澤跌坐在地上,垂摀住自己的臉,咳了咳。

    「沒事,沒事……」

    雲翹撥開她的額,見臉上被細劃了一道,一時心中怒憤交加,命令道:「把這女的拉下去,給本郡主砍了!」此時,正有聞訊而來的侍衛進賬,見雲翹下令,紛紛一擁而上,把那女子五花大綁起來。

    這時那女子才恍悟過來一般,扔掉自己手裡的匕,哭道:「孩子,孩子……」

    她雙目無神,任由那幾個軍士把她拽出帳篷。然而,臨出門之際,她卻突地又從地上彈起,一頭撞向一旁的木桌。

    「孩子,娘同你去……」

    女子的額頭頓時血流如注,身子順著桌沿滑了下來。有婢女尖叫出聲,帳內又亂作一片。雲翹煞白著一張臉,竟吞吐起來:「去,去看看她,死……死了沒?」

    「是。」幾個侍衛又上前蹲下去檢查。芊澤站起身,捂著臉也是湊了過去,她見女子雙眉緊蹙,眼皮仍然在微跳,便知她還活著。

    「稟郡主,她還活著。」

    「還活著?」雲翹眨了眨眼,神色緩和許多,又說:「那把她拉下去,本郡主不想看見她!」

    「是!」

    侍衛們又窸窸窣窣的動了起來。芊澤見她滿身血痕的被拖走,心裡又橫生不忍。她憶起她聲聲喚她孩子的淒厲模樣,頓時更是心如刀絞。芊澤的孩子也沒有了,失去孩子的時候,她想同孩子一道去的心思,竟和這女子如出一轍。

    「郡主,你要怎麼處置她?」想時,芊澤輕聲一問。雲翹撇過視線,撅起嘴道:「我沒想過,我不想理會她來,讓她自生自滅好了。」

    「我看她情緒不穩,聲聲喚她的孩子,定是在屠城之中丟了自己的孩子,這人也可憐,郡主,你就饒了她吧。」

    雲翹聽芊澤一說,心裡也軟了下來。對丘都裡的百姓,她亦是有感情的,這幾個月來,她日日早出晚歸,盡力照料每一個無家可歸之人。如今這些人旦夕之間全死了,好不容易活一個,怎麼也不應當讓她自生自滅。

    「好吧。」她歎了一口氣,喊住兵士:「慢著,你們把人放下吧!」

    士兵們唯命是從,又把人抬回了床上。那女子的傷口撞得血肉模糊,雲翹見著不忍:「芊澤,你快給她止止血吧,她不會真的要死了吧!」芊澤聽罷,忙上前審視傷口,心中一緊,說到:「郡主,把熱巾遞給我。」

    芊澤蹙眉,目光凜然,雲翹倒不知不覺的為其打起下手來。她扭了一把毛巾,湊上前,欲遞過去。然而,手剛伸出時,床上的女子又倏地一把抓她的手。

    「呀!」

    雲翹嚇的花容失色,霎時又戒備起來。哪知,這一次那女子只是兀自流淚,溫柔的拽著雲翹的皓腕,嘴裡輕喃:「別走……別走……娘想你……娘好想你……」

    芊澤聽著,淡淡的歎出口氣,旋即又望向雲翹。哪知雲翹卻直勾勾的盯著那女子,目光悵然。

    「郡主?」

    雲翹一頓,又恢復平日裡的神情,說到:「啊,沒事。吶,熱巾給你!」芊澤接過熱巾,心裡卻泛起一絲疑惑。剛才雲翹似乎露出了一種悲傷的神情,難道是她看錯了?

    「芊澤。」

    就在芊澤想時,雲翹卻突兀啟聲:「把她救活吧。」

    芊澤側過臉來,不明所以的注視她,她卻看著床上的人兒,又說:「她想她的孩子,沒有錯。我也想我娘,我好久好久都沒見著我娘了。」她眉眼低垂,神色黯然的輕吟:「不知道,我娘是不是也這般想我……」

    芊澤見她目光哀涼,遂一笑,慰藉道:「郡主放心,我一定救活她。」

    為了治好那女子的病,芊澤親自燉藥。

    她扇了扇爐子的火,遂又站起,掀開罐蓋細細聞了聞。那釅釅的濃黑藥汁,冒著濃濃熱霧,芊澤感覺已燉了差不多了,便雙手拈起厚布,要把罐子端了下來。這時,身後卻突的響起一絲動靜,芊澤剛欲轉頭,一隻大手卻倏地搶下她手裡厚布。

    「怎麼不歇著?」

    明夏高大的身軀,擋住了帳口的明媚陽光。他逆光的臉上,有一絲淺淺的笑容,隨光影忽隱忽現。

    「明夏將軍。」

    芊澤輕喚了一聲,卻現他的手正定定的握住自己的柔荑,她咦了一聲,便抽出手來。明夏微微一愣,目光閃過一縷失落。隨即他便自顧自的幫芊澤把藥罐端下火爐,說到:「你身子弱,應該好生歇息,這樣的事,就讓下人去做吧。」

    「沒關係,我強裝得很,才沒有弱不禁風。」芊澤甜甜一笑,明夏望著她,心裡卻苦澀翻湧。她昏迷的兩日裡,他以為她是生了什麼病,於是讓大夫給她診脈。這一診,才現,原來她肚子裡曾有一個孩子,且已經沒了。

    想時,祁明夏狹長的黑眸,正瞬也不瞬的盯著芊澤。芊澤被他的眼神,弄得渾身不自在,卻又不敢多言,只好又笑了笑:「明夏將軍,軍中的情況,可還好?」

    她問的拙劣,明夏輕笑出聲,芊澤便愈窘迫。

    「芊澤。」

    「嗯?」女子面色稍有慌亂。祁明夏卻依然炙熱注視,又說:「我不喜歡你對著我,這般生疏。」

    「啊?」芊澤倉惶抬目,眸子微微顫動。祁明夏卻走過來,揉了揉她的長:「記得我收下這鏈子的時候,怎麼和你說的麼?」他捋起袖襟,露出那淡紫色的琉璃鏈子。芊澤定定望著,一時怔然無語。

    「我說,從今以後我祁明夏,便是你另一個哥哥。有我一天,就會護著你的,對嗎?」明夏聲色溫軟,一字一句都像湧動的熱泉一般,沁入人心。芊澤抬頭看著他,不知怎地,便覺得心中,一抽一抽的疼。

    「可是,我卻好怪自己。」

    他的手,有著飽經風霜的粗糲,然而,摩挲在她耳邊,卻溫柔似水。他一縷一縷的把她凌亂的鬢理好,夾在耳後。

    「我總後悔,如果當初我執意帶你走了,你就不會受這麼多苦了。如果我抓緊了每一次機會,或許你現在,還如同當時一般,愛笑。」他躬下身,微微湊近芊澤。

    「不要以為,你不說,我就什麼都不知。」他瞇著眼,璨亮的光在眸底流動。芊澤微瞠著雙目,眨也不眨的與之對視。

    「不要憋在心裡,難過就說出來。」他說時,又站直身,敲敲自己寬綽的肩膀:「看,這裡有個依靠。」

    「我是你哥哥。」

    祁明夏露出難違的笑容。他很少笑,但他俊挺如刀削一般的下巴,笑起來,卻是異乎尋常的好看。

    女子凝視著他,在未有知覺的前提下,便淚如泉湧。她瘦弱的雙肩,微微抽*動。是啊,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她難過。也沒有告訴任何人,她吃了什麼苦,受過什麼傷。

    她從來都是如此,單薄的抵抗的命運。

    祁明夏笑著為她拭淚,手上的繭,粗糙的劃過芊澤細嫩的臉頰。這一刻,她感覺世界如此平靜,心中如此安定。

    「芊澤,不哭了。」

    他接過一滴又一滴淚水,擦了又擦,一遍遍的說:「芊澤,乖,不哭,不哭了。」

    然而,他愈是這樣說,芊澤便哭的愈凶。她好像找到了一個堅定溫暖的懷抱,供她宣洩自己隱忍的全部。她拽住了一個機會,一個節點,一個依靠。如此,她便再也不用一個人聲嘶力竭的,承受一切。

    ……

    馬鞍墊得很厚,芊澤微有顛簸的騎在上面,緩緩前行。大漠的天空一望無際,沉靜中仿似有著無限的爆力。雲朵在這裡,被壯烈的撕成一條一條的,蜿蜒纏綿的在遠處,幻化作一幅幅炫彩旖旎的圖畫。

    而落日夕陽,卻是這圖畫中,最為美麗的。

    祁明夏帶著芊澤騎了一路,兩人默不作聲享受著靜謐中的默契。芊澤在乘風而馳的瞬間,享受到了久違的舒心和暢快。她沒有笑出聲,然而,笑靨卻頓生雙頰,清麗可人。祁明夏瞇眼,目光自始至終都鎖在她身上。

    見她,時而微笑,時而驚詫,時而平靜。

    「在沙漠裡騎馬,可不比得在平原上。」祁明夏扯著馬韁,緩緩踱步前行。「普通的馬兒天生不是在沙漠裡跑的好手,但漠西的馬都有一半熵塢馬的血統,所以能跑行自如。」

    芊澤微微頷。

    「但也要記住訣竅。」他扯了扯繩,又說:「塢馬喜愛自在,並不受束縛,所以馬繩不能勒的太緊。但在跑動的過程中,由於踩著的是沙,顛簸自然不少了。這個時侯,你就不能去勒馬來平衡自己,你得拽著馬鬃。」

    「像這樣。」黑鱗男子,伏下俊朗的身子,雙手拽住馬鬃,側臉笑著說:「你拽的多緊,它亦不會喊疼。」

    「這馬通人性,它知道你信任它,就不會讓你摔下去。」說罷,他直起身,撫了撫馬。芊澤笑吟吟的望著明夏,說到:「我本就不怎會騎馬,因為老害怕掉下去,但聽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有興趣了。」

    「那好。」

    祁明夏聽罷,露出狡黠的笑容,一拍馬屁股,嚷到:「你試試快跑!」

    「啊啊!」

    一切來的太過突兀,芊澤在還未反應過來的情況下,便已經劇烈顛簸起來。身下的馬像是被下了重大指令,狠狠奔馳起來。芊澤驚呼不已,她從來沒有跑過這般快!

    飛沙頓起,她被顛的視線晃動,看不清前路。祁明夏緊隨其後,喊道:「記住,拽住馬鬃!!」

    芊澤『啊』的應了一聲,便伸出小手,拽緊那馬。她扯得用力,但馬卻不暴躁,亦不亂動。不久後,芊澤便熟悉了這種度,開始享受起來。她緩緩的直起身子,感受著馳騁的快感。

    「哈哈!!哈哈!!」

    一望無際的沙漠,宛如一片鑲滿金子的海洋。而劃破這岑寂海洋的,卻是匹承載著一名嬌弱女子的駿馬。天邊的夕陽,燒著正烈。嫣紅的晚霞時卷時舒,像仙子的裙裾,飄然舞動。芊澤望著那夕陽,頓時斂起了笑容。

    她悵然的望著,而與此同時,馬也慢了下來。

    祁明夏追上她,與之並肩而走。

    他見她目光眺至極遠,一副若有所思模樣,便把剛要說的話,嚥了下去。他安靜的待在她身旁,一語不。

    芊澤目光緩緩的從夕陽上,挪至祁明夏身上。他盔甲泛金,身材袖長俊挺,望之宛若神靈。她霎時就想起了明月。

    ——如果有一天。——

    ——你見著了他……——

    ——請代我喊他一聲……——

    「哥哥……」

    芊澤微微啟音,祁明夏頓時一愣,黑眸微瞠。芊澤卻在瞧了他半晌以後,噗哧一笑,說到:「你不是說,你是我哥哥嗎?」

    「哦。」祁明夏聽罷,悵然若失的一笑,卻又搖了搖頭道:「你這般叫我,我一時反應不過來,倒嚇了一跳。」

    「呵呵。」

    芊澤抿唇,又說:「謝謝你今天帶我來騎馬,我很開心。」

    「開心就好。」祁明夏牽過芊澤的馬繩,帶著她往回走:「太陽下山了,回去吧。」

    「嗯。」

    芊澤凝視他的背影,心中暖意濃濃。她想:明月,我替你喚了他一聲,你可聽見?

    可聽見……?

    此時,有風驟起,繞著芊澤的際,纏了一圈。它舞動的那樣纏綿悱惻,那樣戀戀不捨,宛如一個輕柔的吻,印在芊澤頰邊。芊澤釋然一笑,目光隨著那陣無形的風,飄至天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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