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澤花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回家
    瀧克剛喝叱過,落羽晴便一抓芊澤的手,大喊:「跑!!」

    芊澤一驚,旋即狂奔起來。瀧克見此,駕馬追上,目露凶光的抽出刀來,指著前方兩個逃竄的女子。眾官兵一擁而上,也是紛紛亮出武器。芊澤聽見身後騎錚錚一片蹄聲,心都吊到嗓子眼了,洛羽晴臨危不亂,倒是回過頭來,一推身後的貨車。

    貨物傾倒,馬匹受驚,調轉過馬身來,扯著韁繩抬腿驚跑。官兵們被攔了下來,亂作一片,洛羽晴乘機拽緊芊澤就奔。但仍有幾名身手矯捷的侍衛提刀跳了過來,緊隨其後。瀧克見一群侍衛攔不住兩個女子,怒不可遏的呲牙:「你們這群廢物!」

    他一夾馬肚,扯繩吊起馬頭,竟橫跨了側倒的貨車。芊澤倉惶回頭,與騰空而下瀧克四目相接。瀧克當即便認出了芊澤,心下大駭。他遠在邊疆,並不知皇宮裡的動亂,只知是宮裡出了通緝令。

    沒想到,這澤妃竟能逃竄到此。

    他本是伸出的一掌,驀然收回。芊澤見他追來,把身上的包袱一陣亂扔,砸向瀧克。瀧克雙眼被蒙蔽,從馬上翻滾下來,連連吃疼。洛羽晴也學芊澤,把身上的累贅物紛紛往後丟,兩人雖無武功,卻嬌小靈活,身後的侍衛猝不及防,執刀亂砍。

    洛克一咬牙,踮腳跳起身,從腰間摸出一把飛刀,逕直向洛羽晴投去。芊澤眼尖,見那烏青色的鋒芒破風而來,她一拉羽晴,擋在她身前。那飛刀從她的肩膀處,劃過,頓時鮮血迸出。洛羽晴回眸時,正對上芊澤痛苦緊蹙的眉眼。

    她怒喝一聲,反過身來,扶住欲倒的芊澤。瀧克乘機三步並作兩步,飛身而來,甩出毫無預期的一章,震在洛羽晴胸口。洛羽晴當即身子一僵,霍地噴出一口鮮血。芊澤回過神來,大呼:

    「羽晴,羽晴!!」

    「跑,快跑……」

    洛羽晴顧不得傷,狠狠推芊澤。芊澤忍住肩口的傷,抗住她,推上一匹不遠處的馬。那馬被主人繫在樁上,本也是受驚不小,但芊澤此刻別無他法,只得跳上馬背,帶著羽晴策馬一陣亂奔。侍衛們在馬後,紛紛欲駕馬追趕,瀧克卻倏地冷聲呵斥:

    「不必追了。」

    他瞇眼遠眺那漸漸遠去的兩人。身旁的士兵大為不解,抱拳問道:「為何,她們似乎是宮裡要抓的人。」

    瀧克緘默,只是低望了望自己剛才劈出一掌的手,若有所思的說:

    「她看似也活不了多久了……」

    他出擊的一掌並未動用勁力,但她卻活生生的吐出一口鮮血。而且他碰著她骨骼時,已頓覺她內傷極深,近乎五臟俱裂。以他的經驗判斷,她受的傷必是高手所為。而澤妃與羽妃雙雙逃竄至邊疆荒僻之地,其中羽妃又身懷內傷。瀧克不由的懷疑——

    宮中必有大變。

    在未調查清楚前,還是不要傷她們的性命。瀧克一凜眉,衝著身旁的侍從吩咐:「準備馬車,今夜隨我連夜回沁城!」

    「是!」

    出了愈城便是與邊國的交界之壤。芊澤帶著洛羽晴風馳電掣的跑,毫無目的,不時已越走越荒涼。臨近日落之時,馬匹已跑至大漠,那馬嬌生慣養,抵不住長時間的奔跑,竟吐出一口白沫,癱倒在地。

    芊澤與洛羽晴紛紛跌下,芊澤趕忙去扶洛羽晴。女子心跳紊亂,額間冷汗淋漓,她任由芊澤扶起身,蹣跚跌撞的走在大漠裡。

    「羽晴,你忍著點,我帶你去找大夫。」芊澤一個勁的安撫,洛羽晴雙眼瞇合,神色混沌,抽搐著嘴角說:「芊澤,芊澤,你別走了,你聽我說……」

    洛羽晴強制的停遏步子,冰涼透徹的小手,緊緊的攥住芊澤的衣袖。芊澤一懵,杵在原地清眸圓瞪。洛羽晴體力不支,捂著胸口跌跪在地。她深深喘氣,卻又兀的吐出一口鮮血。猩紅洋洋灑灑的噴在金沙上,如墨汁飽滿的一襲狂草。

    芊澤見洛羽晴傷的這般重,霍地撲上去,哭道:「羽晴,你怎麼了,怎麼會這樣……」

    瀧克的一掌竟把她打傷成這樣!?

    洛羽晴提唇淺笑,搖了搖頭。她心知肚明她的傷並非瀧克所傷,而是從桑破那來,桑破的一掌內勁十足,她熬了一路,也疼了一路。她心中早已有了底,自己活不了太久。

    「羽晴,羽晴……」

    芊澤見她一口一口的吐血,那殷紅像是止不住的泉眼,汩汩湧出。她雙手僵在半空,不知如何是好。

    「怎麼辦,怎麼辦啊!」

    芊澤驚慌的尖叫,她從來沒像現在這樣害怕過,無力過。身處這漫無邊際的沙漠,怎麼救羽晴,怎麼救啊!

    「芊澤,芊澤你聽我說……」

    洛羽晴氣若游絲的輕喃柔荑拽著芊澤極緊,似在安撫她安定下來。芊澤瞠著眼,望向女子,洛羽晴低眸,定了定神,終是止住了那胸口鼓動的淤血。等她再次抬起頭來時,雙瞳已是凜然剛烈,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魄力。

    她說:「芊澤,你要答應我。」

    芊澤的眉眼一跳,瞳仁一縮。

    「你答應我,不要回去!」

    不要回去!

    她狠咬下唇,咬在那殷紅的血漬上,令人觸目驚心。芊澤聽罷,身子僵若硬石,一時竟怔忡無言。洛羽晴艱難的抬起手來,揪住芊澤的領口,又低聲咆哮道:「答應我,不要回去,不要回沁城,不要回皇宮。有多遠走多遠,永遠都不要回去!!」

    她聲嘶力竭的嘶喊,到最後已像虛脫了一般,疲軟無力。

    「羽晴……」

    芊澤扶住她,淚如泉湧。

    「芊澤,記住你曾經吃過的苦,受過的疼,不要再回到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去了,那裡人心叵測,沒有幸福,芊澤你走,走……」女子氣息不穩,說的每一個字,都在顫抖。

    芊澤瞪大雙眼,大顆的淚珠順頰滾落,血肉剝離般的劇痛在胸口劃開。

    「別說了,羽晴你不會有事的,不會的。我帶你走,我帶你去看大夫,你不是說要和我住到那片綠蔭聖地,世外桃園去的嗎?我們準備了這麼久,就快到了,你怎能有事?」她不相信羽晴會這樣離她而去,芊澤拚命搖頭,摟過羽晴。

    洛羽晴秀眉一顰,淚也滑了下來。

    是啊,她曾追求名利,聲譽,追求世人的愛慕追捧。然而,當一切都已時過境遷時,她不過是想要和芊澤,一同幸福。

    「芊澤,別傻了……」洛羽晴拂手,輕拍她的後背。「我……再也陪不了你了……」

    再也不能保護你了……

    「答應我芊澤,答應我忘記他,忘記過去的一切,遠走高飛。那些過去太沉重了,愛他,你將萬劫不復,芊澤這是我最後的願望。你得應我,得應我……」

    洛羽晴一遍遍的反覆。芊澤此刻,心中已是極悲極恨。她想起了上官柳瑩,若一切不是她策劃,不是她從中作祟,羽晴不會如此,羽晴不會出事!人生的第一次,芊澤知道恨一個人,竟是這般火燒火燎的滋味!!

    想時,芊澤已是咬牙切齒,雙目猩紅。

    洛羽晴推開她的身子,定神的望著她:「芊澤,別恨。」

    親暱的就像在耳廓細語,洛羽晴纖塵不染的一笑,伸手拂上芊澤鬢邊。

    聽罷,芊澤一頓,那赤紅的眸子瞬間又恢復了一絲清澈光芒。洛羽晴顰眉而笑,淚水卻如決堤的洪水,止也止不住。她又堅定的說:「芊澤,我知恨,是什麼滋味。芊澤,你亦要答應我,不要為我報仇……」

    「忘記過去的種種,忘記你愛過的人,忘記你要恨的人,重新生活……」洛羽晴最後已近乎哀求的聲音,斷斷續續的說來。芊澤屏氣,腦海裡倏地閃過,諸多曾經的畫面。那與祁燁在屋頂,手牽手的走,他小心翼翼的握著自己的手,說:

    不要害怕……

    「芊澤,答應我,芊澤……」

    洛羽晴見芊澤遲遲不答,一口鬱憤湧起,手上竟使起力來。

    「答應我,芊澤,答應我!!」她霍地嘶喊,芊澤一瞠目,見她又血流不止,忙不迭哭喊道:「我答應你,答應你!!」

    「我不回去,我什麼都忘記,我不愛他了,我也不恨誰,我有多遠走多遠,我會盡力的讓自己幸福,會過的美滿幸福!!」她哭嘯回應,身體已是劇烈顫抖。洛羽晴含笑聽罷,才深深閉眼,吁出一口氣。

    「好……」她垂,輕喃:「那就好……」

    洛羽晴這才緩緩的把手伸回,從懷裡掏出一個錦囊。芊澤愕然而視,眼睜睜的望著雨晴從那錦囊裡取出一瓶小小的琉璃罐子。殷紅詭譎的血液,在罐子裡些小迴盪,芊澤霎時就覺得胸中錐心刺骨的痛,堵得慌。

    「這樣,我就放心……把它給你。」洛羽晴把自己從上官柳瑩的殿內偷來的血,交給芊澤。這是上官柳瑩用剩的陰魅血,恰能解了芊澤身上的魅咒。

    此刻的芊澤,已是哭不出聲了。洛羽晴把瓶子塞給芊澤,身子便像瞬間抽空了力量一般,霍然後仰。

    「羽晴!!」

    芊澤抱住洛羽晴,見她昏厥過去,忙背她起身。

    「羽晴,我不讓你死,不讓你死。我帶你走,我帶你走!!」芊澤以受傷的弱小身子,硬是完完整整的背起女子,卯力跑在遙遙無際的沙漠裡。

    「羽晴,羽晴你別睡,馬上就到了。你看我就是半個大夫,我找到有人的地方,就能把你救活。到時候,你又是生龍活虎,我們一同去世外桃園,一同幸福的過,好不好?」芊澤一遍遍的說,然而,她卻從來沒有像現在此般倉惶無助。

    這沙漠像一野獸的血盆大口,漫漫無邊,哪裡是頭,哪裡有人,哪裡才救得活羽晴?

    沒有答案。

    寥無人煙,血一般晚霞在大漠的遠處,糾結纏綿。紅光鋪天蓋地而來,如豺狼虎豹的在身後追趕。芊澤已是體力虛脫,但仍不肯放下背上的人,她張合著一張乾涸的小嘴,囁嚅:「羽晴,羽晴,你再撐著,我們馬上就到了……」

    背上的人已近無聲,卻驀地問到:「到家了嗎……?」

    家……

    芊澤聽罷,胸口竄出一把灼人的烈焰。她喘不過氣來一般,說到:「到了,就快到了,我帶你回家……」

    「太好了,終於回家了……」

    洛羽晴艱難的一笑,她的腦袋枕在芊澤背頸,依戀而溫馨。仿似再也沒有機關算盡的宮廷,再也不會有傷害。她和她,回到了她們自己的家,回到了二十一世紀,回到沒有戰爭,沒有仇恨,沒有分離的家。

    「芊澤,我想吃學校街角口的冰淇淋……」

    「嗯,我帶你去買。」

    芊澤已知,洛羽晴已意識模糊,分不清孰真孰假。

    「我還要去體操房,我好久……好久……都沒有練舞了……」

    女子自顧自的說,每一句都像是最鋒利的尖刃,直插人心。

    「芊澤,我好累,到了沒,到家了沒?」洛羽晴倏地語色裡,湧現出一抹急不可耐。芊澤平復下刀絞般的心,強忍著顫音,說到:

    「到了,羽晴,馬上就到了……」

    芊澤艱難的扯開嘴角,露出苦澀不堪的笑顏,輕聲輕語的哄她:「等到了家,我就下去跟你買冰淇淋。你吃完以後,就好好睡一覺,第二天我再陪你去練舞。你不是說,比賽就要開始了嗎?你不是說要讓鄰班的那些人,好好的見識見識你真正的實力?羽晴,你一定能行的……」

    背上人,含笑聽著,雙眼卻愈闔愈緊,似是要沉沉睡去。

    而她身體,也愈冰涼。

    「嗯……」

    芊澤眨著眼,淚珠紛紛滾落,但她卻還在堅持那最後的一抹笑意:「等到開春了,我們學校的桃花,櫻花就都要開了。我們說好,一同去看的,你還記得麼?」

    此時,身後的人,已不會回答了。芊澤害怕極了,停下步子,膽戰心驚的問:「羽晴,羽晴你睡著了麼?」

    背上的人,靜謐之極。芊澤一顆忐忑的心,揪得極緊,像要隨時碎了一般。

    哪知,她卻忽的開口了。

    只是,她說的話,並不是在回答芊澤。

    洛羽晴的眸底,已無半絲神采。她沉沉欲闔的眼皮,掙扎的微張微合。小嘴卻在閉眼的瞬間,些小扇合。她說了一個名字,她喊了一個名字。那聲音弱到險些就聽不見了,空洞到只有一個淺薄的音形。

    然,芊澤卻還是聽見了。

    那聲音清清楚楚的攬入耳畔。

    她說:

    「曦……」

    此時,夾在羽晴眼角那滴,經久不落的淚水,才霍地滾落。

    「曦啊……」

    洛羽晴的手,從芊澤的肩頭,無力的垂下。時間彷彿被放慢了千萬倍,那蔥指在空中劃出一道雋永深長的痕跡,美的就像一隻展翅欲飛的蝴蝶,從花間撲翅而去。

    芊澤猝然止步。

    她的雙眼已睜到最大,淚也亦不能表達,她此刻的痛。

    ——芊澤,我說過,我會保護你。——

    ——從今以後,我只愛一人。——

    原來,原來……

    她從頭到尾,都只愛哥哥。從頭到尾,都沒有摒棄她的諾言。

    「啊!!!!!!!!!!!!」

    芊澤騰然跪地,身後冰涼的身體,滑落下來。她仰天長嘯,用盡所有的力氣,竭力嘶喊。在她瘋狂而歇斯底里的哭喊中,耳邊卻異常的安靜,彷彿羽晴銀鈴般的笑聲還猶然耳邊。她瞇著雙眼,嘴角勾成一彎新月。

    她說:

    ——芊澤,芊澤……——

    ——我們永遠都是,最好的朋友。——

    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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