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騎著竹馬來 正文 第九十七章 永嘉身前身後事
    中秋之後,周佳雯果然帶著女兒到了洛陽行宮。季漣和玦兒離開長安之前,給兒取名為燝,後來周佳雯在給玦兒的信中說給女兒取了一個小名叫楠溪,只是字面上頗不合輩份。玦兒看到這個小名,知道她是掛念永嘉故里,季漣也並沒有多話,說小名怎麼取倒都是無妨的。

    趁著季漣去北宮和六部官員議事的時候,玦兒偷偷向周佳雯問道:「佳雯你在永嘉除了父母,可還有什麼交好的親友?既是掛念家裡人,尋著機會本宮跟陛下說一說,讓你家裡人一起到長安去探你可好?」

    周佳雯默然半晌,回道:「只有父母和幾個兄弟了。」

    玦兒又問道:「先前聽你說你吹曲彈唱都是在家裡學的,可也是你哪位兄弟教的?要真有這樣的人才,什麼時候去了長安,陛下和本宮可都要專門去看看呢。」

    周佳雯歎了一聲,笑道:「不是家裡的兄弟,是一個遠親。娘娘有什麼想問的,只管問就是了,反正陛下一時半會的也回不來。」

    玦兒回頭笑道:「你總是這麼聰明作甚麼……本宮只是想聽聽你一位遠親的故事罷了」,她眼角漾著笑,看的周佳雯甚是無奈。

    周佳雯想了一想,眼睛裡閃現幾分調皮之色:「永昌十五年的冬天,妾身娘親的姐姐,也就是妾身的大姨,把她的兒子送到妾身家來,因為妾身家裡幾個哥哥正在準備永昌十六年春闈的省試。大姨父家也是書香世家,就這麼一個兒子,起初妾身想著他們家那麼多讀書人,為什麼一定要到妾身家來,等那位表兄來了才知道,原來大姨是因為家裡沒人降得住那位表兄,大姨也是病急亂投醫,以為妾身家裡哥哥弟弟多,又都刻苦讀書,必能熏陶表兄刻苦勤奮,準備來年的省試。」

    玦兒一面聽著,一面從院裡小几上的桃葉樣紫砂壺中斟了一杯茶出來遞給周佳雯,又示意在院子裡給花澆水的幾個宮女出去。

    周佳雯抿了一口茶,繼續道:「那位表兄到了妾身家裡,起初還是很規矩的,偶爾跟著哥哥弟弟和堂兄堂弟們一起唸書,有時也過來陪妾身玩,就是那時他開始教妾身吹曲的。」說到這裡的時候周佳雯臉上竟微微泛起一絲甜蜜的情緒,玦兒在一旁仔細看來,那樣子,便跟自己十來歲在宮裡和季漣一起讀書習字畫畫的時候更無二致。

    「直到那年除夕,爹說要過新年得熱鬧熱鬧,請了永嘉郡最有名的戲班子來唱戲,戲唱了幾折之後,大家就現戲台上竟然有妾身那位表兄,那戲唱的只怕連那戲班子的台柱都要遜色三分。當時爹娘都不以為意,以為表兄是因在妾身家裡住了一段時間,行那綵衣娛親之舊事。之後爹娘想著新年後還有不少喜慶事,就把戲班子留在家裡,找了個園子住下來,免得到時不好尋。」

    「待新年之後,大姨和大姨父到妾身家裡走動,爹和娘還拿一件事情來跟大姨和姨父說,誰知大姨一聽這事就臉色大變,馬上讓人找表兄現在何處。出去尋表兄的下人找了大半個時辰,才在那個戲班子住的園子裡找到。到一時大家才知道原來一位表兄沉溺於登台唱戲,在家時就是一樣,只是大姨和姨父家裡世代都是讀書做官的,現下出了這樣的忤逆子,只想著是年少輕狂還有得教,才沒有傳揚出去。」

    「大姨和姨父當時都極為生氣,想著在妾身家裡也調教不好他,就說要帶他回去關禁閉,免得出來丟人現眼的。後來妾身聽說表兄在家裡的時候,極是放蕩佯狂,有事沒事就溜出去找戲班子學戲,他總是換了打扮,才沒有許多人知道他是什麼人家的。每次回來總少不了一頓教訓,可表兄在姨父家是獨子,姨父便再生氣,也不好下手打他,就這樣驕縱出來,到他來妾身家之前,在家裡和大姨、姨父不知頂撞了多少次,從不認錯。」

    「誰知那次大姨和姨父了脾氣後,表兄竟然磕頭認錯,還說自己只是一時心癢看到有戲班子才忍不住去唱了兩折,家裡兄弟又給表兄作證說他這些日子在家裡陪兄弟姐妹們都是極有分寸的,才讓大姨和姨父消了些氣,準備只是把他帶回去好好教訓一頓算了。可是表兄就是不依,說家裡都是一群古板的教書先生,不如妾身家裡的表親們一起讀書鑽研的有趣,又要挾大姨和姨父要是此時帶他回去,便一輩子也不再唸書了。」

    玦兒聽之此處,吃的一笑:「你那位表兄必是被你迷住了,才找了這拐七拐八的理由。」

    雖已是陳年舊事,周佳雯提起來仍有些羞澀:「妾身也是事後才知道的,大姨和姨父拗不過他,只好答應了。爹娘雖不喜他這樣輕狂的樣子,可經不起他們二位老人家為難的樣子,就也應承了,又囑咐家中兄弟多督促表兄唸書。表兄原是極聰明的人,什麼東西都一學就會,唸書也是一樣,那時他日日都來找妾身,有時也唱戲給妾身聽,妾身當時雖顧慮他這樣癡迷這些東西,可見他喜歡,便也不忍心阻攔。那年的省試,表兄中了一個末榜,已讓大姨和姨父雀躍不已,到妾身家裡來致謝,表兄便尋著這個機會,說要在妾身家裡繼續讀書。」

    「這樣他又在妾身家裡待了一些日子,我們,我們……常常都在一塊兒,他往日那些習性便又都顯露出來,在妾身家裡呆熟了又偷偷溜出去尋戲園子唱戲,為這事他還和妾身吵了好幾次。妾身當時勸他正正經經唸書做官,也好到妾身家裡提親,每次提起這個他就脾氣,說做官有什麼好的。妾身當時說,讀書入仕,光耀門楣,本就是榮耀無比的事情;他卻說,他唱戲的時候,想做將軍便做的將軍,想做大臣便做的大臣,便是皇帝也做得,又有什麼不好的。」

    玦兒聽到這裡微楞一下,不由歎道:「你這位表兄,於世情倒是看得通達透徹。」

    周佳雯抬眼看著玦兒,有幾分迷茫也有幾分訝異:「娘娘也是這麼想的麼……當時妾身年幼,只覺得他說話不著邊際,戲中的角色,那全是假扮的,他卻當了真……」

    玦兒笑道:「你一位表兄不是把戲文當了真,而是把一世情都當作了假。歌台舞榭,終有成斷井殘垣的時候,金燈華燭,總也會變成鬼磷螢火——可見功名富貴,從不長久。」

    周佳雯聽了她一話,竟掉下淚來,哽咽道:「妾身若早些明瞭一些事情,當初也不會錯的那樣厲害了。」

    玦兒掏出手帕遞給她,她擦了擦眼淚,又抿了一口茶,才繼續道:「妾身當時便照著自己的想法駁他,誰知他聽了之後半天都不言不語,最後才說,是他錯看了妾身,第二日就回家了。」

    「他一賭氣,就再沒來妾身家裡,聽人說回了家還是四處廝混,連一些世交保舉他去做官,他也不去。再後來,到了陛下選妃的時候,因妾身的父親乃是永嘉周氏的旁支,永嘉的郡守有意把妾身的名字寫上去,這事沒多久就傳開了,他知道了,就又來妾身家裡,問妾身是不是真的想要進宮去。那時見他肯來家裡找妾身,心裡已不知有多歡喜,以為他什麼都想轉來,便又勸他應了別人的舉薦,再來家裡提親,只要他肯來提親,就算爹娘那時對他印象不好,可總歸是親上加親,妾身再磨一磨,爹娘也不好推辭。」

    「誰知他一聽說做官,就轉了臉色,說他這一世都是這樣的浪蕩樣了,還說他肯來妾身家裡,已是極大的讓步,不想妾身竟這樣醉心功利之人,如此等等;妾身當時氣極,也跟他鬧起來,說自己就是醉心功利,要到一世上最至尊的人身邊去,他當時甩袖就走了,當時妾身也只是想氣氣他,誰知這番吵鬧讓爹知道了,爹想著與其把妾身嫁給沉了心要做伶人的表兄,還不如

    把妾身送進宮……」

    「再——沒有後來了?」玦兒似乎覺得一故事還不夠精彩。

    「後來他又來找妾身,當時妾身也被嚇著了,怕真進了宮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他了,他當時安慰妾身,說是打聽清楚了一層層核選的流程,也許妾身不會選中。誰知天不遂人願……上京之前,他又來了,說要帶著妾身私奔……可是那時進宮的詔命已下,妾身若是走了,不知要給家裡帶來多大的禍事,又豈敢違背聖旨……上京的路上,妾身就心死了,這才後悔當初為何要勸他去考功名,其實只要和他好好在一塊,別的事情又有什麼關係……」

    「那……你入了宮之後,可還有他的消息?」

    周佳雯擠出一絲笑容,道:「後來……聽說他成了親,別的事情,家裡便再也沒跟我說過了。」

    玦兒只好安慰她,如今有了女兒,凡事都該為孩子著想,這些前塵往事,想來無益等等。

    周佳雯自嘲的笑笑:「在宮裡悶了一些年都沒人說呢,倒是娘娘心細——我同他——倒不如娘娘更知他的心意……」

    不多時煙兒將燝抱了過來,才半歲的孩子,此時尚不會說話,玦兒想起另外那兩個不安生的孩子,不由得頭痛:「帶孩子可真不是件人幹的活……那兩個孩子起初鬧得本宮就沒睡過幾個好覺,本以為陛下的耐心好一些,誰知也忍不了幾天,就讓抱到別的房裡睡了。」

    遲疑片刻後玦兒問道:「趙賢妃那邊可怎麼樣了?你若有空便多開解開解她吧,一事上陛下甚是固執,本宮……只怕也勸不過來。」

    周佳雯卻只是笑笑:「陛下帶娘娘到洛陽宮住著,可不就是想和娘娘過點清清靜靜的日子麼,娘娘要是老記掛著一些別的,不是讓陛下白操了一片心?再說那孩子,依妾身看,便在一里養著,也是挺好的。」

    作者有話要說:單開番外也挺麻煩的。索性寫到正文裡

    第九十八章難為兄,難為弟

    永昭六年九月,符葵心聯合平城、陽寧、北庭三地騎兵對突厥都斤山王庭實施合圍,斬殺突厥軍士二萬餘,阿史那攝圖率突厥殘部西遷至三彌山一帶。捷報傳來後,季漣下詔在石河以北設立雲中府,並建立北庭都護府,轄制平城、陽寧、北庭和雲中四府,並在雲中府植樹開田,遷內地囚徒前往服勞役,加封符葵心為正二品輔國大將軍。

    冬月,符葵心、嚴治等人奉召至洛陽見駕。

    待符葵心向季漣詳稟前線戰事後,便有戶部侍郎前來向季漣匯報徙囚徒至雲中府屯田開耕等事宜。季漣又據兵部報呈上來的名單論功行賞,季漣一面命人擬詔一面跟符葵心開玩笑:「你家那個兄弟,也該成親了,他和朕同歲,朕兒子都有了兩個,他還沒個家室,說出去不是讓人笑話朕,說只知道讓人賣命,不讓人盡孝麼。」

    符葵心提起一個就尷尬無比:「陛下,微臣的兄長……說此次雖然大捷,卻仍有突厥殘部徘徊於三彌山……」

    季漣搖手道:「哪有這樣的道理,難道只要突厥還有一個人活著,他就不傳宗接代了不成?還有你也是,別老拿著什麼兄長尚未成親自己不敢先行娶親一種理由來搪塞朕,再說了,你已封了侯,你若沒個兒子,將來誰來承襲爵位?」

    符葵心只是支支吾吾,此時外面有公公進來稟報,說是皇后娘娘見陛下議事已久,怕陛下和幾位大臣餓著,親制了點心送來。等玦兒進來,季漣便指著符葵心向玦兒抱怨道:「你來幫朕提點提點他,也不知道是賭了什麼氣,提起女人就跟見了鬼一樣,他那個大哥也是,說要他成親跟要他命似的。」

    玦兒笑著讓波兒遞了糕點給一眾人等,符葵心趁著她遞給自己,遮住季漣目光時,向她使勁的使了幾個眼色,讓她幫自己開脫。

    玦兒想了一想,坐到季漣身邊,笑道:「哪有人像你一樣的,硬逼著人家成親的?」

    季漣聽了這話頗為不滿,道:「這怎麼能說是朕逼的呢?只不過他們兄弟也都這般年紀了,一家人都在外面征戰,家裡沒個人照料,倒讓人笑話朕不顧臣下死活呢。」

    玦兒掩口笑道:「所以才說你呢,哪有男兒行了冠禮還不想娶親的呢,總是娶不到合心意的人,又或者是合心意的人娶不到……」,季漣一聽這話,想起自己當年無奈成親的舊事,點頭道:「難道葵心你已有中意之人,家中父母不喜歡?」

    符葵心聽了這話,除了陪著笑之外,恨不得用眼神殺死玦兒,玦兒卻在一旁向季漣道:「先前倒是聽乾娘抱怨過,好像是有這麼回事的,不過現下要替二公子保密,不如陛下便把這事交給臣妾來辦吧,包管陛下和二公子都滿意就是。」

    季漣看著符葵心陰晴不定的臉色,又看看玦兒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只好道:「好吧好吧,反正一種事本來就該你來打理的。」他估摸著玦兒過來就是要問問孫隱閔的近況,於是不再多說,只是著兵部的主事將自己先前的意思一一記錄下來,送回長安交予鳳台閣審議。

    嚴治看著季漣的神色,似乎還要和符葵心深談,識趣的先告了退,待他一走,玦兒便急忙問道:「大兄在平城,可知隱閔最近如何?」

    孫隱閔自永昭五年四月被季漣花心思激將之後,五月間便真的投了兵,他刻意隱瞞了身份,且洛陽本地知曉他身份的人甚少,於是順利的被遣往平城府,然後就一封信也沒有回來過。玦兒擔心他的安危,季漣只好讓符葵心每月報信過來,符葵心每月也只是寥寥數語,交代他身體安康,並沒有鬧事就完了。九月時符葵心帶大軍出征,玦兒焦急萬分,生怕弟弟有個三長兩短,好在符葵心的信馬上就送到了,說是孫隱閔所在的軍伍只負責後方糧草供應,玦兒這才放心。

    符葵心歎了一口氣,笑道:「這話說起來可就長了,微臣今日匯報了許久,方才又吃了娘娘送上來的糕點,現在真是口乾舌燥的,這讓微臣從哪兒說起呢。」

    季漣白了他幾眼,自從永昭四年他鬧了那一場烏龍之後,符葵心見到他和玦兒便不像早年那樣嚴肅,偶爾也開開玩笑起來。現在看符葵心一樣索要茶水,忙把玦兒一把拉到懷裡,笑罵道:「茶壺和杯子都在旁邊,要喝茶不會自己倒麼,才有人服侍你用糕點,現在別指望還有人給你斟茶!」

    符葵心訕笑兩下,波兒上前斟了茶奉上,符葵心抿了兩口,笑道:「隱閔雖年少,骨子裡卻是很有幾分倔強,微臣到了平城府,借巡察軍營之名去探他,他當時才跟著招募上來的新兵到平城,嫌路上的吃食不好,身上有銀子都買不到好東西,很是忿恨。到了平城,起先還安分,說要好好表現免得無顏回來見陛下和娘娘。誰知沒出一個月他就耐不住了,出去街上打了幾次牙祭,還夥同才結識的兵友一起出去吃吃喝喝,被微臣現了,關了他的禁閉,結果他毫無悔改之意。」

    「如斯幾次之後,微臣現光責罰他,他自己一點都不以為意,本來想打他幾十軍棍來個下馬威的,又怕把他打壞了娘娘心疼。」

    玦兒聽了歎道:「他在家也不是沒被打過,有一兩次爹也下了狠手,他在家裡哼哼唧唧的養上個把月,最後心疼的又是爹娘,他才越的有恃無恐」,想了一想又道:「臨走前明明吩咐了不讓給他銀子的,肯定是家裡的馬叔心疼他,怕他在外面吃了苦,才這樣縱容他。」

    符葵心笑笑,道:「這個微臣就不得而知了。他身上有銀子,又豪爽,沒多久就在營裡混得很開了,仗著微臣不敢對他下狠手,屢教不改的帶著人出去胡鬧。後來微臣就不一樣關他的禁閉了,他只要跟人出去玩樂,微臣就讓大哥打那些跟他一起出去的新兵,打得皮開肉綻,血肉淋漓。」

    玦兒聞得此言,微微訝異,旋即道:「還是大兄有法子,早知他是一個樣子的,在家裡就該整治了他。」

    符葵心拈了一枚小糕,邊吃邊得意笑道:「他見微臣拿那些和他稱兄道弟的人下手,這才慌了,來找微臣求情,微臣自是不允他了。一樣折騰了兩回,也沒人敢跟他出去了,他也知道微臣不是嚇他,這才老實起來,也不計較飯菜差,也不抱怨操練苦。」

    「那……往後呢,前些時日你舉兵圍殲突厥王庭,他——沒鬧著要去麼?」

    符葵心臉皮抖了兩抖,笑道:「當然鬧了,他安分了一年多,好不容易逮到機會,以為可以大展身手,偷偷的跑來找微臣,要微臣帶他當先鋒。」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他才幾斤幾兩,就敢說一樣的瞎話!」玦兒雖知後來符葵心並沒有帶孫隱閔出去仍心中著惱。

    季漣在一旁卻是悠閒,接了茶來喂玦兒,笑道:「生什麼氣呢,也就葵心治得住他,不知這次又用了什麼法?」

    符葵心得意的笑笑,道:「也沒什麼,微臣跟他說,照他這個樣子,別說先鋒,連出征都不會上他上場。他什麼時候能在微臣手下走過二十招,什麼時候讓他隨軍做候補;能走過五十招,才讓他上陣——結果他十招都沒扛住,只好老老實實的留在平城清點糧草。」

    玦兒這才放了下心,她雖不太懂這些舞刀弄槍的把式,對符葵心的武藝倒是有信心的,季漣的親隨侍衛都是苦練了十幾年的,能接過百招的也沒有幾個,更別提孫隱閔這樣的花拳繡腿了。

    符葵心又同她講了幾樣孫隱閔在平城府日常的事,說孫隱閔心思敏捷,若能好好錘煉錘煉,將來必成大器云云,到傍晚時分,才告了辭。

    永昭七年春,季漣和玦兒攜二位皇子回長安,主持三年一度的春闈殿試。

    趙賢妃屢次到長生殿來探望炡,在明瞭季漣的刻意安排後,趙賢妃也不敢對炡有太多的關懷之情,宮中的太監宮女更無一人敢在兩位皇子面前提及此事。

    春闈殿試尚未完結,久居廣清宮的張太后病危,玦兒前去探視多次,季漣又急召齊王涵入京侍奉,最終藥石無醫,終於在十月薨逝。

    於是季漣不得不留在長安主持喪儀,祭太廟、謁陵,並將張太后與永宣帝合葬康陵。

    因有兩年沒有呆在西都長安了,季漣想了想,便決定等過完了來年的新年再回洛陽,同時花四娘以年邁為由向季漣請辭,在永昭六年胡如誨請辭之後,鳳台閣一下走了兩個老人,柳心瓴終於熬到輔的位置。

    符夫人在命婦入宮覲見之時,與玦兒提及符葵心的婚事,頗為為難。季漣追問之下,符夫人才道符葵心曾與家中從嶺南一路帶來的一個丫鬟交好多年,私訂了終身,被符靖現,責難多時,又將那丫鬟也打回了老家,父子二人因此事屢起爭端。

    季漣聽了向玦兒笑道:「難怪你上次說他是想討的討不到,原來是這回事。葵心也真是的,男歡女愛原是平常,還扭捏個什麼勁。」

    玦兒向他暗示官民不婚的律例,季漣這才反應過來,記起符家夫婦因符靖出軌而不合的舊事,想著符葵心事母至孝,必然不敢一邊娶妻一邊納妾的,便笑道:「一有什麼為難的(手機閱讀.),先將一女子納入門來做側室,將來若有生養再扶正也不算違例;葵心再不結親,難道符靖將軍就不急麼?」

    符夫人忙應了,說是回去便將那女子接過來給符葵心納為妾室,季漣自覺又做了一樣好事,這才稱心。

    新年之後,隨同季漣和玦兒同幸洛陽的,除了六部官員,還有季漣親選的十幾位翰林院侍讀、試講,因為一一年炅和炡便已四歲了,也到了啟蒙的年齡了。

    三四月正是洛陽繁花如錦的時候,季漣隔不了三五日便帶著玦兒到伊水兩岸遊玩,有時在南宮裡作一些工筆的花卉圖,玦兒便在一旁幫他研磨或是題字等等。

    一日季漣一時興起,看見花苑裡的心瓣海棠,磨著玦兒倚在海棠側,讓他畫一副相思美人圖,才下了筆沒多久,就聽見外面宮女的聲音:「大殿下,二殿下……慢點,別跑,小心摔著。」

    炅和炡已跑了進來,見到季漣和玦兒,十分歡欣的跑到二人跟前,手都背在後面,一副神神鬼鬼的樣子。季漣便問道:「你們不是跟著先生在北宮認字的麼?怎麼這個時候跑回來,是不是想讓爹打手心了?」

    炅絲毫沒有被季漣的話恐嚇到,笑著答道:「今日先生教我們寫自己的名字,我和弟弟學會了,又寫了爹和娘的名字,拿回來給爹和娘看的。」

    玦兒看著兩個小孩一副獻寶的樣子,笑著從他們身後取過他們折好的紙,打開來看不禁失笑,季漣拿過一看,也是哭笑不得。那兩張紙上一個寫著「陛下」,一個寫著「娘娘」,原來他們二人想著爹娘平日裡叫自己名字,那旁人叫爹娘的也必是他們的名字,興沖沖的讓先生寫出來,再一一描了出來。

    炅和炡一日日的長大,漸漸的越來越有心思淘氣,最初季漣一力支持讓兩個兒子在洛陽行宮較為輕鬆的環境裡長大——畢竟長安宮裡形勢複雜,季漣不願意兩個兒子在年少懵懂的時候便受到各種人等虎視眈眈的目光,一也是他當年下了一趟金陵後的感悟,總覺得自己的兒子,要在自己的親手培養下,知天下民生,識百姓疾苦,中正密察,堪負重任。另一方面他又希望兩個兒子能相互友愛,兄友弟恭,更重要的,是要在年少不知是非的時候,不能依賴除了他和玦兒之外的旁人。

    然而在洛陽南宮裡住了一兩三年,他漸漸體會到原來做一個好父親真的很困難。

    比如他決定帶兩個兒子出去看伊水附近的農戶春耕,一邊有翰林侍讀學士不厭其煩的講述農桑固本天下的重要性,那兩個小孩卻趁著大家不注意把農戶的稻秧給打散了,讓人家有苦也不敢言。於是他決定要扮演一個嚴父的角色,誰知玦兒也很好的做好了慈母的樣子,因為想著以前師傅對自己小時的縱容,便勸著季漣說道理可以大了在講,小孩子難得童心未泯,不應多加拘束……

    另一件讓他十分不快的事情,便是這兩個孩子極大的分散了玦兒的注意力。玦兒一向不善女紅的,便是和他最如膠似漆的時候,也只給他繡過一個看起來像水鴨子一般的所謂鴛鴦荷包。等兩個兒子過了兩三歲沒那麼吵鬧的時候,她竟然專門從孫家在洛陽的綢緞莊請了幾個繡娘,進南宮來教她做小孩的衣服,把他先前專門命人搜羅來的極是手巧的木工匠人和金石師傅都冷落在了一旁。

    他起初還指望著玦兒在做了兩個兒子的衣服後,能考慮一下他的福利,誰知一時的小孩長得快,做好的衣服穿不了幾個月便小了,於是玦兒又開始做新的,氣得季漣每每看到兩個兒子身上的新衣都有一種剝下來拿剪子絞了的衝動。

    有時看著她在燈下製衣的樣子,他便想起幼時張太后也曾這樣待他,不免覺得現下已經一樣了,玦兒不能生育雖是遺憾,倒也免了像他和張太后那樣母子失和的可能。而玦兒並不因炡仍在趙賢妃名下且炅是太子的緣故對兩個兒子有所偏待,他看在眼裡更是歡欣,沖淡了他屢屢想起張太后後來對他和玦兒施以毒手而生出的怒氣,更加覺得為了維持現在在洛陽行宮一樣和樂安寧的生活,便是烏台御史再多罵罵他耽於怡樂大興宮室也是沒有關係的。

    雖然自己的地位似乎已經漸漸不及兩個兒子了,不過永昭九年夏日裡生的事情,確是讓他覺得自己和玦兒的一番心血沒有白費。

    在他的百般磨蹭耍賴下,玦兒終於答應幫他縫製一件入秋後的外袍,他興沖沖的挑了塊寶藍的緞子,讓人照著他的尺碼裁剪後,玦兒開始一點一點的縫製,他則每日都守在一旁,生怕她偷懶一般。

    那日外袍剛剛做好,他喜滋滋的換了上來,玦兒一處處的看還有哪裡不妥帖的,雖是玦兒頭一次給他做的,他卻覺著穿在身上,比尚服局最熟練的製衣師傅做的衣裳穿著還要舒服。玦兒見他一副小孩子在新年得了賞的樣子,心裡也覺著好笑,季漣藉機親暱,想趁機吹一把枕邊風把自己的福利進一步擴大,比如一年給兒子做幾件衣裳給自己做幾件衣裳的額度要形成定例等等,正在心裡偷偷的謀劃時,卻見兩個潛在利益受損者正在門口怯怯的看著他和玦兒,一副做錯了事情的樣子。

    季漣暗自慶幸兩個兒子還沒有覺他們的爹偷偷的在背後謀劃削去他們一部分福利,再看到兩個兒子面色凝重,又都怏怏的,便堆了一臉他自己都覺得真誠無比的笑容問道:「碰上什麼事了,念不好書被先生教訓了麼?」

    炅和炡兩個人互相瞄了好幾眼,使了好幾個眼色,最後炅才開口:「我們有話想單獨問爹。」

    季漣和玦兒都是一愣,往常兩個兒子都是對玦兒更親的,因為他總是唱那個白臉,而玦兒一貫是護著兩個孩子的,現在兩個兒子竟然說有事要單獨問爹,兩個人面面相覷,都想到一件事上來,心裡都咯登的一跳,只是——這才四五歲的孩子,如何就明白這許多事情,且洛陽宮內外,何人敢去觸季漣一樣的忌諱?

    玦兒微一思量,向季漣笑道:「阿炅和阿炡又上了一天的課,我去給他們做點吃的來,你有什麼話可好好地說,別嚇壞了孩子。」

    季漣嗯了一聲,在她出門前又伸手去握了她的手,低聲道:「你放心吧,這裡有我呢。」

    待玦兒走遠了,季漣才向兩個兒子問道:「有什麼話不能當著你們娘的面說呢?」

    炅和炡又扭捏了半天,還是炅開了口:「爹……其實,其實我和弟弟是想問……我們兩個,誰不是娘親生的……」說完一句話後兩個人都低下頭,似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一般。

    季漣心中忽生出一陣怒意,又想著要把一嚼舌根的人揪出來狠狠懲治,便不動聲色的問道:「小小年紀,怎麼問起這個來,你們不是娘生的,還能是誰生的?」

    炅隱隱也覺察出爹的口氣不對,不敢再開口,炡見哥哥悶悶的,便道:「今天先生上課,提到有一句話叫懷胎十月,那,我就和哥哥問先生是什麼意思,先生就講給我們聽,說男女成親之後,女子孕育胎兒,要十個月才能生下來……後來我想起來哥哥是六月生,我是冬月生,這才隔了不到五個月呢,那必是我和哥哥中間,有一人不是娘親生的。」

    季漣這才稍緩心中怒氣,想到原來是自己的兒子天資聰穎,小小年紀就能從一句話推斷出一些事情了,暗自誇了一把自己的遺傳好之後又問道:「那先生怎麼說?」他稍微盤算了一下,今日授課的是翰林院侍講董雲生——他的仕途前程,可就懸在炅的回答上了。

    炅答道:「先生說一是我們家事,讓我們回來問爹……還說,娘聽到我們問一個會傷心,所以我們剛剛才說要單獨問爹的。」

    季漣暗自點頭,又盤算了一下,問道:「那……這事你們還問過別人沒有?」

    炅答道:「沒有了,先生說這事只有爹最清楚了,問別人只怕別人也不清楚。」

    季漣在心底瞬時幫董雲生加了好幾次分,想著馬上就可以提拔他做侍讀了,又想著一事遲早也瞞不過兩個兒子,將來要是由別人告訴兩個兒子,不免讓他們心中對玦兒生出猜忌,那時人大心大,倒不好更正了。

    思及此處,他便將兩個兒子都抱到腿上,一邊坐一個,微笑著跟他們說:「你們都不是娘親生的。」他看著兩個兒子先都露出一絲失望的神色,然後對看了一眼,似乎鬆了一口氣一般,沒好氣的問道:「怎麼說你們不是娘親生的,你們好像很高興一樣?」

    炅忙道:「不是的——我們原以為我們有一個是娘親生的,有一個不是,我又怕我不是娘親生的,又怕我是娘親生的弟弟傷心。所以現在聽說我們兩個都不是娘親生的,那就仍是一樣的了。」

    季漣聽著兒子一樣的解釋,頓覺寬慰無比,又笑瞇瞇的問道:「那平日裡誰對你們最好呢?」

    兩個兒子異口同聲道:「娘」,炅馬上加了一句「爹對我們也很好,和娘一樣好」,不過後面一句話明顯說的底氣不足。

    季漣滿意的點點頭:「那不就是了,你們還有什麼要問的?」

    炅和炡又對視了一下,問道:「那娘親生的孩子在哪裡?」

    季漣心裡早想好了無數種面對兒子詢問時該有的回答,此時聽到一個問題,雖和他想像的有些出入,不過也差別不大,便道:「嗯……娘沒有寶寶,因為娘身子不好,太醫說要是生寶寶的話,娘可能……會死掉——那爹和你們就再也見不到你們的娘了,知道麼?」

    炅和炡顯然被會死掉這三個字給嚇住了,體會很久才道:「那不生寶寶,娘就不會死吧?」

    得到季漣肯定的答覆後,兩個孩子稍微鬆了一口氣,想了半晌後炡又疑惑問道:「那我和哥哥是誰生的?」

    季漣斟酌再三,還是決定繞過一個問題:「嗯……是這樣的,因為娘呢,很喜歡小寶寶,所以想要一個孩子,可是娘身體不好又不能生小寶寶,所以生你們的娘就把你們送給現在的娘了,知道麼?」他掛著一副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容,心底已經在暗暗的納悶——一兩個孩子遺傳他遺傳的好,也不要遺傳的一樣好嘛!

    兩個孩子點點頭,炅又問:「那為什麼先生說娘知道了會傷心呢?」

    季漣在心中暗自叫苦:「娘沒有生寶寶,以後老了就沒有人孝順,當然提起一個就會傷心啊……」季漣覺得自己就快聲淚俱下了,不斷的跟兩個小孩灌輸如果他們的娘沒有孩子孝順的悲慘境地,以及他們的娘如何疼愛他們的種種事例,直到兩個小孩拍著胸脯保證一定好好侍奉娘親才罷休。

    是夜季漣得意非凡的向玦兒轉述今日的戰果,並據此邀功,試圖擴大福利——未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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