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騎著竹馬來 正文 第九十三章 明光依稀棠棣開
    季漣心裡一時氣得恨不得抽他兩個耳刮子,可又想著他到底是玦兒的弟弟,血脈相連,骨肉相依,念著他新喪了母親,心又軟了,輕聲道:「你姊姊只有你一個弟弟,不惦記你還能惦記誰呢,這些日子你姊姊內著孝衣,唸經禮佛,飯也吃不下,弄得形容枯槁,待會兒見了,可別太拂逆了她。」

    孫隱閔只是冷冷的瞅了他一眼,跟著下了御輦,玦兒已候在殿門口,見父親和弟弟來了,一時連腳步都不知怎麼挪了。她估算著日子,已有四年多未見父親和弟弟,看見孫璞原本風流倜儻的面頰上如今也有幾絲皺紋,眼眶就有些紅了,再看看孫隱閔,永宣二年離家入宮時他尚是孩童,如今個子直竄上來,已和自己一般身高了。

    季漣看她這般模樣,生怕這外面天寒地凍的凍壞了她,拉緊她的領口把她往殿裡推,孫璞和孫隱閔跟著進去,煙兒搬了椅子來,喊了聲老爺、少爺,要他們入座。玦兒看著孫璞,半晌也不知開口說些什麼,最後還是孫璞先開了口:「你娘……上個月葬在咱們家鄉下的墓園裡了,一切都好……」

    玦兒點點頭,杜蕙玉下葬的情況,早前來的信裡都說明了,她沉吟半晌,向孫閔問道:「隱閔——你的書還在念麼?」

    「沒有」,孫隱閔的口氣不似先前對季漣那麼冷淡,但也足夠簡潔明瞭。

    「那——你是打算怎麼辦呢,是回餘杭書院唸書,還是……」玦兒望著他,有股念頭想要把他留在長安,自己親自教導,可一樣似乎又不太妥當,這話說了一半,就沒再說下去。

    孫隱閔仍是淡淡的:「一切都聽爹和姊姊吩咐。」

    玦兒一時不知如何說下去,只好又向孫璞問些瑣碎事項,比如他現在杭州外宅的胡氏和那個庶子的事情,還有孫璞對孫隱閔的安排等等。孫璞對大兒子也是徹底沒招了,在餘杭讀了幾個月的書院,也是上房拆瓦的不得安生,除了頗講義氣這一條稍微算得上優點之外,實在找不到他身上還有什麼可取之處,如今只看他想幹什麼,索性都依了他。

    季漣在一旁也不多插話,只是偶爾說一兩句,本要留孫璞父子一起用晚膳,卻被二人推辭了,他看玦兒也是心事重重的,便沒有強留。

    晚膳過後,季漣問道:「你……可是想把隱閔留在長安?」

    玦兒輕歎一聲道:「我倒是有一個意思,卻不知他到底想怎樣,他的脾氣品行,我真是有點也琢磨不著。我離家時他方滿十歲,那時只是淘氣,這四年……許是生不少事,他性子變了許多。如今娘親走了,我只剩下他這麼一個弟弟,當然想留在身邊教養;可我又怕他真的頑劣不堪,倒壞了你的名聲。」

    季漣笑著搖搖頭,道:「他不論是學文還是習武,最好的先生總是在長安的;就算是閒晃,在長安也在你的眼皮下面,我就怕……把你累壞了。」

    玦兒見季漣並不反對,稍舒愁容,道:「也不止單為了隱閔,我方才聽爹說起在蘇州納的胡氏和那個弟弟,覺著爹對他們也是有幾分情意的。只是因為娘親新喪,爹心裡跨不過那個坎,隱閔又心裡同他生了罅隙,所以……一直也未敢接納。我托人打聽那胡氏的為人,聽說也算是純良,母親既已不在了,爹總得有人照顧才是。若是隱閔留在長安,爹一個人回去……或許對大家都好些。」

    季漣瞇著眼盯了她好半天,才開口道:「我以為……你必然怨恨胡氏的,就算面上沒有隱閔表現的那麼明顯,也必不希望你爹再迎胡氏入門的。」

    玦兒微微愣了一下,輕笑道:「我往年在家的時候,爹和娘……那時還和睦的很,我……挺小的時候,還有一年偷聽到爹娘七夕之時,結下盟誓,願生生世世為夫婦……」,說到這裡,她抬瞟見季漣晶亮雙眸似笑非笑的凝著她,面上微熱,繼續道:「誰曾想後來有這樣的事情,不過……我想娘親在底下,也不願見到爹一個人沒人照顧,所以……」

    季漣怔忡片刻,笑道:「你幾年沒見岳母大人了,又怎知她這樣的想法?」

    玦兒笑笑,隨意道:「我不過將心比心罷了。」

    季漣聞言一笑,拍拍她的手,拉著她走向寢殿,道:「早些歇著吧,過幾日有得你折騰呢。」

    玦兒點點頭,忽地回頭問道:「聽說——涵弟入京也好些日子了,他……」

    季漣笑容頓消,半晌才道:「罷了,我明日就召他進來吧。」

    第二日齊王涵奉召入明光殿,季漣早已候在明光殿許久,看著齊王涵一臉惶惑的表情,他亦是心緒複雜。

    一位弟弟今年也十五了,和孫隱閔仿若的年紀,心思卻來得單純許多,他往年並不明白,以張太后的心思,怎麼竟然養出涵這樣的兒子。

    後來他漸漸的明白了,所以在他最低落的時候,縱然深恨張太后,竟也曾有過懸崖撒手的念頭。

    這樣的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就如他最初明知涵本性單純,卻也時時防範一樣——他也許什麼念頭都沒有,可他的身份,卻能讓很多人有許多念頭。

    「涵兒,你過來吧……」,季漣坐在一張寬大的躺椅上,足夠容納兩個人。

    齊王涵臉色更是惶惑,他入京之前,輾轉反側思量多日,不知季漣究竟為何事竟至要幽禁母后——母后和兄長之間若有似無的明爭暗鬥,他並不是全然無知:他有一個寬仁的父親,慈愛的母親,英睿的兄長,彷彿生活中只有陽光,可這並不妨礙他偶爾也回頭看到一些陰霾。

    只是……既然已經風平浪靜的過了這麼多年,為什麼要來一道平地驚雷?

    除了季漣指派給他的國相,他還有一些別的師傅,母后被幽禁後,他似乎陡然明白了許多事,再看這位自己崇敬的兄長時,便多了些許複雜——所以季漣要他坐時,他便沒有了往日那般的興高采烈了,甚至生出幾分懼意。

    季漣笑了笑,微微的歎了一口氣——涵兒到底也長大了:「要你坐,你就坐吧,我知你來做什麼的,你不必這樣的惶恐。」

    齊王涵這才安心,行了禮之後,起身坐到季漣身側,又有些侷促的問道:「臣弟……想去廣清宮探望母后,不知長兄允否?」

    季漣行事果斷是出了名的——涵記得很小的時候入宮,皇爺爺總是很驕傲的牽著長兄——這和母后總是抱著自己是不同的,皇爺爺總是讓長兄握著他一隻手指,以一種睥睨天下的姿態走在最前面。

    所以他從沒想過爭儲,他打一出生就知道,那個位子是為自己的長兄準備的。

    所以他不敢開口問長兄:究竟為了什麼,竟至於要幽禁母后?

    更不敢開口求他把母后接回來。

    季漣身形筆直的坐在躺椅上,笑了笑,問道:「涵兒還記得前年這時候麼?」

    齊王涵一愣,前年——那是永昭二年,突厥大兵壓境,他中秋入京後一直留在宮中,然後……出去騎馬,摔了腿……

    「臣弟——記得,臣弟的腿——已大好了。」

    「後來,你是不是讓你孫姐姐幫你照料陳慶隆的家?」

    齊王涵點點頭:「臣弟——日日養在宮裡,出去不得,只好托孫姐姐代為照顧。」

    他被季漣這幾句話說的完全摸不著頭腦——這是哪兒跟哪兒啊?

    季漣一手緊握著扶手,雖盡力忍耐,仍有青筋顯現:「那之後不久,你孫姐姐的孩子就沒了。」

    齊王涵茫然的看著他——他咬牙切齒的,垂著眸,或許不想讓人看出他眼中的憤怒,於是齊王涵臉上倏的血色頓無。

    季漣別過臉——有時候人生就是這樣的可笑。

    玦兒和他一起這麼多年了,原也是聰穎非常的人,若齊王涵墮馬之事和他有關,玦兒斷不會貿然去接濟陳慶隆的家人——恰恰就因為一問心無愧,和齊王涵摯誠的求懇,讓玦兒沒留心的幫了他一把,進而坐實了張太后對季漣的懷疑。

    竟是這樣可笑的起因,作惡時沒有報應,行善時反遭天噬。

    齊王涵的目光陡然散亂,許久後才無力的問了一句:「孫姐姐……她知道麼?」

    季漣仍是別著臉,靜室裡迴盪著他的一聲歎息:「也許……知道吧。」

    齊王涵不再說話,茫然中帶著幾分惶恐的望著他,季漣回過頭來看他一副模樣,又歎了一聲:「罷了,事已至此,你——好好的回封地吧,再過兩年,也該納妃了。」

    齊王涵卻更是惶恐了,往日裡不曾去想的許多事都冒了出來,只覺得兄長的眼神,越的深不可測,季漣看著他笑了笑:「朕說罷了就罷了,諸事皆到此為止,你盡可以安心——朕可曾對你有過一句虛言?」

    齊王涵這才點點頭,心裡亂糟糟的,想問候玦兒一聲,又無從問起,半晌後只好默默的退出來。

    季漣目送著齊王涵退下後許久,才出了明光殿,關上明光殿的殿門,一手拉著殿門上的銅環,一手撫著殿門上陰刻的花紋:「你殺了朕的兒子——朕卻放過了你的兒子,總該……還清了你的養育之恩吧?從今往後,朕再無半點虧欠與你……」

    冊後的日子也近了。

    冬月十二,按例玦兒開始齋戒,季漣遣使祭拜天地、宗廟;冬月十四,侍儀司在太極殿設冊寶之案,奉節官、掌節官、承製官等依次入列,典儀、贊禮、知班共六人與侍儀司、奉節官和掌節官東西相向而立,百官入朝覲見,儀式皆比照中朝例。

    冬月十五的早上,列陳皇后鳳駕儀仗,丹陛儀仗三十六人於前,丹墀儀仗六十人於後,共九十六人,列於太極宮前,內官焚香祭祀之後,季漣著玄色緙絲繡龍紋袞冕朝服入太極殿。

    禮官奏封儀禮樂後,承製官宣讀立後的詔書,列出皇后的金冊金寶,如此一番之後,才輪到主角出場。玦兒依例著玄色大袖織金雲龍紋的皇后翟衣,深青的蔽膝、青襪青臾,戴九龍四鳳冠、三博鬢、玉綬環至太極殿上,南向而立,冊禮使開始授皇后冊寶,然後是內外命婦朝拜。皇后璽綬、金冊、金寶一樣一樣的接下來之後,升皇后座,和季漣一同接受百官和內外命婦的朝賀。禮成之後,季漣攜玦兒由太極門至肅儀門,在肅儀門上接受長安百姓和四方使者的觀禮。

    冬月十六,文武百官按例上表箋稱賀,季漣與玦兒受賀之後又要欽天監占卜吉日,吉日前齋戒三日,再一同承御輦去謁太廟,祭祀先祖,然後分別宴請文武百官和內外命婦……

    一樣折騰下來,花去了近半月的時間,頭幾日季漣還覺著一是鄭重其事所必須的步驟,沉浸在實踐當年誓言的喜悅之中,後幾日自己也有些煩了,只是一東西都是他自己親定下來的,許多東西原沒有這麼繁雜,是他自己恨不得天下人都來瞧瞧他幸福的模樣,最後只能在心底暗恨,被玦兒嘲笑為何要一樣的「自作自受」,最後殃及她一條池魚。

    季漣咬牙切齒道:「這事說到底還不是為了你,你竟把自己撇的乾乾淨淨,你要是池魚,那誰是城門啊?」

    玦兒指指自己的腳下,道:「城門可不就在這兒。」

    季漣萬般無奈——我這是何苦來哉?還不如窩在長生殿好好的睡一覺呢!

    最後一次百官朝拜之後,便讓許公公先送玦兒回長生殿,玦兒小憩一陣,才見小王公公回來,卻不見季漣,便問道:「陛下呢?」

    小王公公臉色頹唐:「余公公病了,有幾日了一直不見好,聽說已快不行了,陛下今日方才知曉,去了余公公的值班房探他了,又怕娘娘惦記,所以讓咱家先回來。」

    玦兒聽說余公公病了,想到自己進宮之後也受到余公公頗多照顧,便道:「余公公的值班房在哪裡?本宮也去看看吧。」

    小王公公只得帶了玦兒去宮裡太監住的地方,余公公因已是宮裡的掌事太監,有一個單獨的院落,玦兒和小王公公走到院門,看到幾位小公公守在門外,小王公公見他們都在外面,便問道:「怎麼沒人在裡面服侍公公?」

    一位小公公回道:「回皇后娘娘、公公的話,陛下來了之後就把小的們都趕出來了,說任何人都不讓進來」,那小公公看了玦兒一眼,見她是準備來探余公公的,自然也不敢阻攔,接著道:「娘娘要探余公公麼?陛下和余公公都在西廂房裡。」

    玦兒笑著點點頭,回頭對小王公公道:「你就在這兒先等一陣吧。」說著便一個人轉向西廂房。

    諾大一個院子裡竟然真一個人也沒有,連個端茶倒水的公公也不見,玦兒拐到西廂房的門口,卻見廂房的門關著,正欲敲門時,聽到裡面季漣的聲音:「公公,前幾日,涵弟來見朕……朕真的不知道,母后究竟用了多少法子,可是——朕最後還是放過了她的兒子……朕心裡——真是恨……」

    余公公微歎道:「陛下,此事就算了吧……無論如何,現在陛下得償所願,太子也有了,娘娘也做了皇后了,江氏和謝淑妃都死了,又免了陛下自己動手,如此……不傷陛下聖明,就……到此為止吧。」

    季漣深吸一口氣,道:「朕只是不甘心,朕已經做了這麼多死後要下阿鼻地獄的事情,多做一件,少做一件又有什麼關係——便再做多幾件,也換不回朕的孩子,朕的孩子……」到此時,季漣聲音已有些哽咽,玦兒在門外卻聽得有如雲裡霧裡,不知余公公和季漣到底是在說什麼,只是聽到自己的孩子,不免心酸。

    余公公慘笑道:「陛下,過去的事情,就忘了吧,陛下還為此傷心,讓娘娘瞧見了,豈不是更加難過。現下好不容易諸事圓滿,陛下何不放眼將來……」

    季漣仍是哽咽之聲:「圓滿……朕給那孩子取名為炅,想讓她當那孩子是自己生的一般,可是朕自己每次看見那孩子,都會想起朕那個未出世的孩子——她答應跟朕生五個兒子,三個女兒的,可如今……難道一都是朕的報應麼……是佛祖懲罰朕做的一些錯事麼……」

    玦兒聽到季漣提起自己小產的孩子,淚水又泛了出來。

    又聽到余公公咳嗽了幾聲,喘著氣斷斷續續道:「陛下何必如此自責,人生在世,孰能無過——世人常謂寧宗先帝弒兄篡位,可寧宗陛下不也好好的熬過了這些年麼……咱家一共伺候了五位陛下,從高祖皇帝一直到陛下,咱家打心眼裡只把寧宗和陛下當作主子……寧宗陛下在世的時候,常誇讚陛下他日當為太平天子……如今陛下南定滇藏,北卻突厥,寧宗陛下在九泉之下,必是欣慰的…(,)

    …陛下以後就別再來一種地方看咱家了,等咱家去了,陛下就一把火燒了,讓所有的事情,都跟著咱家,化成灰……散了吧……」

    裡面好久都沒有動靜,玦兒在門外抹了淚,不知此時是否該敲門,思忖半晌便轉了身朝外走去,才走了兩步,身後的門突然開了。

    季漣看見玦兒便在院中,一時臉色煞白,見玦兒轉身,臉上猶有淚痕,顫聲問道:「你——你怎麼在這裡?」

    玦兒勉強笑道:「我見你一直沒回來,過來找你——順便探探余公公的病。」

    季漣見玦兒不自然的神色,臉上便也有些灰暗,垂了頭低聲問道:「你——什麼都知道了,看我不起了是不是?」

    玦兒愣了一下,不知道他究竟在說什麼,只好上前拉了他問道:「你——」,話還沒說完,季漣頗有些著惱,甩了袖子怒道:「你不用這樣吞吞吐吐,我原是一樣弒君鴆父的人,我還準備了毒藥給謝淑妃——你看我不起就直說好了,不用這個樣子!」

    玦兒被他一句話震住,半天沒有反應過來,只是顫聲道:「你——余公公——」,季漣別過頭看見她的臉色,更加惱怒:「我還沒那麼喪盡天良——余公公是自己服了毒藥,不是我要殺他的!」

    玦兒聽得季漣越說越離譜,囁吶道:「我,我沒一樣想——你說弒君鴆父,還有毒藥什麼的,到底是怎麼回事?」

    季漣被她問得一愣,這才恍然到玦兒可能是剛剛才來,臉色更加尷尬:「這下你都知道了,你心裡——你心裡不定怎麼想我呢。」

    玦兒沒有言語,把他剛才的話和在西廂房裡和余公公的話一連起來,一才想清楚一個模糊大概,永宣二年季漣突然返京,之後永宣帝猝死,季漣登基……原來一一切不是巧合,更加不是永宣帝知道自己命不長久所以密令季漣回京……

    至於那準備給謝淑妃的毒藥……玦兒心裡不禁苦笑——原來自己和季漣竟然想法子都想到一起去了麼?一樣七想八想的,眼淚就又出來了。

    季漣看見玦兒只是哭,便有些慌神,又不知她知道了自己做的一些事情,會怎麼樣看自己,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正茫無頭緒的時候,玦兒卻拉著他泣道:「一些事情,你何苦瞞著我,一樣一個人悶在心裡……」

    季漣拉著她出來,一路上也不敢開口勸她,只是幫她拭了淚,待回了長生殿,才黯然道:「你要我怎麼跟你說,跟你說我親手奉上下了毒的湯藥眼睜睜的看著父皇飲下去?跟你說父皇到臨死斷氣那一刻才相信是我要殺他?跟你說他知道我要殺他,還拉著我的手,叮囑我做一個聖主明君?」

    玦兒實在找不到字眼怎麼在一事上安慰他,只好摟著他,撫著他的後背給他順氣,半晌才問道:「那——謝淑妃那,又是怎麼回事?」

    提起一件事,季漣神色緩和許多,沒有剛才那麼自責難過的樣子:「那時你才沒了孩子,我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想著要是這麼下去,別說立後之事不成,只怕你的性命我都不知怎麼保住,更別提以後合葬了。有一次我看你又難過著,就找高嬤嬤想問問她有什麼法子,高嬤嬤就跟我說讓我找個宮人生下孩子再抱養給你,我就找余公公商量一事,還備了藥,準備誰先生下皇子,就讓余公公暗中下手——可是柳先生一直找不到足夠廢後的證據,余公公就跟我說可以讓江氏去照顧謝淑妃,到時候謝淑妃死了,江氏便推卸不了照顧不周的責任,正是一箭雙鵰之計,不過反正後來江氏自己做出一等事,也省得我費力了。」

    玦兒心中百感交集,想起一一年多來自己日夜愁,看看自己的雙手,終於是沾上了鮮血,不由埋怨道:「那一事你總該可以跟我說吧,作甚麼也自己一個人偷偷的謀劃?」

    季漣無可奈何的一笑:「高嬤嬤跟我說的時候,說她跟你說了一事,你死活不肯,我想著你平日裡連背地裡說你閒話的宮女都不肯責罰,又怎麼肯讓我做一樣的事,反正一種損陰德的事情我也不是第一次做了,那就一樣唄。」

    見玦兒幽怨的盯著自己,又訕笑道:「再說了——一事我答應你幾次了都沒做成,先前說我一登基,就立你為後,結果不成;後來說你生了兒子再議,結果孩子沒了——我就想著一事還是等做好了再說吧,免得我在你心裡變成了空口說白話的人……」

    玦兒被他這樣的剖白感動的無法言語,又想哭又想笑的——他處處替自己打算還怕自己責怪他,而自己那時卻時時憂心他是否移情,心中激盪起伏不定,仰頭在他唇上輕輕印了一下,又低下頭去。季漣被她這樣一下弄得有些懵,猶疑道:「你真的——真的——不怪我麼……」,又自嘲道:「你將來是要登西方極樂的,我這樣的人,只怕要下阿鼻地獄了。」

    玦兒咬著唇問道:「既然知道這樣——當初作甚麼還要犯傻?」

    她說的是謝淑妃一事,季漣卻以為她問的是另一件,歎道:「我當時,以為父皇並不喜歡我,以為父皇一心想立涵兒,所以……我準備去金陵的時候,就留了後手。不過那時,我倒覺著一些事情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三皇五帝,又有哪一個人手上是乾淨的……後來,才知道因果報應,輪迴不爽……」說著搖搖頭,斜在榻上。

    玦兒心裡一起一落的厲害,偎在他旁邊,一時竟找不到什麼話說,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季漣伸出一指刮了刮她臉上的淚珠子,又苦笑著搖搖頭:「你別拿話來哄我……你要是怪我,也是我該的……」,他頓了一下,突然又有些彆扭的沉聲道:「我心裡是悔得很——可要是重頭過一回,保不準我還是一樣——所以,我說你要是怪我,也是我該的。」

    玦兒怔怔的看著他,老半天才問道:「要是……有一日……我做了什麼不當做的事,你,你會怪我麼?」

    季漣眉毛一抬,不信似的笑道:「別人欺到你頭上來了,你都不吭一聲,你還能做什麼不當做的事?」

    玦兒被他這樣說的啞口無言,囁囁喏喏的半天才賭氣道:「誰說我就不會做壞事了——我小時候就把皇爺爺的馬鞭偷偷丟到池子裡,還騙皇爺爺說是被曹公公那裡養的狗叼走了!」

    季漣愣了一下,嗤的笑出聲來:「就你自以為是——以為大夥兒不知道呢,皇爺爺明明就知道是被你偷走了」,看玦兒有些吃驚,他心情竟好了許多:「那馬鞭一丟,皇爺爺就知道是被你偷跑了,虧你還蒙在鼓裡,自以為得了手,拉著曹公公一起背黑鍋……」

    玦兒被他這樣一調侃,皺著眉瞪著他,季漣想起一樁往事,還忍不住笑:「你幾時見皇爺爺真打過我?回回都是說狠話嚇唬一下我罷了——人人都不當一回事,偏那回你在,傻愣愣的信了還去把那馬鞭偷回來,不敢放屋裡,半夜三更的去扔門口的池子裡……」

    玦兒悶著頭嘀咕了一聲,又在季漣拉著她的手上狠狠拿指甲掐了一下,季漣這才一掃方纔的郁氣,圈著她的腰在她耳邊調笑道:「你便是做了翻天的錯事,我也知你是向著我的……」,他聲音漸低下去,咬著她的耳珠子呵得她耳邊癢癢的,玦兒別了別頭,被他一一句話撥弄的心緒翻湧,眸中儘是濕意的膠著在他臉上,季漣被她一樣直直的望著,漸漸了悟,長吐了一口氣,忽地笑道:「你哪裡學來的這樣的本事?」

    見玦兒不解,他笑著拿帕子擦去她臉上的淚痕,微哂道:「還是你會勸人——我有什麼想不通的,你三言兩語就化了去,這不是本事是什麼?」

    玦兒不好意思的笑笑,縮在他懷裡嘟噥了一句「站了一整日腳都酸了」,閉著眼任他握在她腰間輕撓了一陣,季漣見她閉著眼不理自己,也覺著有些乏了,向外間叫道:「困了困了,睡到幾時是幾時,不許來吵!」

    聽他一樣孩子氣的叫嚷,玦兒閉著眼嗤了一聲,慢慢的回想起江淑瑤和謝雪茹的面容,已漸漸模糊,師傅所說的「敵群中的羊也是敵人,朋友中的狼也是朋友」,大約如此,事情既已做了,也不容自己後悔。況且季漣一貫的心思,礙著事的人,是恨不得殺之而後快的;對其他的人或事,總存著幾分仁心,一事若是季漣做下來,日後少不得還要對江淑瑤和謝雪茹存著幾分愧疚。現在一樣,廢了江淑瑤,謝雪茹的賬也算在別人頭上,疏遠了張太后,事情總算是圓滿——惟一一個也許知悉江淑瑤的清白的小王公公,當日的話都是他自己說出來的,自然更不會有反口之事。

    玦兒伸手略撫了一下自己的小腹,嘴角泛起一絲無奈的微笑。

    握住季漣另一隻手,闔著眼,誰的手上也不是潔白無瑕的,便是阿鼻地獄,亦有人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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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昭四年冬月,行封後大典,帝命群臣及四方屬國使者朝孫皇后肅儀門,內外命婦入謁。同月,為皇太子炅行冊太子儀,太子幼,孫皇后代受冊寶,仍育於長生殿。

    永昭五年二月,帝攜孫皇后、皇太子炅、二皇子炡如洛陽行宮,六部皆遣主事隨行。

    ——《睿宗本紀》

    正月十八,斯盈殿,周佳雯誕下女。

    玦兒抱著周佳雯剛剛生下的女兒坐在周佳雯的榻旁,側問立在一旁的季漣:「陛下看看一小公主是像陛下多點還是像佳雯多一點呢?」

    季漣仔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女兒,小孩圓臉的影像忽然和很多年前自己在東宮見到母后懷中的那個孩子重合起來,一時便笑起來:「我看像你多一點。」馬上他又醒悟到這話是不該說的,偷覷見玦兒臉色未變,仍不敢全然放心。

    回長生殿的路上,玦兒挽著季漣的胳膊道:「我也覺著那小孩有一點像我呢,不知道我要是生個女兒,會長成什麼樣子。」說著歎口氣又搖搖頭,臉上卻仍是帶著笑意的。

    季漣滿心疼愛的看著她,低聲道:「一定像你這麼漂亮,像我這麼聰明。」玦兒臉上近乎抽搐的白了他一眼:「真沒見人像你這樣自賣自誇的。」

    季漣心中不免有些遺憾,不斷的想著要是自己和玦兒有個女兒,該長成什麼樣子——玦兒看著他有些低落的樣子,扣著他的手,淺淺笑道:「有些話——我一直想同你說的,可是——又不知怎樣開口。」

    季漣滿是詫異的偏過頭來,玦兒顏色溫和,他更是摸不著頭腦:「什麼話?」

    玦兒伸手扣住他的手,慢吞吞的走了好幾步,才猶若蚊蠅的擠出幾句話來:「先前——我……是我對不住你,我……單知道自己傷心,卻忘了……你心裡也是難過的……」

    季漣愣了一下,旋即笑道:「那如今你要如何補償與我?」

    玦兒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你這人——總是這樣!」

    季漣笑了笑,握著她的手緊了緊,長舒一口氣,輕聲道:「我是男人。」

    玦兒抬望著他,半晌不語,被他牽著走了幾步,才輕聲道:「你……還記得我的字是師傅取的麼?」

    季漣點點頭,不知她怎麼突然說起一個,玦兒一面在他指腹上摩挲,一面低聲道:「以前知道師傅為何給我取一樣的字,卻不十分透徹,到現在才明白呢……水滿則溢,月盈則虧,世事又哪有能十分圓滿的呢……」

    見季漣怔怔的樣子,她又笑道:「又在犯什麼傻呢?」

    季漣搖搖頭,正如她所言,她傷心的時候,他何嘗不難過?那麼……他心有不甘之時,她又怎能全然釋然?總是意難平——只是,她都這樣勸他了,他又何必再抓著那不平死死不放呢?

    他忽地想起許多年前,皇祖父無意間喃喃自語的話:「人必先自欺,爾後欺人,方得安樂」,而今回想起來,皇爺爺或許是因為一直太清醒,所以總悵然若失?他淡淡一笑,半晌才道:「佳雯的這個孩子,還是你來取名字吧。」

    玦兒想了一路,最後才道:「還是讓佳雯來吧,我一時也想不到什麼好字眼呢。」季漣點點頭,又道:「等佳雯坐完月子,也就二月末了,正好讓孩子跟咱們一起啟程去洛陽。」

    玦兒步子一滯,半晌才歎道:「其實……咱們已有了炅兒,何必一定要一兩個孩子都和娘親分開呢,孩子才這麼小,就不在親娘身邊,總不大好吧?」

    季漣皺了眉,最後稍稍讓步:「佳雯的這個孩子,要是她想留下來,就留在長安吧。至於炡兒,無論如何也要跟咱們一起去洛陽。」

    炡是趙充儀去年冬月初生下的,當時大家都忙著冊封皇后的各種煩瑣細節,通報之後季漣和玦兒來看了一回,當時季漣正忙著去招待入京的孫璞,連名也沒取。半個月後季漣才想起一事,二話不說就讓人把孩子抱回長生殿,讓帶炅的奶娘和宮女們一起撫養,又讓玦兒給孩子取了名。

    等趙充儀坐完了月子,趁著季漣去朝議時到長生殿來,說是因生孩子誤了拜見玦兒來補上,實則為了看望自己的孩子,又梨花帶雨的委婉哀求玦兒將孩子送回斯盈殿撫養。玦兒受不住她苦苦哀求,便應了她,誰知季漣回來聽說此事勃然大怒,立刻命人去把孩子抱了回來。過了幾日玦兒跟季漣說趙充儀在斯盈殿日夜哭泣,自己都不敢去斯盈殿探望周佳雯了,季漣思忖良久後,將趙充儀進位賢妃,移居雲華殿,原本和謝淑妃一起住在雲華殿的景婕妤則被季漣以照顧周佳雯為由調到斯盈殿。

    新年的時候,季漣跟玦兒提起建造了二十餘年的洛陽行宮,說要帶玦兒和兩位皇子一起去洛陽行宮,周佳雯的那個女兒,盡可留在長安。一消息傳出後趙賢妃又來求了玦兒一次,玦兒被她哭得手足無措,只好等季漣回來去跟他說情,誰料季漣死死不肯鬆口。

    玦兒拗不過他,想著幸好過一個月就要啟程,不然趙賢妃再那樣梨花帶雨的來求自己,自己還真不知如何是好。正想著,突然聽到季漣笑道:「佳雯的……是個女兒,倒也好。」

    玦兒被他沒頭沒尾的一句說的一愣,復想起當初周佳雯說想把生下的孩兒過繼與她的事,微微一訝:「你——可是當初嚇著她了?她先前懷著的時候……還曾想把那個孩兒過繼與我……」

    季漣微微一愣,旋即反應過來,似笑非笑的:「你看是我這樣的人麼?再說——她有什麼得我去嚇她的?」他頓了一下又笑道:「她倒是個聰明人。」

    玦兒思索片刻也不得要領,皺眉道:「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季漣得意一笑:「她曾告訴過你?」

    玦兒搖搖頭:「我也是猜的呢,好些次聽她吹曲的時候,總覺得有些怪怪的……你不會因此責怪她吧……再說,這也是咱們猜測而已,也許根本就是沒影兒的事呢」,()看著季漣古怪的神情又笑道:「也許佳雯只是不喜歡你罷了,難道你要這宮裡人人都一副巴巴的等著你臨幸的樣子才高興?」

    季漣被她說得一笑:「我也只是隨口問問罷了,真不知道這宮裡這麼多人,你怎麼就喜歡和她玩在一起。」

    玦兒側過頭,認真的盯著他笑道:「也許是因為別人都想著怎麼把我的夫君搶走……而佳雯看起來不那麼喜歡你吧?」

    季漣白了她一眼,一副懶得理她的樣子,一邊往屋裡走一邊捂了捂胸口。

    從長安城到洛陽的宮車儀仗,連綿十餘里。

    季漣看著玦兒的四個宮女抱著兩個睡著的小皇子,向玦兒道:「她們四個多大了?該放出去嫁人了吧?我那兒的青萍和虹岫這次都一起放出去了。」

    玦兒無奈的看著四個人答道:「我也跟她們說過呢,可是她們說當年跟我家簽的是死契,就算我娘不在了,她們也是不肯走的。」

    煙波凝翠四人聽季漣和玦兒談起她們的婚嫁,除了煙兒調皮的瞄了二人一眼外,另外三人皆低下頭去,不理會二人的話。

    玦兒掀了車簾,可外面除了層層疊疊的羽林衛,倒是什麼也看不見,只得放下車簾歎了口氣。

    季漣笑道:「這才出了宮,你心就不知道野到哪裡去了。」

    玦兒赧然一笑:「在宮裡呆久了,還沒出過這麼遠的門呢,好不容易要去洛陽了,還以為沿途總該有些風景能看呢。」

    季漣無可奈何的倚在她身上,道:「今時不同往日了,想清淨點出個門都不行。洛陽一向崇佛,行宮那邊也不似長安那麼拘束,你過去看看,或許滿意。」

    御輦之後的宮車裡,坐著隨行的孫隱閔,他被孫璞留在長安之後,倒是恢復迅,才過了新年便四處胡混,鬥雞走馬無所不能,又跟一些游手好閒年紀相仿的人滿長安城的遛達。不出一個月,孫家到長安的家僕就拖了人向玦兒訴苦,說是天天跟在他身後賠銀子都賠不及,實在是忍無可忍。

    玦兒原本是想著把他送入弘文館唸書,能時時看管著,誰知他到了長安,比在杭州時更加變本加厲,那時他不過仗著家裡有銀子,做壞了什麼事自有家僕跟在身後料理爛攤子,也不曾惹出什麼事來。現在在長安,他錦衣華服騎著金韁銀轡的高頭大馬去遊街,但凡有點眼色的都知一是當今天子的小舅,皇后的親弟,錢塘伯世子,誰還不禮讓三分,就是做出違法亂紀的事來,也沒人敢把他怎樣。

    果然二月間玦兒就接到家僕的急救信,說是孫隱閔一幾日在長安出名的教坊醉雲閣眠花宿柳,好在孫璞派來跟著孫隱閔的家僕也是有幾分手段的,不曾讓他做出什麼有違家孝的事情來。

    不過時間長了,誰知道他會變成怎樣?玦兒聽聞之後震怒非常,季漣也是頭一回碰到這樣的難事,他知道官宦富賈之家,常出一種俗稱的二世祖,可真碰上這種事,還是自己的妻舅,他倒手足無措起來,較之突厥士兵兵臨城下時更加犯難。

    最後只好趁著東巡的機會,帶他隨行洛陽,免得長安城裡的百官都知道當今天子有一樣一個小舅子。車行三日後,一眾人等終於到了洛陽行宮。

    洛陽行宮依伊水而建,在伊水東岸由一條人工河分成南北二宮,河水乃從伊水引入,南北二宮間有五座漢白玉石拱橋相連,南宮綺麗奢華,北宮宏偉莊嚴,便是欣賞過江南秀麗園林和江北威嚴皇宮的季漣和玦兒,在伊水西岸下車,隔著伊水橋遙望洛陽行宮時,也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一落日餘暉中淺淺生輝的南北二宮。

    永昭四年年末行宮落成後,季漣將宮裡的畫師盡數送至洛陽,讓他們將二宮的景致一一繪下送回長安,那時季漣便生出了長居洛陽的心思,並立刻讓柳心瓴核定同幸洛陽的各部官員名單,柳心瓴勸阻無效,只好依了他,反正東西二都之間相隔並不遙遠,若有急報一晝夜便可往返。開春後裁定了各部同幸東都的官員名單,並按例三個月一輪換,於朝廷方面,已是盡量不耽擱事情的法子了。

    季漣和玦兒在伊水西岸下車後,便有羽林衛在伊水橋前開道,此時落日倒映在伊水中,河面上泛出點點金光,正連成一線,季漣抬頭望了望伊水橋東西兩岸的佛刻山崖,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般,向玦兒問道:「龍門翠黛眉相對,伊水黃金線一條——可就是說這兒了吧?」

    玦兒回四顧答道:「嗯,晴陽晚照濕煙銷,五鳳樓高天泬寥,野綠全經朝雨洗,林紅半被暮雲燒……今早還真的下了小雨,只除了現在不是秋天,什麼都對上了呢。」

    季漣一笑:「聽說當年皇爺爺在洛陽駐兵長達半年,有一次和國師經過伊水,見風景秀麗中帶巍峨之氣,才起了興建行宮的念頭。後來父皇覺得太過勞民傷財,停了兩年,永宣二年我出京時經過洛陽,一時也來不及看一里,只匆匆一瞥,覺得這地方不錯,後來才又繼續做了起來」,頓了一頓又道:「南北二宮可都還沒有賜名呢,你看叫什麼好?」

    玦兒看到水中倒映的晚霞,隨口道:「野綠全經朝雨洗,林紅半被暮雲燒……朝雨和暮雲,就挺對仗的。」

    季漣吃吃一笑:「那你還不若說叫朝雲暮雨,不是更好?」

    玦兒自知失言,又讓他取笑,便住了口,不理他的調笑,季漣牽著她的手,在洛陽南宮的宮門口稍一駐足,偏過頭來看著玦兒,老半晌才輕輕開口:「總算……只剩咱們了」。

    晴陽晚照濕煙銷,五鳳樓高天泬寥。

    野綠全經朝雨洗,林紅半被暮雲燒。

    龍門翠黛眉相對,伊水黃金線一條。

    自入秋來風景好,就中最好是今朝。

    唐·白居易《五鳳樓晚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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