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騎著竹馬來 正文 第十 九章 重重谷壑籐蘿密
    到了丑時柳心瓴尚未就寢,還在審核這幾日記下來的名單,一個一個的考察家世,念給季漣聽,季漣聽得暈頭轉向,又不能睡覺,便叫道:「先生,明日再看不行麼?」

    柳心瓴正色道:「怎麼到了這裡,殿下還有回頭路可走麼?這一路上若有一件事情沒辦好,殿下還有顏面回京麼?」

    季漣被他訓斥也不反駁,嘀咕道:「那也不用半夜三更的還不睡覺吧。」

    柳心瓴道:「殿下,時日已經無多了,照江西那一帶傳來的密報,皖王殿下只怕已經耐不住多久了。這次殿下又這麼大張旗鼓的要代天巡幸,如果皖王殿下真的起了什麼歹心,殿下如何自處?」

    季漣聽得這話,方才又提起精神來,去看贛皖一帶詳細的形勢,凝神半晌,問道:「先生以為,五叔會先取荊襄呢還是先取蘇浙?」

    柳心瓴道:「臣以為皖王殿下會先取荊襄,控制武漢這一運輸樞紐,切斷江南與京城最主要的聯繫,再取大運河,讓江北之人無米可食,無衣可穿,日子一久,人心必亂。」

    季漣笑道:「弟子卻以為五叔會先取金陵。所以……弟子準備照父皇的行程,沿長江直下金陵。」

    柳心瓴驚道:「殿下,不是說好了先在江西……」

    季漣伸手止住他,道:「先前我們的計劃,確實是在江西就動手,可是……弟子近日聽說江南河道不通,導致南北運輸受阻,又因為前些日子金陵地震一事,金陵一帶似乎已有流民出現了……弟子怎能忍心……」

    柳心瓴默默道:「殿下就不怕在江西的時候,皖王殿下就先下手為強麼?」

    季漣道:「現下還是春天,五叔就算想下手,也要糧草才行啊。江西畢竟是五叔的範圍,若我們不小心失了先機,又置金陵流民於不顧,只怕是將金陵拱手讓人啊。」

    柳心瓴道:「殿下何以認為皖王殿下一定會先取金陵呢?」

    季漣笑道:「秘密。弟子也只是猜測而已,我們不妨一試啊。弟子賭我們經過江西時,不會有任何困擾。」

    柳心瓴愁道:「殿下若無十分把握,就貿貿然推翻我們先前制定好的計劃,若有個閃失怎麼辦呢?再說這一時半會的,也難以和老師聯繫啊。」

    季漣想了半晌,道:「弟子也不能什麼事情都交由顧輔和先生一手做好了,再讓弟子去坐享其成啊?若是這樣,弟子又怎麼能安心呢。弟子以前常年居於深宮,不知民生疾苦,此次出京,才知道如此大好河山都是弟子的先祖留給弟子的,這億萬黎民以後都將是弟子的子民,才知弟子以前的眼界,實在太狹窄了。」

    柳心瓴笑道:「原來殿下已經開始明白什麼叫以天下為己任了?」

    季漣見柳心瓴臉上頗有揶揄之色,笑道:「說到以天下為己任,那是先生和顧輔這樣的人,弟子不過做個幌子罷了。」

    柳心瓴只是搖頭笑笑,並沒有再多話,心中仍暗暗擔憂季漣不知前路艱險,臨時改變計劃的事,只是季漣心意已定,他只好去謀劃後事。

    再研究了一會兒名單,季漣和柳心瓴一同擇定了幾人,預備明日就派人去請來看看虛實,究竟這荊襄之地是臥虎藏龍呢還是虛有其名。

    季漣又對他道:「先生,我們這兩日就啟程去九江了,先生還想在這裡多玩兩天不?」

    柳心瓴道:「黃鶴樓已經去過了,殿下還想去哪裡?」

    季漣凝眉道:「弟子聽人說在黃鶴樓中聽人吹玉笛,會別有一番景致。不過目前我們游了黃鶴樓,卻沒有聽到人吹玉笛,總不太圓滿。」

    柳心瓴笑道:「殿下並不是出來遊山玩水的。想聽玉笛,以後有的是機會呢。」

    季漣一笑,上了床躺下,想到那個跟他說「黃鶴樓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的人,臉上泛出一絲笑意,甜甜的睡了過去。第二日,季漣和柳心瓴,還有從長安帶出來的親隨以及在兩湖找襄王搜刮來的一些官員等,坐著三艘大船,從武昌直下九江,在九江停靠了一天,到了驛館,又有贛皖一帶的官員開始出來接待。

    在驛館休息的那一天,皖王櫟派來的使者到了,說皖王正在安慶等候太子,帶來的還有送給太子的六名舞姬,傳說是名動秦淮的第一教坊的女子,皖王特地遣人去金陵買過來獻給太子的。

    季漣笑納了,馬上在驛館要人佈置歌舞場,讓那六個舞姬表演最拿手的歌舞給大家看。

    二月二十一,皖王櫟在王府接到前去迎接太子殿下的使者的密報。上面說,太子殿下在安慶驛館欣賞歌舞時,看到一半突然失聲痛哭,不能自已,周圍的隨行人員勸不住,只能稱太子殿下酒醉將他扶入內室,而送去的幾名舞姬也被安置在驛館,未能得到太子殿下進一步的垂青。

    皖王櫟被季漣這一行為弄得莫名驚詫,忙叫了幕僚們來商議。

    皖王府上的幕僚們各抒己見,有的說太子殿下長居深宮,未欣賞過如此絕色的江南舞姬,喜極而泣;有人說太子殿下感懷身世——有傳言說他的母親就是一個舞姬;只有最得櫟寵信的幕僚申柏遼一直沉默不語。

    櫟見申柏遼一直沉默不語,便問道:「申先生可有什麼高見?」

    申柏遼道:「在下並未見過太子殿下當時的情景,不知道太子殿下為何做如此形狀。」

    櫟小心翼翼的問道:「先生以為,太子此次巡幸金陵……和本王有關聯麼?」

    申柏遼思忖半晌,道:「此次太子巡幸,實在是事出突然,在下……也不知道太子此時出巡有何所圖。陛下對太子的態度似乎也一直都不明朗,聽說朝中大臣已經在猜測陛下對太子的恩寵似乎已遠不如當年。」

    櫟點頭道:「此事本王也有所耳聞。皇兄追封太子生母,表面上看起來是表太子一番孝心,實際上卻在向天下人昭告太子並非嫡子……只是,當年若不是因為本王的這個侄兒,本王又何止流落至此呢!」說著臉上猶有忿忿之色。

    第二日,先前去迎接季漣的官員,已有兩個先行回到皖王府,櫟忙把這二人召來問話,誰知這二人對當日的情形也是摸不著頭腦,櫟詢問再三,才有一人道:「下官……下官在柳侍郎要人扶太子殿下回去歇息時,似乎聽到太子殿下說了一句話,只是……下官聽得不甚真切。」

    櫟忙問:「究竟太子說了什麼?」

    那人答道:「太子殿下似乎說,此生……不復見……江南女子,大約是這幾個詞,後面好像還說了什麼,卻被柳侍郎前來擋住了,下官便再聽不見後面的了。」

    櫟聽到這番回答,似有所悟,忙召了申柏遼前來,非常神秘的向申柏遼道:「先生,本王以為,太子殿下此番巡幸金陵,很有可能是為了一個女子!」

    申柏遼一片茫然道:「一個女子?什麼女子?」

    櫟頗有得色的笑道:「先生有所不知,這也是皇家的一樁秘聞。本王的父皇在時,十分寵愛太子殿下,皇嫂在太子殿下不滿十歲時,就為他在杭州尋了一個女子,乃是杭州富孫璞家的女兒,當時才四歲多,把她接到東宮去玩。父皇見了也十分賞識,從此把太子殿下和那個孫姑娘一起養在宮裡,準備等那位孫姑娘及笈之後就為他大婚。」

    申柏遼點頭道:「此事在下確實從未聽說過。」

    櫟又道:「只是去年不知怎的,皇兄卻突然為本王這位侄兒另選了一個太子妃,實在令人費解。本王后來還聽說,那位孫姑娘在太子大婚之後就自請回了杭州。」

    申柏遼皺眉道:「可是……在下一直聽說這位太子殿下機制睿略,怎會為了一個婦人……做如此荒唐之舉,此事恐怕有詐啊殿下。」

    櫟聽他如此說,頗不以為意道:「先生,本王這位侄兒,從小就和那位姑娘一起養大,自是情深意切,聽說納了太子妃之後這近半年,也沒有納入其他女子,若說他此次巡幸金陵,意在杭州,這也是十分有可能的。」

    申柏遼勸道:「殿下,此事還需再做謀劃,還是把太子殿下接到王府來仔細打探一番再做決斷吧?」

    櫟被他又勸了一番,似乎也有些動搖,便又命人去接太子,說是皖王最近偶感春寒,身體欠佳云云,季漣聽說皖王病了,便要官員回去傳話,說是太子將親至王府,探望皇叔的病情。

    皖王櫟便在幾位名醫的打點下臥病在床了。

    誰知季漣到達王府的時候,櫟看到季漣的臉色似乎比他更差,儀容蕭索,雙目失神。

    櫟讓左右婢女艱難的扶了自己起身,做拜見太子狀,季漣忙命人攔住了他,道:「都是一家人,五叔何必如此客氣呢?侄兒聽說五叔病了,不知現下怎麼樣了?」

    旁邊一位郎中回道:「回稟太子殿下,王爺這些日子一直叫頭痛,起初以為是操勞過度,誰知休養了幾日也不見好,診治下來,恐是頭風作。」

    季漣點點頭,坐在床邊道:「五叔一直為社稷勞心勞力,還是要多注意自己的身子才好。」

    櫟忙稱謝,又道:「五叔我前幾日送過去幾個江南秦淮的舞姬,不知道殿下覺得如何?」

    季漣聽說舞姬二字,臉色似乎更暗了,半晌才道:「謝五叔關心,侄兒……侄兒只恐無福消受美人恩,那些舞姬侄兒已經看過了,都很好,只是……」,又沉默半晌,才道:「還是等五叔身子好了,留著自用吧。」

    櫟忙道:「怎麼侄兒對她們不滿意麼?如此五叔再派人去蘇杭替你尋一些來,人不風流枉少年嘛,五叔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侍妾都有四五個了。」

    季漣仍只是慘淡的笑笑,並不多言。

    櫟在床上似是頭風有些作的樣子,只是嚷頭痛,季漣忙讓郎中即時就症,自己退了出來,不多時,有一婢女出來報曰皖王殿下好些了,再請太子殿下進去,季漣又仔細的問詢那位郎中究竟皖王的病是何時落下的。

    郎中答道:「王爺以前就有些頭風舊症,在京城時似乎並不礙事,到藩地之後,贛皖水氣濕重,這才日漸一日的重了起來。」

    櫟忙搖手道:「太子不要為五叔這點子事費心了……只怕早晚是好不了了。」

    季漣忙道:「既是因為南方水氣重,五叔何不上書父皇,請回京保養呢?」

    櫟欲言又止的樣子,半晌才道:「既已離京就國,哪有輕易能回去的道理?」

    季漣見皖王如此消沉的樣子,默然道:「都是侄兒害了五叔。」

    櫟笑道:「五叔自己身子不好,關太子殿下什麼事呢。」

    季漣又安慰半天,要五叔注意身體云云,便回櫟給他安排的住處安歇了。

    已經離金陵不遠了,季漣便也不急著趕路,又見皖王櫟身體欠佳,便準備在王府盤桓了幾日,第三日便有下人來報,說皖王身子已經大好,在王府正廳設宴正式招待太子殿下。

    宴席上又有歌女助興,季漣聽得興致索然,只是低頭喝悶酒,不多時便有些醉意。旁邊的皖王似乎大病初癒分外開心,也是一杯又一杯的落肚。

    下面的歌女換了一班又一班,新上來的那個正在唱江南的民歌小曲。

    櫟帶著醉意向季漣道:「五叔突然想起一件事來,殿下你不要在意啊?」

    季漣也有幾分上頭了,忙道:「五叔這麼客氣作甚,還是照以前叫我漣兒就是了。」

    櫟指著下面的歌女道:「五叔突然想起來,永昌八年的時候,皇嫂給你尋了一個江南女子,不知,不知後來怎樣了?」

    季漣聽了這話,臉色變了變,悶聲道:「侄兒也不知道……侄兒已經有近半年沒有見到她了。」

    櫟笑了笑道:「天下何處無芳草,漣兒你到了江南,那漂亮的姑娘滿大街都是,要不要五叔給你物色幾個?」

    季漣苦笑道:「侄兒如今哪裡還有尋花問柳的心思啊。」

    櫟笑道:「嘿嘿,侄兒如今貴為太子,將來就是天子,還愁有什麼樣的女子沒有呢!」

    季漣只是搖頭,喝酒,半晌才低聲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啊。」

    櫟似乎並未聽清,只是招呼下面的人繼續看歌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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