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滿天下 正文 第二十章
    任意在曠野中兜兜轉轉,直至確認後面再無追蹤之人,這才尋著路返回朱宅。這時東方已魚肚白。

    可到得朱宅,卻見一片大屋全付一炬,間中還有幾條圓柱還未燃盡,悠悠吐著青煙。任意心頭一緊,舉目四顧,只見一個小小人兒綣坐在一角圍牆上,忙過去一看,果然是安。任意一見她就問:「怎麼阿弟的鋼叉在你手裡?」

    安抬起頭,滿臉都是灰燼,見是任意,便把鋼叉扔給她,道:「你還有鋼叉可尋,我朱哥哥卻是屍骨無覓。牆外有個黑衣人是被我抓到後吞藥自盡的,你看看可不可以找到線索?」

    任意只覺腦子一暈一暈的,「你的意思說我阿弟和小蛋全出事了?全燒死在這屋裡?」

    安鬱鬱地看著她:「還有朱哥哥。我來的時候已經火勢很大,我闖進去也只找到你阿弟的鋼叉,地上死的不只他們三個,可能還經歷過一陣打鬥。但我看不清死的人誰是誰。現在那是更看不清了。出來聽見有人在圍牆外面探頭探腦,本想抓個活的可以問話,不想那人烈得很,竟然仰藥自盡。不過你是使毒的行家,看看他吃的是什麼毒。」

    任意一聽轉身躍出牆外,一把抓過那黑衣人一刀自頭至踵大力劈開,那手法把牆上看著的安大大嚇了一跳,忙撇開眼道:「我現在是知道什麼叫修羅場了,也知道人家為什麼叫你妖女。竟然比我剖何笑之還狠。」

    任意冷笑一聲,道:「敢殺我阿弟,要被我捉得,哪裡容他死得那麼爽快。」邊說邊拿刀子撥拉著死人內臟。安看她目光散亂惡毒,知道她與阿弟的親情自然要比自己與朱淮的親近很多,心如刀割那是一定的。

    很快任意便得出結論:「這人所用的是只產自極北高寒地帶的一線斷命草,只有黑龍幫才有此毒草。黑龍幫一向不涉中原,怎麼會與我有什麼過節?」

    安一聽心裡便明白大半,道:「你不用想了,他們一定是來對付我的。你阿弟他們做了冤死鬼。你想想,這種被捉住為保不露口風就自殺的行徑除了與政治有關,其他人誰做得出來?又有什麼必要這麼犧牲?死掉這個卒子,朝堂上的對手才可以繼續假惺惺地你好我好,否則被揭出來豈不被動?嗯,我還沒回王爺身邊,就有人知道我行蹤欲除之而後快,這人對中原武林熟悉的很,會是誰呢?」

    任意楞了半天才回了一句:「會是誰呢?」聲音空洞,若魂不附體。

    安被她的樣子嚇了一跳,又聽得有群人聲在附近響起,聽聲辯人,不是武林人士,可能是縮了一晚忍了一夜好奇心的周圍居民想來探探這兒究竟出了什麼事。安看看地上開膛破肚的死人,覺得還是避開的好,拉起任意就走。任意就像中了魔似的被安拉著腳不點地的走,竟然一句話都不問,直到出城到一人跡罕至的池塘,安才放下她,仔細一看,任意還是眼睛直直地看著手裡的鋼叉,不哭也不鬧。安想不到這毒女竟會如此有情,對她的惡感倒是減了三分,忙使氣在她人中點了一記。

    任意吃痛,一跳而起,這才兩眼回轉神采,堅定地道:「安,這下我更要與你一起進京了,想害你的人一招不行一定還有第二招,我們在明他們在暗,只有等他們出手我們才找得到他們報仇。」

    安點頭道:「好吧,那現在就動身。不過你把這鋼叉埋了吧,也算是給你阿弟造個衣冠塚。拿著它路上也不方便。」

    任意也沒多想立即答應,兩人挖土埋叉拜祭,做完正好中飯時分。江南富庶,找個吃飯地方要容易得多,兩人要趕時間,所以就近在碼頭邊一家臨江飯店就餐。因地段優越,就餐之人頗多,見任意這麼個大美女進門,一個個什麼反應都有,更有一桌看上去文士打扮的年輕人中竟有人還即興賦詩一。任意只索冷冷地不做聲。

    兩人都感懷親人之喪,沒什麼胃口,胡亂點了幾隻清淡的。不想菜剛上齊,就有一肥白男子上前道:「兩位姑娘恁的節省,小二,來兩隻你們店裡的招牌好菜,大爺我請客。」說完竟大咧咧坐在兩人中間。

    安知道根本不用自己動手,任意必不會放過他。果然只見任意冷冷地看了那人一眼,道:「你數到十,要是鼻子不流血,我不姓任。自流血始,要是十步內不倒,我以後不使毒。」

    那人以為任意虛言恫嚇,依舊笑嘻嘻地道:「妹子說話怎能那麼不客氣,我……」話未說完,忽然只覺鼻腔一熱,血水噴湧而出,這才呆了,忙跪地求饒,任意理都不理,自顧吃飯,眼看著他抽搐幾下斷氣而亡。安看著心想:誰叫你撞槍口上,該。

    旁人也看呆了,幾個她們進來時候出言嬉笑幾句過的人見此忙結帳開溜,但都走不遠,出門便撲地而倒,掙扎著爬遠了,坐上好久才回轉精神,還都慶幸自己撈回一條老命。安佩服得心中連聲叫好,很想學上幾招。

    旁邊擱著個死人,又剛死了親人,任誰的胃口都好不了。草草吃罷,安問店家借了筆硯,在店門正對的白粉牆壁上汁水淋漓地把這回殺人的因果簡單寫上,輪到簽名的時候,稍稍犯了點難。她不很希望自己的名字被雜七雜八的人念叨,於是想了想,簽上個「飛天小狐狸」,自己覺得非常酷。

    任意取笑道:「這一牆字實在難看,否則還有點像宋押司醉填反詩的味道。你這是寫給誰看?」

    安坐下看看,確實一手字難看得很,小臉居然破天荒地稍紅了紅。掩飾的道:「我這綽號起得好不好?飛天,說明我輕功獨步,小狐狸,說明我聰明,你說還有比著更合適的嗎?」

    任意見她不肯說出原因,也不去再問她,知道這小鬼頭決不會做得無緣無故。「奇怪,我們在這兒坐了半天,怎麼沒人來對付我們?」

    安胸有成竹地道:「不用說,一定已經在對岸安排妥當,專等(,)

    我們乘船過去,可以打個措手不及。你如果擔心的話,我們可以分批前後船走,我先上去收拾他們,收拾不了,逃得也快一點。」

    任意斜了她一眼:「現在還說這話就很沒義氣了。」

    安聽了還是忍不住一笑,道:「原來我們居然會成難兄難弟。你說有什麼辦法可以一下擊倒伏擊我們的人,不讓他們有機會有力氣服毒自殺,然後從他們嘴裡掏出話兒來?」

    任意邊走邊道:「你以為他們是怎麼吞毒的,他們一早嘴裡就含著毒,有情況只要咬一口就是。除非你有本事跟蹤他們別讓他們現,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他們麻翻。不過這麻藥也得選我做出來的,普通的生效太慢,人家一警覺還是可以有機會咬毒的。」

    安道:「對,那我們得乘晚點的船過岸,我半空裡追蹤過去別人也不會現。今天老天幫忙,天也比較陰。對了,你上回麻倒我的毒藥就厲害得很,我才剛一感覺,人就全軟了。」

    任意見她隨口提到這事,知道她既然說出來,心裡便應該少了芥蒂,想到後面用著她處多多,心裡放心不少。「我們要用的就是那藥。你上回也是飛在我們頭頂偷聽偷看,也算自己撞上來的吧?」

    安一笑:「還好那天沒飛得太高,否則小命就沒了。我飛天小狐狸如果給摔死,那說出去,以後還怎麼投胎做人。哈哈。」

    兩人在岸邊指點長江,說說笑笑,真等到天快暗才招船渡河。

    才到江心,安便拍手道:「好了,我知道他們有幾個人了。來,我指給你看大致方位。」說完,就著岸邊稀疏的燈光,兩人輕輕地交流瞭解的情況,完整制定上岸最佳方案。任意對阿弟的死耿耿於懷,自然大力要求承擔大部分的殺人任務。安不敢告訴她自己學藝不精,像她那樣天女散花般地飛暗器自己做不到,免得萬一以後兩人有矛盾,她被揪到弱點。這一點任意自然是不知道的。任意只覺得功夫好到那種會飛地步的人,還有什麼是不會的,她不殺人非不能也,是不為也。

    計劃妥當,任意自然是摸出她的寶貝們擦亮待用,安閒閒立於船頭沒事人一般。忽然笑道:「這人也太能幹了,雖然說現在天氣不冷,泡水裡不會凍著,可埋伏在跳板下面等我們的那兩個只怕已經泡了一天了,水在口鼻間一漾一漾的,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任意問道:「你這也聽得出來?」不由驚詫莫名。要確定一個人的大致方位還容易,但要知道得那麼精確,任意自問即使再接近一點,她也做不到。

    安笑道:「本來也不知道,但聽到後來覺得奇怪,那兩人的呼吸怎麼時斷時續的,而且有時候還冒出一聲怪聲來。一轉念就知道了,一定是嗆水了。也難為他們這麼忍得住。怎麼就不來兩條揚子鱷搗搗他們的蛋。」

    任意前面聽了只覺有理,心想這小姑娘聰明絕頂,怪不得多爾袞那麼器重。後面一句就莫名其妙。「你說揚子什麼?」

    安知道自己疏漏漏了嘴,忙掩過去道:「是一種魚,據書裡面記載說,此魚長於揚子江,好食葷。如果這長江裡面真有這魚那就熱鬧了。」

    任意想她聰明伶俐,一定博覽群書,這典故不知是從哪本野史小傳裡面看到的,竟一點都沒有懷疑。

    船近碼頭,任意才辯出潛伏的幾個人的方向,有幾個還是聽不出,或者覺得那些人潛伏的地方太過匪夷所思。快要靠岸時,安見任意伏在甲板上面手一揮打出兩件黑黑的東西入水,然後衝她伸出兩隻指頭一晃。依前面商量好的暗語,這就說明已經結果了兩個人。安猜測應該是伏在水下的那兩個,心裡大驚,想好厲害的毒,小小兩枚東西就能把流水裡的人毒死,要吃進嘴裡,真不知道什麼光景。

    船在黑暗中終於「崩」地一聲輕輕靠上木製碼頭。安扔下一錠碎銀上岸,任意接著上來。那船老大早就知道這兩個女人是什麼貨色,收了錢掉頭就走,生怕這倆煞星又跳上來。才走得幾步,忽然只聽前面「噶」一聲,一隻夜鳥從草從中飛出,任意知道對方將有行動,忙身形一沉,暗自運氣準備出擊。不想這一使勁,只聽身下木板脆生生地出「喀啦」一響,木板齊根斷裂,順勢載著兩人朝下游飄走。

    安忙身子一拔沖天飛起,任意不慌不忙地腳尖一點也飛向土岸,夜空中只見她姿勢美妙,猶如仙女下凡。見她倆沖天而起,各伏擊之人雨點般地撒出暗器,以之開路,人在後面也飛縱而出,全身墨黑,連手裡的刀都是黑漆漆的,在星月全無的黑夜,乍眼非常難辯。這種不上不下時候要避開那些暗器,安是容易,只要往上繼續飛就是,但任意就麻煩了,她上不及天下不及地,人又轉不了彎,勁又使不上,只有憑雙手抓了。但那麼多東西哪裡抓得過來,頓時輕輕哀歎一聲「完了」。

    安聽她一說,才知道她避不過去,連忙回轉心思功扭轉那些暗器行進路線,好在那些暗器都是金屬製造,反應靈敏的很,一使力就紛紛如受磁吸般沖另一個方向急飛,正正地打中迎頭衝上的兩個黑衣人,把他們彈回好幾步才跌倒喪命。任意見了又驚又喜,忙抽出腰中繫著的軟劍,飛擊另外兩人。安一刻不停,挾餘力並指飛梭般衝向第二批掩上來的黑衣人,那兩個黑衣人根本還未反應過來,身上已經中指,頓時全身如強電擊穿一般,一聲不吭軟倒在地。安一擊成功,來不及高興,忽然覺得腦袋一暈,人似乎輕飄飄的。忙斜飛出去到別處大口吸氣。知道這是因為重創初癒,精力尚未完全恢復之故。不敢怠慢,忙坐下來五心朝天,照大喇嘛最早教她的坐功練了一遍,這才稍稍恢復。但她知道後面是再也不敢這麼用力了。

    重回場中,卻見黑衣人已全部現身,地下躺倒的又增加了三個,可見是給任意擊倒的。依舊有五人圍攻,功夫都相當不錯,但礙於任意身體周圍一團白朦朦的煙霧,都不敢近身過去。安猜想那團煙霧一定是任意布的防身毒煙。

    眼見久攻不下,其中一黑衣人大聲說了幾句,另幾個齊齊「嗨依」一聲,居然不顧白煙,紅了眼似的沖任意殺去。安在旁邊聽得明白,這話明明是以前學過的日本話,心裡大驚,知道日本人拚起命來真的是不顧自己性命的,果然只見任意慢慢動作遲滯,開始有點招架不住。安忙找出任意剛剛船上給她的毒針,伺候在側,果然過不多久就有一人退出攻擊圈大口吸氣,安連忙悄悄掩過去扎他一針,然後拔腿就溜。

    圈裡的人閉氣攻擊一久總得換氣,但見一同伴換氣被刺,不敢再退,無奈,只得吸入任意佈置的白煙。過不多久,剩下四人毒氣上湧,攻擊漸漸軟弱,任意趁機反敗為勝,但久戰之下也已脫力,最後一個倒下後,她也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安這才從老遠地方飄回來,對著任意道:「你受傷了,有沒有中毒?」

    任意雖然疲累,但總算是替阿弟報了個小仇,心中暢快,輕輕一笑道:「他們的刀劍上自然是抹上了毒,但也不看看我是誰。」

    安忙送上一個馬屁:「是啊,比起你在滾滾長江之中還要毒死兩個高手,他們那種微末小毒簡直比蚊子叮一口都不如。」

    任意道:「你知道我的綽號叫做雪蛛毒仙,剛剛毒死那兩個水鬼的就是雪蛛之毒,這毒奇寒無比,若是那兩人不是浸在水裡,現在你去看,屍體一定都已經結冰了。這雪蛛啊,還是我前年與阿弟一起在西域找來的,非常罕見,用了幾千隻肥羊的血才引來這麼六隻雪蛛,但已經夠我用一輩子的啦。唉,可惜……」

    她不說下去,安也知道她想起了阿弟,便陪她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們遇到的這幾個阻擊人似乎是東洋人,就是倭寇。我不知道怎麼會是這麼些人,東洋忍術非常厲害,怪不得剛才兩人可以浸在水裡一天都不吭一聲。看來要殺我的人昨天一舉不成,知道已經暴露目的,所以前面如果還只是想取我性命,但不是很迫切的話,現在是非殺我滅口了,只怕後面我們的麻煩更多。可是我今天用力了才知道,我身體還虛得很,一使勁人就飄,這可怎麼好,到北京的路還遠著呢。」

    安撿來幾塊碎木,由任意點燃,藉著火光取出乾淨手帕替她包紮。脫力後,人的情緒更容易波動,兩人忍了一天的淚終於都黯然掉下,安幽幽地道:「我真想好好休息幾天,把身體養好,見見我牽掛的人。任姐姐,你有牽掛的人嗎?」

    任意聽了一怔,耳邊似乎響起多爾袞隨意說出的那銘心刻骨的兩個字「過來」,恍惚了半天才說:「有,有一個,你也認識,我一定要跟著你一起去北京,就是為著他。」

    安被她說得一愣,端詳著火光中任意迷離的眼光,忽然豁然開朗,道:「你說的是王爺嗎?你誰不可以想,偏要牽掛他?他的妻妾都已經那麼多了,你去分那一杯羹做什麼,不委屈你。?」

    任意垂下眼,不答。只是任著眼淚滴滴落在塵埃。美人一哭都可以傾國傾城,安早看得不忍心,衝著她道:「好啦,你別再哭,我投降了,以後再不說了。」背著手轉一圈回來,又道:「你別傷心,我一定盡力幫你。」說完才想起勞親的媽,心想也只好顧一頭了,總歸任意與她目前算是生死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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