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滿天下 正文 第十四章
    卻說宋德雨四周打量一下,不緊不慢地道:「這件事事出突然,我也是剛剛才有這想法,拿出來與諸位兄弟討論。吃飯時候我收到飛鴿傳書,說是吳三桂已然獻關,並反戈一擊率部助韃子軍隊進攻大順軍營。雖然還不清楚戰況如何,但大順軍隊少了山海關之險,在後面一馬平川的戰場上恐怕很難抵敵滿人騎兵精銳的攻擊,滿人佔領北京將不可避免。我估計滿人佔領北京後不會就此裹足不前,一定會大力肅清北京附近地區的武裝勢力,同時強征壯丁揮戈南下。我盟總堂在天津,多年培植,早已樹大招風,想要逃過滿人耳目幾不可能。所以我想到武昌。」

    龐矮虎最反感江南的溫山麗水,尤其是一口米飯就非常吃不習慣,所以頭一個跳出來大聲反對:「依宋大哥的意思,那以後滿人打到長江邊上,我們是不是又該遷到廣東去了?好漢子兵來將擋,水來土淹,決不能夾著尾巴當逃兵。」

    此話一出,頓時招來幾個年輕副堂主的大聲喝彩,幾個老成持重的雖然沒有表態,但目光中也流露讚許。四個南方的堂主本來擔心他們北方堂主和副盟主聯手,但一看副盟主一口建議把總堂遷來南邊,龐矮虎又跳出來第一個反對,對宋德雨的戒心不由減了幾分。

    宋德雨笑罵道:「你這龐大炮,怪不得盟主以前這麼叫你,你也得聽我把話說完再說,這改不掉的急性子。」宋德雨喝口茶,把茶碗蓋細細地扣到杯上,這才又道:「我是考慮到滿人侵入中原後,立都一定會選在靠近他老家的地方。按歷史經驗,臥塌之側豈容他人酣睡,所以滿人對京城周圍的安全問題會管的嚴一點,但觸角伸到南邊時候,他人力有限,不再可能對漢人的事情涉足太多,相對而言,管得就會泛一點。而且武昌自古就是九省通渠之重地,上可逆江到重慶堂,下可順流到杭州堂,盟中交通音信非常方便,而且前有大江天塹,後有湘西崇山峻嶺可退,進退自如,方便我們掌握主動權。我不是沒有考慮過與總堂所在地天津共進退,但走了一個盟主,我們已經群龍無,如果總堂危殆,八大分堂又將如何?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們退一步,忍一忍,保存實力,只為往後更好地打擊韃子。古有臥薪嘗膽,我們如今搬一個家又有什麼?我看更能激起弟兄們的憤慨。大家看看我的意見可不可行?如果反對,那就當我這話沒說過,今天聚頭結束,我就立即打馬回天津,與總堂共存亡,如果行,今天就飛鴿傳書過去,命令總堂即刻搬遷。」

    南方諸堂主聽了心中都是一熱,武昌堂主心中更是打起小九九,自古以來京兆尹與別府太守一樣官階,但京兆尹卻一定是皇帝心腹,地位自是與別家大不相同。想到宋副盟又是特特地選他武昌堂做這次重要聚頭的東家,其中的深刻含義非常值得細細品味。心中早暗暗同意了遷總堂之說。

    龐矮虎直性子,聽宋德雨這一說又覺得非常有道理,於是嚷道:「宋大哥早說就是,我龐矮虎一聽有理哪裡還會反對,好了,我第一個贊成。最好武昌堂今天就給我騰個位置放咱太原堂的東西。」

    武昌堂主本就有心同意,但礙於地主,說的又是他的地盤,不好沖得太前表態,見龐矮虎一說,樂得順坡下驢:「這個好說,我現在就吩咐給你騰地方去。」雖沒挑明,但也是表了個態。心中對宋德雨更是親熱幾分。

    其他三位南方堂主前思後想,自然知道總堂搬遷對自己有利,又不好表現得太露,都婉轉地表了態。情勢既然已一邊倒,三位北方堂主也只好同意。

    宋德雨並不做太多表態,手一虛按,對諸人道:「這最後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想來我即使不說,大家也一猜就知。」他不說明,眾人也瞭然於胸,「盟主去世已過不少日子,如今形勢變化多端,再往後下去,恐怕容不得我們再聚一起討論決定盟中大事。不知道大家對盟主之人選有何看法。」

    龐矮虎嚷嚷道:「本盟之中,也就宋大哥最有資格坐這位置。其他人論資歷,論武功,論見識,都比不得宋大哥,我就推舉宋大哥。」

    武昌堂主剛好受宋德雨送上的大惠,自然很知道投桃報李,便讚道:「本盟之中,我看除宋大哥外再無人可出其左了,我也推舉宋大哥當我們的盟主,總不成我們從外面找個不知根底的來吧。」

    宋德雨笑道:「大家的好意我心領,但我一是武功差先盟主太多,實難擔當這個重任。又因這往後局勢更是複雜紛煩,吳三桂既然已經獻關,我們原與大順李自成訂的君子協定也已可作廢,所以這後面的事情,我們得想著怎樣把韃子趕出中原了。我看得有一個號召天下的人物來做我們的盟主才好。我與東林黨一些見識高明的夫子商量過,他們提議,當此家國存亡之時,我們如果推舉朱明後人做我們的盟主,提出反清復明主張,一定天下人心歸附,萬眾響應,我們抗擊韃子的力量便可更勝一步。所以我來前派冷清秋去長沙商請一位朱家後人前來與諸位相見,大家如果看著合適,我們請他做盟主如何?」

    眾人聞言一時嘩然,來前想過多種可能,但都沒想到這一點上,飛鷹盟立盟之初,原是與朱明作對,殺貪官,反朝廷,後與李闖訂盟互不干涉,才開始轉為抗擊清軍入侵。不想宋德雨提出要請朱明後人為主,都很想不通。但靜靜一回想,卻也是道理。正議論不絕時,一盟眾捧信鴿進來交與冷劍秋。

    冷劍秋取下交與宋德雨。宋德雨飛快一閱,喜道:「大好消息,清秋兄弟已在衡陽追得朱家公子,並同時尋得一名小姑娘,懷疑是與先盟主去世大有干係的叫安的女孩,眼下正快馬加鞭來武昌途中。很好,這段路不遠,我們等等就是。劍秋,你領些弟兄去路上接應一下,千萬保證朱公子毫無損。這個叫安的女孩子也就你一人照面過,如果有她在我們手中,韃子睿親王也得思量再三。」

    話音剛落,忽聽得屋外有人喝道:「什麼人,膽敢夜闖我們飛鷹盟。」說話間聽得有人紛紛饒過議事堂屋追出。眾人神色一變,心裡俱想來人好生了得,居然來去如風,堂中眾多高手竟無一人聽出。宋德雨最先趕到天井,見人跡渺然,哪裡還見得到什麼人,連追出去的弟兄也不久怏怏而歸,俱說來人輕功了得,出門便失了蹤影。眾人心頭不免添了一絲陰影。宋德雨更是歎道:「要我們安盟主依然在世,那裡還會出這等任人來去自如之事,哎。」

    眾人再無議論之意,紛紛垂頭散去。宋德雨與武昌堂主正要走,忽聽一盟眾來報:「有個女子來找宋副盟主,但說什麼也不肯落轎。」

    武昌堂主疑道:「這麼晚還有誰來?看來來人一定是有要緊事情了,宋大哥如果累了的話,兄弟先給那女子安排個住處,明天說話。」

    宋德雨想了想,恍然道:「快快有請,一定是先盟主夫人。再請散去的兄弟回來,夫人深夜來訪,定是有要緊事情要說。」

    誰知安夫人進了府門還是不肯落轎,宋德雨見此忙迎上前道:「夫人辛苦。德雨率眾家兄弟給夫人請安。」

    安夫人不出來,也不掀轎簾,只是在裡面輕聲道:「未亡人給各位叔叔請安了。亡夫過世後,我收拾遺物,找到一些信函和手稿,想還是交給盟裡兄弟保管的好。其中有一本記錄的是亡夫練功心得。未亡人揣度事關重大,因此一刻不拉地趕來想盡快交到盟裡兄弟手上,免得夜長夢多,途中有失。另外,亡夫生前曾經有言,說是江湖凶險異常,如果哪天他有個三長兩短,宋副盟主是最佳接替人選。這些武功心得希望宋副盟主和冷家兩位兄弟不要嫌棄,有空翻翻練練,強身健體也好。」

    話雖然說得輕,但大家都是內力精湛的人,一字一句都聽得清清楚楚。宋德雨忙上前接過轎裡遞出的一個布包,雙手恭恭敬敬的捧於胸前,替眾人謝道:「多謝夫人於悲痛之中還顧全飛鷹盟事務,。現在這兒站著的都是盟裡的好弟兄,請嫂嫂出來受眾家兄弟一拜。」

    安夫人拒絕:「未亡人蓬門弱質,當不起眾位叔叔的大禮,況且亡夫生是飛鷹盟人,死是飛鷹盟鬼,我送他的東西上來,不過是盡個本份而已,叔叔們不必過禮了。如果眾位叔叔沒別的事,未亡人也不打擾,先告辭了。」

    旁邊馬三略急了,叫道:「嫂嫂遠路趕來,少說也走了個多月的路。說什麼也得在這兒歇歇再走。也讓老馬還你上回款待之恩。」

    安夫人笑道:「是馬叔叔嗎?上回你來也沒好好款待於你,匆匆裹了五十隻湯圓,幸好馬叔叔不嫌。我還正內疚著呢,讓馬叔叔一說款待之恩,我羞也羞死。天不早啦,叔叔們還是歇著去吧,我路上休息過了,還要急著趕回去,請馬叔叔見諒。對了,宋叔叔,亡夫還有些盟中大事要我對叔叔說,請叔叔隨我出來,找個開闊無人地方我說與你知。」

    龐矮虎一邊嚷道:「好了,好了,這下問題解決。既然是安盟主說的,我們就照他說的做。今天大家都在這裡,嫂嫂也在,我們就擁了宋大哥做我們的新盟主。而且有安盟主的武功筆錄在,這功夫高低之說也是不成立的了,大家說如何?我老龐先要拜下去了。」說完果真行起參見盟主的大禮。

    眾人齊齊叫好,也照著施禮,亂哄哄鬧得宋德雨抓起這個,那個拜下的,推也推脫不的,最終只得受了大禮。歎道:「兄弟無德無能,得大家這麼推崇,心裡真是惶恐得很,但怕識淺力薄,無法擔此重任,好了,閒話也不多說,事已至此,今兒我給大家行個禮,萬望大家以後遇事多替我出個主意,擔個道義,我們這麼多個臭皮匠聚沙成堆,總也能追著安盟主後面死命地跑的。只是那個長沙的朱公子可怎麼辦的好,我看還是請他來吧,他終究也是朱明後人,再不濟也是個漢人,我們總得想方設法把漢人們保護周全了的好,大家看如何?」

    大家正叫好著,忽見安夫人的轎子緩緩走開。宋德雨見此忙與眾家兄弟拱手作謝,一邊也緊緊跟上。

    武昌堂本就偏僻,走沒多少時間,便到一片葦蕩,蘆葦才只長出一尺來長,月光下更顯得荒涼寂靜。安夫人譴開轎夫,低聲道:「德雨哥,你瘦很多。」

    宋德雨四周探過一遍見無人這才道:「素馨,你也還好吧?你真傻,跑那麼遠路也不怕累著。」

    安夫人歎道:「德雨哥,我不來,馬三略會服你?我想見你風風光光地坐上盟主寶座,把那死鬼搶去的東西全搶回來,最好把名字也改掉才好。德雨哥,你實話告訴我,安大鷹是不是你殺的?」

    宋德雨想也不想地說:「是的,是我親自動的手。但可惜了當時情況危殆,我只得一刀斃了他的命。」

    安夫人又歎了口氣道:「好,好,德雨哥,雖然沒法多割幾刀,好歹我也是出了氣了。想當初他殺你我全家的時候用的也是一人一刀,霸我身子的時候也是一刀架我脖子相逼。多少年了,我天天咬牙切齒誓報這個大仇,總是沒有機會。德雨哥,那天我聽到他的死訊,就想著一定是你親手做的,你一定不肯交給別人殺他的。我又高興又擔心,今天我是一定要來的,見你沒事我才放心。」

    宋德雨握拳重重擊了一下轎槓,狠聲道:「當年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非要出門去學武,怎麼也可以抵擋得一陣子,也不會讓他殺掉你我家那麼多口人。你也不會委身給那個惡人受盡委屈。素馨,你回家等我,處理好這些,我立刻過來與你相聚。什麼飛鷹盟不飛鷹盟的,我什麼都不求,只要與你廝守過完下半輩子就夠了。」

    安夫人靜了好半晌,才泣道:「德雨哥,你大仇已報,該找個好的結婚了。你就別再等我,我都不是個清白之人了,當年要不是我長得招花引蝶,哪裡會招致這等慘禍?對了,光顧著說話,我這兒還有本那賊人死前不知從哪裡弄來的武功密笈,你看著有用就用,沒用就扔了吧,我也不懂的。」

    宋德雨不接,只是盯著道:「素馨,你我青梅竹馬,你早就知道我隱姓埋名,忍辱負重,熬那麼多年等的是什麼。我要他個盟主做什麼用?我要的是你,要與你堂堂正正揚眉吐氣地做對夫妻。我如今暫時不離飛鷹盟,為的是要把安大鷹的真面目慢慢揭示出來,把他搞倒搞臭,讓他萬劫不復。素馨,你相信我,這事今天已經略有眉目,後面我會依著我多年詳細規劃一步步做來,妹子,這麼多年你已經忍下來了,你千萬再等我兩年半,湊足那賊子三年死期,我們就結婚。妹子,你若不答應我,我不接那書。」

    安夫人在裡面早泣不成聲,哽咽著道:「德雨哥,你的心意我明白了,你放心去做吧,從那賊子死掉那天起,我已經對自己說,從今以後我又是素馨了,我愛姓誰的姓就姓誰的姓,你放心好了。」

    宋德雨長出一口氣,這才接過那本密笈,在轎旁靜伴很久,等素馨哭聲歇了很久才長揖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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