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滿天下 正文 第三章
    吃完晚飯,安又被多爾袞拉著去見等在議事廳的範文程,害她都抽不出時間去看看勞親。她不明白多爾袞為什麼對她這麼好,又叫人在他書房邊給她騰了個房,著人把她客棧裡的行李都搬過來,又允許她隨便出入放著很多機要文件的書房。不用說是她了,連大喇嘛和松陽先生都莫名其妙,而多爾袞卻笑吟吟沒一句解釋。

    範文程看到多爾袞攜前日見過的少年進來,眼神中略有詫異。但他是個精細人,人家不說,他就不問,何況他有更要緊的事情要談。兩下見禮後,多爾袞開門見山:「范先生,你找我說話,是支持我爭取皇位呢,還是反對?如果是前者,請講,如是後者,免談。」話說得不重,但自有不容置疑的味道。

    範文程早已料定他有這態度,端容一拱手道:「今天私自來找王爺,沒想過要說這些該朝堂上決定的大事。下官是想有好幾年沒跟王爺議論歷史了,今天下官找了幾個故事想和王爺聊聊。」

    多爾袞一笑,轉對自說自話坐在下的安說:「我們滿人看漢字費勁,但又很想瞭解漢人的歷史,所以我從小就請范先生給我講解。范先生說是跟我議論,那是客氣話了。范先生胸有錦繡,又是高瞻遠矚,見解與普通人很是不同,反正不是議論國是,你聽聽也好。」待見安人小椅高雙腳夠不著地坐得很是費勁,卻又一本正經「噢」了聲表現出一副嚴肅相,不禁又是一笑。

    於是範文程開說。第一個說的是晉文公與兄弟奪位的事,安聽到這兒心想這個我已經看到過了,但當時看過就算,也沒深入去想,此時聽範文程就此一分析,才知道原來憑小小几頁文字,一個有治國經驗的人竟然可以推演出那麼多的可能。越聽越是佩服,越聽越是歡喜,不知不覺中把垂著沒著落的雙腿盤到椅子上,兩手按著椅把伸長脖子目不轉睛地聽。多爾袞雖沒她那麼忘形,但看上去也聽得很認真,因範文程這一講正切到了他的要害。第二個講的是唐太宗李世明玄武門殺兄弟奪位的事,第三個講的是明成祖朱棣以清君側起兵逐走侄兒的事。繞了半天,還沒等安回過味來,範文程已經收題一揖告辭了。

    多爾袞送走範文程回來,心神有點恍惚。他背著手來回踱了好幾步才牽著安回到書房,坐下也不說話只是看著桌上的燈呆。好久才道:「小小安,你聽范夫子想說的話中之話是什麼?」

    多爾袞自與安一起騎馬回府起,便開始叫她「小小安」了,可安覺得她已經不小了,心智更是非尋常大人可比,前面加一個「小」尤自不可容忍,何況是一加兩個。但抗議無效,值得直歎「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此時見問,知道現在不是抗議的時候,忙道:「我想老夫子想說的是奪位必然殺戮,很傷國力,而且即使那三個國君後來都有非凡的建樹,最後還是抹不去青史上那一個污點。」

    多爾袞雙手支額伏在桌上也沒點頭也不說話,安不知道自己說得對不對,又不敢打擾他,起身想悄悄退出。才輕手輕腳走出幾步,便被多爾袞叫住:「小小安,你去看看勞親也好,出門給我把門帶上,吩咐外面人沒我吩咐一個都不許進來。一個時辰後你再來和我說話。」安心想,范老夫子一說就是近兩個時辰,現在或許是三更天了都難說,勞親還會不睡等她去嗎?但去看看也好。旋即又想到勞親寶貝多爾袞賞他的藍袍子的態度,忍不住對多爾袞道:「王爺,勞親這回立了個大功勞,您賞他點什麼好嗎?」

    多爾袞一怔抬頭,兩眼迷茫了很久才反應過來,隨手拿過一把短刀說:「這個賞他,說我說的,他是個好樣兒的。」安雖與多爾袞接觸時間不多,但已知他是個精明強幹的厲害角色。如今見他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心裡有點怕,忙接過短刀謝恩跑出。

    下人們都見了多爾袞對安的態度,自是不敢怠慢她。見她要去勞親處,忙跟了個人過去忙前忙後地引路。安從來沒被人如此慇勤地伺候過,很不習慣,也很過意不去,一到勞親那裡,立刻掏出一小塊碎銀出來打賞,算是補償一下內疚。待那人歡天喜地千恩萬謝地走後,她才抓起小門環敲門。

    開門的是個十五六歲的女孩,一見安就笑問:「是安姑娘吧?咱們福晉等了你好久了,快請進來,外面風大,別著涼了。」幾句話說得安心裡暖烘烘的。進去裡面,果見福晉穿著家常衣服等著她。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行禮,才走到近前,便被福晉一把抱住,笑道:「好漂亮的小姑娘,我們勞親回來一直念叨著你,睡醒過來後知道你進府就一直不肯再睡,說是要等你來看他,我們怎麼勸都不聽的。這可好了,你一來他不知道多開心呢。來,小妹妹先吃點東西,跟著爺兒忙了那麼久,一定餓壞了。」被她這麼一說,安才覺得肚子是有點餓了,不客氣地抓了塊糕點裝了個鬼臉就吃,福晉還是摟著她,順便還替她順了順頭,像母親對自己頑皮回家的孩子一樣,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

    吃完糕過去勞親房間,果見勞親趴在床上與一個小廝玩。他一見安進來,高興地大叫:「安,安,我就知道你會來。他們還不信,我說你是我好朋友,一定會來看我的。」說得安心裡有點內疚,她覺得自己好像沒勞親說的那麼夠哥兒們。她跑過去坐到勞親床沿,問道:「勞親,你還痛嗎?」

    勞親搖搖頭道:「我們男子漢是不能喊痛的。我阿瑪說過,男子漢流血不流淚的。」

    安忙把短刀掏出來給他,說道:「你瞧,你阿瑪叫我帶這把刀賞你,還讓我跟你說你是好樣的。他現在很忙不能過來看你,你要自己老老實實地養傷。」後面兩句是她自己加上去的,但她心裡並沒有說假話的感覺。

    勞親伸臂接過刀,還沒仔細看,旁邊陪著他們的福晉先驚叫了一聲:「天,這把刀是王爺幾十年不離身的寶貝,當年據說是他阿瑪努爾哈赤大汗送給他的。勞親,你阿瑪這個賞賜可不得了,你以前得到過的賞賜全加起來還不如這一把刀,你阿瑪這是誇你是個男子漢了,配使他使過的刀啦。」

    勞親大喜,痛也不知道了,大笑大叫著跳下床來,舉著這把短刀亂轉。安本來也替他歡喜,但轉念忽然一想,不對,這刀是多爾袞神思恍惚下隨手交給他的,萬一他清醒過來找起來可怎麼辦?勞親到時一定會非常失望難過的。看著勞親欣喜的笑臉,她暗下決心,說什麼也要使計讓多爾袞認了賞刀的事實。

    聊了會兒出來,丫環送安走到大門邊時,福晉安頓好勞親趕出來。她握住安的手輕輕的道:「小妹妹,謝謝你。我知道這把刀一定是你替我們勞親討來的恩典。王爺現在這麼忙,一定沒時間想到這些小事,而且賞的還是他非常珍視的寶貝。小妹妹,我們娘兒倆都很謝謝你。」

    安抬頭仰視福晉,見她在月光下的臉柔美順滑,再年輕幾年一定是個大美人兒,可惜近來可能生活不如意吧,她的臉上有一股孤寒相。但她看著安的眼神是真誠的,與前面剛見面時和藹的眼神有所不同,現在她似是把安當作同齡人看,甚至有些許依賴。這可能是個柔弱的女人。安知道真相真的如她所說,而且還要悲觀一點,但她不能說,勞親和她未必能經受得住事實。於是她端著臉很認真地說:「阿姨你猜錯了,勞親這回立的功勞不只是抓一個人那麼簡單,勞親也不知道,現在我不好說,以後我把事情說出來你準保會嚇一跳的。但請你千萬不要說出去,這事非同尋常,牽涉很大,王爺未必會高興事情傳得太廣的。」

    安並不信誓旦旦,而是故意稍微誇張事情的嚴重性,以讓福晉充分相信。福晉果然信了,她高興地雙手合什低念了幾聲「阿彌陀佛」,滿眼都是欣喜,好不容易才反應過來這還是站在外面和人在說話,忙拉著安說:「小妹妹,如果沒事,你今兒也別回去了,咱們娘兒倆說說話一起睡好不好?趕明兒起來阿姨替你量個尺寸做幾身冬衣,這兒冬天天冷,可千萬別把我們小勞親的好朋友給凍著了。」

    安人雖小卻是精靈一個,一聽就知道她是真高興,而且難為她還會真心替自己想到那麼多,忙笑道:「阿姨不客氣,王爺只給了我一個時辰來探望勞親,叫我即刻就回去呢,估磨著時間也差不多了,還是明天逮空再來煩擾阿姨吧。」福晉見說也不好再挽留,只得舒臂又抱住安,輕輕地道:「好孩子,我們勞親要有一半分聰明就好了。」安沒回答,也緊緊抱了抱福晉才告辭。

    多爾袞書房所在的小院是全府的禁區,沒他自己的允許,便是連大福晉和兒女們都是不允許進院的。但安現在正得志,進出自如。才進院門,松陽大師不知從哪裡鑽出來的,神情嚴肅地矗在安面前,把安著實嚇了一跳,回過神來才捂著胸口喘著氣道:「大師,晚上做這種小動作並不好玩的,你會嚇死一個天才的。」

    但松陽神色一點都沒變動,依然很嚴肅地緩緩伸出大掌,一把夾到安肋下把她舉起與自己平視,行動遲緩彷彿中了邪一般,把安嚇得小嘴微顫,話都說不出來,只會捏著個什麼有都沒用的小拳頭抖。半晌,松陽才下定決心似的問:「你說你是不是很羨慕千子劫空中翻轉的輕身功夫?」

    安見他雙眼迸出,臉上肌肉虯結,在月光下顯得分外猙獰,嚇得想說話都不出音,想點個頭表示同意,又怕他有什麼想法一怒之下稍稍使力就一把捏死了他,只得掙扎再三,語不成聲地道:「我我我是羨慕,但但聽說大師能翻得更高高,這」

    松陽不等她說玩,已經聽出她的意思,滿臉激動,可看在安眼裡還是不知道他為什麼滿臉肌肉抽*動那麼恐怖。只聽他也語不成聲,斷斷續續地說:「小小姑娘,大大師我早看出你是個可造之才,你一眼就能看出我的功夫比他強,你有眼力,好!好!,大師我想了很久,即使頭可斷血可流,你這樣的徒弟也一定要收。」很奇怪,前面說得艱難萬分,後面兩句卻說的斬釘截鐵殺氣騰騰,表情更是咬碎鋼牙那一種。

    安全部聽完這才鬆了口氣,全身軟癱。心裡暗想:天哪,還有人這麼收徒弟的,簡直比殺人還凶,這種人我怎麼能做他的徒弟,這以後他神經一緊張我還不給他吃了?但面對他恐怖的表情,她可沒膽把話實說,只得敷衍道:「大師,這麼重大的事情怎能倉促就決定的,改天等我備了好酒好菜再細細商議所有細節也不遲。這可是松陽大師您收徒,不是別人吶,如此月黑風高草草擬就,說出去簡直是塌大師您的台,以後你我都成*人家的笑柄,還道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在裡面的,所以我為大師您著想,咱別慌,趕明兒我們找個地方細細商量了再定,好不好?不過大師您最好先放我下來,這麼舉著我說話您費勁,我也不好意思讓您累著。」她也不知道松陽在江湖上是什麼角色,但只知道人都喜歡花花轎子抬著,順著他心氣兒說才可以說動於他。

    松陽聽著她說的似乎也有點道理,但卻與自己考慮成熟的步驟很不相同,一時腦子轉不過彎來,只索舉著個小人兒兩眼亂轉卻轉不出什麼東西來。幸好裡面多爾袞略顯疲倦的一句話解了安的圍。「小小安嗎?你可以進來了。」安聞言忙輕踢松陽一腳,輕聲道:「王爺叫我呢,快放我下去。」「王爺」兩字如醒神冰水兜頭澆下,松陽一驚回神,但又不甘心就此放過,雙足一點,輕輕躍起連翻三個觔斗,穩穩把安放到:「你瞧,我的輕功比王洛陽如何?明天等你回話。」

    安伸舌衝他一個鬼臉,撥開門栓飛一搬轉進門裡,連忙把門掩上,暗說我才不理你呢。多爾袞奇道:「做什麼,這麼鬼祟。」安怕松陽聽見,跑過去寫了一行字交給多爾袞看,多爾袞見她畫畫得不錯,字卻寫得甩胳膊掄腿的,很是奇怪,但一想對了,她不習慣用毛筆。見上面寫著:「松陽老兒威逼我做他徒弟,我萬死不從!!!!」後面連用四個墨汁淋瀝的歎號。多爾袞看了嘻笑,心情倒是一鬆,也沒太當一回事,把那紙揉成一團扔了,笑道:「好事兒啊。好,不說這個了,你來猜猜我剛才想了些什麼?」

    安見他懶懶地側倚躺在椅背上,臉上除了倦意,還似乎有一點消沉,這是什麼意思呢?她不敢亂猜,只得轉開話題道:「王爺,我剛剛帶著你的賞賜去看了勞親,他受的是皮肉傷,應該沒啥大礙。不過你還記得你賞的是什麼嗎?」

    多爾袞沒回答,只是把眼光從遠處調回來,散散地看向安。安也不好再賣關子,老老實實地道:「你賞了他一把短刀。」多爾袞下意識地伸手一探腰際,果然是沒摸到那把長隨身邊的刀,臉色頓時凝了一凝,但很快便又垂下眼去:「算了,給了就給了。你還是注意回答我的問題吧。」聲音也懶洋洋的,似乎恨不得嘴都別動,喉嚨一滾就可以出聲來。

    安看了他這樣,心裡莫名地也有點傷心,心想是不是他分析前因後果後為自己當皇帝的條件不具備而沮喪呢?她不知道這麼說出來會不會更打擊他,呆呆地回視著他思索著該如何回答好。忽然心中柳暗花明,決定棋行險招。她大力一撫掌慨然道:「不對,我原先想錯了。王爺大英雄,好漢子,哪裡會與酸文人弱女子一般不出息了。王爺一定是以范老夫子講的故事為借鑒,制定出了更周密更可行的計劃來了。」

    安說完,緊張地看著多爾袞的臉色,只見他臉上由陰轉晴,轉而放聲大笑,這才暗暗吐了口氣,嘖道:「王爺好沒意思,連小孩子都拿來捉弄,害我白擔心半日。」多爾袞收住笑,長歎了口氣,道:「我的孩子沒一個像我,反是你卻像足我少年時候,現在看來,我喜歡你是有道理的。走,這屋裡悶氣得很,我們到外面花園裡走走。」安微微一撇嘴,嬌俏地道:「王爺時過境遷,把自己小的時候想得太厲害了吧,我就不信你能厲害過我,最多也就馬比我騎得溜一點,其他卻也馬馬虎虎。」多爾袞自然不會與她計較這個,牽著她的小手往外走去。只是他龍行虎步,苦了被牽著的小小安,只得一溜兒小跑才得跟上。

    北地八月的秋夜已是涼浸如水,風吹葉落,別有一種悲涼。安縮了縮脖子想躲到多爾袞身後避風,卻被他一把抓回身邊坐下,她只得大聲抗議,早有機靈的下人取來薄毯給她披上,她這才肯老老實實坐在園中假山最高處。

    多爾袞深深呼吸幾下,這才說道:「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你可以據實告訴我你的情況嗎?告訴我,到底是什麼樣的父母才養得出你這麼個聰明伶俐的小孩子來。」

    多爾袞語氣誠懇,不好拒絕,但安自有苦衷,說不出口。她很是為難地看著多爾袞,希望他看在她為難的份上放棄這個話題,因為她不想騙他,也知道這人精明,編出來的來歷未必糊得過他。但多爾袞只是拿眼看著她,一點沒放棄的意思。兩人對了半天,安不敵,只得無奈地道:「這樣吧,我的來歷說出來匪夷所思,很多東西一時是很難解釋得清楚的,王爺聽不懂就問,實在聽煩了就打斷我,但千萬別不相信我。我說的句句真實。而且王爺也得答應我一件事,就是你聽了也不得說給其他任何人,否則不如現在便一刀殺了我乾淨。」

    多爾袞微微一驚,想不出她有什麼可以隱瞞的。但一想這小姑娘智擒黃大塊,笑贏王洛陽,確非一般小孩兒可以比擬的,說不定真有什麼匪夷所思的來歷。當下伸掌與安一握,道:「放心,對朋友,我言出如山。」當下起身喝道:「所有人等園外伺候,沒我吩咐一個不許靠近。」

    這個朋友的意義與勞親口中的朋友份量自是大有不同,這意味著一個成熟漢子對她的認同。安聽了心裡暖暖的,一掃原先的為難相,抬臉笑對多爾袞道:「王爺,我明白了。」待多爾袞重又坐下,她這才略略思考了一下,細聲細氣地講開:「我要說的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見多爾袞一臉驚訝,又斬釘截鐵地重複了一句:「是的,很多很多年以後。」

    多爾袞藉著月色,現安雖然臉色堅定,但眼中掩不住的一絲恐懼,便伸掌包住她的兩隻小手,果然她小手冰涼,微微顫,似是心底藏著件極害怕的事。他雖然很想知道什麼,但見一個小小女孩如此神色,心中也有一絲不忍,便溫言道:「算了,如果這事不好說,你還是別說了的好,我不想見你不快樂。」

    安搖搖頭,眼神迷茫地看著多爾袞到:「不,我還是說出來的好。這事放在我心裡也是個塊壘,我晚上靜下來一想到這個心裡就慌得睡不著覺,還是說出來的好。王爺是睿親王,睿即聰明,一定是我傾吐這一切的最佳人選,王爺你不可以阻止我。」多爾袞見說也不再阻攔,任她轉開眼又似很費勁地思索了一下,看著遠方不知哪裡繼續說下去。「多年以後,科學飛展,人們原先以為是神話傳說的事情都一一得以實現了,人可以飛上天了,還飛到月亮上,人的壽命也原來越長,百長命歲已不是願望,而是可以達到的現實。王爺,你信嗎?」

    多爾袞雖然聽著覺得不可思議,但想想安不會騙他,於是點點頭到:「你說下去,我聽著。」話不多,但安已聽出他的信任,心裡喜歡,繼續說了下去:「人是有無數的細胞構成的,現在肉眼看不出來,但放大幾十倍就可以看出來了,後來的人不只看出了細胞,還放得更大,可以看清細胞裡面有什麼,也研究出是一種叫干細胞的東西決定了細胞是變成腸子,還是鼻子。這中間有一個天才科學家研究現,只要適當控制生成神經元的干細胞,便可以讓培養出來的人思維能力有所變化。於是他做了很多嘗試,每一次嘗試就意味著要出生一個與常人不同的人,他經歷了很多失敗,生出了很多畸形怪狀的人,最養不下去的被他注入毒夜毒死了,浸到防腐劑裡泡著當標本用,能養得下去的就關在籠子裡,需要時拖一個出來剖開來研究到底錯在哪裡。」

    多爾袞明顯感覺得出小小身子在瑟瑟抖,便伸手把安抱進懷裡。安像成*人一樣地歎了口氣,聲音中透著很多沉重的況味。「也不知道他荼毒了多少生命,直到有一年他頭花白時,培養出一個完整的男孩,一年後依法生出個女孩,那就是我。我們從小就沒玩的,自有意識起就被逼著學習各種各樣的知識,看深奧無比的書。所有的人看我們如看怪物,甚至隱隱有點怕我們,沒人願意和我們說話聊天,只有我們兩個自己互相憐惜。哥哥聰明還勝我幾分,只要他願意想的,他就能做到。我們沒有名字,沒人願意費這個心思,哥哥出生時,他們簡單地叫他一號,後來哥哥自己改成『逸豪』,我原本叫二號,哥哥不答應,非要叫我與二差不多的『安』。至於姓什麼,我們是想都別想了。說起來這段日子雖苦,可比起後面的日子來,那還算是天堂了。」

    安越說越慢,一邊艱難地回憶著,一邊費勁地組織著語句。而多爾袞前面聽得迷迷糊糊,不明所以,至此才略略聽出了個輪廓。越聽越是心驚,心想這一條小命真可以說是萬死一生機緣巧合撿出來的。只聽安輕輕地又講道:「也是那天才殺孽太多,終於被人告了出去,如果按法律規定,他是死路一條的。但他不想把命交到人家手裡,乘捉他的人還沒到,他就放火一把燒了實驗室,還拎著槍到處找我們兩個,想把我們也殺了,不給別人留一點點成果,可哥哥見事情不好,拖我一同抱著石頭沉到水池裡,嘴裡含著根玻璃管呼吸,這才躲過一難。等我們被人拉上干地,才知道那天才找不到我們已經自殺了。我們本來很慶幸,以為終於脫離他的魔掌,可以過正常日子了。可沒想到我們被拉進一個更大的實驗室裡,有更多的人拿奇怪的眼神看著我。他們拿射線照了我們好久,出來後我和哥哥的頭都快脫光了,好幾天吃不下東西,都快死掉。還得謝謝那天才把我們設計得好,我們很頑強地又活轉過來了。可他們還是不放過我們,針戳進我們的頭骨,取了我們一些腦細胞來研究,為了保證取出來的細胞不受損壞,他們就狠得不給我們打麻醉針,現在想起來,我的頭還是針刺一般的疼。」

    安說到這兒,早就泣不成聲,但多爾袞想,既已說到這兒,還是讓她全說出來的的好,有一個人分擔,她也好過不少。便緊緊握了握她的手,鼓勵她繼續說下去。「為了防止我們得病,他們把我們隔離在一間小小的無菌室裡,沒事誰都不會來看我們,我們只有無望地靜靜地等死。可是這幫偽君子懾於法律,又不敢下殺手剖了我們,其實我們知道,他們不曉得多想細細剮了我們,切成一片片地給他們研究,對於他們來說,我們真是奇貨可居啊。而我們巴不得他們還是一刀了斷了我們,省得無窮折磨。所謂窮則思變,哥哥建議我們研究出一套自己的手語,鑽在被子裡面討論交流,免得被他們的攝像頭看到聽到。很快我們想出了個緩兵之計。由哥哥對他們說,既然知道我們是奇才,白晾著可惜,不如讓我們學習知識,不會很久應該就可以破解我倆的成因。他們研究了那麼久看不出結果也躁了,想想我們的建議不錯,便放我們出來軟禁在一個小院裡,給我們提供世上所有他們可以得到的知識。我們為了活命,只有拚命地學,拚命地想,像趕上架的老鼠,只有一刻不停地跑著才可以活命。真是可惜了,我們那時候沒時間看歷史,否則也可以知道現在以後是什麼樣了。」

    「這期間,我們研究出很多成果,他們得之如命,全稍作改動後佔為己有。隨著他們因此得到的名利越多,我們的生活條件得到很大改善,但他們也越饞涎於我們的來由。我們終於明白慾壑難填是什麼意思了。於是我們以其他名義背著他們研究時間穿梭機,因時間關係,也因我們再不想回到這個吃我們的世界,我們只研製了單程的。用這個機器,我們可以自由到達我們想要到的年代。可是他們提供給我們的能源有限,我們也不敢多要,只好改原來兩人同行為反向出,也就是說,我到了當時的幾百年前,哥哥就到了當時的幾百年後了。我真想哥哥,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不知道他到的那時間地球上還有沒有人生存。」

    說到這兒,安目光空洞地看著多爾袞道:「我難過時,哥哥以前也是這麼抱著我,我們兩個相依為命。沒想到到這兒後,誰都對我這麼好,勞親甚至在我們掉下奔馬時墊在我身下怕我摔壞。還有你,王爺,我不知道你日理萬機的人怎麼還會有時間有精力來理我,你和一根腸子通到底的勞親不同,我雖然自小看慣人家臉色過日子,對別人的心思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但我猜不出你為什麼對我好。我很喜歡你,你像我哥哥一樣聰明能幹,也像他的方式一般喜歡我,我很希望這不是我的胡想,你能解釋給我聽是為什麼嗎?」

    多爾袞揉揉安緊皺的眉頭,笑道:「緣分這東西,誰都說不清。我也有問自己,我為什麼沒來由地覺得你和我像,現在聽了你這一說,我總算也有點明白了。就是因為我們的遭遇相似,我總覺得在你的眼神深處可以看見我的影子。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你確實要比我小時候聰明多啦。」

    安不解,道:「王爺是皇孫公子,自幼尊貴非凡,怎麼會和我一樣吃苦呢?」

    多爾袞笑道:「這你就不知道啦,好,今天我也把我的經歷說給你聽,這樣你也不算吃虧。」安插嘴道:「不,照你那麼說起來我還是吃虧,因為王爺的經歷我只要細加查問,終究還是可以問到的,可我的經歷當今之人即使打破腦袋也想不出來的。但我不這麼看,我的秘密能與一個充滿智慧的人分享,讓我心裡少了一個很重的負擔,而王爺你能平靜地聽完而不大驚小怪,甚至有什麼行動,說明我傾訴的人是找對了,所以我一點沒覺得虧,反而覺得今晚很賺。」

    多爾袞道:「你這麼想有你的道理,但我既然不拿你當小孩子而是當朋友一樣對待,聽了你的秘密而不說我的,我自己心裡會罵自己很沒道義。」他看看天色,月影西斜,但東方也沒亮色透出,天是很不早了,而兩人誰都沒倦意。「我很小時候,父汗去世,我額娘依父汗要求殉葬。」說到這兒,多爾袞本想問問安知不知道殉葬的意思,但一見她眼中的驚諤,便清楚她是知道的了,心中不由暗歎這小姑娘確是要比他小時候聰明百倍,只要給她時間,趕上他也是指日可待的。「從此我和弟弟多鐸便成了沒爹沒娘的孩子。那時候大行皇帝四大貝勒之一皇太極雖被推舉為大汗,可一般聽政議政時候還是與其他三個大貝勒平起平坐的,他即位那日還得率眾向其他三大貝勒跪拜行禮。但他很有手段,幾年下來便以各種借口各種方法層層剝離三大貝勒的權力,最後變成他一人獨大的局面。這種權力紛爭,爾虞我詐的時候,我們兩個無依無靠的孩子能有什麼好的照顧?我們倆的出身反而成了我們吃苦的源頭。別說是沒人來照顧我們了,多的是親人強壓著我們,怕我們有出頭機會,更有不少人尋機會踩著我們肩膀給自己尋找機會,即使是我們使喚的下人都敢欺負到我們頭上來。人情險惡,我從小就已一一嘗遍啦。」

    「但是王爺,你的性格不是那種甘居人下的,我想你只要稍稍長大一點就會揚眉吐氣了。」安輕輕地說。

    「話是這麼說,但我小時候只要一露聰明,四面八方的冷箭就會射過來把我壓回去,不過也是這段經歷,養得我自十歲出頭就喜怒不形於色,聰明不露於外,避免了一些無謂的傾軋。直到十六歲那年,我不費一兵一卒降服蒙古強部,我的能力再不能被皇太極忽視,也不能被其他宵小所掩蓋,為此,皇太極封我做聰明王,以後漢文用的多了,稱呼正規了,便成了睿親王。可饒是如此,我還是那時候已經做了皇帝的哥哥皇太極手中的一枚棋子。」

    「大行皇帝有個大兒子叫豪格,此人梟勇善戰,功勳卓著,被封做肅親王,就是他活捉的明軍腦洪承疇。可他母親是個沒身份的庶妃,按我們大清的規矩,皇子繼位前是『子以母貴』,繼位後是『母以子貴』,因此大行皇帝不可能讓他繼位,但豪格的功勞卻是誰都抹不掉的,我們滿人最崇拜的是英雄好漢,大行皇帝無論立其他哪一個兒子為繼承人,豪格都將是那個未來繼承人的威脅。意識到這一點,大行皇帝便想到要找個人牽制豪格的勢力展,以免到時候尾大不掉。眾人中他現了我,無論是戰功,能力,威望,還是身份,我都不遜於豪格,於是他稍稍開始放鬆對我的鉗制。很快,朝庭上便形成兩雄對峙的局面,別人看著心慌,可這也正是皇帝想要看到的。這以後如果我稍強於豪格,皇帝就找茬打擊一下我的氣焰,但等豪格一追上來,又對我略加放鬆,兩下裡又打又撫。維持著平衡。」

    聽到這兒,安心想他這就講完他的經歷了?不過也是,他一個大英雄,不是尋常兒女,確是應該不太會沉緬於過往。他接下來該講的是他現在面對的皇位之爭了吧。

    果然多爾袞接著講道:「可到前幾年,大行皇帝終於現,終成尾大不掉之勢的是我,而不是他原先憂慮的豪格。那時候起,即使他再羅織罪名強加到我頭上,也不能再動搖我的根本,而他自己反而會因此鬧得灰頭土臉。現在他去世,說起來也應該是走的恰是時候,否則他一世英雄,到老很可能英雄窮途。」

    安又插了一句:「其實在你們皇家子孫眼裡,是沒什麼親緣關係的了,我看歷史,只要與權錢相關,即使父子夫妻也是你防著我我防著你的,我還想著這是何必呢,現在才知道裡面的道理。」

    多爾袞大掌一擊假山,道:「不錯,你想不明白這一點,就像我以前想不明白為什麼每次出征時候總有那麼多沿路哭喊相送的人一樣。在我們皇族裡面,沒權便意味著被踐踏,而從權力頂峰上掉下來就意味著沒命,你說我們能不互相傾軋嗎?但現在我也習慣啦。」他微微『哼』了一聲,返回原題。「照目前朝庭勢力分佈看,我的勢力強於豪格,但由於大行皇帝的刻意平衡,我也不是佔絕對優勢。如果我要強佔那個寶座,也不是不可以,但豪格勢必不肯臣服,如范先生所說,為此必然會導致血腥衝突。我們大清立國之本是英勇善戰的滿洲八旗子弟,將來衝突也必然會生在八旗之中,先不論誰勝誰負,結果必然消耗大量八旗兵力,極大動搖國之根本。而此時原本處於從屬地位的漢軍八旗,蒙古八旗難保其中沒有野心分子抓住此一有利時機,做出什麼舉動來。等局面最後平靜下來,恐怕國力已去其一半了,而我們大清最引以為豪的將士凝聚力更是去掉大半了。你說這樣一來,我們還憑什麼與兵力幾倍於我的明軍交戰?」

    「我從小的理想是麾軍南下,立馬中原,我這時候如果逆轉天命,強登大寶,恐怕這個理想就永無實現之日了。所以我想清楚了,這回我得退一步。但這並不意味著我把寶座拱手讓給豪格,我得明裡與他爭鬥下去,暗裡物色適當人選升座這個位置,等豪格反應過來時,我已與新主談好一切條件,風風光光地扶新主登基了,那時豪格再急也沒用,他已經在這一回合中被邊緣化了。這以後只要我大權在握,有的是削弱收拾豪格的機會。」

    安聽了很有疑問:「可是新主肯被你掌握,乖乖聽你的嗎?」

    多爾袞非常自信地一笑:「那就端看我如何操作了。只等我大清南進打下中原,我這時候大柄在手,想做皇帝還不時很容易的事情?」

    安頭一偏,道:「我不肯定,除非你心中已有合適人選。」

    多爾袞笑道:「小精靈,什麼都瞞不過你。不錯,我已有人選,只是現在要坐等他們尋上門來找我談條件,而不能自己找上去暴露我的考慮。好了,天也不早啦,我們睡去吧。」

    安知道如果她再問下去多爾袞勉強會告訴她人選是誰,但對她來說,既然不是他,那立誰都一樣,所以也沒興趣多問,還是問與自己有關的。「今天松陽一定要迫我做他徒弟,我看他水平不錯,但他既然水平不錯,一定有大把人求著想做他徒弟,他幹嗎這麼凶非逼我做他徒弟不可?莫非他有什麼隱衷?」

    多爾袞牽著她的小手邊走邊斥道:「胡說八道。松陽大師鶴齡先生都是當今武林的頂尖高手,為人也大方正派的很,他想收你為徒是你老大福氣,不許對他們無禮了。以後如果被我知道你對他們無法無天,我第一個要把你捉來打屁股。」

    安暗暗吐了下舌頭,也不以為忤,轉了轉眼珠子又問:「那這個老是對著我笑嘻嘻的大和尚如何?他看上去好說話得很,我如果做他徒弟一定不會吃虧,偶爾無法無天一下他一定也不會在意的。」

    多爾袞大搖其頭,滿臉的不以為然。「大法師的身份你自己知道就行,不要與其他人說。他可是個有大智慧的人物,青藏一帶稱他是濟世活佛,誰要與他見一個面,聽他講一句經,回到家裡就可以大大光榮一番了。他的功夫更是神鬼莫測。最難得的是他為人謙和,從不與人爭什麼短長。他肯來相幫與我,那是我前世修來的福氣。你以後多接觸就會知道的,嘿嘿,你還想對他無法無天,簡直是胡說八道。」

    安笑道:「好,那我頭可斷血可流,也一定要做他的徒弟。」仿著松陽的口氣說完,

    又不禁擔心,「可是他不會先叫我剃光頭,燒上九顆香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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