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浩然好像壓根沒有看見陳遇白的樣子,只是溫柔的看著她淺笑。週遭的空氣卡嚓卡嚓冰成冰渣掉在地上,安小離呼吸困難起來,她牽著的那隻手越的冰涼,寒意順著交握的兩手蔓延,漸漸凍住了她的整條胳膊。此時的她,充分的認識了一個叫做死到臨頭的詞語。
「呃,」她的腦袋總算卡噠卡噠的轉了一個圈,人機械的往後退了一步,站到了陳遇白的旁邊,愣愣的對楚浩然介紹陳遇白說:「這是小白。」
楚浩然詫異的揚了揚眉,安小離意識到自己剛剛說了什麼,差點把自己的舌頭咬下來吞下去。她連忙更正:「陳遇白。我的——我們公司的總經理。」
「這是楚浩然,我的……朋友。」
安小離自認為還比較圓滿的完成了這場見面介紹。可她一直牽著的那隻手,此時卻抽了出來。她的心頓時空落了一下。
小白……
「楚公子。」陳遇白彬彬有禮的伸手,和楚浩然握了握。楚浩然也是欠身微笑,「陳總,幸會。」
「不敢。」陳遇白笑的雲淡風輕。
手已經伸入口袋握住手機準備好求援的安小離傻了,這是……什麼情況?
「我餓了,我們去吃飯吧。」陳遇白和楚浩然打完招呼,便把他當做透明,逕直對小離說。
小離巴不得走,連連點頭。
楚浩然不易察覺的冷笑了,伸手恰到好處的牽了牽小離的手腕,「那我們幾時再聚?你答應我要考慮的,我一直在等你。」他微低著頭,深情專注,也完全把陳遇白當透明。
陳遇白的眼裡的顏色轉成了深沉的墨,四散氣場頓時越的冷峻。可是他一個字也沒多說,只是抬手輕輕捂在自己胃上。
果然,安小離連忙上前攙住他,匆匆的對楚浩然說:「再說吧。我先走了。」
楚浩然的深情沒來得及收起來,一時之間愣在那裡。
陳遇白趁著小離低頭攙他,明目張膽的對楚浩然綻放了一個冷笑。
看著他們相擁遠去的背影,楚浩然的溫柔笑意僵在嘴角,眼裡閃過一絲的狠厲。
……
一頓晚飯,安小離吃了十口都不到。倒是陳遇白,慢條斯理的吃了一整條的魚,還把魚湯一滴不漏的喝了下肚,只是那表情動作,實在是嚇人。
晚上他靠在床上看書,她拿著遙控器不停的換台,時不時的偷瞄他一眼。可是從頭到尾,他什麼也不說,一個要找她算賬的眼神都沒有。
九點多的時候,小離要回秦桑那裡去了,臨走前她磨磨蹭蹭的和他閒聊,他照例有一句沒一句的附和。
「那……我走了啊!」
「嗯。」
……
「小白?」
「嗯。」
「我……真走了啊!」
陳遇白的目光從書上移開,看了她一眼,展顏溫和的一笑,「怎麼了?要我送你到樓下?」
安小離語塞。低著頭撥弄了好久的衣服拉鏈,她咬了咬唇,拿了包走了。
身後的陳遇白低下了頭,眼光定定的,看在那頁書上整整一個小時。
……
回到秦桑的公寓,打開門一片漆黑。
安小離換了鞋,給自己倒了杯水,喘了口氣就打電話找秦桑,「秦小桑,你趕緊的回來啦!我有事和你說。」她大大咧咧的喊,以為秦桑是和李微然在一起。
秦桑的聲音卻低低的,好像是捂著電話說話的:「我在秦宅。什麼事?」
「……小白和楚浩然正面遇上了,可是一點異常情況都沒有,我不知道怎麼回事……你回不回來了啦?」
「不了。我今晚在這裡住。」
「不要嘛……」
「真的有事。我不說了,晚一點我有空了短你。」
「……哦……」
安小離心不甘情不願的答應了。
秦桑掛了電話,從偏廳裡出來。王怡的眼睛已經哭腫了,秦柳那麼個沒心沒肺的人,這時也落了淚,陪著媽媽坐在客廳的沙上。
秦桑有些煩,這個時候她們就算哭死,秦楊和秦槐還是難逃一劫。既然無用,哭什麼呢?
可是李微然溫暖的笑在那一瞬間劃過心頭,她的心頓時柔軟了一點。縱使不耐,還是過去低聲的勸慰她們兩個。
秦楊兩個小時之後才瘸著腿下了樓,臉色相當的臭。秦桑探詢的向他使了一個眼色,他沉重的搖搖頭。
「哥哥……」秦柳看見大哥,越淚如雨下。秦楊跪的膝蓋都僵了,被她攙著過來沙上坐下,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兒子……」王怡越過秦柳拉住了秦楊的手,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到底是不是真的?小槐……真的是、真的喜歡男孩子?」
秦楊皺著眉,只顧著敷衍安慰她。
秦威在一片飲泣聲裡下樓來,面色比秦楊臭了一百倍。
秦楊低下了頭,秦柳和王怡立馬收聲,不敢再哭哭啼啼了。
「我替他定了明天中午的飛機。」秦威又點了一支煙,深深的吸了一口,從鼻子裡噴出兩道白煙,他指了指王怡,「你和他一起走。我安排了心理醫生在那邊,你每天和他一起去。不許讓他接觸其他任何人。」
王怡點了點頭,又偏過臉去紅了眼眶。
「爸爸你不要這樣!」秦楊沉默良久,終於說出了話,「你什麼都沒弄清楚,這樣武斷的替小槐決定人生是不對的!你至少——」
「——你給我閉嘴!」秦威把煙灰缸重重的砸在茶几上,鋼化的玻璃一聲巨響之後嗡嗡的餘音不絕,「秦槐這件事上,我至少也要辦你個督導不力!你以為我就這樣放過你了麼?!」
秦楊恨恨的撇過臉去,不說話了。
秦桑在一片窒息般的沉默裡站了起來,走到父親的身邊坐下,給他又遞了一支煙,又把煙灰缸從地上撿起來放在他面前。等秦威抽完了這支煙,眼裡的怒火已經消下去一半。
「爸爸,我們還是先吃飯吧。事已至此,我們總得想辦法解決。秦楊出差剛回來,總也得讓他休息一下您再和他商量小槐的事情。」秦桑柔聲的說,秦威一直沉默著。
「至於小槐,我想不是把他扔給醫生就能解決的。你看,是不是讓我先和他談一下。也許他心裡的想法沒有說出來,我想,他再有錯,您總也是希望他好的。」
秦桑邊說邊仔細觀察秦威的臉色,她說完之後,秦威好像也是想了一想的,最終抬眼看了她一眼,好像是微歎了口氣,他從沙上站了起來,拍了拍這個女兒的肩膀,默許了。
一家人跟著秦威往餐桌去,王怡紅著眼張羅傭人重新開飯。秦威沒有吃什麼就放了筷子,轉身上樓去了。
秦楊向秦桑抬了抬下巴示意,秦桑放下了筷子,丟了個涼涼的眼神給他,跟了上去。
……
書房裡,秦槐跪的筆直,背影清秀倔強。
秦桑看著父親進了走廊左轉的藏書間,她才輕手輕腳的開了書房的門進去。
秦槐聽見腳步聲,越的挺的直。
「餓不餓?」秦桑蹲下來低聲的問他。
秦槐看了她一眼,抿著薄唇點點頭。
秦桑微歎了口氣,把懷裡藏著的麵包給他,她坐了下來,靠著他,輕聲的問:「爸爸怎麼知道的?」
秦槐咬了一大口麵包,狼吞虎嚥,「我故意的。」
「為了林林?」
「嗯。他需要錢給他媽媽換肝,我問大哥要,大哥不給。我想反正這個事情早晚也要讓爸爸知道的。就索性問他要錢。」秦槐很是理直氣壯,吃完了麵包,把包裝袋藏回姐姐的口袋裡,這個把戲,每逢他考試不好受罰了,他們兩個就要上演一遍的。
秦桑收好包裝紙,伸手無奈的摸摸他的頭,「小槐……是我不好嗎?我上次跟你說的話誤導你了?」
「也有點這個因素的。不過麼,姐,我總是要說出來的,又不能瞞一輩子的。」秦槐確實累了,說著說著也坐了下來,和姐姐肩並著肩。
秦桑沉默了很久,「小槐,我不能給你指明什麼人生方向。但是我知道怎麼能讓你受最少的傷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
「我不怕受傷。我怕我愛的人因為我受傷……姐,你說說我聽聽。」
秦桑展顏一笑,姐弟兩個像小的時候一樣,她摟著他的肩,坐在地上,靠著父親高大的書桌。
「今天你這樣一鬧,爸爸媽媽就都知道了這件事。將來你再怎麼樣,他們也已經有了心理準備。這也算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可是從現在到那個『福』,還有一段幸苦的路要走。你不能就這麼去英國,天知道那裡有什麼治療在等著你。小槐,你要順著父親來,在今後很長的一段路裡,你順著他的心意,等到你某天真的長大了,等到父親……鞭長莫及了……你懂嗎?」秦桑幽幽的說。
秦槐恍然大悟。他的眼睛在昏暗的書房裡閃閃亮,頗有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的感慨。他的笑容一向很乾淨,徐徐的綻放在俊秀的臉上,「姐,你其實真的很壞。」
「呵呵……」秦桑往下挪了挪,頭靠在他肩膀上,「小槐,我一直在尋找通往幸福的捷徑。最好是零消耗,你知道的,我有多怕疼。」
「那你還和李微然談戀愛。」秦槐不以為然。
「你都能愛上林林,我為什麼不能和李微然談戀愛?」
「因為我不怕。可是你怕。」秦槐清瘦的臉蹭了蹭她的頭頂,「姐,你很膽小,很自私。可是又很善良。所以你順著爸爸,但是也不委屈自己。從小到大,全家只有你敢說謊騙爸爸。你一直在擇優面對生活裡的選擇,在爸爸的讚許和自己的理想裡,你選擇前者。所以你上大學的時候挑了那個你不喜歡的專業。可是又背著爸爸寫小說,還是色情小說。」
秦槐說著說著笑了起來,「姐,你真的很奇怪。我沒有見過比你更奇怪的女孩子了。」
秦桑揉著他跪的酸脹的小腿,笑了笑,「這是人類的本能——自愛。我只不過,也許是比一般人更愛自己。」
「那這次為了李微然,你豁出去了嘍?」
「嗯。」秦桑點點頭,想到了什麼,甜蜜的笑了笑,又捶了秦槐一下,「還說呢,要不是你,今晚我就和爸爸說這事兒了。」
秦槐聳聳肩。
「我得出去了,爸爸一會兒就過來。你別那麼快認錯,爸爸這時氣也消了,等他待會兒講了大堆的道理之後,你再裝作恍然大悟痛哭流涕,知不知道?」
「ok!」秦槐調皮的對姐姐眨眨眼,比了個叫她放心的手勢。秦桑知道這個時候父親應該在注意這邊的動靜了,所以她關門的時候不輕不重,恰好讓父親那邊能聽到。
回到房間的第一件事,是給李微然回電話。
「媳婦兒,我都要去報警掛失了!你去哪裡了啊?」李微然很是著急的埋怨。
秦桑小聲的笑,輕輕的說好話哄他,兩個人膩歪了半個多小時,她想起小離的事情,依依不捨的掛了電話。
等她洗完澡出來,已經是凌晨半點了。秦桑了個「?」給安小離,一會兒就收到她的「!」。
「兩虎相爭了?」
「沒有。兩虎很平靜,我很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