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中,她慢慢適應了陰沉的月色。無燈的幽藍房間裡,有輪椅上的天勝,有臉色蒼白的天蒼雪,還有她面前幾乎已無法再支撐住要昏倒的清嵐。
「清嵐!」
她慌張地扶住他,讓他高壯的身子靠在她瘦弱的肩膀上,用盡全身力氣,撐起他。清嵐昏醒未定,他緩緩張開唇,可好久,才冒出幾個音:「……少艾……離開……」
少艾用力頂起身體,無畏輪椅上老人的毒目,輕輕道:「對,我們一起離開。」她溫柔地皺起眉:「你受傷了,忍著點兒,我們去看大夫。」
天勝乾瘦的面孔上,目光炯炯,如毒舌之牙:「你以為,越天城是你們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方嗎?」
天蒼雪不知道怕著什麼,顫聲道:「爹……」
少艾抬起頭,面對天勝,心裡已是不悅:「那麼我現在『請你』讓我們離開,可以嗎?清嵐受傷了,我要帶他去治療。」
「哈哈哈哈……」腐木般的老人狂笑起來:「你要帶著孽畜去治療?你要救他?哈哈,小丫頭,你知道他是什麼人嗎?他是一個走火入魔的邪教叛徒,他是個雜種,他是個瘋狂的野獸……你要救他?你說,你要救這麼個沒有人心的噁心東西?」
少艾只覺得自己心裡驚攣般扯痛,從來沒有如此氣怒過:「你……你說什麼?!」她想起初次相間時清嵐每一句的自我否定,突然明白了所有:「是你……是你!是你身為父親又背叛了他,所以……所以清嵐才會連自己都不敢承認面對……你……你根本不配做人父親!」
「背叛?對這種孽畜講背叛?哈哈……」天勝呲牙咧嘴笑道,忽然吼起來:「你說我沒資格做他父親?我沒資格做這個……這個畜牲的父親?是啊!這樣的東西,才沒資格做我的兒子,不,他根本不是人!」
「你說什麼!」
天勝轉動輪椅:「越天城只需要一個掌門,既然當初選擇了蒼雪,另一個就是廢物。我留他性命他就該叩頭謝恩!現在居然敢連同外人來破壞我越天城……哼哼,真是沒說錯,這種畜牲最後只會成為越天城的絆腳石!真該當初一起將他燒死!」
少艾感覺到肩頭的清嵐輕輕動了一下,即使只是那麼輕微的動靜,她也清楚瞭然,他有多憤怒。
「廢物廢物!」天勝蒼老乾瘦的身軀在輪椅上跳動,一根根青筋清楚分明:「全都是廢物!這孽畜也是,蒼雪也是……一點兒用都沒有,都是叛逆!」
「爹!」天蒼雪驚慌地叫道,撲到天勝身邊:「沒有,蒼雪已經盡力了,蒼雪……蒼雪一個人,畢竟難以以一敵多……」
「滾!垃圾!」
沒待天蒼雪說完,天勝就狠狠甩開他,天蒼雪一頭撞在牆角,神色失措。
「你也一樣,廢物!連這點兒事都做不好,怎麼做越天城的掌門!你簡直是越天城的恥辱!」天勝怒從中來,口不擇言:「我要摘下你的越天城掌門之位,從現在起,你不再是越天城的人了!」
天蒼雪一聽愣住,眼中失了光彩,蒼白的面孔毫無血色,一張白唇微微張啟:「爹你說……你不讓我……越天城……」
少艾看著這一幕,雖然心裡對天蒼雪之前所作所為多有怨恨,但心裡也隱隱激起怒火:「你這麼做太過分了,他好歹也是你的親生兒子,你怎能……怎能當他東西一樣使來喚去!」
「臭丫頭!你有什麼資格跟我說話!是我將越天城推上最高頂峰,越天城就是我的,越天城所有的人都是我的,我愛怎麼做就怎麼做!對我的越天城沒用的就是廢物!你們都是廢物!」天勝仰頭笑起來,年邁的身子顫抖著,枯瘦的手臂似乎也有了些微光彩。
少艾狠狠咬著下唇,咬到再沒半點兒血色。她從來沒有如此憤怒過,她從來沒有見過如此過分的人,視其他人為東西,任意操控嗎?
「閉嘴!閉嘴!閉嘴!」
她怒吼著,靠在她身上的清嵐感覺到她肩膀在顫抖,她心跳是如此快,快到幾乎要衝破胸膛:「你才是那個沒資格說話的人!」
「每個人生活著,都是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希望自己喜歡的人能幸福!像你這樣的人,居然把其他人都當成自己的東西,當成自己的棋子,你以為自己是誰啊!你是神嗎?!即使是神也是為了讓凡間的人可以快樂生活而存在的,而不是妄自尊大,自以為是地決定別人是垃圾還是廢物!照我看,你才是那個廢物,才是那個多餘的人呢!清嵐哪裡是孽畜了,他是那麼善良的人,善良到犧牲自己也要幫助其他人,善良到面對我這麼一個小姑娘的無禮任性不但縱容還感謝我!他一點兒也不冷血,也不是沒人要的人!至少在我眼中,這世上沒有任何人能取代清嵐!我絕(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c不允許任何人傷害清嵐!」
清嵐意識朦朧,但他聽著,聽著,為她的怒氣徹底迷醉!
「你才沒資格做清嵐的父親!你哪裡比得過清嵐!」
吼叫在這小小的房間敲蕩,沉疊層層,久久才散去。
清嵐那麼迷惘——她知道她說了什麼嗎?
她說,這世上沒有任何人能取代他。
她說,她絕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他。
心臟就在胸口,一下一下的跳動,如此清晰感覺到。
清嵐閉上眼,呼吸那麼平穩且自然,哪怕傷口上劇痛,痛得幾乎沒有感覺,他還是能感受到,內心有種溫暖,刺痛肌膚。原來,活著就是這樣的感覺。會為她做每一件事,會為她的每一句話而動魄驚心,只要她看著他,他就溫暖地無懈可擊。
原來,這就是活著的感覺。
有人需要,有人可以愛,也有人,需要他愛著她。
十二年來黑暗血腥的折磨,一下子變得如此遠,什麼都想不起,除了她的笑,她的淚,她的話,她的怒,還有什麼能殘存腦海?
——你如果肚子餓了,先吃我的食物好嗎?我拿我的食物跟你換小兔子吧。求求你不要殺害小兔子。
從第一次見面開始,那束小小的陽光就以極快的度在蔓延,融化了積雪,溫暖了身體,讓他摘下被謊言蒙騙戴上了十二年的野獸面具。
蒼惶十二年,終究是一場夢,現在他醒了,注定是結束這可笑夢境的時候。
只有那道溫暖,是最獨一無二!
「臭丫頭!憑你這麼個不三不四的爛丫頭也敢在這裡大言不慚,居然說我比不過那麼一個孽畜……!」天勝氣得全身都在抖,他轉動木輪椅,從身邊拿起一把弓箭,箭心直指少艾的心臟!「我就讓你和這孽畜一起去死吧!沒用的傢伙,全部,全部都一起去死吧!」
少艾嚇得汗水直滴,手裡卻沒放鬆半點兒。天蒼雪呆坐在地上,手指微微顫動,輕得無人現。清嵐身子依然無力,連站起的力氣都沒有,只能靠少艾的支撐勉強沒倒下。
少艾咬咬牙,撐著清嵐,一步步向門口緩慢走去,她讓自己立在朝著箭那邊,清嵐則在安全方向。天勝手中的弓逐漸繃緊,他雖沒有年輕般有力,卻仍是寶刀未老,不願承認輸給年輕人。
清嵐靠在少艾肩頭,清楚地聽到她每一下喘息,她的熱氣。他閉上眼,忍著背後徹骨的巨痛,輕聲道:「少艾……放開我,你一個人逃吧……」
少艾咬著下唇,使出所有力氣,不讓高大的清嵐滑落:「不!我們兩人生死與共!」
「少艾……」
「不要說話!」少艾的唇腳咬出一絲鮮血:「你說話傷口會更痛地!」
清嵐看著她小小的臉,她清澈的雙目裡有最堅定的信念,她走得那麼慢,她抱得那麼緊,她的身子是那麼炙熱……清嵐緩緩閉上眼,他明白沒有任何話能改變這名十六歲少女的決心,可是……
「我本來,是想為少艾而死的……」
那句話是如此輕,彷彿僅僅是為她而存在。少艾搖搖頭:「我知道,所以,我不要你死。」
她已經決定,再也不要什麼都不做,讓一切只能成為回憶,在胸口腐爛。
像娘去世時那樣!
那種痛苦,撕心裂肺,讓人日日夜夜後悔到除了哭泣什麼都不能做。無能為力,最是傷人心扉。
她知道清嵐於她而言是多麼重要,重要到此時此刻,她就是死,也絕不會鬆一下手。
——我,天清嵐!在此起誓:從今以後,秦少艾就是我的主人,我將奉上所有一切來守護她。今生今世,永不離棄。任何人與秦少艾為敵,就是我的敵人!如有違背,天誅地滅,永不復生!
「清嵐……清嵐……」她喃著,每一個字音都帶著血味:「每次每次,都是你為我做那麼多,現在,至少也該給我個機會,讓我驗證我的付出。」
清嵐沒有回答,他傷地那麼重,也許早已昏迷,冰寒的羽箭,直指少女的心臟,弓已拉滿,拉弓者滿面只有醜陋狂妄的笑。
少女看都沒看過一眼,她只在乎自己身上那個重要的人。
她要撐起什麼,她很清楚。
「廢物就去死吧……」
她閉上眼,等著即將而來的撕裂。
等著,等著,然而等到的卻是天勝的慘叫!
少艾轉過身,看到窗邊的天蒼雪一張臉比冰雪還寒,手裡長劍透過木輪椅從背後穿越天勝的身體。
天勝又氣又怒,弓箭落地,抖著手指想罵背後的叛逆子:「你……你……蒼雪……你居然……」沒待他話說完,天蒼雪起手將劍橫掃過天勝老朽的身軀,老人的屍體倒在地上,雙目全是驚訝,到死都盯著天蒼雪如鬼的面孔。
少艾與清嵐同樣驚訝地難以置信。天蒼雪俊秀的面孔蒼白可怖,目光全是冷漠,沒有任何色彩,直咬著老人的屍體。月光終於跨過雲層,透露出光芒,窗邊的天蒼雪,彷彿是另一世界的人,那麼陌生,讓人寒顫又意外。
「爹,對不起,我不是你的棋子。」
字字風霜般刻骨,哪有半點兒感情。
「你……你……」天勝的唇如油盡的枯燈,咬牙出最後的怒,卻只能呻吟出兩個淺音。他一生霸氣向天,綜橫江湖幾十年,將越天城推至如斯地步,哪個不敬重?哪個不膽顫?他滿心籌謀要培養出一個最完美的兒子,要將越天城推至武林第一,難道也有錯?殺了這些阻礙他的人,殺了白皓月,天下就會離開他更近一步!
在江湖上,他素被封為武林高手之一,是人敬人懼的身份,最後卻命喪在自己精心栽培的兒子身上。
老人沒閉上的雙目如寒風中最後熄滅的蠟燭,天蒼雪再沒多看一眼,他寒著臉踏過屍體走過來,一步步。
少艾聽到自己的心跳隨著他靠近的步伐而不斷加。
天蒼雪鄙夷地掃過少艾那張平凡的面孔,走到兩人面前,抬手拉起清嵐高大的身軀,一把推開瘦小的少艾。天蒼雪面色沒有任何改善,全是厭惡:「別碰我大哥,醜八怪!」
少艾愣一下,卻笑了。不說話,跟在兩人身後。
天蒼雪撐扶著清嵐的態度與每一下動作,都溫柔到讓人羨慕,他的神情似扶著最最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