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雨殘菊 正文 第三十章獸爪
    我在入門當年就見到大師兄。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他是誰,獨自

    一人在林中練武,聽得幾聲冷笑,一個人從天而降,如大鳥一

    般地落在我面前,看著我不住地冷笑,說一個小小孩童,也能

    傷我性命?

    我不明所以,罵他是個癆病鬼。他當時的樣子,手長腿長,又

    瘦又高,臉皮又黃黃的,看上去就是個癆病鬼的樣兒。

    他不怒反笑,把我拎起,對我說出一句:「你還太小,我不會

    取這麼個小孩子的命。回去跟師父說,讓他好好教三年,三年

    後,把你教得差不多了,我自會回來取他這個寶貝小徒弟的性

    命。

    我當時人小力微,掙扎不得,剛想朝他吐唾沫,就聽得背後有

    人驚呼:「是大師兄!

    我一驚,還沒回過神來,就被大師兄一掌擊昏了過去。

    等我醒來,現自己好端端地躺在自己的床上。師父在旁邊守

    著,神色黯然,說在我背後驚呼了一聲「大師兄」的那位哥哥

    ,被大師兄擊碎了天靈蓋,活活打死掉。

    我聽了半天說不出話來,終於,開口了,說出了那個「癆病鬼」對我說的話。師父聽了,面如死灰,突然一把抱住了我。

    我當時只有十二歲,三年後也不過十五歲。我的資質本來就不

    及大師兄,又如何能在三年後練就一身足以打敗大師兄的武功?大師兄在暗,我在明,三年之後,又怎麼能逃得出他的手掌?

    師父抱著我,說他不能再害一條性命……師父還說要把我送走

    ,送得遠遠的,不再讓我做什麼徒弟,把我送到一個好人家收

    養……

    我當時在師父懷裡奮力一掙,說:「怕什麼?等飛兒練好了武

    功,三年後親手取下那廝的級。讓師父以後再也不為這個門

    中敗類去難過。」

    師父聽得老淚橫流,直誇我是個好孩子。不讓我多想,讓我早

    點睡。卻又趁我睡著後把我抱上車,令人驅車遠去。師父哪裡

    知道我是在裝睡?我在第二天就跑回了風火堂,抱著師父,說

    師父永遠也不能把宋飛趕走,還說三年後宋飛一定會幫師父清

    理門戶……

    此後的三年,師父把一身的絕學傾囊以授,我也學得很快,三

    年後已經是堂中第一高手。大師兄果然出現了,卻也只和我打

    了個平手。他沒想到,我資質不如他,卻仍然在短短三年內練

    就了和他一般的身手。

    加上師父出手,大師兄被斬斷了一條臂膀,束手就擒。

    師父沒有清理門戶,因為只剩一條臂膀的大師兄跪在地上痛哭

    流涕,苦苦哀求。大師兄畢竟是師父收下的第一個弟子,又是

    一手帶大。師父怎麼也下不了手……

    大師兄沒了一條手臂,自然是身手大不如前。也沒那麼容易再

    作惡多端了。師父下不了手殺弟子,就令人把大師兄關進了戒

    備森嚴的地牢中。一日三餐,按時送入。

    師父不僅僅是不忍心,內心深處,何嘗不是期盼著大師兄能夠

    悔改?大師兄被關地牢中一直都很安靜,不吵不鬧,不言不語

    ,成日裡低著個頭,看起來就是個悔改的樣子。

    這一關,就是十年。

    在大師兄被關的第二年,師父從大衡抱回了你蘇宇。在你剛來

    的時候,師父就說過,說你資質之佳也是極為罕見的。又說你

    雖然是候爺公子,富貴無限,但你父親畢竟身份特殊,日子久

    了,總有敗落的一天。到時候,只怕境況極為淒慘。

    你剛來的時候就是個脾氣高傲的小小貴公子。但日子久了,似

    是迷上了武學,每日裡纏著師父教你學武,進展頗為神。到

    十六七歲的時候,基本上已經跟我不相上下。

    又過了三年,師父又從人牙子手中救出了錦秀。若不是師父,

    錦秀就會被人牙子賣給戲班子或者是相公堂子。師父說錦秀骨

    骼清奇,是落入泥淖中的美玉。賣去做什麼小戲子小相公太過

    可惜,就帶了回來收為徒。錦秀刀法劍術都不如你我,他的天

    賦在於能極短的時間內練就極佳的輕功,身手當真如鬼魅一般

    ,出道幾年就成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鬼影殺手」。

    錦秀是個練武的好苗子,但他生性輕佻,只愛男人。又自甘下

    賤,也許當初沒有把他送去做小相公真的是可惜了。

    師父一天天老去,就是在一年前把堂主的位置傳給了我。

    又過了一年,令尊的噩耗傳來,你聽說了,立刻稟明了師父要

    起身。師父讓你多帶幾個弟兄去,你說不用,只說人多手雜,

    只要你一個人即可。蘇宇你的身手我的師父都是信得過的,也

    就沒再多說。令人備了快馬,讓你盡可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趕過

    去。

    本來已經說了期限。期限一過,再無消息,自當派人前去接應。我是堂主,要處理堂中大小事務,分不開身。自然是錦秀去。

    誰想到錦秀這個孩子,苦戀你不得,竟然施下如此重手……

    只是錦秀對你下重手,我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

    你沒了消息,派去錦秀,也是沒了回音。再派去幾個兄弟,統

    統石沉大海。

    後來師父沉不住氣了,要親自前去打探消息。師父年紀已大,

    我又怎麼忍心讓師父前去,自然竭力阻攔,說自己去才是正理。師父搖頭,說我是堂主,又年輕,怎可以身犯險?

    爭來爭去,我和師父誰都沒能去成。恰在這個時候,大師兄越

    獄。

    為了越獄這一天,大師兄居然一聲不吭等了十年。

    那間小小的地牢,皆是採集西域最堅硬的花崗石加上金剛石建

    成。沒有天下奇絕的寶刀寶劍,是甭想從地牢中挖開一條小縫

    的。

    誰都沒想到大師兄這十年,竟利用自己的一隻手,硬生生地從

    地牢裡挖出一條地道來。

    師父親自去看了,看到那野獸般的一隻手爪留下的痕跡,驚得

    面無人色,喃喃道:「禍胎禍胎……」

    那時候我和師父都明白,這個復出人間的禍胎,只憑殘餘的一

    只手爪,身手已遠勝十年前。

    大師兄這一潛逃,很快,風火堂的兄弟們接二連三的死去。

    先是派去打聽你和錦秀下落的幾個弟兄,全都變成了屍,被

    自己的馬馱了回來,每個人胸腔都有一個血肉模糊的大洞,心

    髒已被挖去,胸骨脊椎皆被捏得粉碎。那幾個死去的弟兄都是

    張大口,眼睛瞪得大大的,似是死不瞑目。

    師父站在屍面前,臉色慘白,幾乎站立不住。

    我當然明白師父的心思,他在內心深處痛悔到了極點。痛悔自

    己當初沒有能忍下心來殺掉徒兒,結果讓跟隨自己多年的手下

    死得這麼慘。

    我一面安撫師父,一面下令堂中上下戒嚴。然而,幾天後,堂

    中接二連三,又死了差不多十個弟兄,全是堂中的好手,死狀

    和之前那幾個一模一樣。

    風火堂上下一片人心惶惶。然而,沒有一個弟兄逃走,他們大

    多是從小跟隨師父長大,這個時候,沒有人會想到離開。

    那陣子,師父只是白天休一下,不顧他人勸說,每夜在風火

    堂內外執劍繞走。大師兄想是也怕了師父,銷聲匿跡了兩個多

    月,沒有絲毫動靜。

    師父畢竟年紀大了,終於鬆懈了下來。那一夜,師父沒有破例

    去巡夜,早早地回房休息。

    畢竟加緊戒備了兩個多月,兄弟們也疲了。也都鬆懈了下來。

    除了少數按例守夜,其餘的全都早早休息。

    然而,到半夜的時候,所有人都驚動起身。我第一個醒來,奔

    出房,看到屋頂上兩個身影打得難解難分。兩人都是身形奇快

    如鬼魅一般,在清冷的月光下,連面目都看不清了。

    而且誰都能看得出,這兩個人功力在伯仲之間。這個時候若有

    人冒然加入,功力不到,非死即傷。

    突然,兩個人倏地分開,面對面站在同一片屋簷上,凝神戒備。

    師父花白的鬍子被寒風吹得不住地飄拂,蒼老的手中執長劍,

    劍尖上嘀嘀嗒嗒,有鮮血流淌而下。

    師父對面,瘦高的身影,身上披著骯髒的獸皮,蓬亂黃的長

    在夜風中狂亂地飛舞著,面目猙獰,看上去就像個野獸。

    尤其是他那只唯一的手,在月光下大家都看得分明。手上全是

    痂,結了厚厚一層,就像硬殼。五指瘦長,微微彎曲,長滿長

    毛,指甲又留得老長,既尖且利,看上去活像是獸爪。

    大師兄沒有武器,居然就憑那惟一的一隻手,在跟師父的長劍

    對決。

    那隻手應該已經是刀槍不入,只有手臂上,一道割痕,兀自流

    著鮮血。

    師父看著他的手,終於開口道:「沒想到你被囚十年,居然練

    成了這等奇功。你的天賦異稟,當真世所罕見。唉,可惜。」

    大師兄哼了一聲:「枉自我稱你師父,居然因為那些不相干的

    外人砍去了我的一條臂膀,還把我獨自一人在地下囚禁了十年!我在那個小小的地牢裡一呆就是十年,連走動都不能。若不

    是憑著我的一隻手一點一點地挖下地道,若不是憑著這一點希

    望支撐著,這十年,我早就被你這個糟老頭子逼瘋了!」

    我怒不可遏,當場就罵道:「住口。若不是師父,你哪能活到

    今天?居然辱罵師父,當真禽獸不如……」

    大師兄仰天大笑:「你說的沒錯。這十年來,我的確是過著禽

    獸不如的生活。我好端端一個人就像野獸一般被囚禁在地上。

    這筆帳,我就是來向你們討還的。」

    話音未落,他以閃電般的度縱身而下,一隻手當真有如最凶

    猛的獸爪一般向我抓來。

    說實話,大師兄真的是練武的奇材。他的身法度有如鬼魅一

    般,和專長輕功的錦秀不相上下。

    他如鬼魅一般地轉眼飄至我身邊,我呆了一下,竟是來不及躲

    避。眼看著他如獸爪一般的手就要朝我的脖子抓來。

    他快師父更快。師父比他還先一步來到我面前,舉劍格擋,護

    在我身前。哪曉得他的爪子忽然偏了一個方向,以迅雷不及掩

    耳的度插入了師父的胸腔。

    我當時大驚,拔劍向他刺去。他一隻手插入師父的胸腔,手臂

    一用力,竟拿師父當擋箭牌,我刺出的長劍險些刺在師父身上。

    我在最後關頭硬生生地把劍鋒轉開,用力過猛,自己險些摔倒。我踉蹌著站直了身子,卻看到那個禽獸一隻手爪深入師父的

    胸腔,臉色卻變得慘白。

    他的那隻手,在師父的體內,竟是拔不出來!

    師父仍然直直地站著,看著他,蒼老的臉上現出一絲淒苦的笑

    意:「你這個孩子,非得讓師父搭上性命,你才能明白……」

    師父沒有再說下去,右手握著秋泓劍,根本就沒有鬆手。一抬

    臂,準確無誤地刺入對方的心臟。

    兩個人同時倒地,同時氣絕。

    在場的兄弟們齊刷刷跌倒在地,哭聲震天。

    師父和他收的第一個弟子,武功已在伯仲間,兩個人都很難殺

    死對方。大師兄算準了師父的性子,知道師父護徒,見他來刺

    殺我,必然不會袖手旁觀;而師父也看準了大師兄的為人,知

    道他會有如此一招,仍然不顧性命趕至,拼著受這一爪,竟是

    要與之同歸於盡。

    師父當時集聚內力讓他的手爪困在了自己的胸腔血肉中……

    當我終於把那隻野獸一般的手爪拔出來的時候,那隻手上面,

    全是碎骨與血肉。

    我宋飛從未掉過一滴眼淚,那次,是我惟一的一次哭泣。抱著

    師父的遺體,哭得像一個孩子……

    後來,把師父的遺體安葬,再把那個畜牲的屍骨扔在山澗中。

    再整理堂中事物,把風火堂的弟兄好好清理一番,現堂中好

    手,竟已經折去十之八九。

    幾乎在同時,派出去的人帶回了消息,說我的兩個師弟,一個

    報父仇不得,反而遭人暗算,釘入三枚附骨釘後成為護國大將

    軍的男寵;另一個,則是下落不明。

    好不容易等錦秀有了消息,他又說接下一個大買賣要在帝都耽

    擱一段日子,又說這個大買賣是要取趙鈞的性命……

    我當時以為錦秀這孩子接下這買賣其實是為了救人,也就積極

    配合,答應了他的一切要求。誰曾想……

    錦秀又折了,聽說還是死得很慘。很快又查明了,你身上的三

    枚附骨釘居然是錦秀下的!

    唉,說來也是冤孽。錦秀這孩子對你的感情,全堂上下有誰不

    知?只當這孩子本來就愛漂亮男人,愛上他的師兄也只是年少

    不懂事。他這單相思應該是暫時的,過兩年就好。只是我們都

    沒想到,錦秀一直得不到你的心,居然下如此狠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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