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中,有一種虛弱的感覺。
昏暗,朦朧。
似有一條大河嘩嘩流淌著,看不見來處,瞧不見盡頭,向東而去,恆久永遠。但有一天,黑色的水流漫卷而來,這黑色的蒸騰暴躁的河水就彷彿一群侵略者,將原本的大河河水全部驅逐開來。
清澈的河水慢慢煙消雲散,露出乾涸的河床,土地四分五裂。
黑水漫卷而去,大河的源頭似乎枯萎,再也沒水流流下,河床上雜草橫生,荒涼一片。
炙熱的陽光灑下,將一切都籠罩上一層扭曲的金輝,彷彿在烈火中焚燒,有一種難言的不真實感。喪失了水分,空氣中只剩下乾燥和炎熱,綠草焉壞,樹葉垂下,百花灰敗,炙熱得讓令人難受。
沒有了那條大河,萬物似乎在衰敗。
終於,綠草成灰,樹葉枯黃,一切都籠罩了一層灰色,似乎就要崩潰的時候,葉羽心頭一震,彷彿暮鼓晨鐘,轟然響起,葉羽眼皮一跳睜開了眼睛,一縷陽關射入眼簾。
或許是陽光太炙,葉羽又閉上了眼睛,直到微微適應之後,才敢完全打開。
又是一個不熱不雨的好天氣,微風和暢,周圍綠意動人,令人欣喜,絲毫不像剛才夢中的景象。但在葉羽眼中,卻不知怎的,如同眼睛上蒙上了一層灰塵一般,整個景色顯得灰濛濛的,不甚清楚。
很習慣地,葉羽感受了一下體內情況,臉色頓時僵住了,化作蒼白一片。
他體內,原來那川流不息,至精至純的真氣都消失不見,彷彿從未有過一般,找不到任何痕跡;原本堅固渾厚的經脈,現在卻萎縮破漏,比之平常人堵塞的經脈還要不如。
葉羽臉色慘白一片,但卻安慰自己,真氣也好,經脈也罷,都不重要,只要丹田還在,三兩年時間,絕對滋養得回來。然而當葉羽懷著顫抖的心情感應丹田的時候,卻頓時僵住了。
他,竟然感應不到丹田!
開闢的丹田空間,竟然消失不見了!
葉羽心頭一震,再次感應泥丸穴識海,但令人驚悸,似乎也在意料之中的是——識海也不在了!
葉羽心中一片慌亂,那種感覺,就像是一個學習第一的尖子生突然間莫名其妙地失去了學習的能力,就像一個運動員突然之間雙腳殘廢,再也跑不動了,恐懼,慌亂。
恐懼來源為未知,他不知道真氣丹田識海是怎麼消失的,能不能再恢復,抑或永遠都恢復不了了;慌亂卻是來自不適應,一個習武已久的武者喪失的武功,就好似一個平常人突然傷殘,傷勢了手腳,這種慌亂,就算是心理素質再怎麼好的人都避免不了的。
失去了武功麼?是被廢了麼?還是中了什麼毒,還是被人使了什麼手段?
葉羽腦中百味陳雜,各種念頭此起彼伏,似乎在想什麼,又似乎空白一片,什麼也想不到。
下意識地,他運起劍氣衝霄決,但旋即,卻又自嘲一笑。
上層內功的運行,都需要六條以上的經脈,都需要丹田空間,但現在他根本感應不到丹田的存在,還怎麼運行劍氣衝霄決?葉羽怔了一會兒,忽然坐起來,這時候他才發現,他睡在一張大床上,床卻不在房間中,而是在一片露天的空地上,這裡,似乎是北邊明月派的駐地。
葉羽隱隱想到了什麼,但卻來不及仔細去思索,他直起身子,盤膝而坐。
回憶了會兒,葉羽才想起很多年沒有使過的華山基礎心法,五臟象五行的煉精之法,但剛剛運起心法,他便感覺經脈中一陣疼痛,彷彿針扎一般,又彷彿千萬隻螞蟻緩緩爬過,那種麻痛的感覺讓他額上冷汗如珠。
良久,胸前被汗水打濕了一大片,葉羽震開眼睛,眼中滿是震驚和苦澀。
經脈寸斷,似乎還有一種力量在抗拒真氣形成,他運功半響,竟然毫無用處!
這時候,附近傳來腳步聲,葉羽轉頭去望,才發覺一身青裙的蕭雁兒端著一盆水,小心翼翼都走過來,少女身形消瘦了些,容顏滿是憔悴。乍然看見葉羽盤膝而坐,驀然呆住,驚喜、意外、放鬆、擔憂交織的複雜神情,「蓬」的一聲,盛滿水的木盆落在地上,打濕了兩隻小巧的綠色繡花鞋。
「葉大哥!」花容失色。
醒來後,通過蕭雁兒的解釋,葉羽才明白,自己竟然昏睡了三天三夜。
三天之前,一眾金尊境高手在天火原上大殺一番,許多人都已經膽寒,後來傳出蕭破天奪走了太虛經,回到草原的消息,眾人一時大嘩。相信的有之,懷疑的有之,但隨著後來消息坐實,大部分人還是離開了天火原。
花間派圍攻事件已經落幕,太虛經也已有歸屬,這天火原盛會,也該散了。
但離開的眾人中,有多少是各回各家,又有多少是前往塞外草原的,就沒人清楚了。
但這些都已經和葉羽無關,他的武功,確實廢了。
三天之前,蕭破天以大自在真氣灌注葉羽體內,將葉羽經脈內的真氣的消磨乾淨,毀了他的經脈,乃至丹田和識海,大宗師的真氣豈是葉羽可以抵擋,只是片刻之間,葉羽體內真氣雨雪消融,兼之經脈寸斷,又有蕭破天的真氣殘留在內,葉羽這一生,算是別想學武了。
丹田和識海被毀,對於一個武者乃是致命的打擊,葉羽一身元始境的修為,就此如煙
蕭破天說話算話,廢了葉羽武功之後並沒有留難,帶著一眾青天神教的人馬就此遠去,但十大高手都受了輕重不一的傷,沈萬溪做了個人情,將受傷的九位金尊境高手都接到了明月派駐地。
九人之中,也包括了原先和葉羽關係不好的陰九重、馬莫、萬缺三人。
這也算某種程度上的和解信號,如今葉羽武功全廢,身上的太虛經也被蕭破天奪走,馬莫兩人已經沒有和葉羽做對的理由,但兩人一路上在葉羽手上吃了不少虧,若葉羽不是五嶽弟子,不是趙有澤之徒,以兩人的性子,定然要心狠手辣取了這小子的性命。
只是葉羽是趙有澤之徒,還是凌天笑的傳人,沒有了必須對立的理由,兩人也只能放過。更何況葉羽此刻武功全廢,兩人幸災樂禍之餘,也不禁興起了某種兔死狐悲之感
兩人接受了沈萬溪的邀請,某種意義上也是和解的信號,表明從今以後,他們再不會去找葉羽的麻煩。馬莫和陰九重最終在明月派駐地停留了三天,待傷勢緩和之後,已於昨日各自離去。
至於萬缺,本就和葉羽沒有多少仇怨,如今看見一代天才隕落,倒是有一種隱隱的惋惜之感。
沈萬溪處理了一切事情,將葉羽的後患全都解決,但葉羽卻不知道,他還在沉睡。
他一直睡了三天三夜,其間蕭雁兒衣不解帶地照顧,三天三夜未合眼。
葉羽武功全廢,已經傷勢了高級武者那種自我調節的體內平衡,蕭雁兒為了照顧他,每日都會親自煮一鍋粥,早中晚一口一口地喂昏迷中的葉羽,明月派的儲備不太多,蕭雁兒便到附近的山野中親自去採集一些野菜,盡量把粥做得有營養一些,生怕葉羽昏迷中不知冷熱,被餓著了
每天早晨,蕭雁兒要把葉羽連人帶床一起抬出來,說是曬太陽,其實她知道葉羽已經真氣全失,害怕他長期不接觸陽關會更虛弱,於是在這第四天早晨,葉羽終於醒來。
醒來後的葉羽有些發呆,有些恍惚,他其實知道,若不是蕭玉霜求情,自己的性命都已經丟了,如今只是失了武功,已經算是很好的結果,但不知怎的,內心就是有一種說不出的苦澀。
蕭雁兒看出葉羽心底裡的不開心,整日陪著,一起曬曬太陽,給他些自己的趣事,葉笙也經常來,活蹦亂跳地跑來跑去,但葉羽卻看得出,她眼底裡並不開心,很為自己擔憂。
有過了兩天,其餘人也來見過他一兩面,崑崙六仙、沈師叔,甚至還有尚未離去的張秋和小劍仙江千流,風鳴金和李電也來過,每次來看,眼底都是掩飾著的惋惜之色。
葉羽平時自認為很豁達,但這時候,他卻恍然覺得,原來自己也不是想像中那麼樂觀的人,起碼看見眾人眼中那些擔憂和惋惜之時,他也會覺得有些苦澀和煩躁,於是葉羽讓蕭雁兒扶著自己到北邊附近的一個小山峰,說是想看日出和夕陽,其實也不是沒有避開眾人的意思。
葉羽一直在這座小山峰停留了三天。
其間只有蕭雁兒來送飯,不時聊聊天,話,卻並不安慰。
夕陽慢慢升起,染紅一片雲霞,然後日上中天,照耀眾生,然後又慢慢西落,變成夕陽。如此變幻,循環了三次之後,葉羽終於走下小山峰,對沈萬溪平靜:「沈師叔,我想回華山了」
然後,第二日,葉羽坐上了北歸的馬車,在篤篤的馬車聲中,天火原漸行漸遠,一片平原和樹林已經消失不見,一座座青山連綿不絕的出現在眼前,若是在高空看,便會發覺,隨著馬車行駛的方向,群山宛如一隻死掉巨龍的屍骸,一直彎彎延延地指向遠方
想起來時的一切,只覺幽幽如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