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胭脂色的長裙將她姣好的身段包裹得纖細窈窕,自下擺精繡而起的曼陀羅一路妖嬈綻放,上身精致服貼的繡花短褂將她盈盈一握的胸型勾勒出來,纖瘦的腰身上纏著一條金鏈,其下墜著一朵銀花。
半年前初見時,她發上斜斜插著一只金步搖,是寒椿的樣式,今天再見,她發上簪著的卻是大朵扶桑花,那張揚的花朵反而將她蒼白而疏冷的身姿暈染開一點溫度。
屠霽延望著踏進門裡的這個女人,臉上沒有流露分毫顏色,心裡卻感到驚異……他還記著她。
記得她的容貌、她的身姿、她舉手投足,甚至記得她穿了什麼、戴了什麼,記得她睡著時安靜美好的模樣。
他居然還這樣深刻的記憶著她。
第一眼便認出了她,視線再也轉移不開。
明明分離了半年,這段期間,他一次也不曾想起她,卻在今日再見時,分毫不差的將她回憶起來,又細細的看著。
他與她分離過兩次,而每次相處的時間都極為短暫,若要做為回憶,也顯得太過單薄。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將每個細節都記住了,然後在下一次見面時,清晰至極的回想起來。
他們似乎總是在相逢的時候,才開始綿密的思念。
也許是因為如果不這樣做,便會撐不過漫長的分離吧!
屠霽延望著她,眼也不眨,微微一笑,“半年不見了,翡青姑娘。”
“二爺真是好記性。”竹翡青款款走到不遠處,隔著賈大夫和撲到床板前的蘇鴆,掩下長睫,行了個禮,微微一笑,“若非巧遇二爺底下的伺候人,翡青還不知道二爺在賈大夫這兒作客呢!”
屠霽延攢起眉頭,注意到她笑起來的模樣有些掩飾不住的疏離。
近前伺候的蘇鴆以為二爺是傷口在痛,連忙扯過袖手旁觀的賈大夫,非得要他重新檢視一遍包扎妥當的傷口不可。
賈大夫露出“這女娃娃真是不懂嗑瓜子看人唱大戲的樂趣”的表情,不情不願的靠向屠霽延,咂著嘴,伸手去掀他身上蓋著的薄毯。
屠霽延半坐起來的身體微微避了一下。
賈大夫的指尖落了空,沒撈到毯子,摸了摸山羊胡,小眼睛轉了一下,瞄了瞄床板上身姿偉岸的傷患,又瞄了瞄打死都不肯再靠近的竹翡青,嘴唇微揚,笑得奸險。
屠霽延注意到了,卻沒有意會過來他在笑什麼。
賈大夫轉身,一把拎起蘇鴆,又拎住竹翡青身邊的流宿的衣領,一手一個,面無表情的踢開薄薄的門板,把他們兩人丟出去,回過頭來,指著桌上用火烤過的一排刀子。
“翡青啊,那練手材料昨晚不聽話,試圖翻牆逃跑,結果牆沒翻過去,掉下來一屁股坐到石頭上,腿上被枯枝扎了個大傷口,老夫估計著他忍了一晚上,傷口也差不多要爛了,你給他刮刮壞肉,再把藥抹上一層,用布條扎緊一點。不用客氣啊,下死勁的給他刮肉。”賈大夫一邊吩咐,一邊走了出去。
竹翡青還反應不過來,下意識的一腳往後退,隨即感受到來自屠霽延的凶狠視線。
你敢退,老子就敢撲下去咬死你!
那赤裸裸的威嚇目光,真讓她有一種被猛獸盯上的錯覺。
她扶了扶額頭,深呼吸,試圖撫平受到驚嚇的情緒,吐出一口長氣的時候,卻像極了在歎大氣。
屠霽延見了,俊挺的臉面不禁有些猙獰。
竹翡青一臉困擾的瞥向他,“賈大夫的身手在街坊間很有名氣,二爺讓賈大夫醫治著,怎麼還要走呢?”
“你沒聽到先生說嗎?屠某是他的練手材料。”眼看她沒有要逃跑,臉色也緩和下來,他甚至會說笑了。
“賈大夫在說笑,二爺當真了?”她挽起袖子,在一旁的溫水盆裡洗淨了手,用巾子擦干,拿起桌上的一把薄刀。
“哼,不管怎麼看,屠某都不覺得先生是在說笑。”他見她手勢熟練,不動聲色的問:“翡青姑娘也懂醫術?”
“略懂皮毛,登不了檯面。”竹翡青淡淡的說,掀開他身上的薄毯。
毯子底下,是一絲不掛的男體。
她僵了僵,動作頓住。
幸好毯子掀起的弧度不大,她只看見了受傷的大腿,還沒有越界到私處。傷處一圈白色紗布捆得相當厚實,對照他古銅色的肌裡,顯得異常惹眼。
屠霽延很含蓄的把一口白森森的牙齒藏好,輕聲細語的說:“先生吩咐過要觀察、記錄傷處恢復的情況,因此屠某只好在翡青姑娘的面前失禮了……”
竹翡青暗暗咬牙切齒,卻笑得若無其事,“哪兒的話,二爺此時帶傷,又要刮肉,怎麼也不算失禮啊!”
“翡青姑娘不介意就好。”他話說得溫和,空著的手卻一伸展,將原本靠在床板邊的竹翡青抱上來坐著。
這一動,難免牽動傷處的肌肉,他渾身一陣緊繃。
冷不防被迫坐在床板上的竹翡青下手更是狠辣,順著一巴掌准確的拍在他傷處的紗布上,當下痛得他臉色一白,倒抽一口氣。
“二爺嚇著翡青了。”她狹長的鳳眼滴溜溜的盼來,似嬌似嗔,有說不出的風情。
屠霽延的背部冒出冷汗,斜睨著臂彎裡的女人,她明明纖瘦得仿佛風一吹就倒,卻不顯出脆弱之色,反而因為一身的疏冷氣勢,讓人感到一種凌厲。
這個凌厲的、不容人欺負的女人,下手時真是明快俐落。
他咧出一口白牙,“翡青姑娘要刮肉,總要費點時候……一直彎腰曲膝的,屠某擔心你太過勞累。”
“二爺太照拂翡青了。”她也答得滴水不漏,微微一笑,卻暗自腹誹:敢情你屠二爺不是為了輕薄我,而是關心我會不會腰酸背痛?
屠霽延一臉無辜,指了指傷處,“請,翡青姑娘。”
“二爺,不放開翡青嗎?”竹翡青瞄了瞄他擱在她腰上的手臂。
他連一眼都沒瞄過去,笑吟吟的說:“屠某挽著翡青姑娘,才會牢牢記著是姑娘在清理傷處,便不會一時失手,誤傷姑娘。”
竹翡青的眼睛微瞇,本想再斗上一斗的,轉念卻想,這人糾纏不清,說不定是發現她和流宿聯手將他賣了……在心裡有鬼的情況下,她不吭聲了。
她怎麼鳴金收兵了?屠霽延還在訝異,就見她幾乎整個人偎在他的懷裡,伏下身子,用小剪子剪開紗布,一層層的揭開。
軟玉溫香在懷,若非此地實在不是親熱的好場所,他真想按倒她,大快朵頤一番。
暗暗想著極肉欲的事,他的臉上倒是不顯分毫,做出了和竹翡青一樣關心自己腿上傷處的表情。
那捆得厚厚的紗布,最初的幾圈都還干干淨淨,再往下一揭,就透出干涸的血色,越到底層,血液暈染的范圍越大,竹翡青冷淡的表情逐漸變得凝重,手上的動作更加小心翼翼,終於撕開最後一層紗布,傷口裸露出來。
“唔……”她咬住下唇。
屠霽延腿上的傷處極為猙獰,皮肉都外翻開來,血肉模糊成一片,露在外面的皮肉甚至顯出一點白色,傷口裡還殘留著枯枝碎片,扎進肉裡。
竹翡青心裡一震,莫名的鼻頭微酸,趕緊撇開頭。
她的動作實在太突兀,他目光如電,將她的神色看進眼底,攬著她的纖腰的手臂一緊,淡淡的聲音裡有一種無比強橫的平靜,“皮肉傷而已,翡青姑娘放寬心,屠某不會喊疼。”
她沉吟一會兒,低聲調笑,“也不會哭鼻子嗎?”
屠霽延聽著她柔和的語調,歡喜得不得了,“要是哭鼻子了,翡青姑娘可要安慰屠某?”
“二爺要哭鼻子,也得要悶不吭聲才好,不然門外你那伺候人聽見了哭聲,還以為翡青下手多魯莽呢!”
“翡青姑娘真是伶牙俐齒。”他低聲笑了。
竹翡青輕輕的呼吸,仔細的將肉裡的碎片挑出來,確定沒有分毫殘留之後,穩穩的握住薄刀,下手迅速俐落,毫不猶豫,約略一盞茶的時間,她已經將藥敷妥,一圈一圈的捆上紗布。
屠霽延攬住她腰身的手臂,一直很穩定。
她手裡綁著紗布,仍然注意到他肌裡緊繃,他們靠得這樣近,她完全能感受到方才挑刺刮肉時,他的身體繃得有多緊。
常人恐怕恨不得暈死過去的劇痛,他卻悶聲不吭的忍了下來。
竹翡青的手勢輕柔,最後打了個結,站起身子,一偏頭,看見他微微蒼白的臉上布滿冷汗,她笑著從懷裡掏出巾子,細細的幫他擦汗。
屠霽延望著她,目不轉睛,“翡青姑娘……”
“嗯?”
他微張嘴巴,又罕有的猶豫一下,“有一事……屠某不知道當不當說?若翡青姑娘責怪屠某……”
“二爺想說什麼,不妨直言。”
“就怕惹惱姑娘了。”他苦笑一聲。
竹翡青心裡一緊,“二爺請說。”
“屠某自半年前與姑娘一別,便押鏢而去,這麼大半年的,雖然不是刻意,但不知為何,屠某……”余下的話語,他含糊的咕噥著,像是在挑撿措詞。
莫名的,竹翡青的眼皮直跳,她分了一點心思想著左跳吉、右跳災,可是她跳的是哪一只啊?
屠霽延那妖異的闇藍色眼瞳偏偏在此時直勾勾的望向她,讓她心裡一凜,隨後就看見他張開嘴。
“雖然有些不切時宜,不過屠某獨獨想拜托姑娘……”
他抬起手,握住她為他擦汗的那只皓腕,然後牽引著往下方移去,幾個眨眼的時間,在她的右眼皮跳得像被雷打中一樣的時刻,她捏著巾子的掌緣碰到了覆在他身上的薄毯。
奇怪的是,那薄毯並不是平整的鋪開,而是聳立起來,好像底下有什麼支撐著它……
竹翡青心思飛快,轉瞬間便明白情況。
屠霽延居然還笑得一臉靦腆。
“二爺……真是好精神。”她從牙縫裡硬擠出簡短的幾個字。
“屠某也是相當無奈的。”他很委屈,也很無辜,像在跟街坊鄰居抱怨家裡那只不聽話的寵物。“姑娘全心全意的為了屠某施為,屠某心裡感動,無奈那禍根不知道為何精神得很,讓屠某也難以啟齒。”
竹翡青盡力做出柔順的傾聽表情,心裡卻恨不得一刀砍斷那禍根。
這人以前分明還是強盜頭子,哪裡會難以啟齒?挑刺刮肉痛得他冷汗直冒,居然還有余力讓那禍根精神勃發!尋常人就算勃起,也早就痛得委靡下去,他反而精神百倍,真是教人氣結。
“翡青姑娘嫌棄屠某了?”他低啞的嗓音裡隱含著若有似無的笑意,似乎帶著挑釁的意味。
竹翡青被他激起了殺氣,卻嬌媚一笑,輕描淡寫的說:“哪兒的話,二爺是客呢!”霎時把他刻意說得曖昧模糊的關系劃分得清清楚楚。
你屠二爺是踏進三千閣的客人,今日翡青伺候了二爺,改日二爺總要上門來回饋大筆金銀。
屠霽延聽了,滿心不是滋味。
但是到底哪裡惹得他不滿,他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那就是他不喜歡竹翡青拉開的距離。
這個伶牙俐齒、處處不落下風的女人,他在不知不覺中深刻的記憶著,並且沒有分毫遺忘,他很確定,她在他心上占得一個位置。
只是這位置現在擱在哪裡,他還不甚清楚。
屠霽延垂下眼皮,低聲一笑,“屠某還是唐突翡青姑娘了?”
竹翡青輕哼一聲,奇異的是,聽不出太明顯的不愉快,甚至她很清楚,自己並沒有任何的不痛快,相反的,還有些得意。
這個偉岸的男人在勾引她呢!連這樣疼痛得渾身發抖的時候,都還能對她發情,並且毫不掩飾,乃至試圖勾引她,要她親手親近他。
竹翡青知道自己刻意劃開的距離,讓他很不開心。
她就喜歡他不開心!能夠輕易的影響這個男人的情緒,讓她再愉快不過。
他一手緊握著她的皓腕,她的手指則捏著沾上汗水的巾子,竹翡青仰望著他闇藍色的雙瞳,從他瞳底的倒映,清晰的看見他的大掌往下移動,覆上她的手背,與她十指交扣。
一時之間,在兩人周遭,只剩下急促呼吸的緩和聲音。
她仍然依偎在他的臂彎裡,低垂的眼眸有些渙散,然後注意到他的手臂內側,在護腕沒有遮蓋到的地方,有一小塊皮膚掀了開來。
正確的說,是某種貌似皮膚的東西,微微的剝離了他的身體表面。
“那是什麼?”
一問出口,竹翡青就知道自己錯了,她根本不該問,無論那是什麼,都與她無關,那甚至可能是他必須保密的工作之一。
屠霽延只是安靜的撫摸著她的背,動作並不是溫柔的,或者甜蜜的回味。
竹翡青不認為她應該要求一只識得血腥殺戮的凶獸必須能夠用捧著易碎瓷器的姿態來對待她,她也不需要這樣小心翼翼的侍奉。
他撫摸她的方式,像在撫摸他好不容易才得以親近的,一只尊貴、驕傲、冷淡、優雅的野獸,他甚至不認為她是一朵嬌弱的花。
“這次押回的鏢物。”他自然而然的回答。
“你把鏢物……藏在自己的皮肉裡?”
她看著他卸下護腕,然後剝開貼在皮膚上的一塊人皮,底下露出的是用羊筋縫起的一道傷痕,傷口並沒有腫起,所以人皮貼上去的時候,不太容易看出破綻。
“裡面是一顆很小的蠟封丹藥,大概就一顆珍珠大小。”
“你們出去大半年了,不是嗎?鏢局裡的人都回來了,托鏢物卻還在你的手上,而你受傷了……”她困惑而略顯遲疑的聲音陡然停下,眨巴了幾下眼睛,又輕描淡寫的開口,“我想,我可能明白了……”
“翡青不只伶牙俐齒,還非常的聰明。”他低聲笑說。
“你讓鏢局裡的兄弟張揚的押送大筆貨物,無論是去或回都惹人注意,而你單獨走另一條路,身上藏著真正受托的鏢物……去的時候沒事,卻在回來的時候給人逮著,開始追殺你?”
“差不多。”屠霽延微笑。
“但是托鏢物還在你的身上……你還沒有完成工作。”
“事實上,我想我需要幫助。”他咳了一聲,“我半個月前就回來了,托鏢物卻直到現在還留在我的身上,不是因為我受傷,而是因為我不知道托鏢物的收貨人在哪裡。”
竹翡青這下子真的困惑了,“你不知道?委托鏢物的人沒有說嗎?”
“說了,但是委托人也不知道收貨人在哪裡,她……咳,他們只給了我一個大概的位置,或者說是范圍,然後給了一個名字。”
“只有這樣?委托人不只是要你押送貨物,還要你自己找人?”
“很遺憾,是的,而且這件委托不能拒絕。”
竹翡青更加不明白了,“你告訴我這些,是為了……”
“為了要你幫我的忙。”他很老實。
“我?”她幾乎失笑。
“你。”屠霽延給她肯定的答覆,“收貨人在花街,名字是‘姽’,但是,無論身分也好,性別也好,乃至年紀容貌,則完全不知道。幸好我可以確定,那是個人,不是其他任何東西的稱號。”
竹翡青沉默了一會兒,“聽起來似乎有個頭緒,其實沒有太大的意義……花街裡,沒有什麼是真實的,也沒有什麼是虛假的,憑這麼一點訊息就想找人,無異是大海撈針。”
“我也這麼想過。”他認同她的說法。
“你難道沒有從委托人那裡再多套出一些訊息?”
屠霽延想了一下,“沒有,我問不到任何消息……不過,委托者是西境琉月一族……”他頓了一下,“不對,這也是個訊息,那個‘姽’是從西境離開的人。”
“西境?那個行事隱秘,位處偏僻,卻令皇室嚴加戒備,自成一格的琉月一族?你接的是他們的委托?”
“對。”他微微一笑。
竹翡青勉強吞下湧上喉嚨的歎息,“我不能拒絕?”
“我希望你答允。”屠霽延凝視著她,“求你,翡青。”
這個男人,在她的面前,竟然是這副模樣……她終於將壓抑不下的歎息長長的吐出來,然後輕輕的點頭。
“好吧!我幫你。”
竹翡青回到三千閣的第一件事,就是招來分配在她名下的一支十人暗衛小隊的隊長。
十二金釵有要求組建私人使用的暗衛的權利,而截至目前為止,這是她第二次使用這樣的權利。
第一次是為了將過往的出身做個明確的了結,她去了一趟衰敗的聚福鎮,當年將她賣給他人做妾的老父已經死在年輕小妾的肚皮上,墳前的茂盛雜草顯示沒有任何後人來清理過;唯一的兒子將酒居的錢一卷而空,遷居到其他地方;原先的鎮長則因為貪污太盛,又貪酒好色,半個月前死了;曾經的丈夫則賣妻賣女,帶著錢跑了,下落不明。
聽到暗衛報上來的消息,竹翡青面無表情,迎著風,挺拔的站在那兒,像是冰雪封住了一樣。
最後她上山,將曾經長久照顧著她的姑姑請下山,將姑姑送到步調優閒而人情厚暖的杏花鎮,一個月去探望個兩、三次。
而現在,是她第二次招來暗衛。
“姑娘有什麼吩咐?”從頭到腳一身黑,只有一雙眼睛露出來的暗衛小隊的隊長,輕聲問著坐在朱紅窗台上的竹翡青。
“想拜托隊長查些東西。”
“姑娘請說。”
“我想了解一下西境琉月一族的資料。”
忽然,隊長不吭聲了。
竹翡青覺得奇怪,偏過頭,看著他,“怎麼?”
“姑娘怎麼突然想知道這一族的底細?”
“我想找個人,而那人聽說是從琉月一族出來的。”
隊長沉默了一會兒,“那一族的資料,在宮中都有詳細的檔案,姑娘真的想要知道,不妨去請教閣主,興許閣主能說給你聽。”
在招來隊長之前,竹翡青也是這樣想的,但是現在聽見他這麼建議,她猶豫了。
“我也這樣想過,不過怎麼說呢?閣主恐怕不是很願意再談起與宮中有關的事,而我也……其實我是想瞞著閣主調查這件事。”她說得很老實。
隊長低聲一笑,“金釵姑娘身邊的暗衛一旦有動作,恐怕也瞞不住閣主的耳目,她老人家遲早要知道的。至於調查琉月一族,姑娘是想查些什麼呢?”
“我想查一個名叫‘姽’的人,這人從琉月一族出來,聽說現在是在花街柳巷裡,不過不知道是在哪個位置上,多少年歲,什麼容貌……我手上有件東西要交給這人,非得找出來不可。”
“所以是要尋人,對吧?”隊長沉吟片刻,“姑娘何時要?”
“我總覺得此事應該很要緊……”竹翡青為難的看著隊長,充滿歉意的問:“若是一個月內,會不會很趕?暗衛會有危險嗎?”
“一個月是稍微趕了,畢竟西境與此地相隔極遠。”隊長的聲音微帶笑意,“姑娘既有急用,暗衛也將全力以赴,請姑娘等候回報。”
他低了一下頭,做為告退的禮數,隨後便隱入陰影之中,半點聲息也沒有的退了出去。
竹翡青又吹了一會兒的夜風,直到一件外衣搭在她的肩上,慢慢的回頭,看見她貼身的伺候人一臉的不贊同。
“會著涼的,翡青姑娘。”
她目不轉睛的瞧了流宿半晌,“喲,我還以為你會徹夜不歸呢!你回來得太早了,流宿少爺。”
流宿稚嫩的臉龐一下子就黑了,隨後轉成通紅,“就跟你說過,我和蘇鴆沒有什麼的……”
“人家那樣一個小姑娘又悍又辣,我瞧那鏢局裡所有的人都看著她的臉色過活,就只有流宿少爺你若無其事。周邊屍橫遍野,少爺你還當是邊賞花邊逛大街呢!你沒看那光頭大個兒多羨慕你嗎?”
“蘇鴆她……”流宿被調侃得連耳根子都通紅了,還力圖平反,“蘇鴆也沒有很凶,只是講話時沒什麼表情,聲音又壓得低了點而已,這樣……這樣有說服力嘛!”
“是呢!連那小姑娘怒吼著要光頭大個兒滾到她跟前來的時候,流宿少爺都還在想,蘇鴆小娘子這嗓子真是高亢清亮,有如鳥鳴啊!”
流宿額頭的青筋一蹦,當下覺悟,自己不管怎麼講也講不過竹翡青,索性緊閉嘴巴,不吭聲了。
竹翡青見他一臉悲憤,活像自身清白被奪了一樣,忍不住噗哧一笑。
流宿橫瞪過來的目光更加幽怨。
“這屠二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把一個小姑娘放在身邊伺候,鎮日跟一群大男人打交道,幸好她的臉盤兒生得漂亮,不然真給糟蹋了。”她一邊挑著指甲,一邊轉了個話題。
“但蘇鴆是很忠心的。”流宿很快便回話。
“確實是忠心耿耿的。”竹翡青一想到自己剛從屋裡踏出來,就見到靛衣少女對她嚴加戒備,只差沒有大聲威嚇她,她真是花費好大心力才將狂湧上來的大笑吞回肚子裡。
那女孩兒對她有一種出於直覺,甚至是本能上的警戒。
是擔心她搶走她的主子?或者有其他原因?
竹翡青不動聲色的瞥了流宿一眼,當然曉得自家的伺候人對那女孩兒有一種幾乎是一見鍾情式的好感,那女孩兒也顯然對流宿很特別……這樣看來,應該是不至於對屠霽延有什麼額外的心思。
但事前有所准備,總是比較好的。
她很清楚,自己是領域意識非常強烈的性格。
是她的男人,絕不允許他人染指。
流宿幫她卸下簪子,仔細的梳理一頭長發,“姑娘在賈大夫的屋裡待得太久了,二爺的傷這麼麻煩嗎?”
“蘇鴆讓你來問的?”
“不是!”流宿有些氣急敗壞,“我是擔心你!你在屋子裡待了很久,我都要以為屠二爺發現是我們把他賣了,正對姑娘不利呢!”
是誰對誰不利啊?竹翡青漫不經心的想著,不管換成誰來,都不會相信屠霽延居然在挑刺刮肉的當兒,還能對著她發情吧?
這一想,就難免回憶起來,在那時刻,那偉岸男人附在她的耳邊,蠱惑似的強烈催情低語。
噢!這男人真是該死!
她忍不住抬起一手,捂住了臉。
“翡青姑娘,你怎麼了?耳根子都紅了,著涼了嗎?我告訴過你不要吹風,你還吹風!看你這回得在床上躺多久才能起身!我去把閣裡的大夫叫來……”流宿大驚小怪,像風一樣的卷了出去。
竹翡青根本沒來得及攔住,懊惱的低咒一聲,索性把整張臉面都埋進雙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