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媳 第六章
    雖然很是疲倦,全身也酸痛不已,雲青蘿還是早早就起床了。

    新婦第一日清晨要敬茶給公婆,這是代表媳婦徹底融入丈夫家的第一步,萬萬馬虎不得。

    枝兒和葉兒早早就過來伺候,見小姐一副嬌慵模樣,相視一笑。

    看起來小姐的洞房花燭夜過得很是美滿,而小姐鎖骨下和裸露在手臂上的青紫吻痕,更是證實了昨夜是如何激情四溢。

    兩個丫鬟為自己的小姐感到高興,不免就心情愉悅,喜笑顏開。

    「小姐,昨夜奴婢向園子裡的嬤嬤打聽過了,原家的幾位少爺,二少爺並不在府中,據說正駐守邊關。三少爺和四少爺倒是都在,還有位庶出的小姐,閨名是宜之,年齡在二

    少爺和三少爺之間。一會兒給他們的見面禮,其他人都可以按照咱們預定好的,就是那位四少爺,只喜歡各種香囊,尤其是紫蘿香囊,幸虧以前小姐也繡過紫蘿花兒,昨夜奴婢們

    緊趕著做了一個出來。」枝兒一下子就說了一大番話。

    雲青蘿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又轉頭對葉兒說:「不要梳這麼麻煩的髮型,就簡單盤起來吧。我聽夫君說婆婆喜歡低調,不喜歡奢華。」

    葉兒應了聲,便俐落地把雲青蘿如瀑的烏黑秀髮用象牙梳子徹底梳順,靈巧地綰起,在腦後偏上的位置盤成髻,再用精巧的纏金絲髮夾固定住。

    翡翠簪子和金絲琺琅步搖比較了幾次,最後選擇了翡翠簪子,上頭還用極細的金絲銀線懸掛了兩顆紅色的珊瑚珠。

    新婦第一日,自然還是選擇紅色比較喜慶吉利。

    自然,身上的衣裳亦是紅色。

    原本枝兒選了件漂亮的銀紅襖裙,卻被葉兒駁回。

    「原家是高門世族,規矩最是森嚴,什麼身份穿什麼顏色的衣服,一點也不能錯。」葉兒說。

    按照時下的規矩,大紅色是正妻才配穿上的顏色;桃紅色是側室和小妾所用的顏色;通房丫鬟則連桃紅這種也不配擁有,平時就和普通丫鬟一樣,只配穿著奴婢們的藍布青衣。

    如果雲青蘿在第一日拜見公婆時穿了桃紅色或者銀紅色的衣裳,那才是自貶身價了。

    雲青蘿知道葉兒說的對,便任由她給自己選了大紅錦緞的襖裙,只是和昨日繁複的嫁衣不同,這裙花色要素淡許多,只在領子和斜襟的位置繡了暗色雲紋。

    因為天氣仍然清冷,出門之前,葉兒又準備了水貂短披肩為雲青蘿披上。

    黑色的水貂毛襯托著雲青蘿白皙粉嫩的小臉兒,再襯托著她即使穿著襖裙也顯得窈窕搖曳的身段,既雍容華貴,又端莊秀美。

    枝兒打趣說:「小姐真真好人才,奴婢若是男兒,怕也要被迷死了。」

    雲青蘿斜了她一眼,枝兒卻只管掩袖偷笑。

    因為沐浴之後睡不著,乾脆就早起鍛煉身體的原修之返回臥室,便看到新婚妻子的笑顏如花,不由得心中一熱。

    緊跟著他進來的和暖準備了熱巾子遞給他擦臉,又幫他脫下練身時的緊身衣服,換了正裝。

    原本雲青蘿見他進來,想上前親自服侍,不過和暖手腳俐落,處處搶在她的前頭,她也只好無奈地笑笑,袖手旁觀。

    原修之像是沒注意這些,只是問:「和香呢?還不去準備些早點?」

    和暖心頭一緊,不敢說和香跑去夫人那兒告狀,連忙說:「她已經去廚房那邊催了,怕廚娘做的吃食不合少奶奶的口味,說要親自監督呢。」

    枝兒暗中一撇嘴,假惺惺。

    雲青蘿卻笑說:「我除了不喜歡甜食,其他的沒什麼忌口。」

    「娘子不喜甜食?我怎麼聽說女人家都喜歡?」原修之問。

    「那夫君不要把妾身當成是女兒家好了。」

    原修之湊到她耳邊低聲說:「你自然不是女兒家了,是我的小婦人。」

    雲青蘿臉一紅,輕輕扭了頭不理他,忽然又想起什麼,問:「夫君,時辰不早了,我們還是先去拜見公婆吧!」

    原修之皺了皺眉,「也不知道要在那邊待多久,先吃點東西墊墊再去。」

    「回頭再吃也不遲,餓不壞的。」雲青蘿說。

    原修之看看天色,也知道不能再耽擱下去,只好跟著她離開。

    只是在踏出門檻時,他回頭看了和暖一眼。

    和暖的心一寒,只覺得大少爺那一眼中已看清楚了她與和香的全部小心眼和小手段。

    她忽然猶豫起來,不知道自己與和香的選擇究竟對還是不對?

    如果惹怒了大少爺,她恐怕要吃不了兜著走的,到時候連鄭夫人恐怕也保不了她們。

    跟隨著原修之朝中園走的時候,雲青蘿這時才第一次見識到了何謂景朝第一世家。

    雲家雖然隨著家主的辭官歸隱,已經有些沒落,但是因為家底豐厚,所以家宅仍然非常恢宏龐大。

    雲青蘿原本以為自己家足夠大了,現在只見識了原家的從「東園」到「中園」這一路的景致,就已經讓她歎為觀止。

    園子的主要大路,都以大塊平整的青石板鋪就,寬敞到跑一輛馬車都沒問題;而花園中的小徑,則用光滑圓潤的鵝卵石鋪成,鵝卵石大小都差不多,鑲嵌整齊又不會滑腳,人

    走在上面腳底會感覺微妙的凹凸,卻又不會被弄疼,而且據說可以按摩腳底,對於很少出內宅的女人們有養生的好處。

    至於那些連通各個宅院的迴廊,則由上好木板鋪成,每日由奴僕辛勤維護掃抹,就算赤腳走在上面也不會沾染半點塵埃,當真光滑如鏡。

    雲青蘿他們一行所到的目的地,是位於中園的原氏家族主廳,敬萱堂。

    敬萱堂是原氏家族聚會、商討大事、祭祀祖先的場所。而原北顧把第一日接見新媳婦的地方安排在這個正規大堂,足見他對這個兒媳婦的認可和支持。

    不認可的是雲青蘿的婆婆鄭氏,她陰沉著一張臉,對丈夫很是不滿。

    依照她的意思,就在內院隨便見見雲青蘿就是了,何必還要全家人都來敬萱堂,如此勞師動眾?

    再說,在鄭氏眼裡,雲青蘿是根本不配在敬萱堂「登堂入室」的!

    雲青蘿跟隨著原修之邁入正堂,眼角餘光掃過,發現屋子裡已經坐滿了人,不由得有些惶恐。

    她擔心自己來遲了。

    原修之輕輕握著她的手,一直拉著她走到八仙桌前,按照規矩,新婚夫婦要先給祖宗磕頭,然後再給父母磕頭敬茶。

    像他們這種大家族,自然捨不得讓兒子和媳婦直接跪在冰涼的磚石上,一般在磕頭之前,會有丫鬟在他們面前放上墊子,或至少也會放塊草蓆。

    但是,鄭氏旁邊垂手伺候的兩個大丫鬟,卻根本動也不敢動,雖然她們早已準備好了墊子,鄭氏卻早早吩咐過,不許用。

    連她的兒子也不許用。

    對於堅持要娶一個不貞女子,並且新婚第一晚就徹夜荒唐放縱的大兒子,鄭氏是徹底怒了。

    原修之抬眼迅速看了母親一眼,見她滿臉冰霜,眼含怒色,不由得微微皺了皺眉。

    他知道自己的這樁婚事讓母親不快,可是在他的心中,孝順父母和當父母的傀儡是完全不同的,他可以孝順他們,但是絕不會在自己的終身大事上,聽憑他們胡亂安排。

    其他的事情,他都可以讓步,唯獨攸關與他共度一生的女子這事,他絕不會讓半步。

    他的目光沉了沉,在雲青蘿的手心裡輕輕按了按,然後率先跪在了冰涼的磚石地面上。

    雲青蘿很快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反應也很迅速,在原修之雙膝微彎時就已經跟著他下跪了。

    即使隔著衣裙,磚石的透骨寒涼還是讓雲青蘿打了個冷顫,但是她立即制止住了自己這種顫抖,隨著原修之恭恭敬敬地對著祖宗三叩首。

    磕完頭站起來,兩人先是轉到原北顧的面前,重新跪地三磕頭,然後維持著下跪的姿勢,雲青蘿從身旁丫鬟的托盤中取過茶水,敬茶給公公。

    原北顧接過茶杯,微微頷首啜了一小口。「以後就是一家人了,希望你們孝敬父母、夫妻恩愛、友愛手足,家和萬事興。」

    原修之和雲青蘿一起回答:「是。」

    然後再轉到鄭氏的面前,兩人同樣是先三叩首,再由雲青蘿敬茶。

    這次鄭氏卻沒有伸手接茶杯,只冷眼打量著雲青蘿,見她面如芙蓉,眼似秋水,嘴唇甚至還有些微微的紅腫,明顯是荒唐放縱留下的痕跡,鄭氏眼中一寒,冷哼一聲。

    雲青蘿雙手舉著茶杯,此時雙手已經微微有些發顫了。

    原修之低沉著聲音喊了一句:「娘!」

    聲音很低,話也簡單,眼神中的警告之意卻極為明顯。

    鄭氏更為惱怒了。

    她勉力壓制住自己的暴躁情緒,冷聲問:「雲氏,你可知何謂三從四德?」

    「三從: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四德:婦德、婦言、婦容、婦功。」雲青蘿回答。

    「那你可知為何婦德位列四德之首?」

    「品德端正乃立身之根本,所以最為重要。」

    「何謂品德端正?」

    雲青蘿愣了一下,馬上明白婆婆刻意要難為她,卻不得不回答:「貞順。」

    「那你可知何謂『貞』?」鄭氏冷笑一聲。

    雲青蘿的臉色有些蒼白,她咬了咬嘴唇,應道:「堅守節操,守身如玉,對丈夫忠誠不二。」

    「那勾引丈夫荒淫達旦,罔顧丈夫身體健康,又如何?」

    雲青蘿低下頭,一直高舉著的雙臂越發酸痛,已經快支撐不住了。

    「我原家乃名門望族,正妻主婦更應該持身端正,克己復禮,如果偏偏要學那些小門小戶的浪婦不知廉恥,勾壞了自家爺兒們,家規伺候是輕的,休棄逐出家門都有可能,你

    可記住了?」

    「是,媳婦牢記在心,謹遵婆婆教誨。」

    眼見鄭氏還是不肯伸手接過茶杯,不僅原修之變了臉色,原北顧也咳嗽了幾聲。

    原修之見母親連父親的提醒也置之不聽,不由得惱怒,母親何時變得如此偏激、如此不顧體面了?

    就算是對雲青蘿心下不喜,好歹這是當著眾人的面,不能讓別人看笑話吧?

    原修之伸手接過雲青蘿手中的茶杯,膝行兩步,湊近鄭氏。

    「娘,請飲了兒子和媳婦敬上的茶。」

    鄭氏原本還想讓雲青蘿再難堪一會兒,結果卻收到丈夫和長子兩人同時看過來的警告眼神,心下儘管不悅,卻也不得不接過已經變涼的茶杯,意思地沾了一下嘴唇,便丟給了

    身邊的丫鬟。

    看她接了杯子,滿屋子的人都不禁鬆了口氣。

    原修之拉著雲青蘿的手,走到左邊那一排靠椅前,那兒的幾個少年都站了起來,微笑著向雲青蘿見禮。

    這幾人正是原修之的弟弟,二弟因為正在邊疆駐守而缺席,在座的是嫡親的三弟、四弟,以及庶出的五弟與六弟。

    幾個人都還是年少氣盛,見到雲青蘿美若天仙,不由得都瞪大了眼睛細瞧,比較靦腆害羞的兩個小的還紅了臉,幾個少年彼此你戳我、我戳你,擠眉弄眼地對大哥取笑不已。

    原修之在小五、小六頭上一人彈了一下,他們才乖一些。

    雲青蘿讓葉兒和枝兒取了自己親手做的千層底布鞋贈送,唯獨小四在布鞋之外還額外送了一個紫蘿香囊,看著精緻的線腳紋路,小四很是開心,連連說嫂子心靈手巧。

    新婦贈送丈夫的家人布鞋,是當時的傳統,這些鞋子必須由新婦親手做成,是考教新婦「婦功」的一項。鞋子因為不起眼,又是日常必須穿用的物品,就算是貧寒人家也必須

    用,所以這項規矩才流傳下來。

    這也是有個說頭的,美其名曰:「千里之行,始於足下。」

    見過了家裡的男性,原修之轉頭拉著雲青蘿見右邊的一排女性親屬,按照入門的先後,分別是孫姨娘、周姨娘和孟姨娘。

    孫姨娘和周姨娘明顯是原北顧早先的通房丫鬟提拔上來的,年齡看起來比鄭氏還大,鬢角的頭髮甚至有些花白了。孫姨娘偏瘦,周姨娘則有些豐腴,兩人的眉眼都很端正秀麗

    ,年輕時想必也很是漂亮。

    而孟姨娘則相當年輕,頂多剛過三十,柳葉眉杏子眼,未語先笑。

    孫姨娘早先生了個兒子,夭折了,後來又生了小五。孟姨娘則生了小六。

    除了三位姨娘,還有一位原家庶出的小姐原宜之,是周姨娘所出,今年已經十六歲了,卻不知道何故還沒有訂親。

    對於原北顧這樣大家主來說,他的妻妾數量算是很少了,兒女也不算多,但看起來資質都很不錯,兒子們各個英俊不凡,唯一的女兒則楚楚動人,沉魚落雁。

    幾位姨娘雖然算是長輩,但在地位上她們卻要低人一等,大少爺和大少奶奶是她們的主子,所以反而是她們向雲青蘿見禮。

    幾人紛紛讚歎雲青蘿心靈手巧,針線活兒比那些專門做生意的裁縫還要好。

    除了在鄭氏那裡吃了點教訓,雲青蘿這個新婦的見面儀式算是頗成功,大多數人都對她表達了善意。

    唯一的遺憾是原修之的祖母何氏推說身體不適,沒有出面見這位新進門的孫媳婦。

    這位何氏祖母乃雲青蘿的前夫何向南的姑奶奶,如果真的見了何氏祖母,雲青蘿自己恐怕也會尷尬,祖母鬧小性子避不見面,倒讓雲青蘿暗中鬆了口氣。

    等回到東園,已經日上三竿。

    這時雲青蘿才發現他們所居住的主院,居然叫做「隱青居」,她看著那三個字,不由得小臉一紅,飛快地瞪了原修之一眼。

    原修之呵呵一笑,「這是咱們訂親後我才改的,這可是我一直以來的宿願。」

    隱青居是東園最大的院落,原本是大少爺原修之的住宅,現在則變成了他和雲青蘿夫妻倆共同居住的地方。

    在當時,豪門貴族之家的男子,即使成親以後,也往往擁有自己獨立的院落,這個獨立的院落裡有他在內宅的臥室、書房、起居室以及會客室等,在他不想找妻妾侍寢的時候

    ,就會獨自睡在自己的院子裡。

    正妻則獨自擁有一個院子;如果家庭富裕,那麼側室也可獨自擁有自己的院子;妾一般幾個人共同擁有一個院子,或者住在正妻或者側室院子的偏房裡。

    按照規矩,雲青蘿嫁入原家,就應該在東園裡專門為她規劃出一個院落,而不是住進原修之的院子。

    但是原修之拒絕了管家的要求,強行把自己的院子和雲青蘿的居所合二為一。

    雲青蘿知道這其中的因由之後,心裡除了甜蜜,還有些說不出的感慨。

    或許,原修之是真的待她好?

    或許,原修之不是那種喜新厭舊、左擁右抱的風流種?

    隱青居的正堂名為「蘭雪堂」,左右兩邊栽種了桂樹,後面全部栽種了梅樹,形成一片梅林。

    夫妻倆在蘭雪堂正廳坐下,枝兒親自奉上熱騰騰的香茗,笑著打趣說:「大少奶奶剛才只顧著給別人敬茶,現在可得自己喝兩口茶了。」

    枝兒和葉兒被她們小姐囑咐過,既然已經跟隨雲青蘿嫁入原家,她們二人就算是原家的奴婢了,要隨著其他人一起稱呼雲青蘿為大少奶奶,只有私下裡才能叫小姐。

    「耽擱了這麼久,倒是真的餓了。先隨便上點吃的,也不用太飽,反正一會兒又到午飯時間了。」原修之吩咐和暖。

    和暖應了一聲,出去吩咐下面的奴婢上菜上飯。

    此時和香還沒有回來,她不由得又是擔心又是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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