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世界末日,這場暴風雨過去,我可以寫明信片給外公和爹地媽咪嗎?”
“可以。”恩准的口氣。
祭廣澤舒泰慵懶地坐躺在按摩池裡,懷裡攬著他的小女奴,大王昏君姿態地吃著小女奴一口一口送進嘴裡的韃靼生牛肉。他的小女奴很執著,有潔癖,挖缺了的心,馬上把它補完整,變成越來越小、越來越小的心,直到全部進了他髒腑之中。
“好吃嗎?”喂下最後一口,她纖指掠拭他唇角一點點沾染的汁液,輕語:“您還滿意嗎?”
祭廣澤捉住她的皓腕,含住她的指腹,吮掉殘余滋味,一手拿開她端持的餐具,往後射出遮簾外。
瓷盤淨瑤碎響。他放開她的手指,說:“坐上來,小碧。”
倪霏碧微愣,垂下臉龐,徐緩移身,跨開雙腿,坐上他的大腿,面對他。她胸前的好風景,取代了破壞女神韻采。
祭廣澤不再看觀景窗外狂風、暴雨、雷電與猛浪的多角纏綿,視線灼灼熠熠緊瞅倪霏碧。“靠近一點。”嗓音已是她熟悉的松沉柔郁。
倪霏碧抓著他的肩,抬一下臀,往前貼緊他腹部肌膚,坐落,密窒的隱匿細縫像鎖被解開一樣,插著男人的生命之鑰。
“紅紅的,還沒退。”她小手覆在他胸膛,摩撫著他泛紅的肌膚。
“不會退,哪退得了?”他往她深處挺,捉過她的雙臂繞至他頸後,俊顏往前吻住她的嘴。“小野貓,抓得我渾身傷痕斑斑。”
她搖頭,她才沒抓他!她摟緊他的肩頸,隨著他的動作和池水湧湧浮力起伏著,每一次都是順從柔和的,她哪有抓他,她才沒有呢!
“我沒遇過這麼貪饞的身子。”俯首吻她的胸房,含吮著,她敏感地在他嘴裡尖挺。“你怎麼會這樣?”
“我不知道。”倪霏碧嬌喘,纖指插進他發中。
他更加用力地吮吻她,咬著她的莓果。不,是寶石,哪有什麼莓果讓他吞不下,發硬地和他的舌頭相抗。
她悶哼一聲,臉埋在他發裡。
直到他仰起頭來,大口大口喘氣。她說:“我是不是有毛病?廣澤先生?”
她昨天還是個處女,今天成了一個色癡,是因為末日臨頭的徹底解放嗎?她不知道,但她喜歡他在她身體裡,她覺得很舒服,越來越舒服,沒有初次那種痛,在浴水裡尤其舒服。
這一個世界末日的早上,她一共要了幾次,恐怕唯有他清楚。她只知道她一直飛著、浮著、飄著,幻幻悠暢,什麼氣血經脈都通了,渾身暖柔柔,以後不用再順應好友的借口當實驗品,讓人練習推扳搓揉、針針灸灸、通經活絡。
“你沒有毛病。”祭廣澤笑了起來,撫摸她紅唇燦爛爛的性感臉蛋。“我喜歡欲望強的女奴。”他吻吻她。
她芙頰多染一層紅,不退潮,萬分嬌艷,在他唇離去時,她主動貼近吻他。
“謝謝你,廣澤先生。”
祭廣澤挑眉。“你別搞錯,不是我服侍你,小女奴。”
“嗯。”她封緊他的唇,像他吻她那樣,把粉舌伸進他嘴裡,吻得糾纏、深入。
“小女奴,”他抓住她纖細的肩,結束這個吻,看著她迷人攝魂的美眸。“你也要吃掉我的心嗎?”
她沉愣半秒,點頭。“可以嗎?像《掘心Rose》那樣?”
他神情一閃,停在她肩上的雙掌,下意識掐捏起來,將她抓進,兩人的嘴再次密合,緊緊相吻。“殘忍血腥的小女人。”想學掘心公爵挖烹處女心那般,吃他的心。他說:“你果然跟其他女人不一樣,很多人也說我是瘋子,我們兩個配。”他抱起她,轉了一圈,潛入迷情酒水中,嘩啦啦地站起,抖震、顛晃,往末日的黑暗躺靠。
這世界末日,一切死定,就他們兩個在動,他吃了她做的她的心,現在,換她要吃他的心,他們像兩條互咬尾巴的蛇,融入彼此,不停做愛。
恍若在看一部電影。
喬隱妃到了唯一亮著燈的水上屋,站在淒風苦雨、黑浪暗濤波及的露台。這是一個特別座,圓弧畫面將影像更擴張,擴張進她深深幽幽的瞳底,順著、逆著她的這根那根神經血管,竄上腦門,映下心底。
那男女激情交纏、浴水噴濺的畫面,不是她背對就會消失的。
喬隱妃退了一步,轉回身,勇敢地轉回身,噴在她臉上的雨浪,簡直像那男女共浴春池水,熱燙地流鑿她臉頰。
她抹抹臉,抹不掉眼前激越春情。女人交扣在男人頸後的白皙十指,男人貼靠強化玻璃的麥色背影。隔著一道爬滿水痕的弧玻璃,他們看不見她,他們頭頂上搖動的鳥籠裡的發亮孤鳥也看不見她。他沒動一下,她的心跟著抽痛一下。她感覺到他們身上蒸騰的熱氣,在她胸口滾溢一股蝕心的酸。
恍若一部電影——
好久好久以前,她曾經進出一個和湯瑪斯·曼作品《魔山》同名的地方。她的弟弟住在那兒,她的弟弟精神有點不穩定,住在那兒的人都是如此,有著不同程度精神衛生方面問題。
她的弟弟有一個室友,這室友成天坐在面海的露台看書寫字,偶爾他會彈琴聽音樂,看起來就像正常人,她不明白他為什麼來到這個“中魔”之人才來的地方。
硬要說他不正常,就是他那張過度俊美而冷漠的臉龐有“魔”力。
弟弟叫他“孤爵”,他的確有著渾然天成的貴族氣與孤傲感。弟弟總是像個小跟班在他身旁跟前跟後。有一天,她去探望弟弟,發現孤爵被綁在床上,露台外的鋼琴成了一堆廢柴灰燼。
那日,孤爵第一次跟她說話。他說:“那個小白癡在醫護站。”
有那麼一秒鍾,她想痛打這個出言不遜的瘋子。他自己也不正常,居然說她弟弟“小白癡”!
“你再不去,等會兒,他們用各式有創意的方法強制灌食,他亂鬼叫吵到我,他回來後,我會讓他的下場跟鋼琴一樣……”
後來,她才知道,弟弟初始被人道灌食時,是孤爵去掀亂,搗毀醫護站,解救了弟弟,所以,弟弟從此跟著他,他吃飯,弟弟就乖乖吃飯,他彈琴,弟弟安靜聆賞,他看書寫字,弟弟在一旁搭畫架畫畫。
那次,來了一組新的管理人員,對孤爵半夜彈琴很有意見,認為他失控,幾次評估,終於決定壓制他的不穩定,讓夜回歸它該有的寂靜。
事情鬧得太大、太超過,失控的管理人員被撤職調查。弟弟的療養生活恢復平和安樂,她再一次探望,卻又遇見孤爵躺在床上。
“那個小白癡去找我要的東西。”他沒有被綁,只是很沒精神。
這次,她一點都不想打他。她問他:“你要什麼東西?”
他轉頭,盯著她。“年輕女子的青春肉體。”
她一凜。他唇畔神經質的詭笑,嚇得她連弟弟的面也沒見,就離開。她知道他是什麼“魔”了——
色魔!
他肯定是性成癮症被送進去治療矯正!
她好長一段時間不敢去探望弟弟,夜裡閉眼老是看見孤爵說那話的神情,被子底下的肉體熱得淌沁汗水,她偏偏沒勇氣掀開它。過了一個暖冬,她才在像夏天的春天去看弟弟,也聽說了那人是因為戀人意外亡故而崩潰,所以住進那兒療養。
原來他如此癡情!
他的戀人,一定是青春貌美的年輕女子……
女奴,冷艷的女奴,自古生來蠱惑男人。她美麗的高潮臉龐貼近窗,呻吟喘呵薄霧暈在玻璃上,男人連這絲絲氣息也珍愛,掌心按住玻璃抓取它。
這些年,他進進出出各處療養院,她追著他,他找到年輕貌美、青春肉體的女子,她則丟遺她的心。
喬隱妃回不了神也得回神,她不想看電影結局。在這,海浪狂打,在崩落,她走了兩步,眼睛濕得厲害,拉低防水衣連帽,擋不了雨。她不戴帽了,這什麼暴風雨天候,整個海洋反過來也不可怕,她快步走,踢中障礙物,不,是障礙物撞上她,像那個女奴突然闖入理想島。她不再多想,這回,使盡力量——事實上不須使盡,大自然站在她這方,讓她輕而易舉將所有障礙推入怒海中。
暴風雨仍持續,威力不減減弱。
喬隱妃回到海崖洞大屋,洞外立即打了三次雷電。奧斯說:“你真幸運,上天眷顧你。孤爵那邊沒事吧?”
喬隱妃沒答話,脫掉防水衣鞋,直接進屋,穿回高跟鞋,走在木地板,鞋跟響一聲一冰冷。她坐入辦公桌中,開電腦,找出那則海島暗夜直升機爆炸的訊息,發出一封回復信件。
親愛的外公、爹地、媽咪:
很幸運地,我們都還活在美好世界。
霏碧現在很好,在一個叫理想島的地方。
這兒有漂亮的水上屋,就像明信片的圖樣那般,但一場暴風雨毀壞了些許設備,近日大家忙著修整,我和廣澤先生移進海崖洞裡的大屋住。我幫忙淨灘,撿了許多神奇的東西。有一只受傷擱淺的小鯨魚被廣澤先生送到鯨魚救援協會,原來這個我第一眼以為的無人島,另一邊是個地勢插入藍天般的巖岸建成的小城鎮,和菜園灣有點像,而且有電影院,那兒陸上屋多安然度過暴風雨。
廣澤先生要奧斯先生送來給我的裁縫機和布料,也在暴風雨中被卷入海底,我們只好先在陸上屋那邊的商店買幾件衣服,大部分是我的衣服,雖然廣澤先生和我一樣,出門旅行沒帶行李,可這兒好像是他真正的家,他的東西在這兒很齊全,不過,他還是最常穿我做的那件帶子袍衫,他不會綁帶子,我現在真想趕快回去,用自己工作室的裁縫器具和布料,多做幾件沒有帶子的袍衫給廣澤先生。對了,廣澤先生買了行李箱給我,上頭有橄欖樹圖樣,回去時,我要帶著這只箱子——這真是完美的旅行!出門空手,回家提滿行李,好像回去變成旅行,這兒變成我的家。
外公、爹地、媽咪,我和廣澤先生在一起很快樂,你們別擔心。廣澤先生對我很好,他一點也不像大家說的那樣……
啊!沒想到我一下就寫到底了,雖然我選了最大張的明信片。還是趕快祝外公、爹地、媽咪——
日日美好
好孩子霏碧敬上
倪霏碧坐在祭廣澤書房裡寫字櫃前,滿意地再將自己寫好的明信片翻看一遍,這才站起身,拉門關好寫字櫃。
“孤爵不在,你也不能偷懶啊。”喬隱妃出現在書房門口。
“嚇我一跳。”倪霏碧轉過身,雙手按著胸口,對喬隱妃笑了笑。“你沒有敲門,嚇了我一跳。”笑容很真、很美。
喬隱妃也微笑。“你做什麼虧心事要嚇一跳?”她走進門,別開與倪霏碧相對的臉龐,眼神隨即冷斂。“這裡有很多重要的資料,你怎麼能隨便進來?”語氣極輕,她走到臨窗的書牆——就在寫字櫃旁——拿了一本書,翻閱著。
這書房是她一手布置的,三面書牆,一面窗,桌椅全是桃花心木,地板鋪著米色地毯,房裡沒有誇張色調,很素雅清靜,像間禪房,窗台一盆蘭花也是淺淡不擾人思考的柔紫。這書房向來只有專業助理進出的分,哪是女奴能來挑逗的地域。
“嗯,廣澤先生說他不太喜歡這間房,我要寫明信片就到這兒來寫,不准在他床上趴著寫。”倪霏碧走離寫字櫃,這會兒,換她站在門邊,看著房裡的喬隱妃。
喬隱妃轉過頭來。她這才看清女奴真面目——真是年輕貌美、青春肉體,穿著祭廣澤買給她的露肩曳地裙,長發披垂兩側,就像畫冊裡的神話仙女,不用化妝,已是紅唇、膚透、眼清麗,莫怪孤爵放不開她。
“對不起,其實廣澤先生不在,我可以在房間寫就好,但是他今早才說不准我在房裡任何地方拿筆用……他說我發出任何聲響都會紛亂他的思緒——”
“你還得意搬弄?”喬隱妃出聲打斷倪霏碧。她認為這女奴在炫耀,怒氣一下騰上來。“孤爵來這兒是趕工作,你占著他的時間在水上屋胡來,耽誤了大事,是你這女奴負得起責任的嗎?”
倪霏碧張大美眸。“廣澤先生只要我負責他的生活起居。”拍電影的大事,她可沒法出力。
喬隱妃看這女奴腦袋有問題,怎麼罵也是她累,抑著聲說:“好了。總之,你不能再影響孤爵工作,也許今天、也許明天,有任何交通工具來,你就跟著離開——”
“要去哪兒?”倪霏碧驚訝地問。
“隨便你要去哪兒!”喬隱妃沒了好氣。“這裡是電影制作公司,不是游樂觀光地,螢島那邊有新片在開拍,大家都很忙,你這個外人別找麻煩!”
“喔。”倪霏碧點一下頭,美眸瞅著喬隱妃氣喘吁吁的美顏。
喬隱妃回開臉,走向門口。“漂流的花瓣今天要撈干淨,你趕快去幫飛勒,聽到沒?”
“好。”原來撈花瓣不算找麻煩。倪霏碧很高興自己幫得上忙。
換上褲裝——有藍色羅盤的衣服和粗布工作褲——倪霏碧不到十五分鍾,即抵達水上屋前的木道陣。嗯,這的確像個陣,炫目的水迷陣。水上屋那頭又好多她不認識的人在爬屋頂、修窗修門,裝上玻璃後,仔細擦亮,有些人拉繞著一捆一捆黑亮亮的線,像在給一個女人打理門面裝假發。
午後兩點的陽光,照得皮膚發熱,還好有風緩解刺燙感。倪霏碧一出海崖洞,頓覺頭昏昏脹脹,可能是昨晚沒睡好、清晨去淨灘、午餐沒怎麼吃的關系。廣澤先生天未亮出門前,特地叫醒她,說他要去螢島,今晚也許不回來,要她預先念今晚的故事給他聽,她在他懷裡、在他汗水淋漓裡,念了農夫與蛇的故事。他說他喜歡這個故事,他要大大地獎勵她,讓她一嘗當女王被伺候的滋味。拂曉時,他走了,她像灰姑娘一樣,從女王變回女奴,去淨灘。
手持撈網,倪霏碧瞇眼,等著頭昏的感覺過去。她撈完花瓣,要幫自己煮一壺消除壓力茶,除了菩提花、野生蘋果、薄荷和肉桂,她要多加一味好睡覺的薰衣草,然後烤一個厚片,先抹花生醬再鋪一層越橘莓果醬,這是她最喜歡的平凡下午茶。
幸福籠罩了她,她閉眼深呼吸,輕盈了。
“霏碧——”
睜開雙眸,唯一的熟人——飛勒,坐在小船裡,朝她揮手吶喊,小船朝她所站的平台漸漸靠近。
“霏碧,你也要撈花瓣嗎?”飛勒頭戴大草帽,身上的白色背心、麻質寬擺褲,讓他顯得更細瘦,好像身形隨風在擺動。
倪霏碧見他站起,說:“小心船——”
“不會翻。”飛勒很快接話。“這是奧斯特別從加汀島訂購的不倒翁船,怎麼樣也不會翻。”像是要證明,他跳了兩下,船沒翻,搖得凶了點,一會兒,平穩下來。“上來,霏碧,我們一起去撈花瓣。”
倪霏碧點點頭,笑著接受他伸來的手。他牽她上船。兩人面對面坐著,劃船撈花瓣。
“我覺得花漂海很漂亮。”倪霏碧少少撈,想多看這些在湛藍中漂流的繽紛繁花。
“不吉利呢……”飛勒大把大把撈,連網子都是倪霏碧的三倍大。“以前有個男人向他的女人示愛,在海上灑滿花,女人覺得很美,一朵一朵拾愛,越走越深,結果就被海神帶走了……男人在當地人稱為‘海神之口’的海蝕洞,找到蓋滿花瓣的女人屍身,從此以後,除了送葬,沒人喜歡看到花瓣漂流海面——”
“可是,”倪霏碧停下撈取花瓣的動作。飛勒瞅她。她說:“我怎麼覺得這是在告訴我們,海上的漂花不要取。”
飛勒愣住。女人要是不撿花,就不會死掉了!“霏碧,你好聰明喔!”丟開網子,雙手崇拜地直拍。
倪霏碧笑了笑,還是繼續撈。對女人而言,這可是寧死也願意的拾愛……
好淒美的故事喔!
“別撈了。”飛勒拿走她的網子。“我們來野餐吧!”
“野餐?”倪霏碧眼睛一亮。
“對啊,孤爵殿下最喜歡野餐了,我也是!”他搬移裝花瓣的籃子,打開下面的保溫冰箱,拿出三明治、餅干和飲料。“這是我自己烤的,你吃吃看。”
餅干丑丑的,過焦。他說是巧克力口味。倪霏碧吃了一口,笑了起來。
“很好吃,對不對?”飛勒也笑著,遞給她第二塊。
“我想起以前吃過的可可燉野熊肉。飛勒,你的鹹味巧克力餅干好好吃。”倪霏碧品嘗完畢,美顏盛綻笑靨,發表心得。“我覺得在海上野餐,好適合吃鹹味巧克力。”
“嗯、嗯。”飛勒重重點頭,找到知己。“我放了很棒的海鹽。隱妃姐姐一點都不懂,還說我不了解女生,哪有巧克力制品弄鹹的……你也是女生,你就喜歡啊!霏碧,我覺得你好有品位!”他單手插腰,昂胸抬頰,根本是在說自己有品位。
兩人就這樣,吃著鹹味巧克力餅干,不撈花瓣,曬著太陽,在船上野餐。
暴風雨後的悠閒,好愜意,倪霏碧喝著飛勒准備的飲料,意識飄飄忽忽,眼一合,到太陽沉下西方海平線之前,都沒再張開。
飛勒傻住了。他的不倒翁船竟然消失無蹤!霏碧醒了嗎?她把船劃走了?他聽隱妃姐姐說過,過幾天,霏碧得走。
“霏碧——”飛勒大叫,抱緊剛從水上屋取來的毛毯。
天黑了,風很涼,倪霏碧在小船上睡得熟,飛勒喚不醒她,把船劃至最近的水上屋,他進屋找一件保暖毯子,打算在倪霏碧醒來前,陪她在船上,他賞月,她睡覺,他們雙飛很相配,他要等她醒來,再上岸。
“霏碧、霏碧——”飛勒急了。他有些明白,倪霏碧不會不跟他告別就離開,他們一起吃他做的、連姐姐都嫌棄的餅干,她還說好吃。她是他的知己朋友!“霏碧——你在哪裡?”
飛勒跑過每一條木道,在水上屋前後找尋。修屋的工人下班了,早在他進屋取毯子的前十分鍾,全撤離。沒人看見倪霏碧如何神秘消失。
漲潮的月光中,水面漂瓣被暴風雨後的暗流漩渦繞著,忽散忽聚,一會兒星點小花,一會兒圓盤大花,朝同個方向歸隱。
水上飛機入夜返航,考驗駕駛技術。奧斯最喜歡這種沒有導航燈的降落。那些暗夜高樹,他閉著眼睛都不會撞上,海崖洞差不多是他家廚房了,他總能准確滑進停機區,像優雅的魚鷹,無聲掠水。
“我也不太想在螢島過夜,那個達升太煩人……”瞟睨正要下機的男人一眼,奧斯猜想,用不了多久這個自傲男人鐵定再次編導一手包辦。
“隨他怎麼搞。”祭廣澤一副寬大。他和達升很熟了,以前達升搞舞台劇,兩人經常相遇,這次合作,算是了彼此一樁心願。“我就是看上他誇張的導演方式,他要什麼,你配合——”
“燒錢就對了。”奧斯歪唇說了句。
祭廣澤沒答,關上機艙門,站在木塢,沒兩秒,下往大屋,卻是往海崖洞外邁步。
“孤爵,你去哪兒?”奧斯叫住他。這麼晚了,外頭漲潮,沒幾條路走,雖然他泳技佳,但暴風雨剛過,洋流亂得很,還偶有不明漂浮物、暗石。
祭廣澤聽也沒聽,走遠了。
“麻煩的少爺。”奧斯嘀咕,拔腿跟上。
水上屋前,夜潮淹得剩沒幾條的木道上,有抹黑影在飄移,漫無目的,停停轉轉,似乎不需要木道也行得了,月色罩得他身上發出磷光般的青藍。他最後在屋前平台縮成一個塚。
“飛勒!”祭廣澤吼聲,快步涉水,踩上平台,高大的身影壓映在團縮的飛勒背上。
“你在做什麼儀式?”奧斯趕到,看著嫩小子包裹一條毯子,從頭到腳,只露出惶恐的雙眼,隱約可聽見他的牙齒在打顫。
“花瓣一直漂……”悶抖的聲音傳出。“果然還是要撈干淨才行……霏碧是不是——”
“你這小白癡在說什麼?”祭廣澤聽見倪霏碧的名字,一把揪起飛勒。
“我不知道!”飛勒驚叫一聲,大哭起來。“我找不到霏碧……她不見了,我們在撈花……她睡著,我去拿毯子,她就不見了——”
“冷靜點。”奧斯拉開祭廣澤,飛勒馬上軟腿癱下,哭得像個孩子。
“霏碧坐不倒翁船不見了……”
“說清楚!”祭廣澤神經一繃,怒叫。
飛勒顫栗,癟嘴,嚇得沒聲沒息,一直掉淚。
奧斯一手阻攔要打人似的祭廣澤,一面蹲下安撫飛勒,抬頭對祭廣澤道:“孤爵,請鎮定——”
祭廣澤猛轉身,沖進他和倪霏碧之前住的水上屋房間,沒一會兒,他出來,推開奧斯,抓起飛勒。
“說!潘娜洛碧——”
“你回過大屋了嗎?”奧斯阻斷祭廣澤焦慮暴躁的舉止。“飛勒由我來問,你回大屋看看,也許什麼事——”
祭廣澤未聽完,跑開了。
奧斯皺眉,盯一眼早已嚇呆的飛勒,無語問蒼天。他昂首,視線流瞅間,看見海上某個方位有奇怪細光射向天。
“那是什麼?”他揉眼,欲瞧清,那光沒再出現。等了幾秒,他突然想起那方位半裡遠處,好像有個海蝕洞什麼的……
“孤爵!”他大叫,跑了起來。“我可能找到——”一陣旋風灌口穿喉。
風聲帶著浪音高低穿插,亂了調似的。
倪霏碧睜開眼睛,她不是被吵醒的,而是感到有些冷。
一方天,一枚月,已非飽滿望月,但仍有引力讓海水漲個中大潮。她感到她的手垂在海水裡,一抽,身子蕩了起來,仿佛小時候睡吊床,父親、外公爭著搖她哄她。她好長一段時間做著這個夢,夢裡父親和外公後來變成廣澤先生。喔!她真是得意忘形,女王當成癮,夢裡還教廣澤先生卑躬屈膝哄寵她。
“廣澤先生……”倪霏碧一出聲,有種幽空感,好像有回音,好像她在洞裡。
她眼睛什麼都看不見,除了正上方銀橙色澤的月,但她聽得見海浪,冷風刮搔她的肌膚,手臂泛起疙瘩。
她摸出胸前的金鑰匙,對著月亮,一道光線折射回天,她微挪,光碰到物體,似乎是坎坎凹凹的巖石牆壁。她想,她的確是進入一個洞裡。她在不倒翁船中睡著,並且不知道什麼原因漂進了洞裡,摸了摸黏貼肌膚的薄片——是花瓣。她是不是像飛勒講的故事那樣,漂進海神之口?
倪霏碧將金鑰匙收回衣服裡,摸索船上那個花瓣藍。
假如,這兒是海神之口,她要渾身蓋滿花瓣被找到。
“潘娜洛碧——”
廣澤先生的嗓音傳進她夢中,影像跟著清晰起來,他依然穿著她做的袍衫,幫她搖吊床,搖得她一顆心也回旋蕩漾,眼睛瞇得像小貓。
“她失溫了……”
“快!毯子!”
天似乎亮了,不再有月,她的夢也消失,但她仍醒不來,意識沉在浪聲裡。
水上屋想必是整修好了,她睡覺時,廣澤先生開著落地窗,在露台和繆斯約會,她總是聽見浪聲,其實她還想偷聽廣澤先生談情說愛呢。
“潘娜洛碧,我有沒有說過,我沒死,你不准死!我命令你把眼睛張開!”
“孤爵,別這樣——”
嗯,別這樣,她只是睡覺而已,才不是死呢!不要用火柴撐她的眼皮嘛——她睡飽,自己會起床的。她從小到大沒讓人叫過,都是自己准點清醒。
“她是我的女奴,不是你的傭人,不是這裡打雜的!你什麼資格派工作給她,滾!”
開關門聲好劇烈,跟打雷差不多。
倪霏碧再也睡不著,一張眼,堪晃千百景,像是影片快轉。
她不知何時躺回大屋主臥室的四柱國王床,祭廣澤坐在床畔,對她挑起一個慣有的神經質諷刺笑容。
“我有沒有說過,我沒睡,你不能先睡——”他起身,移坐到床上。
“嗯……現在幾點?”她轉頭,微動一下。他隨即緊緊抱住她,整個軀干罩在她身上。
“廣澤先生?”倪霏碧不敢再動,輕聲說:“你要睡了嗎?我不能下床是不是?”
“當然。”他說:“你得給我念故事。”渾沉嗓音帶濕氣似地貼在她頸側。
她說:“可是我早上念過了——”
“哪個早上?”這個小女奴跟他討價還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一天一夜,又一日,命差點沒了,膽子倒是大了起來。“我叫你念就念,我現在要睡覺。”祭廣澤說。
“喔,好。”倪霏碧抬起被子底下的手。
“別動。”他沒讓她掀被,身軀直接擠進去,把袍衫拋出,壓著她的臉貼在他胸膛。
“廣澤先生,你心跳好快。”
“閉嘴。”
她兩排睫毛恬靜地斂下,小手摸到他握拳的手。他掌心有東西,是她的哈欠虎。她昏睡時,他抓摩這只虎解除焦慮。
“給我吧,潘娜洛碧。”
“好。”她不明白他要什麼,何況他根本不須征詢任何同意——她是他的女奴,不能違背主。
祭廣澤吻吻她的額。她抑起臉龐,他便吻她的唇,她回應他,舔他的唇,說:“廣澤先生,我可以吃飽再伺候你睡覺嗎?”
他停住深吻,垂眸。
她美眸對上他。“我肚子好餓。”可憐兮兮,能罵她嗎?
祭廣澤歎下口氣,很沒主人威勢地問:“你想吃什麼?”
“抹花生醬和越橘莓果醬的烤厚片。”
“這個聽起來不難做,我會做。”
頓住,她盯著他奇怪的溫柔臉龐,他也盯著她。
“還有呢?”他別扭地說。
“鹹味巧克力餅干。”
“什麼鬼東西?”他皺眉。
“飛勒會做。”
“聽著,女奴,你可以吃不正常的東西,就是別給我吃鬼東西。”講到飛勒,他就一肚子火。
“不是鬼東西,”倪霏碧呢喃。“是飛勒做的鹹味巧克力餅干,真的很好吃。”
祭廣澤跳下床,撿起袍衫穿。“飛勒——”一邊走,一邊喊。“蘭飛勒!”連名帶姓,加暱稱。“小白癡——”
飛勒嚇壞了。自從隱妃姐姐被孤爵殿下轟出房門,孤爵殿下都沒離開過二樓主臥房,用餐也只讓奧斯送。孤爵殿下對隱妃姐姐很生氣,對他也很火大。
要不是他給霏碧喝了蔗汁酒牛奶,霏碧不會睡得漂進海神之口,差點死掉。奧斯說他們找到霏碧時,她身上鋪蓋花瓣,不倒翁船周圍也流聚滿滿花瓣地不到水色。
孤爵殿下險些再次崩潰……
“這樣就行了嗎?”祭廣澤站在料理台前,冷眼瞪著對面的飛勒。
飛勒一聲不敢吭,只點頭。
祭廣澤啪啪脫掉隔熱手套,朝這讓他看了就有氣的渾小子丟。
“孤爵殿下,別弄到餅干……”飛勒身子往前拱傾,擋罩烤盤上剛出爐的鹹味巧克力餅干。“這是您親手做的!”兩只手套落碰他的背,掉往地板。
“走開。”祭廣澤拉提他的後衣領。“去拿花生醬和越橘莓果醬。”
“是。”飛勒站直,樂接命令。孤爵殿下願意跟他講話了,他一定要更努力執行孤爵殿下吩咐的事。
“還要烤厚片——”
“是,我知道了。”
十分鍾後,祭廣澤端著托盤,托盤上擺著他親手做的鹹味巧克力餅干和他親手抹醬的厚片、一罐他那日自螢島帶回有螢火蟲圖樣的礦泉水,步步穩斂、經心,走上樓梯。
小女奴吃這個算是午餐?午茶?晚餐?還是早餐?
祭廣澤進房門前,盯著托盤中的東西,兀自想著。在這尷尬時間,他的小女奴要吃醒來後的第一餐,他是不是該弄些清淡不失營養不良流質食物?不該太順著她的任性要求。
遲疑了五、六秒,祭廣澤終究開門入房。
起居間有人不請自來,站在通往臥室的雕花木門旁,看來正在掩門。
“你做什麼?”祭廣澤凶冷冷地問。
喬隱妃顫了一下,回過身,眸光微閃。高高在上的男人竟然自端托盤!托盤裡放著他從來不吃的東西!
“是要給潘娜洛碧小姐嗎?”她心裡一陣酸澀,聲音異常冷靜。“裡面還有三位客人,不夠的話,我再——”
祭廣澤一掌揮開她,踢門入內。
“您好。”第一個出聲的是站在門邊,守衛者姿態的羅森。
“廣澤先生,外公和雨豐先生一起來看我,我好驚喜。”他的小女奴顯然奴性被取代。
托盤朝後拋,功夫好、奴性深植骨血的羅森接個正著,他空出手,抓門把,用力甩。
砰地巨響讓坐在床邊的祭雨豐怒跳起來。“注意你的行為!”
“什麼行為?”祭廣澤緩行靠近床鋪。“你擅闖我的地主、占據我的床鋪,很高尚正常?不知道皇春實對這事怎麼想?”
“你少威脅我!”祭雨豐想起ど弟不久前才說要拿她妻子開刀,怒火急竄。
“你三番兩次綁起霏碧,要我怎麼對虎家交代?還燒直升機讓大家為你的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雨豐先生,”倪霏碧坐起身,背靠床頭,眼睛看向祭廣澤。“是我自己跟廣澤先生來這兒的。”
“霏碧,你別怕他,他燒直升機制造火警分散眾人注意綁架你的事,我們都清楚了。你外公和我都在,有什麼委屈直說——”
“我沒有委屈。”倪霏碧搖搖頭。這時,羅森端著托盤走過來,他扳下托盤腳架,擺上床,看了坐在床邊的虎王先生一眼。
“這餅干看起來好像不錯。”虎王先生一出聲,房裡驀地凝肅。
祭家老兄ど弟的針鋒相對消褪了,各站一處。
虎王先生也站起,他體魄和年輕人一樣健朗高大、鬈發銀亮、戴眼鏡、山形胡,一身外孫女做的休閒西裝,讓他更顯青春,威風凜然,不枉其名。
虎王摸著外孫女的頭,說:“霏碧,你要吃這個餅干嗎?”
倪霏碧看著托盤上的餅干厚片,柔荑握住礦泉水瓶,指腹一摸再摸上頭的螢火蟲。久久,才回答外公的問話。“我要吃。”
虎王頷首。“那就包起來,帶到船上吃。”
倪霏碧頭一抬。“外公——”
“噓。”虎王不要她發言,鏡光一閃,他抓起外孫女枕邊的鑄金老虎,離開床邊。“廣澤少爺,你跟我出來一下。”他直接走往門口,開門,出去了。
祭廣澤朝床鋪望一眼,跟出門外。
起居間有長沙發、短沙發、國王椅、皇後椅、窗台床,虎王不坐不躺,他老人家站在落地窗邊,看露台空著的單椅。
得了,他管他躺不躺、坐不坐。祭廣澤自己坐上國王椅,先聲奪人。“潘娜洛碧是我的——”
“你要這只金老虎嗎?”虎王轉身,把玩著手上的小老虎。
祭廣澤看老家伙將那哈欠虎一拋一接,甚是刺眼。
“你也知道我將這只老虎取名潘娜洛碧啊?”老家伙詭計多端。“霏碧告訴你的嗎?”
“別玩把戲。”祭廣澤不耐煩地說。
“好,別玩。”虎王抓緊小老虎手一擲。
啪!祭廣澤接住迎面飛來的鑄金老虎,憤盈站起。
虎王大方攤手,下一秒,嚴厲開口。“剛剛喬小姐告訴我們霏碧出了意外。你要鑄金老虎,可以給你,我的外孫女,我今天一定要帶走。”語畢,不羅唆地離開。
沒一會兒,三個男人走出臥室門,再走出起居間。
外門一關,祭廣澤沖回臥室。
倪霏碧下床了,拖出他買給她的橄欖樹行李箱,將同樣是買給她的衣裙一件一件放入箱。
“你在干什麼?”他走過去,抓出她整理好的衣服,往地上丟。她居然要離開!他氣極了。
“廣澤先生,”倪霏碧沒被他嚇著,撿回衣服,摺好,繼續裝箱。“這是你買給我的衣服,我以後都會穿,像你穿我做的衣服一樣,天天穿。”美眸盯著他身上的袍衫。
祭廣澤猝地定靜下來,凝眄她昏睡後的蒼白臉龐,不發一語,轉身,走到拱形窗下。
外頭,水上飛機滑進往常的位置,稍稍避開兩用艇,那三個男人正在登艇。
“我回海島,可以用自己的裁縫工具幫做你更多衣服。”小女奴移到他背後,柔荑環抱他。“等我做滿一整箱,我給你送來,你要獎勵我,讓我住橄欖宮殿……”
祭廣澤微微一僵,把手裡的哈欠虎握得好緊。小女奴松開了手。聽到煩人滾輪聲,仿佛那輪子滾過他心髒,他用力撾胸,旋足,房時屆時剩他一人,他知道,只要再回首,他可以看到她的身影,但他不想看她登艇被載走。他走離窗邊,往床坐,床上托盤沒東西,她都帶走了。
“滾!”他舉起托盤摔打。“都滾!滾!”
發洩一陣,托盤斷腳斷環躺在地上。一張卡片從床畔桌櫃掉出來——就掉在托盤坑疤不平的盤面上——是小女奴寫的,要寄回海島的明信片。
他拾起,看也不看,把它撕成碎片。
還寄什麼明信片?寄給誰?可笑!
這一天,奧斯從螢島返回海崖洞,差點撞上停機區多出來的兩用艇。他在機上,等到那昂貴頂級快艇駛離,才走下水上飛駕駛座。
站在小花園木道、微笑送客的喬隱妃,一見他,扭頭就走。
奧斯揚聲。“是你通知他們來的?”
“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暗樁,堤奧斯——”
奧斯挑憂慮眉,撇笑。“我可從來沒有出賣過孤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