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當家請上轎 第九章
    天空是灰色的,空氣中飽含著氤氳的水氣。

    遠方的草原,送來泥土濕潤的氣息,在這個荒涼的地帶,幾乎聽不見任何聲音。

    裴燕伊一身巴桑皇族的服飾,戴著一頂帽沿鑲滿無數玉珠和銀珠的圓帽,當她輕移挪步,珠兒也隨之輕擺晃動,看起來顯得更加明耀動人,但此刻她的臉色,卻是嚴肅而焦慮的。

    她在族中精衛的隨行下,走進一座有重兵把守的大帳包內,無視帳內下人的揖首迎接,她行色匆匆的直接走向那正躺在床榻上,面色略白彷似陷入長眠的男子身邊探視,嬌容上有著顯見的焦慮。

    「巫瑪,大王的狀況如何?」裴燕伊頭也不回的問著侯立在身後的一名老嫗,她是巴桑族裡的巫醫,長年看顧受沉病之苦的首領大王。

    「回公主,自從大王得知公主成功將『大漠魂』找回後,精神狀況已轉好,近日的食慾也明顯增加,相信假以時日,大王的聖體,定能復原如初。」巫瑪恭敬地回答。

    「一切還是勞煩巫瑪費心。」知道首領阿爹的身體漸好,裴燕伊放下內心的一塊大石,緊接著便是著手處理那件事了。

    下人見裴燕伊欲離帳,紛紛致禮拜送,身為族中最老的巫瑪,忽地近身探問:「公主是要去見夏公子嗎?」公主之前得首領大王之命,外出尋找「大漠魂」而歸,締造這片草原傳奇的一頁,也讓公主繼承首領之位更加穩固。

    因得此之故,雖然巴桑族一向有不留外人的不成文規定,但據公主先前所稱,那位夏公子是她屬意要招來作「男妻」的人選,所以那日公主連同尼達與費達將重傷的夏公子,送回巴桑族接受治療,部族中幾乎沒有任何反對的聲音,就連一向跟公主長期感情不睦的愛奴兒公主,也破天荒的不表意見,雖然明眼人皆看得出來,內情並不單純,可是在公主確定首領繼承與欽點了男妻人選的雙重喜事下,並無人刻意去深究其中的奧妙,但旁人參不透,可不表示她巫瑪也不懂懷春少女的心思。

    「嗯。」看不懂巫瑪眼中的異樣神采所指為何,裴燕伊也只能面露狐疑的輕輕額首。

    巫瑪牽動唇邊的皺紋,以別有深意的微笑說:「那麼公主,不妨往後山走走。」

    「……謝謝。」裴燕伊怔中了一會兒,才一臉納悶的離開。

    那日他們落入機關的陷阱中,是夏晏武不惜動用雷鼓禁招讓他們脫困,使用禁招的後果,便是幾乎讓他的右手毀掉,猶記得當他們被尼達與費達兩兄弟,從地底救起,模糊中只見夏晏武臉色慘白,右手臂不斷滲出鮮血,在那當下,她只覺得心痛的幾乎難以呼吸。

    雖然經過近一個月的休息調整,他的手傷漸癒,可是目前仍處於調養階段,按道理這時間,他該乖乖的待在帳包裡休息,為何巫瑪卻讓她來後山找人呢?

    不好的預感,讓心憂的她不由得加快腳步,匆匆的往後山方向走了不久,隱約間就聽到沉重而強烈的鼓擊聲,裴燕伊頓覺心口抽緊起來,她撇下身後精衛,三步並兩步的急忙朝音源方向而去。

    咚!咚!咚!

    震耳欲聾的鼓聲,迴盪在巍峨連綿的山谷中,鼓音隆隆,震撼而激越,就算不見擊鼓之人的風采,也能憑鼓聲感覺出粗狂而原始的豪氣,那種未經琢磨的氣概瀟灑,聲聲鼓動聞者心音。

    裴燕伊撩起裙擺跑了起來,遠遠地就看見那熟悉的寬厚背影,正在奮力地舞動雙臂,敲擊著族裡祭祀用的大鼓,裴燕伊不禁覺得呼吸急促起來。

    「晏武,你停手!你在做什麼?」他是瘋了嗎?明明手傷才治癒不久,居然如此不知愛惜身體,萬一傷勢復發怎麼辦?

    裴燕伊的聲音,在曠野之中顯得飄渺至極,再加上鼓聲震天,按理夏晏武不該聽到的,但是夏晏武仍是聽見了,他頓駐守裡的動作,鼓聲曳然而止,剛毅的面容儘是複雜的神色。

    原來他也才從巫瑪那兒,聽聞「男妻」之說,知道若非是部族之人,便不能隨意進入巴桑族,雖瞭解裴燕伊的用意,可是身為頂天立地的「中原」男子漢,竟然變成巴桑族公主欽點的「男妻」人選,就算再如何釋懷不介意,夏晏武仍是免不了有種受了窩囊氣的自厭。想理清事情原委,卻又深知身為首領接班人的她,每天皆有處理不完的繁忙瑣事,也只好暫時作罷。

    因為滿肚子的怨氣無處可發,他才以敲鼓宣洩情緒,現下肇禍事主出現,他滿臉不悅地放下鼓槌,轉身看向她,還未及興師問罪,裴燕伊已緊張的靠了過來,一雙素手抓著他的右手仔細地打量著。

    「你的手有沒有事?會不會痛?為什麼就不能多安分兩天?巫瑪不是有交待,你的手傷換做是旁人,可是會廢臂的。你怎麼就不知道珍惜身體?」她越說越心疼,卻也不由得納悶為何他都不吭聲?

    美目疑惑的抬起,卻看到一張殺氣騰騰的臉,心裡有鬼的裴燕伊乾乾的嚥了口唾沫,神情滿是膽怯,「晏武,你怎麼了?」

    看她的表情,知道她大概也明白他再氣什麼的夏晏武,面對她的刻意裝傻,不由得氣的青筋暴凸,他放聲大吼著:「你還有臉問我怎麼了?你給我解釋清楚。」

    極怒的咆哮,不亞於雷鼓之聲,裴燕伊被吼得縮緊了脖子,她瞇著眼觀著他鐵青的臉色,暗付他應該已經知道哪項消息,她吸了口氣,尷尬的陪笑道:「你的傷勢才剛復原,不要動氣啦!」

    看她心虛的表情,更加添夏晏武胸中的怒火,不過看在她是真心擔憂他的份上,他咬牙切齒的低聲輕哼,給她答辯的機會。

    見他怒火暫斂,裴燕伊緊張兮兮的先拿懷裡的羅帕,替他擦拭臉上淌出的汗水,就怕病體初癒的他會吹風著涼。

    看到她如此貼心的舉動,夏晏武眸心微幽,為他適才的暴躁而生起了歉意,但是他動了動喉頭,並沒有多說什麼,目光被她的鼻尖上,那滲出的細小汗珠給吸引住。

    映著陽光,就像一顆顆小珍珠一樣閃閃發光,她……剛才一定是急著來尋他,所以一路跑過來的。

    確定他沒有任何不適後,裴燕伊這才展開笑顏,盡情的再心愛的男人面前,暫拋巴桑族公主的威儀,表現屬於她小女人的那一面。

    「你會這麼生氣,一定是因為族裡的男妻之說,我也知道你不能接受這種說法,可是誰叫我是巴桑族的首領繼承人,身為未來的女性首領,我必須要在繼任的同時,迎娶我的男人,這是族裡的傳統,為了確保你的參與權,我還特意將比武招親的日子往後延,我這麼苦心積慮的為你著想,你怎麼會氣成這樣?」

    「比武招親?」不說還好,越說夏晏武的雙目反倒燃燒著熊熊的烈火,剛才心中僅存的一點歉疚,轉眼煙消雲散,只見他咬牙切齒道:「你是說身為『男妻』候選人的我,被冠上羞辱的身份後,還得再為你拚死拚活打擂台?」有沒有搞錯?他可是鼓奉耶!被叫成「男妻」已經夠丟人現眼了,居然還要叫他參與比武招親?

    他那迫人的氣勢,讓裴燕伊也不由得膽寒,她小聲小氣的解釋:「你不是很想要得到若雷石?在我們族裡,首領有權將聖物賜給族裡有功的戰士,因你身無戰績,若能打贏招親擂台,我才有依據說服族中長老,讓你以男妻的身份擁有若雷石。」

    「什麼!?」夏晏武瞪大雙目,像是承受不了刺激似的暴出如雷吼叫,「若雷石不是在你承諾我幫你找到那該死的『大漠魂』就要給我的東西嗎?怎麼現在變成必須是我要去爭取才能得到?」她是在耍他嗎?

    早已領教過「雷吼」數回的裴燕伊,有經驗的在暴吼灌耳前,先一步以雙手摀住耳朵,見夏晏武抿唇,瞇眼瞪她後,這才訕訕然的鬆手陪笑,「若雷石我是有說會給你啊!只是當時並沒有將打擂台的事情,一併告訴你而已。」

    「難道打從一開始,你就是打這個如意算盤嗎?」夏晏武握緊拳心,深怕他衝動之下,會伸手拎她的耳垂,但見不遠處奉命守備的巴桑族精衛,他也只能克制不動手。

    裴燕伊乾笑著,「我知道你一定能打贏的,所以那時候我覺得應該可以不用說得太清楚。」她頑皮的瞇眼,試圖緩和他的情緒,卻換來夏晏武更加深思的凝重表情。

    他雙臂環胸,瞇眼向她,「你的意思是說,打從見面開始,你就已經打算要讓我成為你的『男妻』了?」換言之,從見面之初她就已經喜歡他了?

    被人說破心事,饒是自詡厚顏的裴燕伊,仍是免不了羞紅臉,她螓首微垂,正想點頭承認時,夏晏武卻冷著嗓拒絕了。

    「可是我並不願意成為你的男妻。」夏晏武不留情面的倒潑了盆冷水回去。

    沒料到他竟然會拒絕,裴燕伊不敢置信的問:「為什麼?」他不是愛她的嗎?難道他想玩弄她的感情?

    「因為太丟臉了。」夏晏武咬牙低咆,「我好歹也是堂堂的音堡二當家,如果我以男妻之名打招親擂台,消息傳回中原,我還有什麼臉在中原混下去?」男人面子最大,為了尊嚴,他抵死不從。

    聽他開口閉口皆是在抱怨成為男妻會讓他丟臉,裴燕伊也不禁垮下俏臉,她抿唇低語:「好吧!既然你堅持不願成為男妻人選,我也不便勉強,男妻之事,就此作罷,至於先前允你的若雷石,給我時間,我會盡快實現承諾。」

    「真的?」粗眉挑起,內心訝異她真如此善解人意?

    面對他如釋重負的表情,裴燕伊的唇角馬上勾起壞壞的微笑,「當然是真的,不過因為我身為巴桑族首領繼承人,已是不可抹滅的事實,換言之,我登上王位之時,也是娶男妻之日,既然你放棄,我也只好勉為其難,從願意為我比武打擂台的英勇戰士中,遴選出一名男妻人選,與他共度此生了。」語末了,她還不忘幽怨的歎了口氣。

    「我不准你這麼做!」他惡狠狠的伸出雙臂,緊抓著他的臂膀,眸中的妒火非常熾烈。

    聽到她要娶別的男人,雖然覺得巴桑族的習俗未免匪夷所思,但只要想到她將會躺在別的男人懷裡,就教他幾乎失去理智。

    無視他妒夫的嘴臉,裴燕伊偏下唇,一臉無奈,「娶男妻是首領王后的義務,我別無選擇。」

    「去他的什麼鬼義務,我就是不准你被別的男人碰。」夏晏武快被巴桑族異於中原文化的習俗給搞瘋了,之前先是聽說那什麼夫死妻由子娶,兄死嫂歸弟納的習俗,就已夠驚世駭俗,如今他又面臨心愛的女人,將要為了家族為出賣自己的感情,於情於理,他都無法坐視不管。

    「我不會勉強你做出任何你不願意接受的事,所以也請你尊重我們巴桑族的文化,就當我們之間情深緣淺,盼君多珍重。」裴燕伊說著,眼看睫邊的淚水就要掉下來,突然一個眼花,她已被密密實實擁入那堵炙燙堅硬的胸膛裡。

    他的下顎輕抵著她的頭頂,霸道的命令:「不!我絕不允許你說的那個事實發生,就讓我為你上比武招親的擂台,把那些膽敢偷看男妻身份的臭傢伙,一個個打飛出去。」敢碰他的女人,就要有受死的準備。

    看到夏晏武說得字字鏗然有氣,豪氣萬千的樣子,裴燕伊縮在他胸前的小臉,已經忍不住偷偷笑歪了嘴,但仍是很努力憋笑道:「可是你說過,若冠上男妻的身份,會讓你在中原抬不起頭,我不能因為要追求我的幸福,就自私的讓你如此委屈,你……還是三思吧!」

    她的體貼與溫柔,徹底虜獲夏晏武的心,他收緊雙臂,在她的耳邊宣誓捍衛愛情的決心,「不用再考慮了,身為堂堂七尺男兒,如果連心愛的女人也保不住,此生也枉為人了。」

    「可是……這樣你不是很委屈嗎?」縮在他懷裡的嬌軀,因為感動啜泣,連肩膀都微微抖動,只要是有血性果敢的好男兒,都足以被激起熱血沸騰的保護欲,更遑論夏晏武根本就是非常容易被感動的熱血漢子。

    「說什麼屁話,不過就只是個稱謂罷了,身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這點小事根本不成問題。」

    「嗚,晏武,你對我真好……謝謝你肯為我犧牲。」裴燕伊將臉更加埋進他的胸前,香肩抖動得更厲害,兩人緊緊的擁摟在一起,看在旁人眼裡,真是羨慕不已啊!

    但實情卻是——

    縮在夏晏武懷中的裴燕伊,其實非但沒哭,唇角反而還揚起狡猾的微笑,心裡暗自盤算著接下來的計劃。

    而仍沉浸在英雄主義幻想中的夏晏武,大概打從出娘胎起,從沒想過他會栽在裴燕伊這個小女人手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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