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聯播之後的天氣預報說,近日裡局部地區將有大風大雪。
「我們坐火車回去吧!」她立刻提議。
男人從報紙裡抬起眼睛,望她。
「下大雪的話,高速路會封閉吧?」她興致勃勃的打個響指,「時機不等人,我們坐晚上的火車回去吧!我朋友說過的,晚上十點多有一趟直達的火車,很快的。」
他沒說話,重新埋進報紙中去。
男人啊男人,除了報紙,就沒一點好的愛好嗎?
她絲毫沒被男人不搭話不合作的消極態度刺激到,立刻想到就做,拿起床頭的電話,就按號碼。
「打給誰?」報紙後有慢吞吞的聲音傳出來。
「定票呀……」她想了想,又掛了電話,「哎呀,還是自己去買票比較保險!」
說到就要做,她馬上站起來,找羽絨服找錢包,準備出門。
「你怎麼想到一出是一出?」男人有些皺眉頭地放下報紙,無奈地瞪她。
「呵呵,耿先生,反正你有手下跟來嘛!到時候請他們將你的大越野車開回去就行了嘛!」她試圖說之以理,「就當是工作福利。」
「什麼時候開回去?」
「下完了雪,放了晴啊。」大過節的,卻因為她的突發奇想還要加班,她心裡有愧啊。
「你這時候倒是雷厲風行了。」
男人歎口氣,還是從一旁拿起自己的手機,打了一通電話,簡短的幾句話,她知道火車票解決了。
「哎呀,要買硬座票!」她突然想起一事,忙提醒。
男人皺眉,卻還是滿足了她的要求。
呵呵,車票解決,接下來,收拾東西,準備退房吧!
「哎呀,早知道這樣,今天就不定房了。」白白浪費了一天的房錢啊,她有些鬱悶。
兩間上好的海景客房,可比兩張火車票要貴好多好多了。
「誰叫你想起一出是一出?」男人倒是很無所謂,拎著她的小包在前面帶路往酒店外走。
「不過,耿先生,我敢打賭,你從沒坐過晚上的火車吧?」她笑嘻嘻地跟在後面,甩一甩厚手套。
男人根本不屑回答這種沒營養的問題。
「對了對了,別坐你的車子去火車站了。」她又提要求,「坐公交車吧,晚上的秦皇島聽說很好看的。」
男人很忍耐地看她一眼,終究歎口氣。
於是,放棄了暖和的專車不坐,兩個人黑燈瞎火地走了半個多小時,才找到了一個小小的公交站牌,又在寒風中瑟縮了十幾分鐘,才爬上了除了司機外空無一人的末班公交車。
叮叮噹噹兩枚硬幣投進去,她很好心情地坐在窗口,只是窗玻璃上一片白霧茫茫,外頭什麼景色都成了模糊一片,啥看頭也沒瞧到。
呀,乘興而來,卻似乎有些敗興而歸呀。
「真不知你腦子怎麼長的。」男人偏偏這時候還來落井下石,與她並肩坐在空蕩蕩的車廂,他笑,「坐我的車子去火車站,難道就瞧不到這些了?」
「沒夏天晚上的熱鬧。」她很聰明地不接他的話茬,只說自己的感想。
男人笑笑,安靜地合上眼,任她在耳邊嘀咕什麼果然看景不如聽景,聽景又不如讀景。
他的腦子又是如何長的呢?
不過是她偶爾笑著聊起她朋友曾經到這裡來旅遊如何如何的好玩有趣,她又是如何如何的羨慕,他那時一時頭腦發昏,應付地來了一句,想去逛逛就逛逛啊。
結果,這女人真的發了瘋,寒冬臘月興致勃勃計劃出遊!
下一個結果是,他頭腦發熱地開著他的車子,穿山繞海地還真的陪著她跑來這裡凍成人乾兒地釣魚!
「老夫聊發少年狂。」他歎息。
「不過今天的經歷很好玩啊。」她微有些臉兒發燙,卻假裝沒聽到他的這一句慨歎,繼續興致勃勃地通過白霧茫茫的玻璃窗努力向外張望:「一大早駕車子跑過來,然後大晚上的再跑回去,哈哈,元旦一日游!回去說去,羨慕死她們!」
「你不怕被嘲笑儘管去說。」他搖頭,決定自己要封口,永遠不向別人提起這件事。
不過,耳邊興奮的嘀嘀咕咕,他卻是更知道,這一輩子,他都不會忘。
終其一生,永不會忘,曾經在寒風蕭蕭中,一個女子,站在海浪圍繞的長長棧橋上,同他,笑語嫣然。
雖然正值元旦放假期間,但正是這裡的旅遊淡季,又是一年中幾乎最寒冷的幾天,火車上人並不多,他和她,很舒服地佔據了一個三座位的長座。
「耐心地體驗一下平民們的出行工具吧!」她呵呵笑著坐在臨窗的位子上,不住地探頭探腦,晚上十點多,車廂裡的人幾乎一上車就迅速調整好了狀態,看書的,聽MP3的,幾個人圍成一圈低聲說笑打撲克的,也有睡覺的,打盹的。
「不要說讓人笑的話。」他捧著在候車大廳買的報紙,繼續埋首其中,安閒的樣子,一如他正坐在酒店海景客房舒服的沙發上。
「報紙總有什麼好看的?」她有些悶,瞄一眼空著的對座,再瞄一眼過道側對面親親我我的年輕男女,有些羨慕地低低吹一聲口哨。
「羨慕了?」男人微微一笑。
「是啊,看看人家,再看看我自己,就覺得真的是老了。」她很大方地承認。
他不明含義地笑一聲,繼續翻他的報紙。
「有什麼新聞?」她湊過來,瞇眼瞅了一會兒,而後照舊不感興趣地貼到車窗上,透過依然白茫茫的玻璃望出去。
「央行計劃降息。」他淡淡回答。
「哦,房子要火爆一把。」她不當一回事地聳聳肩,沒興趣繼續問下去了。
放假嘛,好不容易出來玩兒了,可不可以不要強迫她把心思繼續扎到工作中去?
「離窗子遠一點。」他再淡淡一句。
她皺鼻子,朝著模糊的窗子做個鬼臉,突然有些意興潸然了。
打車鈴玲玲響起來,緊接著火車的鳴笛、匡當的關門聲、火車輪與鐵軌的摩擦聲——
開車了,他們對座還是沒人坐進來。
她左右看看,立刻站起來。
「不好好坐著,要幹嘛?」男人還是埋首報紙中,只輕問一聲。
「我坐對面去吧,寬敞一點。」眼珠子朝著四周看看,她聲音低低地:「不然等會兒怕有別人坐了。」
「你的座位在這裡。」輕巧地翻過一頁報紙,男人頭依然不抬,更不起身為她讓路。
「反正對面沒人嘛。」她有些不耐煩,索性伸手推推他的肩:「耿先生,麻煩讓一下。」
「不要鬧。」男人反手一扯她,她沒注意,一下子靠坐到了他身上。
她咧下嘴,忙不迭地站起來。
「好了,我們說話。」男人終於收起報紙,仰頭望她,微微一笑:「還不坐下來?」
她聳聳肩,金刀大馬地坐下,雙腿穿過小桌子,耍無賴似地擺到對座上。
「放下來,沒一點女孩子的樣子。」男人搖頭,甚至伸手拍了拍她的腿。
她翻個白眼,還是不想得罪這個形似某社會大佬的大人物,乖乖地收回腿,學他的樣子,雙手放到膝蓋上。
這位大佬絕對沒坐過火車,或者說是長途車,再或者說是長途車的硬座。
倘若他坐過,就會知道舒服第一,樣子第二了。
「那年我從深圳坐火車回來,坐了二十七個小時。」他竟然開口。
她驚訝地望他。
「我不是沒坐過車。」他笑一笑。
「那一定耿先生你坐的是臥鋪。」她很肯定。
他笑笑,算是承認。
看吧看吧,所以剛上車的時候,她才來了那麼一句嘛。
「我一直以為如耿先生這般的大人物,到哪裡去,要麼是專車,要麼是飛機的商務艙,火車,嘿嘿,應該從來不在考慮範圍。」她只端坐了一會兒,就受不了地軟下腰,舒服地靠著座背,笑嘻嘻地雙手抱胸,斜首看看他。
他對於她明顯的挑釁,選擇一笑置之。
她自覺無趣,移開視線,再次在車廂內轉來轉去。
「我也一直以為素敏總是一副標準都市OL的模樣,現在才大開眼界,知道素敏和其他女孩子一樣,同樣會有小性子,同樣會有各種小動作。」他突然微笑著,慢慢說出這樣一番話。
什麼意思他?
她猛地將視線固定到他身上,雙目熠熠。
「我剛剛發覺我的思想,是有些固執死板。」他微微一笑,任她眼珠子在自己身上轉來轉去,神色平靜。「『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我會記住的。」
「呵呵,耿先生,那是我隨口說著玩的,我知您是為我好,我很承您的情。」她心一跳,立刻笑幾聲:「只是我實在愚鈍,沒法子躍上龍門,所以如果哪裡惹您生氣,還請您千萬多包涵!」
「我說什麼了麼,素敏。」她的過度或者甚至說可以是過激的反應,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才嘗試著解釋:「我只是覺得不該過度干涉你的意願,你覺得快樂,就好。」
「我知耿先生是為我好。」她摸摸鼻子,還是呵呵笑,「其實以前崔總也這麼的督促過我,我不是不想努力,可是人的天分就擺在這裡,我盡力了,雖然達不到耿先生和崔總的期望,但我一直在努力。」
她突然的禮貌,她突然的疏離,他完全看進眼裡。
突然就有些急。
他的本意本不是如此,他根本不想將兩個人好不容易融洽起來的關係弄僵,更一點也不想恢復到他與她剛剛相識那時的生疏禮貌、客氣疏離。
「素敏當我是朋友嗎?」他想了好一會兒,才慢慢開口,幽深的眸子,很認真地望著她。
「耿先生拿我當朋友,是我的榮幸!」她立刻點頭。
她不假思索的肯定,他聽入耳中,不但不滿意,他的心,反而有一點點沉了。
這個聰慧伶俐的女子,根本沒將他當作她的朋友看待,甚至,連熟識也不一定能稱得上!
她的禮貌,她的客氣,絕對不是會在她心目中肯承認的朋友面前能有的。
「素敏。」他有些頭疼,不知該如何來表明自己的態度,不自覺地揉揉額頭,凝著明明近在身邊,心卻遠遠飄在雲端的女子,他歎息一聲,「我真的想成為你的朋友。」
他如此的樣子,如此的表情,她倒是愣住了。
這個男人,為了她做了許多事,工作上或只是輕而易舉地舉手之勞,可帶她去看牙,為她尋進修的機會,甚至這次只因為她的衝動,肯來這裡陪她發瘋,為她,甚至肯說出「老夫聊發少年狂」的自嘲話語來……她不是沒有心,更不是不想認真地來看待他的心。
可是,他是耿中一。
即便不知道他的家世底細,不知道他的事業成就,她還是知道,這樣的男人,千萬不能招惹。
耿中一啊,只聽崔保淶歎息似地笑,該明白的,她就都明白了。
他這樣的男人,要什麼沒有?如果要女人,只要他肯,什麼樣的女人沒有?
而如今,他卻這樣花心思地對她,難道是……動了真情?
這一點,她自己都不相信。
突然之間,他與她,都沉默了。
「這位先生請讓讓,餐車過來啦!有零食,有煙酒,有礦泉水……」
突然的大嗓門,闖進他與她之間的靜默空間。
她如瞬間驚醒一般,立刻轉頭去看。
他也動了動,試著放鬆一直端坐的姿勢,學她一樣地軟下腰,靠上軟軟的椅背。
「餓不餓?」她回過頭來,笑盈盈問他,仿似剛剛的沉默只是夢中。
「你餓了?」他從善如流,立刻也微笑,「誰叫你晚飯吃那麼少!」
「那些海鮮一看就是冷凍過的,一點也不新鮮,我自然吃不下啊。」她笑嘻嘻地抓抓頭髮,指指快推過來的餐車,眼珠子轉轉:「耿先生,想不想吃吃火車飯?」
「你想吃就直接承認好了,幹嘛要扯上我?」話雖如此,他卻是拉開羽絨服的拉練,從懷裡掏出皮夾。
「我要這個。」她呵呵笑,叫停餐車,探身看看,立刻指著大紅包裝的桶裝面,朝他笑。
那笑容裡的諂媚討好,讓他不覺地笑起來,很爽快地要了兩桶。
「啊,再來兩根火腿腸!兩瓶礦泉水!」她再笑嘻嘻地點點餐車。
他很識時務地滿足她的要求,遞出鈔票,然後換回一大把的零錢。
「啊呀,從來沒吃過這個吧,耿先生。」她笑嘻嘻地抱住一桶面,很利索地撕開外包裝,再將桶面打開,掏出小塑料叉子放到一邊,將裡面的調料包拿出來扯開倒進去。
他微微一笑,見樣學樣,將另一桶面如法炮製。
「餐車上不是附帶熱水麼?為什麼我們非要自己去找熱水?」他指指附近好幾杯已經泡好的泡麵,一邊跟上她的腳步。
「誰知道餐車上的水開沒開?」她小聲地同他嘀咕,已經走到車廂連接處的開水處,小心地將桶裝面湊近水龍頭,按住開關,熱水流出來,接到桶裡八分滿,她鬆開開關站直身子,將面小心遞給他,拿過他的面桶同樣接開水。
再站起身,卻不見了他。
哪裡去了?
還沒等她轉動眼珠子,他已經大步走過來,接過了她手上的泡麵。
「我不是三歲小孩子。」她笑嘻嘻地跟在他身後,回到座位,對於他的紳士舉動倒是很滿意。
「好了,可以吃了麼?」他不理會她的調笑,只在兩人坐好後問她。
「多泡一會兒吧,我愛吃軟軟的麵條。」她笑嘻嘻地示意他坐到對面去。
他看她一眼,坐過去。
兩個人頭碰頭,望著身前桌上的大紅桶,一手小塑料叉子,一手剝開包裝的火腿腸,嚴陣以待……吃泡麵。
她突然撲哧笑起來。
「很好笑嗎?」他則安之若素,慢吞吞地揭開泡麵的塑料皮,拿叉子慢慢攪攪。
「不是,只是實在無法將耿先生和吃泡麵聯繫起來。」她笑著老實招供,小心地吸一口湯,再咬一口火腿腸,唔,味道不錯。
「那要多謝素敏你帶給我這一新奇的嘗試咯。」他學她樣子,吸口湯,再咬一口火腿腸。
「怎樣,怎樣?」她眼睛亮亮地盯著他。
「實在吃不出什麼好來。」他再捲叉子麵條進口,有些皺眉,「這樣的東西,有什麼營養?」
「能吃飽肚子就行啊。」她聳聳肩,大口吃麵喝湯啃火腿腸,「想當初,我可是靠它熬過了無數個春秋啊!」
「每天吃這個?」他點點手下的泡麵。
「是啊是啊,工作忙了,顧不上吃飯了,就只有它,隨便隨時隨地拿水一泡,多方便!」她點頭,幾乎將一張臉都埋進桶裡去。
「崔保淶不會給你們叫工作餐麼?」他則吃得慢條斯理。
「崔老闆?」她哈一聲,「他只比我們忙,連這個都是我們替他泡好端到他鼻子底下!」
聞言,他沉默不語,安靜地吃麵。
她卻突然有了聊天的興致,一邊吃麵,一邊小聲地同他大講過去的艱苦。
「……那時候我們剛承接了一項市政改造工程,根本沒錢賺,可不做不行啊,手裡卻又沒那麼多的啟動資金,逼得我們晚上加班時連這桶裝面也不敢吃,只能吃幾毛錢一包的塊面……那段日子,現在只要說起來,崔老闆就會笑,然後手一揮就請我們去吃大餐!」她提起就樂:「結果現在,只要我們想吃免費的大餐,就故意在他面前提那段時日!哈哈,百試百靈!」
「崔保淶還過過這樣的日子?」他咬口火腿腸,幽深的眸子凝著對面哈哈低笑的女子,心裡,柔軟得似乎能滴下水來,聲音不自覺放得輕輕地:「我們雖然知道他這些年肯定不如當初在京時那般順風順水,卻不曾知道他竟如此艱難過。」
「呵,不是有句話怎麼說地?」她則毫不在意地揮揮手,笑著喝口湯,「苦難,是人生重要的一筆財富?是不是這樣說的,我忘了,可梅花香自苦寒來,總是沒錯。」
「他同你說起過當初為什麼會放棄京城一切跑到保城從頭打拼麼?」他問。
「他愛的女人結婚了,新郎不是他。」她聳聳肩,甚至皺皺鼻子,含糊地嚼著火腿腸,看也不看他,「很老套的愛情故事,偏偏真的發生在我們身邊。」
「……他還說過其他嗎?」
「其他——耿先生,您同我們崔老闆不是從小的兄弟朋友麼,那自然什麼也比我們這幫手下清楚吧?」她突然抬起頭,朝著他嫣然一笑,很聰明地合上嘴巴,不肯再賣自家老闆的消息了。
「你倒是很忠心崔保淶。」他笑笑,不再說其他。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嘛。」她笑瞇瞇地喝完最後一口麵湯,動手將所有的包裝都塞進空空的面桶。
他聽她這麼隨時地表明著自己的忠心耿耿,不覺莞爾一笑。
崔保淶能有這麼一位心腹,的確是很有福氣的。
等他也吃完,將所有包裝收拾好,看一眼手錶,竟然已經是午夜十二點了。
他瞧見她打了一個呵欠,便笑問:「困了?」
「是啊,小時候我跟著奶奶睡,每天晚上都會說『吃飽喝足睡大覺』。」她笑笑,揉揉眼,強撐著靠著椅背,繼續同他聊天。
「困了就睡會兒,到京還要一段時間呢。」他想了想,坐回這邊來,拍拍自己的肩,「靠這裡合一會兒眼吧。」
「沒事,沒事。」她笑著連連搖手,甚至往車窗那邊縮了縮。
他有些無奈,索性將自己的羽絨服拉鏈拉開,敞開懷,伸手扯住正驚愕地望他的女子,微用力,便將她扯進懷抱。
「耿先生——」她哪裡肯這樣,立刻掙扎。
「是朋友對不對?」他微微一笑,穩穩地一手托著她的背,一手環上她的腰,「好啦好啦,今天我過得很開心,這還不是托你的福?就算是我答謝你了,好不好?」
她有些怔怔地望他。
「合上眼。」他攏攏羽絨服,將她半包起來,「腿縮到座位上來。」
她不自在地扯扯唇角,半倒在這男人懷裡,乖乖地將雙腳挪上座位,一雙手卻不知該放到哪裡。
睡?睡什麼啊睡?
今宵,無人入眠啊。
接下來的日子,不能入眠的時候還很多。
過了元旦,時間正式向古老的年關靠近,雖然雲青項目正式開工要等到明春,但前期的準備工作卻是一點也不敢耽誤,整體規劃,設計草案,市政府近期要出台的路政規劃、市區規劃……方方面面,無一不是考驗人的耐力與毅力。
等終於這一些忙得差不多有了著落,年關,到了。
農曆臘月二十三,老天爺上天的日子,她的假期正式開始。
崔老闆今年竟十分的大方,除了提前包了好大一個紅包讓她眉開眼笑之外,竟開了御口,允諾她可以過了正月十五再上京來正式報到。
這樣算一算,她竟然可以在家裡混上滿滿三個星期!
哈哈,發財了發財了啊!
這一年裡,她東跑西跑,住在家裡陪爹爹媽媽爺爺奶奶的日子竟十隻手指頭能數得過來,如今,總算可以好好待在家裡充當一下綵衣娛親的乖孩子了。
耿中一進她的辦公室時,她正笑到嘴巴咧咧地收拾東西。
「怎麼這麼高興?」他笑問。
「啊,早,耿先生。」她忙打個招呼,一邊將大班台上的文件資料收攏到資料夾,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快樂。
「你們崔老闆正沉著臉在會議室開罵呢,你小心被他瞧到。」他笑著坐在大班台前的軟椅上。
「沒關係,哈哈,等他罵舒心了出會議室,我早跑沒影了。」她哈哈笑兩聲,連電話也不用,大聲招呼小周上茶來。
「不用,我一會兒就走。」他擺手喊住她,很有趣地問:「樊總終於想通了,準備跳槽了麼?」
「呵呵,什麼跳槽!」她拍拍桌子上最顯眼又鮮艷的大紅包:「紅包到手,我要回保城啦!」
「現在就回去?」他一愣。「離放假還要好幾天吧?」
「今年崔老闆決定過年他在這裡值班,保城不回去了,我提前回去,幫他去公司轉轉。」她笑嘻嘻地仰天歎息,「山中無老虎,猴子要充霸王啦!」
「保城不是有專人盯著公司麼?」
「常經理今年要回老家過年,他都好幾年沒回去過了,崔老闆提前放他假。」她笑著將那個鮮艷的大紅包收進包包,「我算是托常經理的福啊!」
「不買些年貨回去麼?」他凝著這個神采飛揚的女子,輕輕問。
「家裡什麼年貨都準備好了,我媽媽說了,只要我回去,這年就算是齊了!」她不在意地揮揮手。
「至少買點特產拿回去啊。」
「京城有什麼特產啊?」她歪頭瞅他一眼,「果脯?烤鴨?嘿嘿,現在哪裡都有的買,我們家門口就有一家全聚德烤鴨分店。」
他一時之間,還真想不出這四九城皇城根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其他特產。
「好啦,收拾完畢!」她啪地一合手,看看光潔無比的大班台,很有成就感地點點頭。
「現在就走?」
「耿先生你也說啦,崔老闆如今正在會議室開罵呢,我還是早走早逃生的好。」她嘿嘿笑兩聲,「啊,提前跟您拜年了啊,耿先生!」
他微微一笑,站起身。
她拿起小包,笑嘻嘻地就往門口走。
「大衣不要啦?」他歎口氣喊住她。
「啊呀,只要一提起今天中午就能吃上我媽做的飯,我就熱血沸騰的很哪,根本就不冷!」她笑著轉回來一把扯下衣架上的大衣,隨意地搭在臂彎。
「樊總,我也要提前休假!」小周笑嘻嘻地站在門口。
「好,准假!」素手很帥氣地一揮,她笑,「快快寫申請,等會兒咱們崔老闆過來你要他簽字就成。」
小周立刻哀號一聲,顯然是對他們崔老闆不抱任何的希望。
她笑嘻嘻地拍拍小周的肩以示安慰,順便將一個紅包塞進小周手裡:「過年見了啊!」
他在後面含笑望著這一幕,只覺得心也隨同這女子的喜悅一起飄了起來。
「好啦,送君千里,終有一別!」站在電梯口,女子素手擺擺。
「我送你吧。」他微微笑著,同她比肩站在一處。
「謝謝耿先生了,不過我開車回去。」她笑笑,以為他要送她去車站。
「剛下過了雪,還是坐車回去比較好。」他聲音溫和,不容人拒絕。
「沒事,我昨天就注意過路況新聞了,到保城的高速很順暢的。」
電梯來了,她跨進去,笑著朝他擺擺手。
他想說些什麼,可沒等他開口,電梯門徐徐合上,將他,阻隔於她的視線之外。
不知為什麼,他心裡頓時空蕩蕩的。
一時,一股衝動從他心底驀地爆發開來。
等不及另座電梯升上來,他幾步跨到安全門,推門進去,一路,向著大廈的最底層衝去。
別路雲處起,離亭葉正稀。
所嗟人異雁,不作一行飛。
七歲的幼女,尚能如此感慨,如此依依不捨。
他已在人世間蹉跎了三十六春,卻是躊躇不前,不敢將他的情感,大方捧於人前。
一路急奔,一路喘息,一路微笑。
等他站在空蕩蕩的地下停車場,望著那曾停駐過某輛小QQ的空地,仲怔良久。
下意識地走到自己的車子旁,他掏出鑰匙開車門坐進去,發動車子,直接踩油門衝出去,一路急奔,雙眼,熱切地注視著前方的各色車輛,尋找他熟悉的那輛QQ的蹤影。
可是,車如流水車如龍,一路追到了高速路口,他還是尋不到那輛QQ的蹤影。
GPS閃爍的屏幕,突然間幻化成她的笑臉,盈盈望著他。
他再不能動。
絕代有佳人,一笑傾人城。
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早已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