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後來一直在想,為什麼我會為了她留在高雄三天。
這個她是指昭儀。
其實,那三天是怎麼過的,我大概已經忘了,隱約記得的是,昭儀在那二天裡,給了我很多的快樂。
她是個簡單大方的女孩子,沒有相當亮麗的外表,但卻會讓人對她的清秀有一種熟悉感,像極了隔壁陪你一起長大的女孩子,玩辦家家酒時,你扮爸爸,她就扮媽媽,你是醫生,她就是護士,你是王子,她就是公主。
她看起來粗神經,其實很纖細,給人像是男孩子味道,卻有著很溫柔的個性。許多事情在你還沒有想到的時候,她就已經做完了,當你覺得奇怪的時候,她也不會告訴你,其實那些她為你而努力的成果。
把記憶從已被塵封的那一部份挖出來,我赫然發現,有一種人是可以很安靜的等待,不發出任何聲音,只是看著你,心裡冀望著你的每一個下一步,可以稍稍轉向他所在的方向,而他早已經準備好,把他所有最美好的事物都給你。
昭儀就是這樣對我的。
直到一九九八年,跟昭儀認識了整整四年的時間,除了寄給她的卡片之外,我從不曾主動跟她聯絡過。
她向我要我家電話,我給她,但她幾乎沒有打過;她主動在卡片裡寫上她在新竹的電話,我也從沒有打去過。我們之間的連絡方式,是每年固定的那幾張賀節問候卡片。
這似乎變成了一種既定的模式。每年兩個情人節,我都會收到她寄來的情人節卡片,時間總是會在二月十四日當天,以及農曆七月七日的七夕。
一個男孩子在情人節固定收到一個女孩子的卡片,我不知道這兩個人之間會起什麼樣的化學作用;但在我跟昭儀身上,這就像是兩個不會起反應的化學式,我不會因為她寄情人節卡片來而想太多,她也不會因為寄情人節卡片來給我而多給我什麼。
我可以看到她在卡片上寫下的字句裡的關心,但卻看不到她那些字句裡隱藏著的愛情。
可能是我笨吧!但也可能是我心裡已經有個人。
子雲對我說,如果昭儀每年在固定的時間裡也寄同樣的東西給他,那我確實不需要想太多;偏偏,只有我一個人收到她的米色信封,裡面裝著彩色卡片。
當然,不只是情人節而已,耶誕節與過年也不例外,偶爾她還會在端午節、中秋節寄來卡片,問候我是不是已經吃了粽子?或是又跟子雲買了鞭炮到處放?
我曾經在卡片中向她提到,我跟她像是一直面對面的兩座山谷,每年除了情人節、耶誕節、年節之外,其他的時間,谷間都瀰漫著濃濃的山嵐,而山嵐使得我們一直看不清對方,所以卡片變成了芭蕉扇,只是這把芭蕉扇煽的不是火焰山的火,而是我與昭儀之間的山嵐。
一九九九年,農曆年前,好冷。
子雲打電話來說,台中冷到讓他想自殺。天生怕冷的他,一天到晚躲在被窩裡不想出門。買了一大堆泡麵果腹。為了一堆畢業報告,他辭掉了兩個家教工作,同時,也被他在一起將近兩年的女朋友給甩了。
我問他為什麼會被甩?他都會擺出一副不提也罷的表情。然後點上一根煙說:「改天再告訴你,有機會一定告訴你,那講起來太長了。」
Feeling也從台北寄來一封信,信上提說她雖然已經在台北待了三年多,但還是非常不習慣台北的寒冷,冬天一到,一早出門上班簡直是一種酷刑。
祥溥:
你沒有在台北住過,你不知道這裡的冬天像什麼。
我覺得好奇怪,但又應該用神奇來形容。
台北與高雄說遠不遠,說近也不算很近,同在一個台灣島上,相隔也大概是三百多公里的距離而已,一個冬天一來,兩個城市的溫差為什麼這麼大?
是不是我大習慣高雄?我總會在早晨一個人縮著脖子、披著外套、搓著雙手、快步跑進浴室梳洗時,想起三年半前在高雄的日子,那家鄉的溫度是怎麼溫暖著我的。
轉眼間,來到台北已經三年半了,雖然時常回高雄,但每次要搭火車離開時,我總會希望來一場暴風雨或颱風把鐵路吹斷,或下大雨把鐵橋淹沒,那麼我就可以在高雄多待一會兒,我就可以不必在意火車時刻表上被規定出來的班車時刻,我得提早到火車站買票;我也可以不必在意票上的時間,是怎麼樣催促著我跑過月台地下道的。
在高雄的你,好嗎?
每次在台北接到你的信,就好像看到一個朋友遠道從高雄跑來看我一樣的親切,信裡,你把高雄的氣息寄過來了,可惜的是,你沒辦法把高雄一塊兒寄過來給我。
你知道嗎?在深夜提筆寫信給你,感覺像是一個人在深山裡漫步,我可以一路吱吱喳喳、東扯西落的不停說話,即使沒有人陪我走,我還是會感覺到,你一直在聽、一直在聽、一直在聽,我一個人在冰冷台北的孤單……
因為你就是那一座深山,真的!你像是一座山,一座謐靜的山。
不知道我說這些你懂不懂,算了,那不重要!告訴你唷!我已經決定。我要找個好時機辭去我的工作,因為我想唸書,我要繼續唸書。離開書本已經三年多了,還不知道自己的腦袋是不是退化了呢!
明年,你要來陪考嗎?
快過年羅!我先祝你新年快樂唷!
Feeling一九九九年一月十六日
每次我收到她的信,除了高興之外,感覺還會分出一些地方留給悲傷。
我不知道我在悲傷什麼,但那悲傷的感覺好明顯,好像一個你深愛的人,在你的手臂上留下咬痕,你會因為看見咬痕而想到他,卻也同時想起了他在你手上留下咬痕,是因為你將很難再見到他。
「你是半屏山。」一天,我跟昭儀在大西洋冰城吃著彎豆冰,她突然這麼告訴我。
「啥?什麼半屏山?」
「我說,你是半屏山。」
「我聽不懂。」
「你知道半屏山吧!」
「知道。」
「你就像半屏山。」
「為什麼?」
「你給我的感覺就像半屏山。總讓人覺得明明你就是一座山,為什麼就只有半屏?讓人拚命想要去挖湊出另外的半屏,但努力到最後才發現,你並不是故意只給人一半的,而是你真的只有那一半。」
「我什麼給你一半而已?」
「你不會知道的。」
「無聊,你不說我怎麼知道什麼另外一半?」
「你知道什麼是另一半,只是你還沒想到要給。」
她繼續吃她的彎豆冰,一副「好話說盡」的樣子。
當然,我完全聽不懂她在說什麼,為了給她面子,我故意「喔」了幾聲。
但她這番話耐人尋味,我左思右想了幾天,還是沒有辦法瞭解她的真意。雖然那次吃冰,我並沒有只付一半的錢。
後來,當我獨自站在船的前甲上抽煙,看著彷彿一面鏡子的海平面,與那比平時大兩倍的月亮時,我把Feeling的「深山論」還有昭儀的「半屏山論」拿出來努力的想了一次。
好,子雲說對了。是我笨,我還是不要想比較好一點。
我不只想當一座山,我不是山,我希望我是你的未來
一九九九年,我加人海軍也已經三年了。在陽字號上的日子,只能用痛苦來形容。
還記得我剛上船的時候,因為資淺,菜的要死。套一句學長們常對我說的話:「喂!死菜B,以後看到我們就離我們遠一點,真受不了你那一身菜味。」從這一句話,你們大概就可以稍稍想見,我只能受,只能忍,我什麼也不能做。
有一次,那是個很清爽的大晴天,排班表上寫著我的名字那一欄,兩個大大的紅字:「散步」。
其實,那並不是我第一次看到散步兩個字,卻是我第一次休散步假。而在那之前,我已經待在船上五個禮拜了。
這是一種奇怪的規矩。
你是新來的,你想放假,要問過那些所謂的資深人員,也就是你的學長們。
但是,通常你不需要去問他們,他們就會來找你,但他們找你不是要你休假,而是要你替他們代班,而你的假,他們休。
「隊仔,今天我排散步,我可以走嗎?」我看過排班表,很興奮地跑到隊長臥艙詢問。
「不清楚,你去問問你的學長吧。」隊長看著報紙,毫不關心的說。
我趕緊跑上機房,一進門就看到三個學長坐在那裡。
「學長,我今天排到散步,我可以休嗎?」我問學長A。
「不要問我,問別人。」學長A很直接的回答我。
「學長,我今天排到散步,我可以休嗎?」我問學長B。
「我不是最老的,你要問就問他。」學長B指著學長c說。
「學長,我今天排到散步,我可以休嗎?」我問學長c,也就是他們口中最老的。
他正在翻看汽車雜誌,嘴裡哼著歌,偶爾吹兩聲口哨。聽到我的問話,他不太情願的轉過頭來。「你……多久沒下船了?」
「五個禮拜了。」
「那還好嘛,想當初我剛進來,被那群雞歪蛋關在船上八個禮拜,連他媽吭都不敢吭一聲。」學長C比手劃腳的說著。
「學長,我只是想回家看看,就讓我走一次吧!」
「讓你走是沒什麼問題,但你他媽不要有了一寸就想進一尺,我告訴你,門都沒有!」
我第一次休「散步假」,就是這樣的。
這是一種奇怪且不成文的制度,在軍中一直存在著。
日曆一頁頁的被翻過、被撕去,在海軍待了三年,當散步假不再像以前一樣難求,我反而不知道這早上九點放假,晚上十點收假的十三個小時裡,我能給自己什麼樣的快樂。
子雲在台中,Feeling在台北,以前的同學不是在台南、嘉義、新竹,就是在花蓮或台東,那短暫的十三個小時的自由,我像一隻被拔掉頭的蒼蠅,在高雄市裡騎著機車穿梭著。
子雲說,我進了海軍之後,變得很不甘寂寞。是啊!我是很不甘寂寞的,其實。
放了假沒人陪的時間裡,我可以打通所有通訊簿裡的電話號碼,只求能找一個人陪我一起晃晃,有目的地也好,漫無目標也罷,只要我身邊有個人,儘管是年久失聯的朋友,還是交情頗淺的同學。我都可以接受。
只要我身邊有個人。
直到昭儀的突然出現。
昭儀的出現對我來說,像是一碗已經淋了清香醬油的白飯,又突然間撒上了一些肉鬆一樣的難以言喻。
白飯是我,清香醬油是Feeling,所以不用說,那突然加進來的肉鬆,就是昭儀。
基本上,一碗自飯拌醬油已經可以謂之極品了,所以撒進來的肉鬆就不怎麼容易去定義它,在我的感覺裡,雖然美味並沒有因此而受到負面影響,但總覺得這蓋在飯上面的肉鬆,裝飾的存在成份變多。
一碗飯沒有任何拌味,它一樣可以下嚥;就如生命沒有任何裝綴,分秒依然公平的前進。如果在飯上面淋上了醬油,那味道是不可言喻的完美,所以肉鬆變得可有可無。
但仔細想一想,如果飯並沒有淋上醬油,可以拌味的只有肉鬆呢?
「我放散步假了。」每當我因為放散步假走出左營軍區大門,我就會打電話給昭儀,而她就會很自動的,在我家樓下等我。
我有時會問她,是不是大學生都不需要上課,文憑一樣能拿得到?
她會很俏皮的回答我:「這是要看實力的。」
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太多,我總覺得她的課業其實很重,「看實力」這句話也不是真的。
「我想去看夜景,你帶我去,好不好?」
晚上七點,一九九九年,冬天的翅膀隨著街邊行道樹的初葉更生而慢慢縮萎。
從昭儀突然出現到現在,也已經三年半了。
我從陽字號調職到拉法葉,從下士晉陞到中士,當生命中的一切看起來似乎都沒有轉變的同時,其實,已經有了很大的轉變。
「好,你想去哪看?」
「當然是山上。」
我們騎著機車,穿過高雄市最熱鬧的市中心,越過連結新興區與監埕區的高雄橋,繞過動物園,停在壽山上視野最好的地方。 ,
「高雄的夜晚好漂亮。」
「是啊,跟海上的夜晚完全不一樣。」
「海上的夜晚是不是都很暗,伸手不見五指啊?」
「那是沒月亮星星的時候,只要有星星或月亮,海上的夜晚是很美麗的,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
「一片白色的海,鏡面一般寧靜的海,一望無際空空蕩蕩,只有你腳下的這艘船在行動著,那是很淒涼的美麗。」
「鏡面一般?」
「對啊!當海面陣風級數很低的時候,海真的就像一面鏡子。」
「星星很多,對吧?」
「多喔!幾乎沒有空隙的佔據整片天空,多到你會起雞皮疙瘩,月亮比平常還大。」
「哇……那……那……看得見流星嗎?」
「常見啊,清楚又不拖泥帶水的劃過去。」
「你看到流星會許願嗎?」
「會啊。」
「啊?!真的嗎?來得及嗎?」她像小孩子一樣興奮的跺著雙腳。
「來不及……」
「來不及……來不及怎麼許啊?」
「候補許啊!就像搭不到飛機候補機位一樣啊!」
「真的嗎?真的嗎?」
其實,星星多是真的,月亮大是真的,流星常見也是真的,但候補許願是唬爛的。
我不相信看見流星許願,那願望就會實現這回事。所以某個流星許願的鑽戒廣告,我是第一個吐舌頭不以為然的。
但是,昭儀的天真自然,卻讓我開始認為,即使流星不會帶來願望的實現,也會讓自己的希望得到一個寄托吧!
站在拉法葉的甲板上,鏡面一般的海,比平地還要大的月亮,沒有空隙的星空,流星又一次劃過我的頭頂。
「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對Feeling說一句……我喜歡你……」
流星不會給我機會的,因為會對你說我喜歡你的,是我自己的心
春天,是三月的季節,可能是我待在高雄太久了,總覺得高雄的春天,來得比其他城市都還要早,你彷彿可以嗅出那種洋溢活力生氣的味道,在每一條街,每一條道路上。
我一直很想到一個會下雪的地方去玩一陣子、去待一陣子,甚至是住一陣子,那我就可以看見春天來時,雪被陽光融化的景象。
有沒有想像過一種畫面?你是一片雪花,當你跟隨著冬天的腳步降落在某一棵樹的某一片葉子上,你會希望那片葉子所看得見的景致,是怎樣的畫面?
又當春天像日出的恆光蒞遍大地的每一個角落,而你也即將化做一滴剔透的雪露,你會希望自己碎落在怎樣的一片土地上?
我太愛下過雪的土地了!所以我心裡滿是這樣的疑問。
這個問題我問過子雲,他說他沒辦法回答,因為他不是雪花,既然不是雪花,也就不會化做一滴剔透的雪露。
「你可以想像一下。」我試著要他回答我這個自己都覺得莫名奇妙的問題。
「不,我沒辦法。」
「你有辦法,只是想不想而已。」
「不,我真的沒辦法。」
「你有。」
「我沒有。」
「你有。」
「好,我告訴你,曾經,我問過我室友類似的問題,他說我腦袋有問題。」
「什麼類似的問題?」
子雲說,在一個天氣不錯的下午,他上完課準備回宿舍,正走在校園裡的路上,然後有一片葉子掉在他的頭上。
他拿起葉子,看了一看,再看看那棵掉葉子的樹,他開始有了一個疑問。
「你說,當葉子離開樹的時候,是葉干會痛?還是樹會痛?」
「呃……」
「看吧!我就說吧!,這種問題就像是同大便說,『Heuo,你會不會覺得自己很臭啊?』一樣的好嗎?」
「不不不,我一直覺得你沒有聽到問題的精髓。」
「是是是,我再跟你辯下去只會傷了自己的腦髓。」
三月,一個冬雪融化的季節,也是一個讓人開始懵懂愛情的季節。
我常問自己在意的是什麼,每過一個時期,我就會問自己一次。因為我是個不清楚何謂生命的人,所以讓自己明白心之所向,對我來說變成是一種目標,也可以說是一種目的。
小學的時候,我在意的是在下午四點放學後,趕緊做完功課,就可以冠冕堂皇的坐在電視前面看卡通;國中的時候,我在意的是每個禮拜三都會出一本的《少年快報》,裡面有很多漫畫家是我的偶像;高中的時候,我在意的是排球校隊的成績,還有自己的球技。
那……這幾年呢?
我沒有考上大學,進了海軍,在海軍裡待了三年半,學會別人不會的摩斯密碼,學會沒多少人看得懂的譯電技術,學會軍艦上通信機房的那些個家揪怎麼操作,學會怎麼跟比你階級要大個數倍的長官搏交情。
除了這些,我還學會什麼?而在這些幾乎天天做的事情外,我其實在意的是什麼?
其實,很多事情都是沒有變化的,因為會變化的是你自己。
當我在艦上的甲板看著星星抽煙時,天上的星空一樣是天上的星空,月亮一樣是出奇的大;當我放假時,被我邀出來唱歌作樂的,一樣都是那些朋友們;當我閉上眼睛睡過一覺,醒來後鏡子前站著的,一樣是我;就連每天用的牙膏都是同一個牌子、同一種包裝的。
話說回去。
當我想像我是一片雪花時,我在意的是我將落在哪片葉子上?還是在意那片葉上所能眺望的風景?化做雪露後,我在意的是我即將碎落的那片土地,是不是我所希望碎落的?
葉子掉落,可能是葉子痛,也可能是樹痛。
但如果你並沒有注意到這些個事情,只是無心的從那片葉上走過,那麼,你又何需去在意是葉子痛,還是樹痛。
後來,當我打開我的內務櫃,看見Feeling寫給我的那一疊信,也看見貼在鏡子上頭那張她寄給我唯一的一張照片,我才發現自己這幾年來所在意的,究竟是什麼。
「老闆,麻煩你,我想淋上一些醬油。」我把手上的白飯回端給小吃店的老闆。
「祥溥,我發現你吃飯有這種怪嗜好。」昭儀瞇著眼睛笑著說。
「什麼怪嗜好?」
「淋醬油。」
「喔。對啊,你不覺得這樣很好吃嗎?」
「我知道這樣很好吃,但也不必每次吃就得每次淋啊。」
「沒辦法,我喜歡這樣吃。」
「其實,我覺得你跟子雲很像,你們只要一喜歡上什麼,或是一習慣了什麼,要你們嘗試別的,就好像要你們的命一樣。」
「也不會啦。」
「吃飯不一定只能淋醬油啊,你也可以試試別的啊!」
「例如加肉鬆?」
「嗯!聰明,加肉鬆也是一大極品啊。」
我吃著淋上醬油的白飯,夾了一口青菜。
昭儀,不是我不喜歡在白飯裡加肉鬆,只是我已經嘗到醬油了啊。
三年半了,我跟Feeling已經三年半沒有見面了。
儘管她時常寄來信件和卡片,但是三年半的時間,並沒有稍稍消磨我對她的感覺,反而更加深了我對她的喜戀,像一瓶藏在酒窖裡的老酒,越陳,一定會越香。
今天是我這輩子第一次被一個女孩子邀請看電影,對像不是Feeling,而是昭儀。
我一直覺得很奇怪,在這沒有Feeling的三年半里,昭儀的出現是一種奇妙的現象。
就像是一個超級喜歡看卡通的小朋友,突然間得到一台令他目眩神迷的電動玩具一樣,他會一直玩著這迷人的電動玩具,但心裡面卻會惦記著這一集的卡通將會演到哪裡。
我問過船上的同事,如果一個女孩子在你每次休假的時候都無條件的陪你,她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態。
後來我才發現我問錯人,因為他們都很直接的拍拍我的肩膀,然後從皮夾裡拿出保險套叫我隨身攜帶。
同樣的問題,我也問了子雲,他也認識昭儀,所以我想他的答案會比較客觀而且正確。
「有兩種可能。第一,她壓根沒想到會跟你有愛情的交集,所以會無條件陪你。」
「那第二呢?」
「第二則反之,她壓根就是要跟你有愛情交集,所以她無條件陪你。」
「唬爛!昭儀是多直接自然的女孩子你也知道,她要是真的喜歡我早就說了啦!」
「你又忘了,她跟我一樣是處女座,打死不說的能力天下皆知!」
後來,子雲說我艦上的同事說的對,叫我到7一ll買保險套隨身帶著,以備不時之需。
如我之前所說,我會問我自己到底在意什麼?
如果我會在意吃白飯一定要淋醬油,那昭儀呢?
看過了電影,時間尚早,昭儀要我到我帶她到西子灣去看海。
「昭儀。」
「幹嘛?」
「你為什麼會找我看電影?」一陣海風吹來,我撥弄著頭髮。
「無聊嘛!一個人看電影這種事只有子雲會做好不好。」
「喔……那……你都已經大四了,為什麼會沒有男朋友咧?」
「你沒聽過大一俏,大二嬌,大三沒人要,大四死翹翹嗎?」
「那你也經歷過大一、大二啊,為什麼還是沒男朋友咧?」
「你想想嘛,我學校在市區,又在中正文化中心旁邊,那裡氣質美女那麼多,我這種死沒氣質的怎麼可能有人要呢?」
「喔……是這樣喔……」
昭儀輕笑了兩聲,然後站起身來。「祥溥,有沒有對著海大聲叫過?」
「哪種叫?罵人帶髒字的那種我有,床上那種我沒有……」
她在我背上打了一下。
「以前住新竹的時候,我就常一個人到海邊去大喊,高興的,不高興的都喊過,很痛快的感覺,你要不要試試?」
「好啊,可以罵三字經嗎?」
「不行!除了三字經之外其他的都可以。」
「那……你先示範一下。」
我看著昭儀彎著身子,握著拳頭,拚命往海的那一邊大喊,大喊。
彷彿全世界只剩下她一個人似的,不在乎任何事,彷彿生命只剩下這吶喊的幾分鐘,如果不喊出來,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中山大學的海科院前,我跟昭儀在堤防上,一聲一聲的往海的那一端大喊。
一句「唐祥溥,我愛你!」的回音,也彷彿從海的那一端傳了回來。
如果我也能大喊一句一Feeling,我愛你!」
我希望不是只有聽得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