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看到理過發,穿得人模人樣的戰天問站在眼前,陶惜誓呆望之際,赫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這只熊」曾經也是她一個美夢……
初相識那年,她六歲他十二歲,她跟著父母到他家做客,怯怯喊了他一聲「天問哥」,就看著他手中的彩虹棒棒糖猛吞口水,兩人對看了五分鐘,最終他敵不過她怯生無辜的眼神,便把棒棒糖送給她。她開心舔著棒棒糖,心中認定他是個好哥哥,從此,她便常跟在他屁股後頭。
「新娘子靠近新郎一點……」攝影師的聲音拉回陶惜誓的心神,她怯怯地往他身邊靠,盡可能不發抖。
今日他理了發,原本一頭散發變成短密黑髮,加上一毛不留的乾淨下顎,讓他一夕之間從熊哥變成型男。
「戰先生,你太高,還是坐下來好了。」
攝影師已經「喬」了好幾回姿勢,隱忍了許久的戰天問終於不耐煩的暴吼。
「你到底要怎樣?要站就站,要坐就坐,一次說清楚行不行!」
咆哮聲一出,陶惜誓立即破功,裙裡的雙腿不由自主的顫抖。他還是別開口,維持型男樣不是很好嗎?
「呃……」攝影是無奈的看向一旁的吳特助。要「喬」好Pose,難免要請新人再三配合,才剛開始新郎就發火,接下來怎麼拍?
「少爺,因為你太高,少奶奶比較嬌小,所以為了配合少奶奶,就請你稍微忍耐一點。」跟在戰蓄英身邊當了多年特助,相當懂得察言觀色的吳大招,這幾日和少爺相處下來,發現了一件事,就是只要提到和少奶奶有關的事,少爺再坳都會瞬間變溫馴。
果不其然,話音剛落,原本還怒氣騰騰的戰天問表情急轉,臉部剛毅線條霎時變得柔和很多。
吳大招朝攝影師比了OK的手勢,攝影師點頭繼續。
「好,麻煩新娘子把臉再貼近新郎一點……」
陶惜誓怯怯的看了戰天問一眼,整個人僵在原地不動。以為她又在害羞,他遂主動拉她過來——
「惜誓,不用害羞,你用力貼上來就是。」
「呃,也不需要用力……」攝影師乾笑。
戰天問「看」了他一眼,頗有再囉嗦本人就要發飆的警告意味。
吳大招偷偷想攝影師搖手,示意隨他說去,別局限他,能順利拍完才是重點。
只是當攝影女助理親切的幫陶惜誓把臉貼上戰天問的臉頰,她卻嚇得表情更僵。
倒是女助理靠近戰天問時,不自覺露出甜美笑容。這準新郎又Man又帥,年輕又多金,簡直是世上少有的極品。
「新娘子笑一笑好嗎?」接下「重金」級的Case,攝影師的耐心比平時多了數萬倍。這天價級的婚紗照,恐怕這輩子都無人能打破記錄,一生能接一次百萬級的婚紗攝影,不僅臉上有光、走路有風,他此生也再無遺憾了。
陶惜誓卻很無奈,笑容僵硬,活像是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逼她笑。
明知不行,攝影師仍先試拍一張,看到VCD螢幕上顯示的照片,新娘活像是被新郎綁去當押寨夫人,額上不禁冒出三條黑線,隨即請女助理示範嬌羞甜美的笑容,可試了十多回還是不行。
「好了,夠了,她笑不出來就不要勉強她。」戰天問在一旁看得都火了。惜誓做不來的事,沒必要一直折磨她。「惜誓本來個性就內向害羞,你要她笑成那種花癡樣,她哪做得來?」
花癡樣?女助理深受打擊。她明明笑得很「保守」,顧及新娘在場和自己的職業道德,真正的花癡本事壓根未展露,那裡花癡了?
吳大招無奈的點頭同意。少爺說什麼都可以,只要婚紗照能趕在明天端出,他要躺著趴著,要露齒不露齒、笑不笑,一切都隨他。
既然當事者都不介意有無笑容,攝影師自然也沒意見,不再多事拿石頭砸自己的腳,反正再怎麼拍,他們活脫脫就是一對山大王VS押寨小夫人。
待所有人各就各位準備開拍,陶惜誓卻因他說的那句「她笑不出來就不要勉強她」,陡地想起多年前他也曾說過類似的話。
那年他國三,她約莫是國小三、四年級,戰伯伯公司舉行員工旅遊,約了她父母一起去。當時有一群小朋友在飯店泳池戲水,幾個年紀相仿的小女生邀她一同玩耍,她因為不會游泳不敢下水,小女生們一直鼓勵她要克服困難,她很害怕,卻又想跟她們一起玩,就在池畔猶豫不前。
他在旁邊的泳池內聽到小女生們叫她快點下水的鼓噪聲,立即上岸走向她,察覺她似乎很害怕,泳池內的小女上還一直催她快點下水,當下濃眉一蹙,口氣極凶的吼道——
「惜誓不想下水就不要勉強她!「這一吼,靠近池畔邊的水域瞬間淨空無一人。
「惜誓,我帶你去吃冰淇淋。」
她搖頭,小臉上有一絲失望。她其實很想跟那群小女生玩的,可是她真的很怕水……
他主動問她,「那你想玩什麼?」
「我想要……」她指著泳池,透出一種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眼神。「玩水。」
「那你剛才為何不下去?你不喜歡跟她們一起玩?」
她猛搖頭。「……我怕被水淹死。」
聞言,他噗哧笑出聲。弄懂她的顧慮,他帶她進入泳池,拉著她在水中一步一步走,瞧著她一臉羨慕的看著別的小朋友游泳,他想她這麼小又這麼膽怯,一時片刻也教不會,索性背著她來來回回游了好幾趟,這舉動羨煞了好多小朋友——
那時的她,好開心,彷彿只要有他在,天塌下來他都會幫她頂著,會牽著她的手帶她勇往直前,並且處處呵護著她……
她好希望回到那時候,那時的天問哥人好好,都不會像熊一樣亂吼叫,頂多是小小的吼一下——
陷入回憶,陶惜誓像傀儡般任由女助理擺佈,偎在他身邊拍了好幾張照片。
「接下來——」攝影師蹙眉思索該擺什麼Pose。男太高女太矮,天差地別,要把兩人兜在相框內,還真沒太多姿勢可擺。
「怎麼都是你在說?你也尊重一下新娘的意見啊。」戰天問替自己身邊的新娘子出聲,就怕她太膽怯,心裡有什麼想法不敢說出口。
攝影師愣住,吳大招則是忙不迭點頭。這會「少爺說得全都對」,若想早點收工,大夥兒就別和他作對。
「惜誓,你說說看,你想擺什麼樣的Pose,還是你有什麼要求,只要你說,我一定全力配合。」對上她的眼,戰天問全身上下就像散發著守護的天使白光。
就是這道光!
陶惜誓仰首微笑,不假思索地說出心中所想,「天問哥背我。」
「背你?沒問題。」
只見他身子一彎,手一撥,小小只的陶惜誓就穩噹噹的趴在他背後。
攝影師眼睛一亮,他完全沒想到這一招,兩人身高相差懸殊,但新郎將新娘子背起,不但身高融合,還多了一股趣味甜蜜,瞧新娘子滿眼笑意,多開心啊!
抓住相機,他連續拍了好幾張,喀喳、喀喳聲將陶惜誓神遊的心魂拉回現實,見自己趴在戰天問的背上,當下反應就是大聲尖叫。
「怎麼了?」準新郎不解的回過頭看她。
「啊——有熊,放我下來!」
眾人驚得面面相覷,極擔心那只「熊」會氣得當場翻臉走人,沒想到當事者反倒爽朗大笑,表情頗為驕傲。
「我們都要結婚了,你怎麼還這麼害羞?從現在開始,你要習慣我是你的熊老公,以後,你就是熊夫人。」說著,又大笑三聲。
熊夫人?陶惜誓臉頰不由自主抽搐著,怎麼想都不覺得這有什麼驕傲的,但他為什麼得意揚揚,好像這稱謂是至高無上的光榮……
究竟是他太樂天,還是她太悲觀?
接吻——
哪對新人不接吻,拍婚紗照、結婚典禮上,難免得嘴對嘴、唇碰唇,賓客起哄炒氣氛時,不吻個十分鐘似乎顯得有些失禮。
但戰天問可不信這些,只要惜誓臉上有一絲絲不願意,他一律以一句「惜誓不想做的事,就不要勉強她」,幫她擋掉這些讓她「害羞」的事。
反正他也認為接吻是兩個人的「私事」,幹嘛要在大庭廣眾下吻給別人看?何況惜誓這麼害羞,壓根做不來這種公開示愛的事。
所以,他決定把兩人的第一次接吻,留在洞房花燭夜。
一場耗資千萬的盛大婚禮結束後,他們這對新人被送到站家位於郊區的別墅。
沒外人打擾的新房內,她應該不會再害羞了,但是……
「啊——不要過來!」陶惜誓縮在床頭邊,雙眼緊閉,尖叫聲破表,不知情的人可能會以為她遇到了XX之狼。
戰天問站在床邊,彎著身子,整個人僵住。他不過是想問她要不要喝水,她幹嘛尖叫?
難道她還在害羞?
「惜誓,這裡沒別人了。」他坐在床上,笑說:「你不必……」
明顯感到床墊凹陷,意識到他坐在床上,她叫得更大聲:「天問哥,走開,不要過來!」
他一愣,由於秉持「惜誓不想做的事,就不要勉強她」的原則,他下意識地起身站好,濃眉微蹙,不解的看著她。「你……不是在害羞?」
她搖搖頭。她不是在害羞,而是害怕?
戰天問心頭頓時涼了半截。如果她不是害羞,那她尖叫著說「不要過來」,是真的不想他靠過去了?
「惜誓,你確定不要我……靠近你?」不猜,他直接問。看見她點頭,表情不禁有些受傷。「為什麼?」死也要死得明白些。
她細眉微蹙,低眼,心裡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你,討厭我?」他自動退一步。免得靠她太近又惹她尖叫。
怔愣住,陶惜誓茫然的看著他。她是很害怕他,卻一點都不討厭他,這話說來很矛盾,但她沒一丁點討厭他是事實。
見她默不作聲,戰天問忽地想起她每回尖叫都稱他是熊,便試探地問:「你不喜歡熊?」
沒有一絲遲疑,一顆小頭顱搖得快甩出去似的。
他懂了,她不喜歡熊,連帶也不喜歡他……等等,更正確的說法是,她或許不喜歡他這類型的男人,再白話一點,就是他不是她的菜!
「呃,惜誓……」他喚她,對她展露自己引以為傲的強壯臂肌,指著臂上突出的肌肉,不死心的再問:「你,喜歡這個嗎?」
她頓了頓,搖搖頭。那只「大老鼠」讓她聯想到他會吼人,也會打人。
確定了,戰天問滿心沮喪。
原來她一點都不喜歡像他這種高大魁梧的肌肉男,他這虎背熊腰的壯碩身材讓別的女人流口水,她卻避之唯恐不及。
怎麼會這樣?是猛哈他的那些女人瘋了,還是她的品位與眾不同……不對!他的惜誓沒有問題,肯定是別的女人全都瘋了。
惜誓不喜歡他,這讓他壯碩的心靈受傷很大。
可是既然她不喜歡他,為何還答應這門婚事?「你……」
話語剛出,他馬上頓住。差點忘了她是為了一億元嫁給他的,可米已成粥……不,還未煮熟,吃不得,但她已嫁給了他,事已定識,他不會悔婚。
事實上,他不想讓惜誓嫁別的男人,這世上不會有人比他更疼她,她呆在戰家能受到百分百的呵護,去到別人家可就未必。
「你休息,我、我去別的房間睡。」既然她不喜歡他這型的,他也不想勉強她。
「天問哥……」
「你一定很累了吧,快點睡。」懷著落寞的心情,臨去前,戰天問回頭咧嘴一笑讓她心安,不讓她對他這個新郎官心懷愧疚。「我想睡了,有事明天再說。」
門關上的那一刻,陶惜誓伸手想喚回他,可又膽怯的收回手。聽到他離開的腳步聲,她怯怯的走到門後,快速鎖上門。
鬆口氣之餘,她突感愧疚。她知道自己這麼做太不應該,可是,烙印在心頭多年的陰影,不是一朝半夕就能揮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