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溫柔 第9章
    一轉進亦俊家的那條街﹐就看到她穿了牛仔褲白T恤站在那兒等﹐臉兒紅撲撲的﹐完全沒有一絲情緒低落狀。

    「你這打扮﹐讓我帶你哪兒去好呢﹖」

    「大碗粥。」她想也不想。

    「豈不便宜我﹖」心情極佳。

    「只要你帶我出去﹐哪兒的東西都好吃。」她笑得皺眉皺眼﹐像只可愛的哈巴狗。

    「小心我把你吃了。」他極少這麼開玩笑。

    「你不會。你吃蝶兒也不會吃我。」她笑。

    突然間﹐兩個人都顫動一下﹐同時停下來。他望著她﹐她也望著他﹐有點呆怔。

    車廂中有陣奇異的沉默。

    「對不起﹐我說錯話。」她莫名的心虛。

    他無言地拍拍她﹐微微一笑。「蝶兒公司應酬﹖」

    「是。做廣告的人應酬極多﹐蝶兒又好熱鬧好動。」

    「其實你也可以參加。」

    「和他們那班人不熟。」他忽然想起﹐「郭守業找過你。」

    「我知道。他打過無數電話來﹐」她露出甜甜的微笑。「我已答應對他認真些。」

    「認真﹖」他望著她。

    「蝶兒說得對﹐要不就拒絕﹐否則就認真些﹐」她慢慢地說﹕「他人不錯﹐也合得來﹐我想試試給他也給自己一個機會。」

    「很好啊。」他說得彷彿勉強。

    「好不好是未知數。我給自己一個時限﹐到時不行就算了﹐不要再拖下去。」

    「現代女性都理智得很。」

    「沒辦法。碰不到我嚮往的﹐也許我太愛幻想﹐其實那種感情並不存在。現在試試走另一條路﹐看看通不通。」

    「對自己妥協了﹖」

    「不﹐不」她看他一眼。「我只是試試。」

    停妥車﹐他們步行去大碗粥﹐吃了亦俊心愛的小食。出來時﹐他們很自然的漫步街頭。

    「這麼多人﹐找個散步的去處都難。」

    「我們去海邊﹖」她眼睛閃亮。

    「開車過海去麗晶酒店﹐那兒海傍比較美麗。」他雀躍。

    拖著她的手轉身奔向停車場﹐說去就去。

    時間尚早﹐不到九點﹐明亮的路燈下談心的行人仍多﹐多半是雙雙對對的情侶。

    他們漫步在人群中﹐中間隔了段距離。他們很清楚﹐他們不是情侶。

    「想不到這裡的人一樣多。」他輕歎。

    「根本上香港九龍人已爆棚﹐到處都擠﹐想清靜﹐除非移民。」她說。

    「我想過這件事。」

    「不是說不離開嗎﹖」她十分意外。

    「只是想過。有時心意會變的。」

    「為什麼﹖」她盯看他。

    「沒有原因﹐」他有點不自然。「人的情緒和要求都很難講﹐最近我考慮過。」

    「蝶兒同意﹖」

    「我沒跟她講﹐是我自己的想法﹐也許還沒成熟﹐」他自嘲般的笑笑。「我發現彷彿愈來愈不懂自己。」

    「怎會這樣﹖你又不是孩子。」

    「我也不懂。不知道為什麼﹐最近做很多事都不對勁﹐精神也不能集中﹐」他看她一眼﹐「三十年來第一次覺得自己很失敗。」

    「誰敢說你失敗﹖事業、愛情都好﹐人人都羨慕你。」

    「他們不懂。自己知自己事。」

    「能告訴我一點﹖希望我能懂﹐或者可以分擔些。」她也有些不自在。

    是這燈光﹐這氣氛﹖周圍雙雙對對的情侶﹖或是夜色下溫柔的海水﹖她不知道。

    「不能。因為我並不知道那是什麼。」他垂下頭﹐把眼光藏在垂下的眼簾下。

    「君傑﹐你變得古怪。」

    「是。我也有這種感覺。」他深深吸一口氣。「對周圍的人或事﹐甚至工作、環境都覺得厭倦﹐心神煩躁﹐不能集中﹐多想一走了之。」

    「怎麼能走﹖」她忘情地叫。「你不理我我們了嗎﹖」

    他抬起頭﹐黑眸中儘是無沒無際的溫柔。

    「又不是真的走。」他笑﹐並用手撫亂了她的頭髮。

    「嚇我。下次不准講這種話﹐也不准弄亂我的頭髮﹐我已不是大學裡那個傻女孩。」

    「在我眼裡永遠都是。」

    「給個機會讓我長大﹐好不好﹖」她叫。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失蹤﹐你會怎樣﹖」

    他用一種探索的眼光緊緊的盯看她。

    「我不知道﹐但一定好傷心﹐真的。」

    「傻女孩。」他再一次撫亂她的頭髮﹐很滿意似的。

    「什麼事令你真的會走﹖」她極感興趣。

    「不告訴你﹐等你心思思。」他笑。

    走完整段尖東海傍大道﹐他們轉身折返。

    「走得動嗎﹖」溫柔的關心。

    「休息了整天﹐比老虎更有勁。」她說。

    「很久沒散步。也沒有這樣輕鬆﹐覺得好舒服﹐好舒服。」

    「如果喜歡﹐每天都可以散步。」

    「不。環境、氣氛、人不對就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他感歎。「有些事只能偶爾一次在生命中出現﹐不可強求﹐不可安排。」

    她不懂他的話﹐只深深的望著他。

    「別想探我內心﹐你不會明﹐因為我自己也不明白。」

    這夜回家﹐亦俊睡得極美好﹐甚至夢到個滿是百合花開的大山谷。

    她把決定告訴郭守業。他們的感情明顯地邁進一大步﹐他對她更是慇勤﹐更是千依百順﹐他甚至安排她見他父母。

    她沒有反對。

    正當的交往原該大大方方﹐見他父母並不代表什麼﹐她心中坦蕩蕩。

    與郭守業相處時間多了﹐無意間就疏遠了君傑和蝶兒﹐她完全不知道他們近況﹐與君傑近在咫尺﹐卻連講話的時間都少﹐往往只能匆忙中點個頭﹐打個招呼。

    突然間﹐亦俊強烈地思念他們夫婦。

    特意到君傑辦公室﹐他沒有笑容的望看她﹐彷彿面對的是一個普通同事。

    「有沒有空﹐請你和蝶兒吃晚餐。」

    「沒有。我約了人。」冷冷的語氣。

    「明天呢﹖」她再問。

    「忙。要開0T。」

    「那麼中午可以嗎﹖」她再接再厲。

    「不。胃口不好﹐中午不出去吃。」他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

    「什麼時候可以﹖總要給我一個期限﹖」

    他彷彿在努力壓抑著甚麼情緒﹐然後才淡淡吐出幾個字。

    「到時候才告訴你。」

    莫名其妙的被冷待﹐亦俊愈想愈不是味兒﹐難道君傑又情緒低落﹖又和蝶兒冷戰﹖公司這陣子並不忙碌﹐他為什麼﹖

    回到工作上﹐想把這件事忘掉﹐卻耿耿於懷﹐心裡就是橫梗著一根刺﹐很不舒服。

    ※※※

    快下班時﹐忍不住打電話找蝶兒。

    「終於想起我了﹐」蝶兒打趣﹐「我以為你拍拖拍昏了頭。」

    「像我這種理智型的永遠不會昏頭。」

    「總有一天讓你撞到了你夢想中的人﹐令你全情投入癡癡迷迷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你們好嗎﹖」她問得並不自然。

    蝶兒沉默一陣﹐然後說﹕「你知道了什麼﹖」

    亦俊嚇了一跳﹐難道真有什麼不妥﹖

    「我什麼也不知道。剛約君傑餐聚﹐他拒人於千里之外。他從沒試過有這種態度。」

    「現在才發現﹐做人老婆真難﹐大概又是我做了什麼他不滿意的事﹐或說錯話。」

    「他不是那麼小器的人。」

    「有些人對自己妻子特別挑剔。」

    「你們又在冷戰﹖」

    「我有什麼可戰的﹖他不理我﹐總是黑起塊臉不出聲﹐我承認失敗。」

    「這麼嚴重﹖」

    蝶兒在電話裡深深歎息﹐然後沉默。

    「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亦俊真切關心﹐她們情如姐妹。

    「不知道。我已盡力做到最好。」蝶兒沮喪。「到現在我才發覺完全不瞭解他。」

    「不要盡往壞處想。我——再去試試他。」

    「不不要。」蝶兒彷彿有難言之隱。「我怕他再令你難堪。」

    亦俊翻來覆去的想﹐實在想不出什麼原因﹐君傑變得厲害﹐以前絕對不是這樣的人﹐他極易與人相處﹐尤其是他喜歡的人。

    她開始在辦公室裡留意君傑的動靜﹐他很冷、很沉默﹐永遠埋頭工作﹐不苟言笑。好多次她故意在他辦公室門口晃來晃去﹐他恍若未聞﹐視而不見。

    他到底怎麼了﹖即使真的惱了蝶兒﹐也不該有那麼長久的懲罰﹐沒有女人受得了。

    地拒絕了郭守業在銀行家俱樂部午餐之約﹐鼓起勇氣去找君傑。

    「君傑——」

    他抬起頭﹐冷冷的盯看她半晌。

    「別理我﹐我沒有空。」

    「總要吃午餐。」

    「說過別理我。」他臉上有抹暗紅。「我不想見任何人。」

    「我只想幫忙﹐君傑。」

    「你幫不了忙﹐永遠不能。」他近乎咆哮。「你走開。」

    亦俊嚇了一大跳﹐這是什麼態度﹐他怎麼變成這樣子﹖

    她漲紅了臉呆在那兒﹐進退不得。

    君傑「碎」的一聲把一堆文件推在檯上﹐鐵青著臉大步奔出去﹐連句「對不起」

    都沒有。

    委屈的淚水在亦俊眼中打個圈﹐她堅強地收回去。不要哭﹐錯又不在她﹐她只不過想幫忙﹐盡點力。

    君傑可惡﹐原來這般不可理喻。

    她退回辦公室﹐失去了出去吃午餐的情緒。

    大概這次蝶兒和君傑間真出了麻煩﹐那麻煩不是任何人幫得到的。

    她非常不安﹐又不敢打電話告訴蝶兒。如果君傑每天都是這種態度﹐蝶兒大概也受夠了。君傑﹐她好失望。

    沒心情見郭守業﹐下班之前她已離開公司﹐逕自叫的士回家。

    那種由心底發出的不安愈擴愈大﹐莫名其妙的令她坐臥不定﹐甚至煩躁。

    ※※※

    深夜的門鈴令她心驚肉跳﹐又發生了什麼事﹖首先她覺得與君傑有關。

    滿臉頹喪的蝶兒站在門邊。

    「能否收留我一夜﹖」她還有心情講笑。

    把蝶兒帶進臥室﹐只怔怔地望看她﹐甚至不敢問什麼事。

    蝶兒搖搖頭苦笑﹐點燃一枝煙。她已經很久不抽煙﹐至少在亦俊、君傑面前不。

    「蝶兒」她輕輕叫。

    「我也不知道怎麼弄成這樣﹐實在無法忍受家中的氣氛﹐我快瘋了。」蝶兒發洩似的。「我寧願他大吵大罵﹐我最怕沉默無言﹐到底我錯在哪裡﹖死也有個理由才甘心。」

    「有那麼嚴重嗎﹖」

    「我甚至懷疑我們曾有的感情。」

    「不能這樣﹐你們是令人羨慕的一對﹐你們的感情誰都看得到﹗」

    「看得到﹖我感覺到的只有冰冷。」

    「他——君傑沒有解釋﹖」

    「他回家就不說話﹐一句也不說﹐想活活悶死我。我只不過酒醉一次——」

    「酒醉﹖」

    「心情不好﹐阿文陪我喝酒﹐當時他沒生氣﹐大概事後想想就氣起來。」

    「妒忌﹖」亦俊說。蝶兒呆怔一下﹐她沒想到這點。「會嗎﹖妒忌阿文﹖」她叫。「他是我波士。」

    「男人若鑽牛角尖是沒道理可講的。」亦俊透一口氣﹐笑起來。她以為找到了原因﹐找到根由。「試試解釋﹐君傑吃軟不吃硬。」

    「我不知道。」蝶兒心動。「他不至於懷疑我和阿文吧﹖天大笑話。」

    「休息吧﹗明天解釋完就沒事。」亦俊很樂觀。「想不到君傑是個醋埕。」

    「那我這樣跑出來他會不會擔心﹖」女人總是心軟的。

    「打個電話告訴他在我這兒。」

    「不。他可能已經睡著。」蝶兒心中七上八下。「我走了他還睡得著。」

    「我送你回家。」

    「不不﹐總要讓他吃點苦﹐居然對我這樣沒有信心。」蝶兒冷哼。「除了他﹐我還真沒把其他男人看在眼裡。」

    「君傑是又優秀文好人﹐值得的。」

    「郭守業不值得嗎﹖」

    「SOFARSOGOOD。不過——淡如開水。」

    「還沒放棄你偉大的愛情觀﹖」

    「與生俱來﹐放棄不了。」

    「郭守業會不會是真命天子﹖」

    「不知道。他若肯等十年﹐十年中我仍找不到我嚮往的﹐或者嫁他。」

    「十年。」蝶兒作個昏倒的表情﹐倒在床上睡。「天大考驗。」

    ※※※

    早晨﹐蝶兒匆匆梳洗﹐趕去上班。一大堆工作等著她做﹐沒有時間讓她鬧情緒。

    公司大廈樓下﹐她看見等在那兒的君傑﹐他瞧粹零亂﹐鬍鬚都沒剃。

    他示意她上車﹐即使大堆工作等著她﹐還是柔順的坐進車裡。

    她愛他﹐不想互相折磨。

    汽車一溜煙衝上天橋﹐經過鬧市﹐回到家裡。他不由分說地捉緊她手臂上樓。

    「你弄痛了我的手。」她叫。

    他關上大門﹐整個人靠在門上喘息﹐全身都在輕微頂抖。「你到底想怎樣﹖」

    他爆發。「離家出走並非解決辦法。」

    她呆怔住了。捉她回來就是質問﹖憤怒一下子湧上來﹐這算什麼﹖「你想怎麼解決﹐即管講﹐不必大發脾氣﹐沒有人怕。」

    君傑彷彿生氣得臉都歪了﹐他一句話也說不出﹐指著她的手指震動不停。

    「請律師也行﹐我奉陪到底。」她豁了出去﹐冷得連自己都害怕。

    然後衝到大門欲出去。

    君傑一把抱看她﹐死命地緊抱著不放。

    「你還要發什麼瘋﹖」他狂叫。「你一定要把這個家拆散不可﹖」

    蝶兒聽得很清楚﹐她拆散這個家﹖是她或是他﹖怎麼儘是惡人先告狀﹖

    她不再掙扎﹐整個人靜止在他懷裡。

    她愛他﹐從沒有想過「拆散」這個家﹐也許她任性些、放肆些﹐這不影響她對他的感情﹐這只是她的態度。

    她聰明﹐懂得在適當的時候收斂。

    「我做錯了什麼﹖」她平靜地問。

    「沒有。」他猶豫一下。「我情緒不好。」

    「沒理由把所有怒氣發洩在我身上。」

    「我沒有發脾氣﹐我控制自己﹐我不出聲﹐你為什麼要離家一夜﹖叫人怎能放心﹖」

    他是關心﹐是急切﹐不是發怒﹐也許——她錯怪了他。

    「我以為你不理我﹐」她眼睛濕了﹐心中已是一片溫柔。「我只是去亦俊家住了一夜﹐你可以問她。」

    他不再出聲﹐夫婦兩相擁一陣。芥蒂在擁抱中消散﹐只覺滿是溫馨。

    他自然放心她到亦俊家住﹐是吧。

    他們都沒有上班﹐兩個人在家「窩」了一整天﹐前嫌盡釋﹐又恩愛得不得了。

    「找亦俊一起吃晚餐。」她是想討他歡喜。

    「不」很勉強的聲音。「不要阻人拍拖。」

    「也好。我們去燭光晚餐﹖」她比較天真。

    「留在家裡﹐我弄牛排給你吃。」

    她審視看他好一陣子。

    「你變了﹐你開始不喜歡外出。」

    「不﹐也許只是這一陣子﹐」他頗作狀地撫摸眉心﹐「以後再帶你出去。」

    蝶兒很聽話﹐在廚房裡幫忙弄出一頓晚餐。平日她最怕做家事﹐今夜他興致勃勃。

    晚飯後她偷偷打電話給亦俊。

    「雨過天睛。」她笑得好甜。

    「原該如此。你們兩都是好人。」

    「沒去拍拖﹖」

    「沒興趣﹐下班就回家。」

    「怎會如此﹖拍拖時我恨不得分分鐘都看到他﹐你不正常。」

    「隨便你說﹐告訴君傑﹐我請他吃午筵的邀請依然有效。」

    收線。蝶兒看見君傑正目不轉睛地望著她﹐她突然覺得自己像小偷。「是亦俊。」她說。

    ※※※

    君傑又站在亦俊辦公室門口﹐那種「雨過天晴」的感覺真真實實在她心中流過。

    「中午請你吃日本菜﹐十二點半在銀座等你。」他看她一眼。然後垂看頭說。

    「一起去。」

    「我在銀座等你。」轉身就走。

    她搖頭。三十歲的男人還彆扭得像孩子﹐大家都從公司出發﹐為什麼不肯一起走﹖他們又不是真正吵過架。

    銀座的小桌子上﹐君傑已先她而在。他的視線有點閃縮﹐彷彿在逃避她似的。

    「吃魚生。懲罰你上次得罪我。」她笑。

    他召來侍者﹐立刻照做。

    「是不是還要送禮物陪罪﹖那我要一隻水晶龜﹐LALIQUE的﹐置地廣場有得賣。」

    她開玩笑。

    「大的或小的那種﹖」他竟認真了。

    「君傑﹐你失去了幽默感。」她叫。

    臉上一抹不自然﹐迅速地看她一眼。

    「我討厭現在的自己。」

    「因為妒忌﹖因為蝶兒酒醉﹖」

    他呆怔﹐顯然意外。

    「不是因為這件事﹖」她極聰明。

    他含糊以對﹐不承認也不否認。

    「一直以為你是最有風度、修養、最好脾氣、最有量度的男人﹐看來你也逃不過人類最大毛病:妒忌。」

    「人類還沒有進化到消滅劣根性的地步。」

    「不過男人適當的妒忌是好事﹐至少令你愛的女人感到欣喜。」

    他皺眉的神情一閃而逝。

    她捕捉到了。

    「不以為然﹖」立刻反問。

    「不要總說那兩個字。我不是那麼小器的人﹐至少對蝶兒。」

    「對什麼人你才會小器﹖」順口的一句。

    「你。」彷彿掙扎了好久才吐出的一個字。

    亦俊嚇得心臟猛跳﹐整個人幾乎從椅子上彈跳起來。但是﹐莫名其妙的強烈喜悅和感動亦從心底升起﹐能令君傑小器﹐能令君傑妒忌的人原來是她。

    「你開玩笑。」她眼中有淚﹐緊緊地盯看他。

    他抬起頭﹐把今天從未正視她的視線停在她臉上﹐定定的凝望著。

    「我騙過你嗎﹖」一本正經的。

    突然間﹐兩個人都沉默下來﹐避開互相的視線﹐大家全神貫注的對著那大碟魚生。

    一絲從未有過的微妙感覺在心底升起﹐這感覺令兩個人之間變得極不自然。

    原本他們應該有很多話要講﹐大家有默契似的都像在迴避。這午餐吃得出奇的快﹐兩人回到公司立刻躲進辦公室﹐一句話也不講。

    亦俊猛烈的心跳到現在才稍稍平復﹐那種一陣又一陣的無邊喜悅一直包圍著她。

    只不過君傑的一句話﹐令她心底從未動過的神經竟起了漣漪。

    腦子裡塞得滿滿的﹐也不知道那是什麼﹐但一碰就心甜﹐一碰就喜悅無限﹐溫柔無限。什麼事都做不來﹐思緒比光速還快似的飛越了整個宇宙﹐又回到她的心海裡。

    郭守業的電話在下班時打來。

    「我在公司樓下等你。」無限深情的聲音。

    「不不不﹐」沒經思索的。「今晚任何地方都不去﹐要趕回家﹐有重要事。」

    「我送你回家。」

    「好。立刻下樓。」

    衝出辦公室﹐飛快地瞄一眼君傑﹐他仍垂看頭對看案頭的文件。強烈的快樂湧上心頭﹐。快步離開。她無心應付郭守業的任何話語﹐心中腦中已裝得太滿﹐滿得容納不下其他

    任何人、任何事。她是那樣的快樂滿足。

    「今天你遇到什麼好事﹖」郭守業問。

    「噓﹐那是秘密。」

    「連我也不能知道。」

    「說出來就不美了。」她笑靨如花﹐從來不曾那麼美過。

    「有這樣的事﹖」。

    「什麼事也沒有﹐只是心情好。」

    「心情好也不肯跟我一起慶祝﹖」

    「不是慶祝﹐要仔細的去想、去回憶。」

    「到底什麼事﹖」

    「虛無瞟渺。」

    「在跟我打啞謎﹖」他有最好的耐性。

    「不要猜﹐也猜不到﹐讓我保有小小秘密。」她嫣然一笑﹐輕快下車。「再見。」

    「什麼時侯再見﹖」他的聲音和靈魂都追著出來。

    「再通知你。」她的聲音像音符般伴著她從樓下回到家裡。

    「這麼早回來﹖」母親意外。

    「媽媽﹐我非常快樂。」抱著母親打個轉。「休息一陣﹐晚餐叫我。」

    「什麼事令你快樂﹖」

    「不知道﹐正在尋覓。」她關上房門。

    到底什麼事呢﹖只為了君傑那句話﹖不可能不可能﹐心胸中的快樂都滿溢出來﹐把她整個人都淹沒﹐怎能只為一句話﹖

    倒在床上﹐把整張臉埋在枕頭中﹐這才發覺自己的臉頰竟是湯手。實在是什麼事呢﹖竟令她忘情忘形至此﹖

    晚餐桌上﹐只胡亂吃了小半碗飯﹐完全沒有食慾﹐莫名其妙的就會笑起來。

    「這麼神秘﹐」母親悄聲問。「郭守業向你求婚了嗎﹖」呆怔半晌﹐連聲怪叫﹐胡說﹐胡說﹐關他什麼事呢﹖發瘋!

    母親只是微笑﹐一副「過來人」的微笑。

    「碰到真命天子﹖」

    「全不是﹐你猜到哪兒去了﹖我只是心情好﹐與什麼人都沒有關係。」

    「發瘋。」母親搖搖頭離開。

    是發痢發痰。只不過一句話再這麼下去真要變瘋子。她努力按捺自己的情緒﹐二十幾歲人﹐從來沒如此這般過﹐好像個小女孩初嘗戀愛滋味

    她呆在那兒﹐這是什麼話﹖與戀愛有什麼關係﹖白癡極了。努力擺脫那像酒醉又像發燒般的情緒﹐拿一本最難明的邏輯學出來看﹐一個字一個字的去想﹐去分析﹐去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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