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溫柔 第4章
    耳赤不知所措。

    「沒想到廣告的影響力竟有這麼大。」事後她拍著胸口說。

    「後悔了﹖」君傑望著她。

    「也不是。人生路途太奇妙﹐我從來沒想過會踏上廣告路﹐真的﹐誰知道前面還有什麼意想不到的事﹖前路是謎。」

    「和文耀揚在一起﹐講的話也文藝起來。」君傑似笑非笑。

    「不能說在一起﹐他是個不錯的人﹐我們也很合得來。」

    「動感情了﹖」他盯著她。

    「我的缺點是太理智。」她搖頭。

    「不是我說文耀揚不好﹐我覺得他還是差一點點﹐配不上你。」

    「君傑﹐我不是公主貴族﹐也非大美女﹐不可能有個王子來追的。」她笑。

    「你是章亦俊﹐我看得你很高﹐公主貴族大美女都不能跟你比。」

    「你太偏心了。我只是普通人﹐而且是個固執的、不怎麼合群的普通人。除文耀揚外﹐與他的朋友們也合不來。」

    她想起那條件好得不像真人的郭守業﹐忍不住笑起來。

    「笑什麼﹖」君傑問。

    「不。沒有。」她不想講﹐君傑一定會罵地無聊﹐那郭守業與他們全沾不上邊。

    「有秘密不肯告訴我了﹖」君傑不悅。

    「不不﹐只不過想起一個無聊的人、一些無聊事。」她胡亂地說。

    「杜奕生﹖」

    「怎麼又是他﹖我早已不記得。」

    「他一天到晚找蝶兒幫忙﹐他還沒有死心。」他搖頭。非常不滿。

    亦俊記得他說過「勇敢而堅持」的話﹐這個與她沒有感覺的男人倒也有他的優點。

    「君傑﹐到底你想找怎樣的人來襯我﹖你去找吧﹗找到了帶到我面前來﹐我等。」

    君傑嘴裡嘀咕了一句什麼﹐她沒聽見。

    君傑把她抬舉得太高﹐她受不起。

    ※※※

    仍和文耀揚約會。

    和他在一起很舒服﹐他不但人瀟灑﹐思想也瀟灑﹐完全不給她任何壓力。而且他不世故﹐可能家庭環境不錯﹐環繞在身邊的朋友也都是高階層的﹐他也不現買。

    對工作也敬業樂業﹐可以說為興趣而工作﹐所以完全聽不見怨聲沖天、尖酸刻薄的話從他嘴裡出來。

    他令她覺得身心舒坦。

    他們之間的友誼淡淡的﹐像小溪流水﹐沒有一絲激流。亦俊喜歡這種互相沒有要求的交往﹐她是個慢熱的人﹐不容易動情。

    「是不是我有些變態﹖」當蝶兒一再追問她與文耀揚的事情時﹐亦俊反問。

    「我們是好朋友﹐可以無話不談﹐但還是沒有那種感覺。」

    「你要什麼感覺﹖驚天動地﹐轟轟烈烈﹐可以令人生令人死的﹖」蝶兒誇張地說﹕「告訴你﹐世界上不可能再有。」

    「電影裡有﹐小說裡有﹐我相信真實的世界裡也找得到。」

    「你中了電影小說的毒。」蝶兒叫。

    「電影小說只不過是真實生活的藝術加工﹐我有信心總能找到。」

    「這叫地老天荒不了情。」蝶兒歎息。

    「我認同亦俊的話。」君傑忽然插口。對蝶兒寵愛有加的君傑﹐這方面思想和亦俊一致。「世界上有那種感情。」

    「那我和你呢﹖我們並不是﹐但我們相愛是不是﹖是不是﹖」蝶兒咄咄逼人。

    「別孩子氣。我們不是那種感情﹐但世界上一定有﹐或者亦俊運氣好﹐能碰上呢﹖」君傑相當堅持。

    「那我豈不是白活、白結婚﹖我並未遇上﹐我划不來。」蝶兒叫。

    君傑輕輕擁她入懷﹐像安慰一隻貓般輕柔地拍她背脊﹐情深意波的。

    「別太貪心﹐各人頭上一片天﹐各人命運不同﹐際遇不同。遇到你我已極之滿意﹐我愛你﹐這就夠了。]

    在君傑懷裡﹐蝶兒滿足的不再多言。

    結婚前結婚後他們都這麼甜蜜恩愛﹐令人羨慕得不得了。他們互相決不掩飾對對方的深情﹐那種水乳交融的眼光和神情﹐會令人心頭發熱。

    「蝶兒的個性改變了﹐」文耀揚也這麼說﹕「她不再是只潑辣的小野貓比以前溫馴而安定﹐結婚對她幫助很大。」

    結婚。亦俊連想也沒想過的兩個字﹐彷彿遠在天邊﹐把任何男人與跟她結婚兩個字放在一起﹐都格格不入﹐像笑話一樣。

    或者﹐她屬於不必結婚的那一型。

    她不知道。她對人生的看法是隨遇而安﹐順其自然﹐只有工作才是最重要。

    她在市場部工作﹐令上司方達才極之滿意﹐不只一次書面或口頭嘉獎她﹐連老總也都知道她是方達才的得力助手。自她加入﹐市場部表現非常出色出位。

    「好好做﹐大把前途。」老總說。

    她喜歡聽見這話﹐大把前途﹐事業心重的她覺得這比什麼都重要。

    ※※※

    是不是有一天她能做到總監的位置﹖甚至老總﹖像一本小說(悠然此心)裡的方蕙心一樣﹖閒時她愛看小說﹐中文的、英文的都看﹐她這麼理智的人愛在小說中找點柔情來平衡一下自己﹐在別人的戀愛故事中享受溫摧的一刻。

    她在很小的時候﹐大概中一中二就開始看小說﹐什麼書都看﹐也看金庸、古龍的武俠小說﹐會很沉迷。所以她在理智之餘也有愛幻想的一面﹐秘密地植根在心田一角﹐這是個秘密﹐秘密得連君傑也不知﹐甚至連她自己也不覺。只有在某個特定的時刻﹐浪漫意識會從心底湧出﹐那時﹐她會顯得特別溫柔沉靜。

    這一刻在他們幾個老友餐聚中突然來到﹐文耀揚發現了﹐君傑和蝶兒也看見﹐亦俊的眼光矇隴如夢﹐整個人像在月光下沉澱了的清溪﹐安靜如柔波﹐意識和思想彷彿已飛天外﹐她靜靜地坐著﹐原本有性格美的臉龐變得更柔和﹐更美麗。

    文耀揚看得發呆。

    「今夜你好美。」他喃喃的說。

    「你在想什麼﹖」君傑也忍不住問。

    「啊你的神情令我有靈感﹐我想到一個廣告題材。」蝶兒略誇張地說。

    亦俊彷彿從一個夢中驚醒﹐有點茫然﹐有點恍憾又有點難為情。剛才地在想什麼﹖已經記不清了﹐那是某本小說中某個片段﹐男主角對女主角說了句什麼話﹐那話觸動了她心中最細微的一根神經﹐掀起她一陣浪漫思潮——大概就是這樣﹐她記不真切了。屬於她幻想柔情的一面總是面目模糊﹐似真似幻﹐似夢似真﹐她喜歡這種感覺﹐她不想刻意去追尋真相﹐這種在矇隴中探索的情形非常美麗動人﹐是不是就像戀愛的感覺﹖她不知道﹐但享受。

    「你們說什麼﹖」她又恢復了平日的神情。

    「從實招來﹐剛才想起什麼﹖我從來沒發現她眼中也柔情似水。」蝶兒打趣。

    「我是女人都心為之動。」

    「胡說八道。」亦俊看耀揚一眼﹐他很欣賞的微笑?。

    轉頭看君傑﹐他木然深思。他在想什麼﹖

    想問﹐沒問出口。君傑想什麼與地無關﹐他們只是兄妹﹐不需要探入他的內心世界。

    「相信亦俊在戀愛了﹐」蝶兒故意盯著文耀揚﹐「只有戀愛中的女人才有那種眼神。」

    文耀揚很絕﹐只笑而不語地望著亦俊。

    「剛才我想起一本書的一些情節﹐全是虛幻的小說清節﹐你們不要誤會。」

    她看君傑﹐有點求助的意思。君傑仍然陷在他的深思狀態中。

    「你相不相信亦俊的話﹖」蝶兒問君傑。

    「亦俊說什麼﹖我沒聽到。」他也彷彿夢醒。

    「又是一個發白日夢的人。」蝶兒笑。「你們兄妹兩真是人有柑似﹐物以類聚。」

    「我在想工作。」君傑認真地說。「下午我發現有一筆預算算錯了﹐若用另一個方式來算﹐可以替公司省很多錢。」

    「你愈來愈沒情趣了﹐放工之後還想公事﹐我怕你以後MAKELOVE的時候想的也是數字。」蝶兒口沒遮攔。

    「蝶兒」君傑撿色一沉。

    蝶兒伸伸舌頭立刻住口。對君傑她言聽計從﹐千依百順﹐是一百分的好妻子。

    「我們去文華酒店喝杯咖啡吧。」文耀揚提議。他想令氣氛好些。

    「我贊成。」亦俊欣然說。

    「好﹐我們」蝶兒舉起右手。

    「你們去﹐我先回家。」君傑沒有表倩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哀樂。

    「君傑﹗」蝶兒不依。

    「你跟他們去。」君傑拍拍蝶兒。「我自己走。」

    蝶兒嘟起小嘴﹐幾秒鐘過後﹐她說﹕「我陪你回家﹐不做燈膽。」

    她很大體。君傑看來相當滿意。

    坐在文華二樓的咖啡廊﹐文耀揚和亦俊都覺得輕鬆舒適。

    「君傑是個很嚴、很有權威的丈夫。」他說。

    「有時候啦﹗」亦俊十分瞭解。「有時候他也聽蝶兒的話。」

    「蝶兒很會做人﹐人前給君傑面子。」

    「他們互相尊重。」

    「我看蝶兒遷就君傑多些﹐他很大男人。」

    「婚姻之道在於互相協調﹐總有人該讓步﹐你一次我一次很公平。」亦俊說。

    「他們個性並不相近。」

    「這也許能互補長短。」亦俊總說好話。

    「也許你有道理﹐不過——」文耀揚沒說下去﹐只含蕃地微笑一下。

    亦俊也沒追問。她不像其他女人喜歡追根究柢﹐她對八卦事全無興趣。

    ※※※

    第二天蝶兒打電話給她。

    「君傑原來昨夜真的生氣。」她說﹕「從昨夜到今晨都一言不發。」

    「我還沒見過他﹐等他開完會我去看看。」

    「探聽結果請盡快告訴我。」蝶兒緊張。從婚前到現在﹐君傑第一次有這表現。

    君傑到中午才開完會。「一起吃午餐﹐好嗎﹖」亦俊到他辦公室。

    他不看亦俊也不出聲﹐只默默的搖頭。彷彿一個發脾氣的大孩子。

    「我並沒有惹你。」亦俊笑。這不是她眼中的君傑﹐他總像大哥哥。

    「下次。我有很多工作。」他還是不抬頭。

    「晚上﹖明天﹖」亦俊不放鬆。

    「下次。」他堅持。為了蝶兒之托﹐她不得不厚著臉皮。

    「下次是什麼時間﹖」她乖巧地小聲問。

    君傑猛然抬起頭﹐亦俊看見他沒睡好的發紅眼睛﹐看見他的眼睛帶有怒意。嚇一大跳。君傑從來沒像現在這樣。

    「我有很多工作﹐回去。」他壓低了聲音﹐極之不耐煩。

    亦俊不敢再說﹐一溜煙地跑開。

    在電話裡。她對蝶兒這麼講。

    「他很忙﹐沒時間理我﹐你自己努力。」

    「我開始覺得原來不很瞭解他。」蝶兒說。

    「沒這麼嚴重﹐可能是工作壓力﹐公司正在做全年大預算﹐他是主管。」

    「亦俊﹐你要幫我。」

    「別敏感﹐不會有事。晚上回來就好了。」

    「他從來沒有像昨夜那樣不理睬我。」

    「你們兩都還是小孩脾氣。」亦俊失笑。

    她沒有再追問君傑夫婦的冷戰﹐當然是雨過天青了﹐君傑不是對同事又有說有笑了嗎﹖他深愛蝶兒﹐生氣只不過一陣就過。

    果然﹐蝶兒輕鬆愉快地打電話來。

    「九點半﹐好不好﹖」

    「明天要上班﹐就七點半。」

    「來不及吃晚飯。」

    「不吃晚飯﹐買三文治進場吃。」

    「也好。我在中環﹐我買票。」蝶兒笑。「喉﹐沒事了﹐君傑表現出奇的好。」

    應該是這樣﹐小兩口才新婚﹐哪有真正的隔夜仇呢﹖

    「下班後你上公司找我們﹖」

    「一言為定。下午我還得見客戶。」蝶兒說﹕「介不介意不找文耀揚﹖」

    「當然不。我們並不經常見面。」

    「你的照片在他案頭﹐所有人當正你是他女朋友。」

    「相信我﹐我還一點也沒進入情況。」亦俊淡然一笑。「我若愛上一個人﹐必定很驚天動地。」

    「還在追尋你的轟轟烈烈﹖」

    「至少在上天堂時會很安慰的告訴自己﹕「我曾遇到過。」不會白活。」

    「愈聽你說愈後悔。我是否結婚太早﹖」

    「我只說說。也許一輩子遇不到呢﹖或者只是給自己一個藉口。」

    「你對婚姻沒信心﹖」

    「有你們的榜樣怎會沒有信心﹖只是不會為結婚而結婚﹐有那種感覺和需要時﹐才會做這件事﹐我一定要RIGHTTIME﹐RIGHTPERSON。」

    「你是有資格挑剔的。」蝶兒輕歎。不知道她歎什麼。

    ※※※

    君傑在門外輕敲玻璃。

    「晚上看電影﹐蝶兒通知你了嗎﹖」她問。

    「很對不起﹐我指那天。」他帶著覷蝸的微笑。

    「怪過你嗎﹖」她爽朗地笑。「我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也不必吃三文治﹐一下班我們就去鏞記﹐我請。」

    「我訂位子。」亦俊喜悅。她極珍惜他們之間這種和諧、溫暖、雋永的兄妹情﹐她沒有哥哥﹐她真當他是親人。

    「秘書已經訂好。」他望著她。「不怕冷落男朋友﹖」

    「文耀揚算不上男朋友﹐我挑剔又苛刻也頑固﹐不要逼我吃死貓。」

    「想想他也不錯了﹖」他若有所思。「若適合﹐不妨發展發展。」

    「發展發展﹖」亦俊笑得前俯後仰。「生意可以發展﹐事業可以發展﹐甚至友誼都可以發展﹐愛情能嗎﹖你說。」

    君傑的臉一下子紅起來﹐好像被人抓住小辮子的犯錯小女孩。

    「也許不是一見鍾情﹐但必須有那種強烈感覺﹐由心底發出﹐絕對無法發展﹐」

    亦俊再說﹕「別再說這種笑死人的話。」

    他只是笑﹐很開心的。

    在鏞記﹐氣氛極好﹐君傑的話特別多﹐一反平日的沉默。飯後還有點時間﹐他提議去喝咖啡。

    「不行﹐半小時不夠。」蝶兒說。

    「到快餐店喝。」他說。

    「沒有氣氛﹐最不喜歡那種地方。」蝶兒搖頭。

    「有我們在﹐氣氛就在﹐不許挑剔。」君傑不由分說的擁著蝶兒走。

    總是這樣的﹐君傑若堅持一件事﹐到後來必然做得到﹐蝶兒定很依順﹐很遷就他。

    或者﹐文耀揚說得對。

    「昨夜節目豐富。」耀揚一早打電話來。「怎麼沒有我的份兒﹖」

    「我只是客﹐不能反客為主。」

    「今夜呢﹖郭守業家有個派對。」

    「我不能晚晚玩﹐明天一早開會。」她拒絕得極自然。

    「還是對守業有成見﹖」他問。

    「絕對不是。只是星期六﹐星期六我們見面。」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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