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媚終於在三天後被解禁了,踏出燦采閣的她仿若重生般,連呼吸都感到無限的自由、新鮮。
但是她覺得納悶,家中的喜氣似乎更濃郁了,到處都張燈結綵的。回廓上紅色的燈籠一眼望去像一節長長的吳蚣;大廳正中央那偌大的紅色「喜」字更是誇張得令人張不開眼。
是什麼喜事?
找娘問去。
「娘。」植媚進到逸雲的房裡頭,可是奇怪的很,屬於娘的東西全不見了,整個廝房空蕩蕩的像是無人居住,一點聲息也沒有。
植媚有些怔然,心裡想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娘呢?娘到哪兒去了?
「媚兒!」
植媚一轉身見到一身素白的繪月正立在她身後不遠處。
「大姨娘!我娘呢?您這一身……」植媚不懂繪月為何一臉悲傷的神情及一身縞素。
「先別問,快隨姨娘來見你娘……最後一面!」
「什……麼……」血色迅速由植媚臉上褪去,她拖著沉重的步伐,身子搖搖欲墜的顫抖,腦子一下渾飩得什麼也無法想像,一路跟隨繪月來到簡陋陰暗的柴房。
「娘……」植媚見幽淒淒的柴房中有一個瘦弱的身軀躺在草堆上,她顫抖的、遲疑的喊著,那人真是娘嗎?
「不要靠過來!」這聲音是的,裡頭的人確實是她親愛的娘!植媚驚恐心酸的淚如泉湧,她什麼也不管的跪奔過去。
「娘!你怎麼了?為什麼會在這裡……啊!」植媚直撲過去,猝然驚見草堆上一灘灘的血跡!更瞥見消瘦得不成人形的母親!她沒有遵從逸雲的警告死命的將之抱住,失聲慟哭得淚水縱橫。
「不要……靠近我!媚兒。」逸雲想將愛女一把推開,她可不要她也受感染,可是瘦如枯枝的手……一點力量也使不出來。
植媚的固執的緊抱住選雲,深怕一放手她便會消失掉似的。
「不!娘!讓我抱著你!讓我抱著你!」
一旁的繪月見到這一幕心酸的哭泣著。
逸雲倒平靜,雖忍不住的淚直淌,但一顆心卻平靜得出奇。或許是李鑫的薄倖寡義,讓她看透人間黑暗喪失人性的一面,激開了她理智的心門,於是看開了生死。
「眉兒!娘就要不行了,你要堅強。」逸雲吃力的抬起手輕撫植媚的頭。
「娘!你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會這樣?」植媚與逸雲淚眼相對,她輕輕勸撫著逸雲團消瘦而塌陷的臉頰,看著那對原是堅毅,如今卻像兩個窟隆的泛黃眼睛。
喔!才多少時日沒見,她美麗的娘怎麼會變成這個模樣呢!「娘!你到底是怎麼了?」植媚悲切痛苦的問。
這時逸雲突然猛咳一陣,完全無法抑制的吐出一口又一口的鮮血,嚇得植媚慌忙的急欲以自己的衣裙去接,但逸雲硬是把植媚推了開去!
植媚怔愕的跌坐在一旁的乾草上,久久不能平復!久久不能自己!
「你娘她得的是肺病,她……」繪月淚不成聲的向植媚說明。此時君野神情蕭穆的走進來,手上端著剛熬好的藥汁,他沒有多餘的表情,沉默時眼匆匆的與植媚交會。顯然他也是早就知道逸雲病況的人。
植媚的心瞬間像是遭受一頭不知名的猛獸所侵襲,她似乎見到自己被扯爛破碎的心正痛苦的淌血;自己竟然是最後一個得知的人,更無法相信這竟是個事實!
她向前去跪擁住逸雲,淚水奔流的吶喊,一點也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不!娘你會好起來的!你會好的!媚兒不能沒有你!沒有你,這個家我再待下去還有什麼意思呢!」母女倆相擁而泣,但誰又能逃開命運之神的作弄呢!
「別說傻話!孩子。」逸雲淚眼婆娑。植媚卻搖頭固執且抽噎的道,「娘!你待在這種地方病當然好不起來!讓我和君野扶你回房去休養,一定很快就康復的。」
逸雲搖搖頭,茫茫的淚海中有一絲瞭解的悲壯。「不了,我好不了的!」
「不!娘你別說喪氣話,我們回房去,爹也不會忍心讓你待在這裡的。」植媚此言一出,只見逸雲沉默,繪月搖頭歎息,君野更是深沉。
「難道是爹……」植媚由心寒惴慄轉為憤慨填膺,她真不敢相信她的親爹會這麼對待自己結離了十六年的妻子,即使真是到了「最後一刻」、他也不該如此。「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他的。」
「不要再說了,媚兒!」逸雲無所謂的揮了揮手,搖了搖頭,似乎有比這更令她深深不能釋懷的巨石壓著她,她望著植媚欲言又止,又望得君野,望向繪月,眼淚在過度內疚與傷感中沉重的落下。
「大姊!君野!我真是對不起你們!讓你們在李家吃苦受罪不說,還無理由的遭李鑫悔婚!而我居然……一點也……無能為力……嘔……」激動中逸雲又咳出一灘鮮血,慌得大伙全湧上前去。
「別再說了!逸雲。」繪月痛心的以乾淨的白布巾為逸雲擦拭,接過君野手上的藥汁急欲餵人返雲口中。
「姨娘,我扶你。」君野細心的扶起逸雲,植媚則輕撫著逸雲的背。
「沒有用的,別再為我浪費醫藥。」逸雲氣若游絲的拒絕。「我的時候真的到了!」
「君野!姨娘對不起你!大姊!媚兒他爹一向不心疼她,我看不到的將來請你代我……疼惜她……」君野痛苦的搖頭,而繪月悲淒的允諾。
「媚兒……我的媚兒。」逸雲的雙眼逐漸茫然、雙手騰空揮動,植媚泣不成聲的握上去。「娘!我在這裡!我在這裡。」
逸雲緊緊的握住植媚的雙手,這緊握的一刻是多麼真實!多麼溫馨!彷彿人世一遭都不如此刻的刻骨銘心,可是頃刻間的永恆,銜接而來的將是倉促別離的悲傷。
植媚哀淒中感到握在自己手中那雙枯瘦的手,正一點一滴的在銳減她的生命力,她試圖去保留她最後的餘溫,但無論她怎麼揉,怎麼搓,她卻愈漸冰冷,接著渾噩及驚恐向她欺壓而來,她發了狂般的叫著,「娘!我睜開眼看看媚兒!娘!拜託你!娘!你睜開眼看看媚兒!求求你……」
她不斷的求。不斷的磕頭,但逸雲始終沒有讓她如願!
突然間,植媚感覺沉痛中有一張淒黑的網由頂上撒下、之後她就如同作了一場淒涼哀絕的夢,無法自拔、深陷其中!猝然暈倒了!逸雲就這麼走了。
她的喪禮被李鑫以極低調的方式草草處理,除了家人,外人壓根不知道李家夫人過世!
相反的,植媚的婚禮卻倍受他的重視,排場,宴席都是考究且費不真的張羅。
植媚冷眼的看待父親一廝情願的婚禮,而且自始至終都毫不睬理他假情假義的噓寒問暖。
從小到大,她都像是顆礙眼的小沙粒,怎麼突然間沙粒成了珠玉了,令他愛不釋手起來!真是諷刺之至!也嘔心到了極點!
加上他這麼對待娘,她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的!娘走了,這個家再也沒有什麼值得她依戀的了。
而且她說什麼也不會嫁給父親所安排的人,現在她滿腦子就希望君野能帶她遠走高飛,即使是天涯海角,她都要跟著他。
可是君野近來沉默得令她困惑,他其實老早知道此事的,卻一直沒有向她提及。而現在她完全知道了,更不見他有什麼表示及反應,他就像個局外人般的一點也不以為意。
難道他也默許爹這麼做嗎?不!不可能!他說過他會娶她的,他不可能坐視將她拱手讓人。
而且,他們那麼相愛,他更不可能棄她於不顧了。
不如她主動去找他說個明白吧!是的,唯有如此了。
夕陽即將西沉,植媚暗自收拾好了行囊整裝待發,來到君野的小屋,但她驚訝的是君野亦正在打包行囊。難道這是默契?
「你要去哪裡?」君野詫異的問。
「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君野目光深不見底的望著她,緩緩的搖頭。「不!你不能跟著我!」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
植媚以為君野不是認真的,她將包囊抱在胸前,下顎低倚在上頭,抬起落真的大眼看他,咕噥般的問,「你不要我了嗎?」
他沒有回答,一聲不響的回頭去收拾他的書。
樟媚不解君野那沒有反應的反應,她繞到他面前去。「你怎麼了?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氣極了爹的不講道理,對不對?我也氣極了!可是我們就要離開這裡,何必去在乎呢?」植媚逕自猜測。
「不是我們,而是我。」
「你是說!你要……丟下我一個人……在這裡!」
「你就要成親了!」他提醒,一點私人的情感也沒有透露。
「你說什麼?」植媚無法相信此言是出自君野口中,而且語氣是毫不猶豫的。「你竟要我……去和別人……成親?」
君野沉默的、壓抑的垂下眼眸,沒有任何答覆。
植媚難以置信的搖頭?年輕的感情在此時全然摔得粉碎!
「你可以說你不要我了,為什麼要我去和別人成親?」植媚心碎的淚滑下臉頰。
「為你好!」君野的語氣一點也沒有保留。
「為我好?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
「原諒我。」他能怎麼說?這句話他還能怎麼說?但植媚一點也不原接受。
「你騙人!那天我們約定好我要等你功成名就娶我的,怎麼現在你就反悔了!」
「……」
「你……好可惡。」植媚無所適從的奔出小屋,一見水井便毫不考慮的直想往裡跳!
「你在做什麼?」一個剛毅的臂膀詫然的環住她的腰。
「讓我死!不要理我。」植媚毫無希望的掙扎。
「不可能。」君野將她帶離水井邊才放開她。
「娘離開我了!你也不要我了!」植媚落寞的哭泣。
「我不是不要你,而是沒資格要你。」君野終於說出真心話。
「不!我是你的!一生下來就注定是你的!誰也拆散不了我們。」
「傻瓜!如今你嫁的是一個可以給你榮華富貴的人、時移事往之後你就會忘了一個叫古君野的人,因為那人什麼也給不起你。」
「我不要什麼榮華富貴!我只知道我是你的!」
喔!他多麼衝動的想伸出雙臂緊擁住她,但他的理智告訴他不能這麼做,他不能放任自己的情感,他不能失控!縱然他愛她像她愛他那麼多!那麼深!那麼濃!
但是為了她的幸福著想、他只能告訴她,「我要不起!」
「不!你若是要不起還有誰要得起?」植媚不顧一切的主動擁抱住君野。「帶我走吧!」植媚含淚的請求。
君野深抽一口氣,無奈艱澀的道:「走到哪裡?飛到哪裡?帶你喝西兒風?帶你吟詠風花雪月?我拿什麼養活你,跟著寒酸的我,你會受苦的。」
「我不在乎!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麼也不怕!什麼也不在乎!」
「現實一點,媚兒!」君野激動地搖撼她柔弱的身子。
「那麼……你是真的不要我了,你要我去嫁給別人!」最後的希望在此時凝結成霜雪、被冰封了,植媚再次不信任的問。小臉上紛亂的淚正如同她的心緒。
君野困難的、苦澀的回視她噙淚楚的熾細臉龐,那閃燦在她眼瞳上的淚似乎正強烈的將他的理智淹沒,她顫抖的紅嫣雙唇呢喃喃的訴說她的疑惑。
有那麼一刻,他幾乎想不顧一切忘我的將她攬進懷中,熱烈的吻她!
但偏偏他古君野堅守著自己的哲理,他無法任由自己被一時的激情沖昏頭。
而他該怎麼回答她?事實上要他放下她是多麼困難的事,但只要她能幸福,他不惜決裂彼此的情誼,他必須說,「是的。」
君野扯下頸上戴了近十六年的紫水晶,握住植媚的手將之放上去。「過去的且讓它過去!」他語氣中的肯定及毫不遲疑,狠狠傷透了植媚。
他匆匆的瞥過她串串滾落的淚水,不露絲毫情愫的走出她的視線,她的生命!
植媚怔怔呆呆的垂下頭,瞥著手心上仍留有君野身上餘溫的紫水晶,深種的柔情換得的竟是強烈的心酸,她還沒從失去母親的傷疼中清醒,如今她又跌落到情感無所寄托的萬丈深淵,成了一具無助、孤獨縹渺的靈魂!
終日植媚都鬱鬱寡歡的將自己關在房裡、她不哭、不笑的將自己鎖在深切的落寞中,不吃、不喝的把自己弄得又病又瘦。她甚至放掉了兩雙心愛的愛情鳥。
「飛吧!飛到你們想去的地方!」她再也不想相信愛情,再也不想相信盟約,她只知道什麼叫「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是的!她發現如今只有恨意在支持著她這個失去魂魄的空殼,她的每個意念除了充滿恨意之外沒有別的。她瞪視著擱在梳妝台上的紫水晶,瞪視著紅繩上的缺口,那正有如他主人毅然決然的無情,斷得居然是一絲不苟的俐落!
植媚真不知自己手上的雪山冰玉是否也該敲碎了丟給他,但她確知他這麼做令她感到可惡又可恨!而現在她最覺得可恨的還是自己竟不爭氣的在落淚。她忍了很久了,終究忍不住的決堤。
「哭吧!哭到窒息為止!」她大方的告訴自己。
可是任她怎麼哭,卻始終抹不去深種在心底的悲哀!
微有涼意的午後,一個單薄的身影蜷曲在池塘邊,愣愣的望著池子裡悠遊的錦鯉出神,假山假水下唯有一個孤單的倒影。四周傳來丫環們的叫喚聲,受驚的錦鯉成群的遊走,弄亂了那個影子!
「小姐!小姐!我們可找到你了!」玉子、小青、銀杏全是一頭汗,急得跟什麼似的。
「小姐!你在這裡也不出聲,讓我們找了好半天!」玉子小心翼翼的說道。丫環們都知道小姐近來遭受太多打擊,若非真有急事,她們都不敢擅自打擾她。
「什麼事?」植媚懶懶的頭也沒抬的問。
「越公子求見,老爺答應了,要小姐陪越公子逛花園。」銀杏喘噓噓的道。
「什麼越公子?」植媚沒精打采的問,不知「越公子」是何許人。
三個丫頭支支吾吾的像是有所顧忌而難以啟齒,最後小青自告奮勇的說明。
「嗯!就是姑爺嘛!但不是家裡的這個姑爺哦!是那個要和小姐你成親的姑爺。」小青不說還好,一說像是把荷包蛋煎成了炒蛋,搞得混雜不清了。
「喔!你這人真是……有夠……氣人吶!」玉子和銀杏又氣又急的直對小青跳腳!小青依然是一副茫然的不知自己究竟哪裡說錯了的模樣。
植媚臉色一沉,灰暗的道了句,「我還在服喪,要逛爹不會自己陪他去逛。」說完她立起身逕自走上小橋,離開池塘。
「可是!小姐……小姐……」丫環們全不知所措的追來。
植媚沒睬理的越過拱門走出去,卻發現眾家丁們井然有序的一個個排排站好。她更驚訝的是古君野竟然也在其中,而她爹哈腰陪著笑臉和一個衣冠楚楚的陌生年輕男子一路走來。
植媚第一個念頭就是往回走。
「植媚看出了李鑫的企圖心,更不看他謅媚的嘴臉,她凜若冰雪的立在原地,動也不動的。
李鑫技巧的掩飾難堪說道,「都要成親了還那麼害臊!」
「容我介紹,這就是小女植媚。」李鑫笑容可掬的邊介紹邊彎腰,謙卑到了極點。「媚兒,這位就是越公子尚仁,你未來的夫婿。」
「植媚小姐果然是仙姿至貌令人驚艷。」越尚仁彬彬有禮的雙手合扇傾身向植媚致意。
植媚無心的應了句,突然下意識的將眼光飄向君野,他居然如同一般的家丁,神情平板的直視前方,毫不側目。「越公子也是一表人才、斯文有禮、相貌堂堂呢!」植媚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這麼說,而且說得那麼嬌聲嗲氣還外帶清脆悅耳如銀鈴般的巧笑,她甚至正眼都未曾瞧上越尚仁一眼呢!
「媚兒,陪陪越公子逛逛園子。」李鑫皮笑肉不笑的骨子裡,原本還擔心植媚曾拒絕,卻沒想到她大賣面子給他。這丫頭的性格還真是讓他捉摸不定,先前為了她娘的聲死和這樁婚事跟他嘔得幾乎絕食抗議,但現在她的表現不僅出乎他的意料,更讓他想大聲叫好。她可是他陞官發財的利器呢!說什麼他也得對她多多擔待擔待。
原先植媚是想拒絕的,她想出了以頭疼、腳疼,或者亂七八糟疼為理由來推拒。
但是見君野無動於衷,便硬是說成了,「備轎吧!」
他不是要她嫁給這個「榮華富貴」嗎?她可以圓了他的心願!
見植媚答應得爽快,李鑫興奮得眉飛色舞。
「你、你,你,還有你!」植媚胡亂的點了四名長工抬轎,君野居然也在人選之內。
玉子、小青,銀杏暗自交換了個「大事不妙」的眼色,跟著李鑫心虛的急欲掩飾什麼似的同越尚仁微笑。
越尚仁卻不疑有他的上了單人的籐轎。
當君野和另一名長工抬著轎過來,植媚卻遲疑了。
她後悔自己為什麼要給他難堪!
但是在她連他正眼也不原瞧她一眼的時候,後悔立刻就停止了。
「扶我。」她刻意擺出大小姐的氣焰,冷淡的下令,當是對下人的語氣。
君野伸手臂,植媚生氣的扶了上去。
「太高了,我上不去!」她有意刁難。
君野只得半蹲著將手置於膝頭。「上轎吧,小姐。」他面無表情的道,十足像個克盡職責的長工。
植媚是於心不忍的,心想他又何必非得如此呢!他真的不只是一點可惡而已,而是好可惡!
她閉上眼蹬上他的膝,心亂如麻的坐上轎去。一路上她哪有心情觀賞風景?她盯著君野的背,竹竿在他肩頭上一定不輕吧!
「植媚小姐、植媚小姐。」
「啊!什麼?你叫我嗎?」植媚心不在焉的側過頭去看越尚仁。
「是啊!」
「什麼事?」
「不知我可否直接喊你的小名媚兒呢?」
「隨你。」
「喔!太好了,那麼媚兒,現在我們要逛到哪兒呢?」越尚仁甚是禮貌的問。
「都好!」植媚漫不經心的應。
「都好那不是漫無目的?」
「那就到嵐花停去吧!」植媚心想這人真是煩。
「到嵐花停,轎夫聽見了嗎?」越尚仁反客為主的下令。
「是。」
植媚注意到君野也回答了,她居然覺得有些洩氣。
他當真不在乎她和別的男子逛花園嗎?
植妮在心中嘔著、攪著,兩腳生氣莫名的胡亂踢著突然她的一雙鞋在這時候掉了。
「停轎,小姐的鞋子掉了!」越尚仁首先發現。
兩座轎子停了下來,但是該派誰去拾回鞋子呢?
「麻煩你了,轎夫。」越尚仁要君野去拾回植媚的鞋。
君野卸下肩上抬轎的皮繩,回頭去拾那雙鞋。
終於他們的眼光有交流的時候了,他拎著她精巧的繡花鞋,不帶任何情愫的盯著轎上面紅耳赤的她。
植媚想說自己並不是故意的,可是一點開口的機會也沒有。
越尚仁下了轎走過來,「謝謝你。」他伸手由君野手中接過植媚的鞋、女人的腳作了夫婿之外誰也沒資格碰。
「我來為你穿上。」越尚仁將扇子隨意插在頸背傾下身。
「不!我自己來!」植媚慌了下,縮著腳,臉直紅到耳根。
「這是我的榮幸。」越尚仁的多禮今植媚不自在。她忙著拒絕,求救的眼不自主的看回君野。
可是君野老早退開了,他背著她,根本看也不看她一下,一點君子風度也沒有!
難道他要她困窘而終嗎?
在她忙著拒絕的時候,他竟不幫她,還有心情賞風景?
正當植媚在心頭抱怨時,越尚仁早已不慌不忙的為她穿上鞋。
他得意的坐回自己的轎子,滿意的下令,「起轎吧!」
這一路下來植媚都在生著悶氣。儘管碧算如茵、百花齊放,但她視而不見。
風中徒有越尚仁滔滔不絕的聲音,偶爾植媚良心發現才有一回沒一句的應著。
「媚兒,你脖子上的紫水晶鏈子挺別緻的。」
「喔!你說什麼?項鏈是嗎?」植媚又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她下意識的輕觸冰涼的紫水晶,想起了眼前這個可恨的轎夫對她說的「過去的且讓它過去」,甚至連信物都可以不要,好可惡!
「你喜歡嗎?送給你。」她真的取下項綜,還刻意說得大聲點,好叫那可惡的人兒聽得清楚些。
對於她的「大方」,他依舊是無動於衷。
「送我?」倒是越尚仁有些受寵若驚。
「是!」他既然無所謂,她也豁出去了。
「那麼小生就收下了。」越尚仁眉開眼笑的收下了「未婚妻」的饋贈。
嵐花亭終於到了,下轎的時候植媚根本不敢期望君野會主動過來扶她,果真他像棵樹般立在原位,理也不理她。植媚徹底被他的無情所傷,即使先前還存有一些任怨,以為君野不可能就這麼輕別離,但是他那昭然若揭叫冷淡及漠視一再的叫她灰心,卻也叫她十分的生氣!
「媚兒,這裡就是府上的嵐花亭嗎?」越尚仁一廂有禮的走過來,植媚假裝很開心的讓他扶她下轎。
「是啊……哎呀!」一個不慎植媚差點跌倒,順勢的倚到越尚仁肩上,她似假還真的哎叫著,不死心的認為君野不會放著她受傷不管!
「有沒有怎樣?有沒有怎樣?」
關心她的不再是她昔日的守護神,而是仿若陌生人的越尚仁。植媚哀莫大於心死的終於明瞭,君野已經真的將她放掉了。她死盯著他挺直的背,他連轉過頭來瞥她一眼都不會。她不只覺得他可惡、可恨,還狠心到了極點!他居然可以下定決心放得這麼……徹底!這麼……一乾二淨!他們的誓約呢?他們的愛情呢?恐怕早就已被他拋諸九霄雲外吧!
「沒什麼?」她恨恨的放開越尚仁的肩。
「我不知有沒有這個榮幸扶著你走呢?媚兒。」
「當然。」植媚一點也不考慮的回答,故意佯裝嬌羞答道。
兩人走過君野身旁時,植媚還故意笑得更加燦爛,但她驕傲地瞥也不瞥君野一眼,倣傚他的冷漠模樣。剛開始植媚學自我矛盾著,但自尊馬上將之消滅。
她喬裝成很有意興的伴著越尚仁賞花觀景,但只有自己知道這麼做的目的,這完全是針對君野而無關越尚仁。
但是越尚仁在有形無中受了鼓勵,自然而然以為植媚對他「很有意思」,以致他的手由原本的位置移至植媚的腰間,他親膩的問:「累不累,要不要歇一歇?」
植媚其實是不喜歡和越尚仁靠得那麼近的,可是她發現君野愈是不在乎,她愈想製造她喜歡越尚仁的假象。
「好啊!人家腳好疼喔!」她拉長了聲音,像在撒嬌。
「那麼我們進涼亭去歇息。」越尚仁溫文儒雅的臉上寫滿笑意。
「好吧!」
「我好渴!」植媚藉故離開越尚仁的手,逕自坐在石椅上。
「差個下人去取茶水不就解決了。」越尚仁硬是緊臨著植媚坐。
「隨你!」植媚聳聳肩,覺得越尚仁的靠近令她頗不自在,但另一個不自在卻隨即而來。
「喂!你去取些茶水來。」越尚仁側過頭去命令亭外的長工,君野竟又被他選中。
「是!」二話不說的他馬上跑回足足有一里遠的廚房取水。
植媚清晰可聞自己的心田里正驚叫著,「不要啊!」還頻頻回首,再也沒有理會越尚仁。
直到君野取來一壺桂花茶。
植媚眉頭不展的有些內疚。「你累不累呀!」她輕聲細語的問君野,覷著他,但他相應不理,面無表情、盡職的將兩隻茶杯注滿便退了下去,全然的對植媚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植媚的內疚渺渺忽忽的一下子消失無蹤了。
「不是渴了嗎?」越尚仁提醒發愣的植媚。
「我又渴又餓!」她恨意正濃的道。
「餓啦?那麼……」越尚仁一古腦的回頭去吩咐,然而……」
「我要剛才那人去取點心來。」植媚稱快一時的說。
「哦!」越尚仁不認為有什麼不妥。「喂!剛才那個,再去取些點心來。」
君野自當是領令命行事無所違。
「怎麼了,突然不開心了!」越尚仁煞是體貼溫柔的問。
「沒……沒有!」植媚心不在焉的敷衍,自顧自的生著悶氣,希望越尚仁能識趣的閉嘴。
但顯然越尚仁是沒有察顏觀色的能力,植媚也只好認了,一逕的以點頭代替回答。
「……不知是否可以一親芳澤。」
植媚一逕的點頭,心緒全在君野身上,也沒聽清楚越尚仁慇勤的笑。
「你要做什麼?」
「吻你可愛的小嘴。」越尚仁以為植媚是欲迎還拒的害羞。
「不……你……」閃躲中她無意間瞥到君野的到來,而自己竟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讓越尚仁吻了下來。她瞞心昧已、依順不已的投入他的吻中,她無法去瞻前顧後,決定冒險的認這個吻為賭注來試練君野!
這個吻在君野進到涼亭之前結束,她戰戰兢兢的眼眸低垂,她相信君野絕對看到。
除非他不再愛她,否則他不可能毫無反應的!
植媚鼓起勇氣,無限期待的眼光飄向君野,卻只是無限失望的收回。
她知道,他真的已經不再愛她了!